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宫城,屹立于京城正中守备最森严之处,冷眼睥睨着这兴衰荣枯不断交替的世界,是这世间至尊无上之所在。
勤政殿内,皇帝程衍正独自一人批阅着奏折,忽闻门外传来通传的声音:“皇上,三皇子前来求见。”
程衍放下手中朱笔,道:“让他进来吧。”
“传三皇子觐见!”洪亮的声音透过殿门传来。
没多久,殿门应声而开,三皇子程纯晟抬步而入,走到大殿正中,屈膝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忽然来找朕,是有何事?”程衍坚毅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程衍贵为皇帝,膝下却略显单薄,所出不过四子,次子幼年早夭,幼子如今不过九岁,所能堪大任者,也不过长子程纯晏和三子程纯晟罢了。如今他年事渐高,身体虽仍算康健,许多时候却难免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从前一直搁置着的立储之事,此时也终于要提上了日程。
只是在程纯晏与程纯晟之间,他一直迟迟没有决断出来,谁才是真正适合继承大统的人。
依照常理,程纯晏是嫡长子,皇位无可厚非,应是他的。只是程衍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自幼温和善良,与人为善,从不喜与人争夺什么。这样的性子,若是生在寻常的商贾官宦之家,必定是个遗世独立的翩翩佳公子,享一生富贵荣华,平静而又从容的度过一生。可他偏偏生在了帝王之家,又是身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朝政的汹涌暗流,推着他不得不去争。而他生性善良,行事难免过于仁慈,在这瞬息万变的官场之上,若非有皇后娘家的势力支撑,以他秉性,怕是难以支撑这许久。
而程纯晟,生母出身低微,相应的,他的身份地位与程纯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即便是如此,就凭着这样的条件,他仍是在如今的朝野之中争得了一席之地,且与程纯晏相比也不逊色几分。他的手腕与能力,可见一斑。
程衍并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为了争夺皇位而反目成仇,更不希望他们为此而勾结朝臣,暗中谋划。可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在所难免的,因为同样的事情,他当年一样经历过。
他一直冷眼旁观着,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步步走到今天,却一直一言不发。
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程纯晟才是更适合做皇帝的人,因为他足够聪明,又有足够的手段,必要的时候,也足够狠心。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站在权力的顶峰,将这天下都掌握在手中。可他唯一欠缺的,却正是程纯晏所拥有的——便是那份仁心。
程纯晏太过仁慈,这样心软的人,并不适宜去玩弄权术,因为在这官场上,狠心之人大有人在,你的心不够狠,到头来只有任人宰割的结果。
在感情上,他更偏爱自己的大儿子,程纯晏。可理智却不断告诉他,程纯晟才是最佳人选。
“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儿臣记得,上次给父皇带来的葡萄酒,父皇十分喜欢,儿臣便又去买了些来。”程纯晟一边说着,一边命身后随从将酒呈上。
程纯晟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白玉酒壶和酒杯,紫红色的液体透过酒壶隐约可见,如同一块紫色美玉,晶莹剔透,令人心生喜爱。
程衍点头笑道:“晟儿,你有心了。恰好朕近日时常觉得精神疲乏,有美酒能解乏,却是再好不过了。”
“父皇喜欢便好。“程纯晟端着酒壶走上前去,将酒杯放在程衍桌案上,又亲自倒了一杯给他。
程衍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细细品味了半晌,才道:“不错,较之上回的,回味更加醇香了许多。想是酿制时间越久,酒香才会越浓吧。”
程纯晟点了点头,道:“是,这酒馆开张也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如今在京城已经极为有名,许多京中名士也时常光顾的。”
程衍顿时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道:“哦?这朕却是没听说过,想来也是,成日闷在宫里,连皇城脚下发生的事都未曾听闻过。”
“父皇国务缠身,民间俗事自然无暇顾及,何况这酒馆再如何出名,也不过是寻常人的去处,父皇万金之躯,自不会涉足了。”程纯晟道。
程衍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端起酒杯喝着酒。
“说起来,这酒馆如今怕也是开不下去了,如此美酒,日后再也喝不到了,却也十分可惜。”程纯晟趁机道。
程衍果然被勾起兴趣,放下酒杯道:“这却是何缘故?难得有这门手艺,又颇受欢迎,为何要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程纯晟叹道:“只因……这酒馆的东家,是个女子,而依照例律,女子私自经商,礼法难容,自是无法开下去的。不瞒父皇说,这女子,正是永平侯的夫人,穆氏。”
程衍一怔,道:“永平侯的夫人?”
程纯晟点头:“正是。”
程衍低头沉吟着,一只手把玩着酒杯,半晌没有说话,程纯晟也不敢随意打扰他,只静静在一旁站着。
良久,程衍才道:“据朕所知,穆氏的父亲穆承鉴也曾在京中任职,应是中原人士,为何她的女儿却懂得这西域的酿酒之法?”
程纯晟愣了一下,才道:“这儿臣却也不知,儿臣虽与永平侯相熟,与他的夫人却并未深交。”
程衍点头道:“近年来中原与西域来往颇多,想来她也是机缘巧合得知的吧。不过这女子胆量倒是不小,身为永平侯夫人,明明有无尽的荣华富贵,为何偏要冒险去做这种事呢?难不成永平侯辞官之后,家道竟中落至此?”
程纯晟忽然一笑,道:“说起这穆氏,儿臣有幸见过她两面,对她性子了解一二,再看她的所作所为,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程衍眉峰一挑,道:“哦?何以见得?”
程纯晟沉吟了片刻,道:“这……儿臣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之,这穆氏堪称是个……奇女子。”
程衍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连晟儿都这般评价她,想来也不会差去许多。你却说说,她奇在何处?”
程纯晟笑道:“儿臣与她不过匆匆两面之缘,所知实在甚少。只觉得她与寻常女子大有不同,言行之间,颇有几分男子气概,却又与寻常男子也大为不同。总之,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世所罕见。”
程衍思索半晌,却也想不出程纯晟所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只好笑道:“若真如你所言,这女子确实是有其特别之处。”停顿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道:“她如今获罪入狱,你又在此时特地跑来找朕。若朕所料不错,你应是来替她求情的吧?”说完眼含笑意地看着程纯晟,从他的神态中,丝毫猜不出他的情绪和想法。
程纯晟见他识破,却也不辩驳,只道:“父皇英明,儿臣此行确实为她而来,却并非为她求情。儿臣自知她确实有罪,自然不敢随意为她开脱。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奇女子,就此死去实在可惜,因此请求父皇能够见她一面,至于是否饶恕她,想必父皇到时自有决断。”
程衍奇道:“据朕所知,女子经商虽然有罪,却罪不至死,你何以断言她一定会死?”
程纯晟道:“大庆律法中有言,女子不得随意经商,已有夫家的女子更加不可,而若是贵族官宦人家,则更是罪加一等。例律中只说罪加一等,至于是何等罪名,却并未名言。若是有人有心想让她死,那她便绝不能活。”
程衍眉头皱起,细细思索了半晌,自然明白了程纯晟的意思。杨垂忠与林熙的矛盾,他也是知道的。而杨垂忠的小女儿是林熙的妾室一事,更是满朝皆知。除掉穆燕儿对杨家有什么样的好处,他自然不会不清楚。对于二人的争斗,他一直只是冷眼旁观,毕竟两方势力对他而言都很重要,他暂时哪一边都不想失去。而如今程纯晟既然找来了,必然也是受林熙所托。若是他不同意救她,林熙心中想必难免有所怨怼,而他若是救了,杨垂忠的利益必然也会受损,如此却是个左右为难的局面。
“那你认为,朕应不应该见她?”程衍笑道,把这个难题推给了程纯晟。
程纯晟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此中关窍程纯晟自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以他的立场,无法替程衍做这个决定。不过他有信心,只要让他亲自见穆燕儿一面,以穆燕儿的能力,应该能说服他赦免她的。
想了片刻,程纯晟道:“抛开一切不谈,单是为这样一个女子,儿臣认为父皇屈尊一见,也无不可。”
程衍朗声一笑,看出了程纯晟的心思,却也不拆穿,只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安排吧。朕倒要看看,是何等样的一个女子,能让朕的皇儿如此挂念,甚至为她跑来求朕。”
程纯晟神情一滞,忽然有种被洞悉心事的感觉,仿佛心中的防线被人击溃,顿时没了安全感。他不敢多言,低头应道:“谢父皇宽厚,儿臣这就去准备。”
程衍点了点头,程纯晟便行了礼,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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