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是片刻的清醒，我的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的，当我再度垂下头去，合上眼睑，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周念沉的那一掌，打得着实用力。
隐隐约约的，我听到了一声叹息，随后就沉沉睡了过去，仿佛这一系列的事情，都与我无关。
这样的情形已经出现了好多次了，每次都是我自己想要逃避的时候，或许是一种巧合，但这巧合……未免太巧了。
就像是有人在操纵我的行为一样，而且还顺着我的意识。
这一次对于外界的事情，我没有任何感知，脑袋里面完全是一片混沌，就仿佛做梦似的，我醒了过来，费力地撑起上下眼皮扫视四周。
泛着红色的叶子落了一地，我此时就躺在层层树叶上面，嗅着淡淡的味道。
这是枫树林。
还好不是冰怀阁，我的心情刚刚提升了一点点，就在瞅见了南桑的那一刻，顿时灰飞烟灭了。
她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将一根树枝扔到我跟前，叉着腰说：“哟，醒了呀。我之前还寻思着小姐体弱，万一承受不住周念沉的那一掌，年纪轻轻就仙逝了怎么办呢。如此看来，我的担心还真是多余的。小姐命那么大……”
“行了行了！”我抬起手臂封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巴，不耐烦地说，“盼着我死你就直说，犯得着这么阴阳怪调的，弄得你自己都不爽。”
“没呀。我这是在为小姐高兴，为龙界大人高兴。您都不知道呀，您昏迷的时候，龙界大人整天都担心呢，还找了数不清的大夫给您诊治，都说您可能挺不过这一关……”
说是高兴，嘴角吊得比谁都高，茶壶把都能挂上去了。还龙界大人每天都很担心？担心还把我送到这额外的地方来？还挺不过这一关？我看她是早就想让我死掉了吧。
我眯着眼睛也不想听她说下去，只能再次打断：“少废话！这是哪里？”
她就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似的，眉飞色舞地说着，手上还不停地比比划划。
“卿蛙当日苦苦请求，死不承认，最后都被龙界大人给……哟，您是让我闭嘴呀，南桑错了，南桑再也不说了……”
就在这里停住了。分明是故意的。我想要知道下面的内容，她就偏偏不说。呵，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我舒展了一下筋骨，话不多说，手直奔着南桑那细嫩的脖颈而去，分分钟扼住了她的喉咙。这一下用了我七分的气力，因为受了伤，我不能坚持太长的时间，但是震慑住南桑还是可以的。
她气定神闲，想必是吃准了我会这么做，便慢慢悠悠地说：“小姐您不是不让我说下去了么？怎么南桑没有违抗您的命令，您反而是……不乐意了呢？”
我不由分说勒住了她：“废话少说！你知道我想要听什么！”
“哈哈哈。”南桑仰天大笑，转瞬间反手钳住了我的肩膀，她的双手死死地圈住了我，手指甲在一瞬间加长，刺进了我的皮肉。
“小姐，你可别忘记了，你现在是带病之人，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盛繁之林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您说要我怎么办是好呢？”
怎么就只有我和她？如此一来，我的生死就全部掌握在她的手上，她跟龙界说我是活着的，那我就是活着的，她说死了龙界也不能多说什么。
像他那样的人，恐怕连验尸都会嫌麻烦吧。
于是我干脆放开了她，换了一种语气，似笑非笑：“南桑，就是啊，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我不给你解毒，还有谁能给你解开呢？”
她的脸颊在一瞬间变得紧绷绷的，炯炯有神的双眼往四周瞟了瞟，警惕地问：“你……你是什么时候……”
“就刚才，靠近你的时候，你说……我是解毒，还是不解毒呢？”我故意放慢了语气，悠闲的扯了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缠绕绕，给了她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无色剧毒，想必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无色毒，与空气无异，在下毒之时被下毒之人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此毒如同蛊毒一般，只能下毒者才可以解。
我也只是在龙界给我的书上曾经看过，如今只不过拿它来唬一唬南桑，看看她有什么反应，若是她中计了，定然是会忌惮我半分。
但南桑是谁，免不了怀疑。
她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狐疑地问道：“如此剧烈的毒素，是谁教给你的？”
“龙界哥哥可是给我看了不少秘籍呢，你若是不信我，我还可以给你下上其他的毒试一试，不过它们混合之后会有怎样的情况，我可就不知道了。一条命，与一条消息，你自己选择。”
“不就是一条消息么，小姐犯得着这么激动？难不成那个卿蛙对您很重要？”
“我只想看看，他死得够不够凄惨，如果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回去补上两刀，好让他在九泉之下也能闭得上眼。”
“真不愧是龙界大人的妹妹。我想啊，他是闭不上眼睛了！哈哈哈。龙界大人命人在他身上刺了千百刀，血都流了几里地呢，最后……龙界大人觉得这还不够，顺势就把他的灵魂灭掉了，让他连地府都去不成！”
我一脸平静地听着这些话，心里却是暗流涌动。
灰飞烟灭了，如此来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了……也可能，他和这世界融为了一体，天上的云，地上的烟，空中的雾气，每一种成分都有可能是他。
我还记得在东城镇的时候，他带我喝的那碗汤，他给我买糖葫芦，那时候的我，就像个孩子一样。
他翘起脚尖，一脸骄傲地述说他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行侠仗义，当个大侠，在各个城镇之间奔走。累了呢，就在这样的酒肆里，要上一叠花生米，一壶小酒，一碗汤喝个够。”
“然后呢？”
“我要一人杀遍天下！一把剑握在手间，要天下所有的门派都跪在我脚下臣服于我！江湖因为我而疯狂！人们因为我而欢呼！那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啊！最好等我当上了武林盟主，收复了天下，再娶上一个神仙姐姐一样的媳妇儿。”
他的脸上满是憧憬，那时候的我，却是一口汤水吐了出来，笑得肚子疼。
我记得当日在那开满了鸢尾花的地方，我枯燥的生活之中凭空多了好多好吃的，牡丹糕，芙蓉茶，都是他带给我的。他还教我画画，让我画下了周念沉的模样。他带我出去散心，虽然每次都会遇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告诉我，我不属于冰怀阁。
可我还是会回去，即使我不属于那里，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
如果说那个地方是地狱，那么他就是照在地狱里的一束阳光，唯一的阳光。
对于那些在我最为阴暗的时期给了我关怀和帮助的人，我总是记得很清楚。
而今那唯一的一束阳光也灭在了龙界的手里，我彻彻底底变成了在黑暗之中成长的人，和他们没有了任何的区别。
我还要保持着邪气的笑容，提起精神来夸赞南桑：“你们做的对！他那样的人，就该死得惨一点，连魂魄都没有最好！”
顺手做了一个姿势，就当是把她体内的“毒”给解开了。
我背过身去靠着一棵树，合上双眼开始了冥想。
温热的泪水在我的眼眶之中打转，在润湿了我的睫毛之后，它变得冰凉。我深吸了一口气，一直在忍着不能让它掉下来，万一被南桑看见了我可就惨了。
灰飞烟灭了，连个墓碑都没有，他留给我的，也只有无边无际的记忆了。然而我是一个习惯性丢失记忆的人，所以那些零碎的片段，显得那么无力。
“小姐你不高兴？”
她总是在试探我，这种试探让我很不爽。
于是扬手随便说了句：“弄点吃的去，我想吃东西。”
风声刮过，我知道她一定是离开了。
我还记得初见的时候，我问他：“你叫青蛙？”当时我还在想，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倒是起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真是另类。
他毫不避讳地说：“对的，我叫卿蛙。”
看着藤萝架，我某根筋一抽，忽然间就说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一脚踩死你啊？”
他笑：“小姐，是卿蛙，不是那个动物青蛙。你不可以一脚踩死我的。”
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我着实产生了一种踩死他的冲动。
于是我死皮赖脸地说：“是啊，不就是那个青蛙么？”
他耐心地纠正我：“是卿卿君子的卿。”
好吧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了这个词，从一个当初陌生现在熟悉的人口中。卿卿君子。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君子。
顶多就是个青蛙。
当初我想踩死他的时候，是从来没想过他是会死的。
如今他灰飞烟灭了，完完整整地消失在了这个世间，我倒是半点踩死他的兴致都没有了。
人是不是总是这样，当一个人在身边的时候，打打闹闹也就过去了，说上一句你会死啊也不会当真，可是真的到了失去的时候，便会有一团感觉凝结在胸腔之间。
不得释放。
那叫做——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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