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了一阵子，我还是甩开了他的手，并且赠与他一句话：“你有病吧。”

许久不见，什么时候就蹦出来一个婉婉？一个我根本就没有听过的名字，我完全不了解的状况。是了，周念沉不再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周念沉，我也不是最初的那个乔染，我们两个人根本不是最初的那两个，也丢失了最初的感觉。

为什么，还要强求呢？

当初在人间的时候，是我一意孤行，非要追着他的脚步去，总觉得是因为我的一些行为，才造成了他对于南桑的试探，而南桑的试探又弄得魔族进军崇望，也是因此，周念沉堕入凡尘。究其原本，似乎一切都是因为我对于南桑的怀疑，抱着内疚之心，我只身前往榆城。

在榆城，烟雨迷蒙之中，他问我：“姑娘缘何认识在下？”

那时候的他，着实也很是让我心动。

而如今，我不求什么结局，顺其自然就好。没有他的时候，我感觉我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而有他在的时候，虽然看见他的微笑就开心地手舞足蹈，但也产生了深深的心理矛盾。总觉得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归我都是要离开的。

在周念沉陷入沉默的时候，我再度挑起了他的怒火：“喂，周念沉，你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婉婉，那你就去找她啊！何必在这里跟我苦苦纠缠，而且也没个什么结局。你救我，就相当于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捂热了我的身躯，小心我咬你！我终归是魔，魔性未灭，等到我不清醒的时候，我希望，你不会太后悔。”

我说的全都是真心话，毕竟我身上还有雪域灵蛇，目前我们只知道雪域灵蛇可以伤到我，但那不代表它有着其他的功能。比如，令我走火入魔，就像是那次在银古村一样，我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若要对决，我也希望能够和周念沉公平对决，而不是凭借着某些特殊的力量，伤了他甚至——杀了他。

周念沉抱着脑袋，半晌才把脸露了出来，一双黑瞳染了红色，深皱眉头，这使得他额间的沟壑分外明显，即使如此，也不影响这张脸的魅惑力。

看来，我真的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说够了么？”

我干脆地闭上了嘴巴，等待着上仙大人对于我去留的决定。

很突然的，就想要离开他了，也像之前那样奋不顾身地千里万里奔向崇望去找他一样，我纯粹地想要离开。

“行了，我已经给你找到了去路。小和——”

他伸着脖子向窗外喊了一声，略整衣襟负手玉立，如同之前的样子，冷若冰霜。

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周念沉。永远不会向别人妥协，永远随从着他自己的心愿，没错，他就是自私的。

就如同我一样。

待那个小和破门而入，我已经从床榻上下来了，顺手还给他叠了个豆腐块，也不算负了他的一番美意。

一眼瞧见那姑娘，还真是觉得她与奉竹相似，莫不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师尊，有何吩咐？”

“把这个女人给我带到柴房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放出来。”

我站在他右侧，那凌厉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一股阴寒之气便从内心升腾起来，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并。

阴暗的柴房里，只有门缝之间能够透出来一丝丝的亮光，我抱着膝盖坐在那单薄的床铺上，背后靠着墙壁，脑袋里充盈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待我好的时候，我也没有不珍惜，可总是觉得很突然。尤其是这一次，他有意无意总是说一些话来逗我，让我很不习惯。

这些日子里，每一次我坚定了信心说自己变了，不像从前那么动摇了，变得狠心了，无非也是说给自己听。有时候也会想，就那么溺死在周念沉的小温暖里不好么？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即使是被身体内的雪域灵蛇折磨，最坏的结局也不过一死。

可是渐渐地，随着我们二人关系的进步，距离近了，反而心里没有了底气。他的温柔太重，我承受不住。

仅仅被他带过来很短的一段时间，一天，就像是一年一样漫长。喜欢每一分每一秒都看见他，但是看见他了，心里有免不了胡思乱想。

他最讨厌我的一点，也就是胡思乱想吧。

我想他并不清楚，其实每一名女子在喜欢一个人到了极致的时候，都会想很多很多。对方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句无心的话，都会造成一系列的想法。

好像是在扯一团毛线，越扯越长，越长越扯，最后弄得一切都乱糟糟的。这一条长长的毛线，却已经无法理清。

此时在这黯淡无光的日子里，竟像极了那时候我被怀冥关禁闭的时候，那天夜里，有着飘然而来的酒香。我嗅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竟为了尝上那一口酒，从窗子爬出去逃出了那个牢笼。

没有喝上酒，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却是看到了那浑身带着仙气的男子。他挥起了锄头，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扣着那木柄，将那一坛酒埋在了地下。

他发现我的时候，我好似蹦跶哒的小鹿，心神荡漾。

同时也……惊慌失措。

一缕衣袖向我飘过来的时候，他说：“你确定你不是做了一个梦？”

半夏一梦。

果真是一梦。我想从最初遇到周念沉，那就是梦的开始，而今，我也说不清究竟是否梦醒还是依旧沉浸。

周念沉，为何到了现在，现在的你，就像是当年的我一样？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我慵懒地倚着墙壁，有意无意地往门口瞟了一眼，发觉那似乎是一个瓷碗。

小姑娘说话细声细气，语气倒是毫不客气：“姑娘，我看你也怪可怜的，就把这蛋花汤给你吃吧。”

我下意识摸了摸干瘪的肚皮，它也十分配合地“咕”了一声，为此我深深怀疑其实不是我饿了，而是我体内的雪域灵蛇饿了。

“那谢谢你了。小和。顺便也跟你师尊说一声，谢过他。”

后面那句话，是我想了许久许久，才鼓起了勇气来跟小和讲的。既然她是周念沉的徒弟，又是一名女子，我想她一定会把周念沉照顾得很好的。

“姑娘快趁热吃吧。”

“你是一个，细心的姑娘。”

我趿拉着靴子下去，捡了勺子抱着碗就吃了起来，一勺一勺，蛋花汤温暖了我的食管和胃。

本以为她就要这么走了，可没想到小和竟然蹲下来，捧着脸看我吃。

这让我很不好意思，于是我将碗往她跟前挪了挪，十分友好地说：“你吃么？”

她嗤笑一声，双眼弯成了下弦月：“姑娘莫非是怕汤里面有毒不成？”

这一点，我并非没有想到，最初接到这碗汤，我觉得周念沉应该还是不舍得把我杀掉的，然而就这个小和来说，真的拿不准。

“没什么，人固有一死。我的命轻得很，周念沉要是想杀我，何必使这些阴暗的手段？他应该当着魔尊大人的面，使劲戳我一剑，顺便凌迟了，多干脆。”

小和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指甲抠着门上的木皮，喃喃：“师尊很喜欢姑娘。这种连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为何你们还要苦苦纠结呢？”

我又喝了一勺汤，耷拉着脑袋说：“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够强求。再说了，仙规上不是明摆着写，说仙人不能够有任何感情么！”

“仙规是死的，但人是活着的啊！你们非要纠结于这个事情，弄得大家都怏怏不乐，这是……何苦？”

其实我觉得，我们二人之间并不是纠结于仙规。我敢说现在的周念沉，只要我顺从于他，只要我说两个人去私奔，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他会带我走。

只是现在，我已经不会那么说了。

“人都是变化的，我觉得你师尊还是喜欢从前的我，而不是现在这个我，整个天跟他瞎闹，跟他对着干。他说上一句话，我就有十句一百句等着他。而且胡思乱想，口是心非，有时候自己都看不透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甚至，我都有点讨厌现在的自己。”

“你终于知道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了？”

飕飕的一阵凉风刮过，我将手缩了回去，瓷碗“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隔着门缝，小和眼疾手快，闪电般接住了那只碗。

猝不及防地听到周念沉的声音，我还是会忍不住激动，小心脏总会颤上一颤。

我立刻拉下脸来，骂道：“周念沉你能正常一点么！怎么现在你这么阴郁！冷不丁的就出现在我眼前，污染我的视野！”

“乔染，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怎么如今的你胆子是越来越大，蹬鼻子上脸啊！”

据我估计，周念沉这是要火大啊！

就我自己来讲，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就骂了他，反正是在听到他声音后的第一感觉。本身我是一个很直白的人，所以说话也不怎么经过脑子，尤其是对于熟悉的人。

我这个人啊，就是一只小刺猬，越是熟悉的人，越是靠得近，被我身上的刺扎伤的可能性就越大。

最柔软的内心，其实埋藏在最深处。

“我都被你关了，怎么上房揭瓦啊？”

好吧我承认，我这句话真的是贱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