分析一下，也还算是一件好事，只不过……
“知夏师姐，你可是真的受了委屈了。”手指在知夏手上不停地摩挲，不小心又碰到了她的伤口，弄得她发出了“嘶”的一声，敏感性地缩过手去，再次扯了扯衣袖，好似这样就能把伤痕掩饰住一样。
即便是身体上的伤痕痊愈了，心上的伤，又怎么能愈合呢？
“知夏，你就这么天真？”
听到了其他的声响，知夏垂着的头颅忽然间抬了起来，像只偷东西被发现了的小老鼠，摇头晃脑地望向四周。
“什么人！”
那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她已然摆好了架势，准备自卫。
我将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偏过脑袋去打了个酒嗝，连话里也带了些酒味儿：“是……周念沉，他跟我一起过来的，只不过是隐去了身形。”
“师叔啊。”知夏脸部紧绷的线条转瞬间柔和了许多，她晃了晃肩膀，继续坐在我跟前，“那又如何呢？嫁了，起码还能看到一点希望。在冰怀阁的这段日子里，短短的时间，我就已经能够猜测出，以龙界的功力，就算是我们崇望所有人联合起来，都不一定能够打得过他。我若不嫁，他又会以各种条件来威胁我。”
她忽然停住了，更加费力地抓紧了我的胳膊，甚至指甲都嵌在了我的皮肉里面，她的每一点动作都会牵扯到隐隐的疼痛。
知夏的瞳仁开始放大，精致妆容变得有些扭曲了，由于激动，她的胸膛出现了明显地起伏：“小染，这一次我无路可走、无路可走……自从我来到了冰怀阁，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别这样，你……”
你师尊也来了呢，一定能够救出你的。
话到了唇边，我忍了忍，还是咽了下去——我无法保证这周围没有其他人，也无法保证龙界没有用其他的方法来探听我们的对话。
若是他在探听，那么我和周念沉就都已经暴露了，已经这样了，就不能再将浮亭的行踪透露出去，以免害了她。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像个孩子一般，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间，冰凉的泪水全粘在了我的衣襟上面。
“知夏，既然都已经成定局了，就不要再多想了，嫁了就是嫁了，我想我哥哥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既然选择了你，他一定不会负你。”
她指尖轻点，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形，半透明的屏障将我们二人与世隔绝，也就是在这种个人的空间里，她才敢将一直闷在心里的话说完吧。
我望着那淡淡的光芒，柔软的心脏像是被小兽咬了一口似的，连呼吸里，都含有那掺杂了浓郁悲哀的痛楚。
怅然若失。
知夏拿帕子擦了一下眼角，咬着下唇，刚刚抑制住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你都不知道，我失去怀离的那天，仿佛全世界都在我眼前崩塌了。二师兄告诉我那个消息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怀离走了，留下的，还有什么呢？无非是当初我到了崇望的时候，他亲手赠与我的那本秘籍罢了。”
“那本书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仔仔细细地读过了，我在上面标了无数的标注，试图寻找属于他的那么一丁点气息……然而他已经不在了，我还在固执地留着那本书，也算是留下了一生的念想。”
她自顾自地说着，那些回忆大概在她的脑海之中积压了数百年。甚至我到崇望的时候，她给我那本秘籍，也只是淡淡地说，是一位故人给她的。我只会惊讶于那漫漫的标注，却从未想过那是隐含了一名女子多么浓重的深情。
当知夏得知我与师叔那秘而不宣的情谊之时，也是和其他人一样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但那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仙界是不容许有感情的，她也不容许我步她的后尘。
“都说时间可以愈合伤口。可是过了几百年，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来怀离，在很多个，月明星稀的夜里。渐渐地我喜欢上了黑夜，喜欢上了做梦，因为我与怀离，就只能在梦中相遇。仙界封情杀爱，我想是正确的。除非自己亲自体会，没有人会明白，在那样单薄的夜色里，一个人站在窗台，思念着心里的那个人，是怎样一种滋味。情能够带给人欢乐，同时也能够带给人痛苦。最为可怕的是，之前的欢乐有多深，之后的痛苦，就有多刻骨。”
刻骨刻骨，刻在了骨头上，才算是永恒。
铭心铭心，铭在了心尖上，才算是长久。
爱情里所要的，不就长长久久，永恒不变么？然而永恒长久，必要以刻骨铭心的代价换取，所有人都要承受那彻夜难眠的苦难，那思之如狂的悲戚，那相思落心的蚀骨，只有经历了这些之后，才会把那个人，铭刻在心里。
也便是坠入了深渊。
退一步，不奢求他的相伴，退一步，不期望他的相随，再退一步，不去想他的相离，然而退了一万步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去怀念他。
怀念他笑起来露出的小虎牙，怀念他只手种下那合欢树的模样，怀念他挥毫泼墨的豪情，怀念他……
我很能理解，知夏沉浸在这种深深的怀念之中那种感觉，好似深陷泥潭，越想要抽身而退，越是挣扎，就越陷越深。
因为是仙，对于感情一定要隐忍，不然所得到的，就是两个人的惩罚。女子爱到极致的时候，甚至对于自己的惩罚都已经不算什么了，但是万一伤到了自己爱的人，哪怕是一星半点，一根头发一片指甲，都会引起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经历了这些，也就算是经历了爱情吧。
知夏说：“我本以为这一切都会归于平淡，然而还是忍不住。我的天空，从怀离离去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是一片灰暗了。当你最初到崇望，我来带你看美景的时候，即使花开遍地，在我的眼中，也只是一片虚无。心已经荒芜了，再去栽种那些漂亮的种子，也无法孕育出最初的那些花朵。”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遇上了那个对的人，即使不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在心里，也已经留下了一个永久的位置。
什么是永恒，失去了，才是真正的永恒。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拍了拍知夏的肩膀，说：“这些事情，难得你放了这么多年。崇望是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她依旧抱着我的另外一只胳膊，低垂着头颅，感觉到一滴凉凉的泪珠落在了我的手腕上，她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带着满脸的泪水说：“小染，我不会好好的了。当初我心心念念，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后尘，如今还是……我知夏，祝你和师叔——”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顿了顿，一抹苦涩的微笑挂上了嘴角：“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师叔啊，真心的祝你和周念沉，能够……嗯，白头偕老。说这个可能有点俗了，但白头偕老，真的是好多人心中所想。”
包括我。
然而我今日里也弄不清对于周念沉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了，若说喜欢，那我对于他的喜欢，未免也太淡了一些，若说不喜欢，那倒也不算不上。
总之就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该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了。
我还是细细的为知夏拂去了脸上的泪水，带着满腔的压抑答应了她：“好的。你看你今天还是新娘子呢，脸上的妆都花了。”
扶着知夏坐在梳妆台之前，对着古朴的铜镜，她脸颊的轮廓再次变得僵硬，我开始为她扑粉，顺便转移了话题：“你呀，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是啊，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漂漂亮亮的……”
知夏一手覆上了脸颊，指甲从姣好的面容上滑过。她竟然自己取过了胭脂，抹匀了小心地涂在脸上，那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此时浮现了一个羞涩的微笑。
恍然之间，我真的以为她是那即将嫁给心上人的美娇娘，那满心的满足，从来都不是能够装出来的。
再度回到酒席上，一切似乎还是那么井然有序，知夏还是那么彬彬有礼地让酒，别人喝不完的，她就自己一饮而尽。
很快地，宾客纷纷离开了酒席，只有知夏一个人还在喝个不停。她的眼中泛着潋滟的光泽，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来……喝了这杯酒，我就真的、真的成你的妻子……”
龙界一手搀着她，捧着知夏的脸庞深情一吻，随后带着微微的酒意跟我说：“去崇望跟他们讲，我们魔族退兵了！让他们去天帝那里请功吧！”
我拱着手，有些诧异地反问：“这……恐怕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龙界大手一挥，带着满腔豪情，“本尊说退兵就退兵！让你去告诉崇望的人你没听到么！本尊……只要知夏一个。”
他难道是真的，看上了知夏？
我舒展了眉头，回了一声“好”，便是迈着蹒跚的步伐一步一步远去。
隐隐的，我听到知夏在龙界的怀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与你……白头、偕老。”
这淡淡的寒风，吹的人眼泪说掉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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