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走吧。”
在我把那张脸快要看得透彻的时候，我下定决心提出了这个请求。
他正望着山下的一片乳白色雾霭，果然云之端就是这么漂亮，一层又一层的云围绕着我们，仿佛小时候吃的那种棉花糖，伸手一抓却是抓了个空。
有淡淡的惆怅如同云雾一般笼罩在心头，说不清楚的情绪在渐渐郁结，就连呼吸在这时候都变得沉重起来。
浓稠的化不开的蜂蜜，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的胸腔渐渐扩大，心跳开始加速。
一直一直都想走，却在亲口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有些不舍得在沸腾。我闭上眼睛，竟然就有泪水润湿了睫毛。
他负手玉立，冬日里的寒风刮得他的衣衫呼呼作响，刀削的一张脸还是那个样子，面无表情。
奇怪的是，我看到那样一张冰冷的容颜，更是想要落下泪来。
“让我走吧。”
再一次说出来这句话，我在哽咽。
他迷茫的眼睛从我身上扫过，大雾一般的眼神让我觉得他是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刹那间我觉得我是在求他，求他放我走。
呵，什么时候我也会求人了？
他嘴唇微张，好像是要说出什么话来，但就在我准备好要听他讲话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拨到了一边，同时低声说了一句：“闪开！”
他用的力气很大，我将将转身往后面一看，只瞧见了一抹血样的红色，就有了坠落感。
糟糕！我竟然被他给推下了山崖！
这个人……他究竟是要保护我，还是要杀死我？
我伸出胳膊想要去抓住什么，一棵树，还好一棵树在我身边！指尖渐渐地接近，渐渐地接近……就快要抓到了，那根树枝就在我手心里面了……
“周念沉！她果然是来了你这里！”
风炙，是风炙！
我顿时放弃了手心里的那片树叶，手一松就滑了下去，石头砸在树上，“咔吱”一声，树干裂开了一道缝隙，如果石头坠落下来，将会很直接地砸在我现在的这个位置上。
在目测了石头和我之间的距离之后，我迅速地在空中调转了我的位置，等到石头掉下来，我就可以踩着它飞上去。
然而，红色的衣袂映着白雪飞下来，一只手揽住了我，一阵子天旋地转之后，我的双脚才算是落了地。
一滩雪水溅上了我的衣角，冰冷趁机侵入骨髓。
视野平静下来的时候，我看清了旁边的那个人的表情。
周念沉对我怒目而视，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仿佛灌了血一般，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杀气在四周弥漫。
他手握成拳狠狠地捶打在旁边的树上，皮肤变得青紫。
风炙将我放下之后就对周念沉抱了抱拳，很是大方地笑笑：“抱歉了上仙大人，我要带我们小姐回去，您……不会介意吧？”
他的笑容就像是四月里刮了一场春风，暖意融融，但就在这暖意里面，藏着一股子杀气。阴险的杀气，是可以通过气息渗入人体的每个角落的，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让人有了压力。
周念沉平静地看了我一眼，拳头也舒展开来，整个人看起来正常了一些。
他右手摊开成掌，一把拨开了风炙，脸庞却是朝着我的。
冰冷的寒风之中，我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的话比寒风还要凛冽：“你……是魔族的人？”
他的话中透着一种压迫感，让我有些不自在，很想说不是，可这个事实摆在我面前，不容我不承认。
我顿了顿，讥笑了一声，翘起嘴角阴阳怪调地说：“不愧是上仙周念沉啊，这么快就觉察到我是魔族的人了？”
“你……”
他依旧红着眼睛，气流在他的右手间汇聚，自从我把目光移到了那只手上面，肩膀就在微微颤抖。
那样强大的力量，只要他轻轻一挥起手掌，足以将我毁于一旦。
旁边的风炙胳膊微微抬起，想来是已经准备好了攻击。
我掩袖而笑，暗地里也已经聚气做好了防守的准备，却还是在激怒周念沉：“怎么……看到我跟魔族有关你很失望？”
前有我，后有风炙，竟像极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架势，周念沉还会轻举妄动么？
犹豫之间，那一掌登时就劈在了我的肩膀上，强大的气流冲击着我的身体，我支持不住便往后生生地滑动了数十步，正跌在厚厚的石壁上。
五脏六腑像是要充血破裂了一般，我低着头瞅着那一路滑过来留下的痕迹，白色的雪结成了冰，被我这么一滑，黑色的地面则露了出来。
胃里翻江倒海，终于我忍不住，捂着胸口“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口黑血，落在了白色的雪地上，着实叫一个触目惊心。
羽毛般的落雪从天而降，缓缓地降落在周念沉的身上，此时的他眉目含霜，依然保持着他的仙风道骨。一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坚持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若是再不看，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吧……
他是仙，我是魔，我一定要激怒他，让他恨我，让他忘记我这个过客。
好奇怪，我明明不记得他，怎么还是有这种想法？按照我们现在的身份，本就该对立的，为何我还要……让他恨我？
风炙已经和周念沉打成了一团，只留下我一个人挨着厚厚的石壁，在暴风雪之中发呆。
要回去了，终于是要回去了，也是遂了我的愿，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
不管曾经的我如何爱过周念沉，不管我们曾经有过多么刻骨铭心的经历，我乔染终究是魔尊龙界的妹妹，终究是魔族之人，而他周念沉，始终是崇望的第二师尊，天帝眼中卓越的上仙。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再次吐出来一口血，顺手抹去了嘴角上沾染的血迹，我试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可是四肢无力，大概是被周念沉的那一掌封住了某个穴道。
真难受啊，看着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自己还不能动手，而且他们出手的速度都那么快，我仅仅能够从衣裳颜色上判断两个人谁占了上风。
事实上是，没有人占上风，他们二人的实力几乎是对等的，只不过风炙的反应稍稍慢了一些。他再次露出一个破绽给周念沉，赤手空拳的周念沉顺手就要去擒住他，然而……
风炙竟然往反方向过来顺势将我带走了！
真聪明，自知打不过周念沉，就调虎离山。我歪倒在松软的云层之中，努力地将自己抱成一团，不言不语。
风炙忽然间就笑了：“小姐，你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吧？被我带走难道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至少比南桑要好。
我的视野有些模糊，听他说话也是有些费力，于是爱答不理地回了一句：“我从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我会被带回去。”
“哟，那你是为了什么？不会是周念沉吧？”
我冷哼一声，直接就骂了一句：“你废物啊！难道你不觉得我这个身份，是很容易成为一只小细作的么！”
“哦？这倒是个好主意。回头可以跟龙界大人说一说，看看他是否应允。”风炙在我眼前成了三个人，三个影子都同时抱起了双臂，齐刷刷地看着我说，“不过你此行，似乎也没找到什么有效消息呀？看看，你这仙身都被毁掉了呢。周念沉还对你这么狠，怎么会让你打探到什么？”
仙身……仙身？
之前知夏给我喝药的时候，竟然让我恢复了仙身？那么周念沉此次打伤我，竟也是……为了毁掉我的仙身？
不对劲啊，按说魔族的人不能修仙的，所以也不会建立起仙身，那么在我身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你凭什么说我被毁了仙身？我们是魔界的人，修仙做什么！难道是为了给众弟子讲那些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么！”
三个风炙同时伸出了食指，大概是指我的额头，我支起了耳朵，试图听清楚那模糊不清的声音。
“你的魔族印记都不存在了，就只能说明你的身体状况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说，你修了仙身，所以它才会消失……”
“那凭什么不是因为我情绪波动了，所以它才消失了？”
“笑话！你愤怒的时候只会让魔族印记显现！怎么可能让它消失？”风炙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丝的沙哑，“因为魔族印记，代表的是你这个人的阴暗面。”
看着他额头上的印记，我的视线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楚，那泛着黑色的印痕，岂不是说明风炙只有阴暗面，从来没有过其他正面的情绪？
“你不会是一直生活在黑暗里吧。”
风炙踮着脚站在云层中央，眼眸望向了远方，他喃喃自语：“那岂止是黑暗，简直就是地狱。”
他之经历的地狱，恐怕比我在冰怀阁的经历要悲惨得多。
自从他遇到了龙界，他的生命之中，恐怕就是充满了杀戮，他所看到的颜色，只有鲜红的血色。
那就是他一直经历着的地狱。
如今仙骨不在，我定然也是避免不了这样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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