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二师兄三师姐的脸色都无比凝重，最为阴云密布的，还是师叔的容颜，他搓了搓手，道：“怀冥奉竹，不然留下来，等过会儿再走？”
一听师叔要亲自动手，奉竹立马慌了神，他不断地摆着手，一遍一遍地说：“不用了不用了……崇望还有事情，我们得先走。”
在我的角度，正好看见奉竹对怀冥使了个眼色，怀冥愣了片刻，顿时心领神会：“师叔万金之躯，我们就不劳烦师叔了，先走先走。”
师叔大概是看他们两个说的都挺真诚的，顿时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脸上写着明显的抱歉之意：“让你们做了那么出生入死的事情……你们连歇息都不曾歇息，就这么急着离开……”
“没事的师尊，乔染和我们同是崇望弟子，怎么说也是我们自己人，自己人帮自己人，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他说得轻巧，我分明看见他胸膛一阵起伏，紧接着便干呕起来，师叔关切地问他，他遮遮掩掩道，“哎，在碧浮潭的场景太过血腥了，到现在我想起来那景象还是有些受不了……”
看他的样子，分明不是受不住那景象，而是受不住那里的妖气。我轻叹，嘴角抽搐着别过脸去，就听见他说：“师尊，请容我先去透透气。”
师叔点点头，尽管有些不放心，但依他现在这凡人之眼也看不出什么，就只当他是有些不舒服，而我却一眼看出来，奉竹是受了内伤。
三师姐坐到我身边，丢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她欲言又止，而又越凑越近，近的我都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我打了个哆嗦，随后听她耳语：“这可是怀冥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你争取过来的，你可别穿帮。”
我使劲地点了下头，等她渐渐远离了我，才面无表情地说：“三师姐你就放心吧！”
这句话，是说给师叔听的，哎，也不知道能瞒多久，像师叔那样感觉敏锐的人，一定会有所觉察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瞒下去，一刻，一天，两天，甚至几个月……只要我能在他身边，就很好了，我乔染就什么都不求了。
崇望师尊段西河有令，奉竹不敢待在这里太久，于是他连留下来喝一口茶水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走人了。三师姐见状，便是带着和二师兄一起回到了相府，大概是有什么事情。
这么一走倒是清静，偌大的薰药堂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师叔大人两个，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我还在望着窗外，企图能够寻找到他们的一丝丝背影，可是哪里还有半点影子？只有两只鸟儿扑棱棱地飞过，落下了一枚羽毛。树影葱茏，我不禁又记起了曾经被怀冥关在小黑屋里的时候，那好像是我第二次遇见师叔，他正用锄头埋他的酒坛子。
那时的他，如同暗夜里的神灵，一袭白衣曳地，双眸冰冷如霜雪，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说那酒叫半夏一梦，还问我是否确定我遇见他，就是一场梦境。
是梦境，是陷阱，都是我自己编织的，我愿意承受这后果，在自己的梦境里溺死过去，不需要任何人的垂怜。
“周念沉，你能不能去看看，我那次埋下的半夏一梦好了没有？”
自从在人间，便是熟悉了“周公子”这个称呼，如今的我更是得寸进尺，直呼其名，反正师叔大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是今天，他竟然蹙眉了！
我刚刚换上的小心脏，顿时就坠落了下去：“有什么问题？”
他以一种审视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仿佛那目光要把我生生穿透似的：“以你的水平，也能酿出来半夏一梦？”
哦，原来他纠结的不是称呼！这就对了，可他为什么还要讽刺我！有意思么，在他眼中我可是带病之身将死之人，他竟然就这么赤果果地讽刺我！他就不怕我一命呜呼？
我翻了个白眼，也没有答话，直接躺在了床上，头一歪，便以仙术止住了呼吸和心跳的节律。哼，叫你讽刺我，叫你讽刺我！我就要看看，现在了，你要有怎样的反应！
“乔染？”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我垂下了沉重的眼睑，缓缓地合上双眸，接着胳膊也无力地垂了下去，目前的我看起来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样。
指甲刮到了我的鼻尖，大抵是师叔大人在习惯性地试探鼻息。啊哈哈，谁叫他现在是个凡人，谅他也想不到我会使用仙术。
鼻息试探完了，他便开始切脉，那微凉的指尖触到我的皮肤，一时忍不住我就要发抖了，还好还好，这种趋势被我及时地遏止了。
耳边传来师叔大人急切的呼唤：“小染，小染……小染！”
“别喊了！她是装的，你都看不出来啊！难怪你要被她骗！”
这贱的连空气都为之发抖的女声，不是南桑又会是谁？
登时我就忍不住了，腾地一下就坐起来，撇着嘴拉长了声音说：“南……桑……还、我，命、来！”
我一字一顿，尽量像那些鬼魅一样让自己的声线泛着波浪，就连我自己听过来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师叔则是扶着额头道了一句：“你不要这么装神弄鬼的好不啊？”
嘁，我装神弄鬼又不是给你看的，更何况我还用得着装吗！我本身就是一只神仙！我也不理会师叔，僵直着胳膊掀开了被褥，飘飘悠悠地朝着南桑走过去。
她抱着双臂，一脸不屑一顾的模样：“行了乔染，装一下两下的就可以了，别老是这么抖啊抖的，省得别人不知道你智障。”
他娘的，竟敢说我智障？！
我也没有陪她玩的力气了，上前一步掐住了她的喉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既然我是智障的话，你还死在我手下两次呢，那你是什么？智障不如？还是……比智障更加智障？”
对付这样的人，我最擅长的，就是耍无赖。
“你……”南桑毫不费力地抓住我的手，随后狠狠地甩了下去，指着师叔大人恶狠狠地说，“周念沉你被她骗了你都不知道啊？那你岂不是更傻！”
师叔大人的嘴角抽了抽，很是淡然地扯住了我的胳膊，南桑的力气太大，弄得我整条胳膊都要断了，又是被师叔一扯，痛得我死去活来。
“小染从来没有欺骗过我。”
低沉的声音如同清冽的泉水从我心间流过，如此无条件的信任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可我确实是欺骗了他，如果他知道这个事实和他心中所想完全相悖，他还会……选择相信我么？
南桑又恢复了那样不可一世的表情，下撇着嘴角，带着满脸的怒气随手指向我的胸腔。
奉竹怀冥刚走，她是怎么知道的？除非……凝月婆婆，她是魔族的人！他们之间一直有着联系！
我说呢，当时凝月婆婆就非说要我的心脏，别的东西说什么都不肯换。难怪啊，一定是他们之前就知道我们要去，故意跟让凝月婆婆提出来那样的要求，因为他们知道，在那样的时候，无论她提出怎样的要求，我们都是会答应的！
好阴险，好阴险！
南桑见我一直没有讲话，便瞪了我一眼，道：“你自己讲出来吧，难不成……还要我帮你说出来？”
有什么区别么？反正都已经摆脱不了周念沉此后的怀疑了，那谁说还不都一样？不过，若是南桑，又不知道添什么油加什么醋，万一把这事情给弄得更糟了也说不定。
我在师叔的臂弯里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着我想要的安定与沉静。如此，我便可心安。
“南桑姑娘啊，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在薰药堂，偏偏我在了，你又不知不觉地就没影儿了，难说你是偷偷跑出去跟什么人幽会了。哎呀，谈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也没准儿啊。”
南桑把脖子昂起来，像极了一只高傲的白天鹅，而我，就仿佛成了她不屑一顾的小麻雀。她唇边泛起了一抹冷冽的笑容：“本姑娘就不喜欢看见你，怎么，有意见？”
哟？问我这个？那我就偏偏不说这个话题。
我挣脱师叔的怀抱，独自上前缓步围着南桑转了一圈，笑吟吟地勾起了她的尖下巴：“你那么喜欢周念沉，不得天天跑过来把你这张倾城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啊？一天不过来，不就可惜了你这容颜么？”
九尾狐向来生的妖艳，南桑是白狐，虽说比起那些红狐是清丽了一些，但还是难以掩饰从上到下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妖气。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的确是倾城之貌，要鼻子有鼻子要眼有眼，五官里面随便拉出来一个都很是动人，就连身为女子的我，以这么轻佻的动作对着她，也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拨过我的小爪子，十分厌恶地瞥了我一眼，道：“别给我瞎扯！我对念沉的感情，天地可鉴！你呢？你自己明明有了心脏，明明能够成仙，偏偏在这里纠缠他，你是不是要一直一直就让他这么照顾你啊？直到他死？！是不是！”
南桑每说一句话，就把我往墙角逼近一分，一直到她说完了所有她想说的，我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就在这个房间里回荡起来。
声波一下一下击打着师叔大人的脑袋，隔了一个南桑，我就只能看到师叔抬起了手臂，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南桑的手指噌的一下变长了，她一下掐住了我的脖颈，如此的指甲无疑成为了一柄利器，如果她稍稍施力，我很有可能就会丧命于此。
但是下一秒，“咚”的一声，南桑就倒在了我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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