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了么？他就是这么对待你的。”

一幕幕过后，额头变得越来越烫，直到龙界的手与我的额头分离，我的思维风暴才算是停了下来。然而，我就像是被人抽离的灵魂，倒在地上瘫软如同一滩烂泥。

当现实赤果果地摆在我面前，当我丢失了曾经臆想中的周念沉，失望，席卷着愤恨而来。我曾经思之如狂的那个人，我曾经画下他模样夜不能寐，我曾经无数次看见崇望怅然若失，只是因为有他在，即使我被封存了记忆，我也能凭借着那一颗心感受到。

我以为他是在那里等着我，所以跋山涉水也要去那里，哪怕冒着被龙界处死的风险也要奔波而去，只是因为，我想他在等。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并没有等我，他待我，如同草芥。

所谓的那枚凤羽，大概也是和千彩羽有关系的吧。我能够留给他的，只不过是任意妄为、没事找事罢了。

他本来就是属于崇望的，我本来就是属于魔界的，我们两个人，分明就是在两个世界，如何有交集，如何有结局。

心脏像是被体内的雪域灵蛇狠狠咬了一口，痛得我倒抽了一股凉气，我的手开始变得冰凉，仿佛是能够传播的，从指尖到心怀，都渐渐冷如寒霜。

或许我也变得和雪域灵蛇一样了吧。

龙界向我伸出了手，等待着我把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然后拉我起来。他说：“哥哥我之前之所以把你的记忆封存，就是因为周念沉待你根本就不好，只不过是利用恢复了他的仙身罢了。那段记忆，我想你不需要想起，所以自作主张了。当然，现在我发觉还是让你自己面对比较好，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接受的，你不接受，就不会正视它。”

大抵如此，他说的确实是正确的。

我将手指搭在他的腕部，感受到了冰一样的温度——那是比我现在的体温还要低的触感。莫非是多年以来他的修习已经让他越来越脱离最初的那个“他”，而是成为了一个非人非魔的生物？

我打了寒噤，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站起身来。

“这些事情原本就是该我自己面对的，哥哥你不该把记忆封存掉，弄得妹妹差点情绪失控。”

一个被我称之为“哥哥”的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我的哥哥，但没办法，这是我唯一一个可以取暖的人了，尽管他的身躯，那么寒冷。尽管我已经不再相信他。

我与他，不过是下属和主人的关系罢了。

“从今日起，本尊与你共同闭关修习，地点就定在寒宣楼，期待你的成就。”

寒宣楼，我知道那个地方，他已经多日在里面闭关，但是无人敢进去，我最多也就是用隐身术法从上面偷偷溜过去，透过窗户纸朦朦胧胧的看过一眼，那里面有着明亮的光芒，似乎是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散发出来的。

如今有了这个机会过去亲自看上一看，倒也是值得了。

我承认，现在的我很自私，在这个世道上，最重要的就是生存，谁能给我留一条命，谁能让我安安稳稳地活着，我就要跟随他。

然后，杀掉那些曾经虐待我的人。

回到冰怀阁的第一顿晚餐很是丰盛，即便望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我还是无从下嘴。一如那时我第一次在冰怀阁和那么多人就餐时候的样子，圆形石桌，围着桌子坐了几个人。

我，龙界，风炙，他旁边还有一名女子，大概就是云希，再有，就是南桑。

差了一个人。龙界说过，有一个叫赤焰的人即将到来，顶替卿蛙成为五护法之一。卿蛙是对我有恩的人，那日南桑说他灰飞烟灭了，大抵是连一个墓碑也没有吧。可即使是有，我也是不敢问的，这一问，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泄露了。

“怎么，不想吃？”

龙界凑到我跟前，在我面前的瓷碗里放了一筷子的青菜。

我装模作样地也给自己夹了两筷子的菜，胃里又是一阵翻腾：“没事。就是有点难受。”

从一坐在这里到现在，我就一直在反胃，老是有一种想吐的感觉，或许是体内的那条蛇在作祟吧。万一哪一天龙界都控制不住它了，它会不会一时冲动，直接把我的五脏六腑全都吃下去，我整个人都会变成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真到了那个时候，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你现在身子太弱，等本尊监督你闭关之后，这种情况就会好很多。那时候你也能承受住雪域灵蛇了。”

这顿饭吃的很是憋屈，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事，期间最多也就是寒暄两句，其他的话语便再也没有了。倒是云希很是开心，嘴角一直都是翘着的，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当当当！”筷子敲击瓷碗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大家纷纷看向龙界。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十分严肃地说：“本尊知道你们都对乔染的身份有所怀疑，从她最初来到冰怀阁到现在，手底下的人都在议论纷纷，现在，我就告诉你们——”

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还拖了一个长音。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等待着一个回答，似乎每个人都很迫切，尤其是我。

当他觉得自己这番话达到了吸引目光的效果之后，满意地点点头，说：“乔染是本尊的妹妹，这一点你们都知晓了。但我要强调的是，她是我龙界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们不要对她的身份有任何怀疑。本尊待她好，你们也就待她好。”

这是不是意味着，当你待我不好了，那么其他的人也可以对我一通追杀？

把这么多人叫过来，就跟他们说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亏得龙界想得出来，同父异母，这就造成了一种“乔染根本不重要”的假象，反正不是亲妹妹，我也就只是一个利用品罢了。

其余的三个人俯身行礼，齐齐的说：“谨遵魔尊旨意。”

刹那间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同父异母，那么我的母亲……会是谁呢？

一个名字跃入了我的脑海。

晚宴完毕，龙界说要带我去看看过去，顺手就拉着我去向了一个地方——寒宣楼。

他挥袖抹去法术，门“吱呀”一声打开，我怀着满心的期待踏进了这个楼阁，却发现它其实和其他的房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很简介，很干净。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特点了。

跟在龙界身后，他挑开了一块悬空的幕布，一面圆形的铜镜呈现在我眼前。

我侧着身望了一眼，那里面竟然没有龙界的身影，只有一片混沌。模糊的雾气在上面氤氲开来，仿佛美人眼眸之间朦胧的泪水。

他抬起手臂在上面划了一道半圆形，渐渐地那镜面开始产生影像。

一名男子被吊在架子上，头发散落着，凌乱地搭在肩膀上，有的地方甚至还打结了，遮住了他的面容。

他耷拉着脑袋，身上的衣衫破旧不堪，仿佛是街上那些衣衫褴褛的乞儿，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伤口。

那像是巨大的猛兽咬了一口的伤处，皮肉翻开，其中有两处较深的伤口，看起来就像是兽牙留下的痕迹。他浑身的皮肤都有些溃烂了，若不是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我真的会以为这就是一个死人。

然而，他的内脏都已经不见了，留下的只有空洞洞的胸腔，还有那一滩黑色的血液。

这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就好像是发生在眼前一样，我忍不住凑过身去看着他，看着他。

我的手就要触摸到他的发丝了。

他的面容也变得愈加清晰，与此同时我发现他的两条胳膊竟然是被长长的钉子钉死在那木架子上面的，甚至那钉子穿过了他的骨骼，穿透了那厚厚的木头。

一缕阳光照射下来，钉子尖上泛出寒光。

“他是……”

我情不自禁地收回了手，因为那个人仿佛觉察到了我的存在，猛然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透着在地狱才有的死气沉沉，他盯紧了我，有无数支箭从他眼眸之中发出来，我若是再不闪躲，就会粉身碎骨。

“噗”的一声，他连同那个木架子都消失在了我眼前。

惊魂未定的我抚了抚胸膛，才发现我还是在寒宣楼的镜子前面，那面镜子还是没有影像，一片混沌。

“看到了么，这是我们的父亲——叶程。他曾经叱咤风云，是有名的魔尊，也曾经说要和仙族重归于好，但那又如何？所谓的重归于好就换来这样一个下场！他们折磨他，把他的五脏六腑掏空了放在这个地方，每天都弄出飞禽猛兽的叫声来吓他，偶尔还真有走兽过来，咬得他体无完肤。尤其是崇望的人！他们……简直咬人都不吐骨头！”

刚刚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那样的伤口……在我看来都觉得身上莫名增添了疼痛，更不用说亲身感受了。

叶程，叶程，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疼痛在一点点蔓延。

“那——我母亲呢？”

龙界只手挑起了那块幕布，重新将那面镜子盖上，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件事情日后再告诉你。你现在不需要知道太多。不过可以说的是，你的母亲，同样死得很惨，也是死在了仙界人的手中。”

这就够了，这就足以揭示那些仙人伪善的面目了。

我撇撇嘴，冷静地说：“我们去修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