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风……宿风……”
秦默紧紧握着洛雪儿的手,不停的唤着宿风的名字。
洛雪儿知道秦默是担心宿风的安危,因为刚才的爆炸,正是宿风与那敌人交战的地方。
但此时硝烟四起,烈火熊熊,洛雪儿只得护着秦默。
直待周围的打斗声渐渐远去,洛雪儿才扬起了脖子,环顾四周一圈,见横尸遍地,烟幕弥漫,不见活人,洛雪儿心中顿时苍凉,扶着秦默平躺在了地上。
“七郎,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宿风……”
洛雪儿俯在秦默的耳旁,秦默眨了眨睫毛,洛雪儿便不顾自身的伤势,朝一旁的火海直奔而去。
“宿风……宿风?你听见了吗?宿风……”
洛雪儿一壁扯着嗓子喊着,一壁小心翼翼的踩过满地的焦尸,寻找着宿风的身影。
同时,那些在爆炸中幸免于难的秦军将士,也缓缓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众人都是灰头土脸,血肉模糊。有人断腿断胳膊,有人少了耳朵眼睛,皆是惨不忍睹。
这便是洛雪儿一直不想将火药用在战场上的缘故,虽然威力惊人,却是惨无人道。
而此时的尹项倒在一处破烂的营帐外,靠着右臂撑着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但是,他还是没有找到采薇。尹项的心里不禁惶恐后悔起来,他应该让采薇跟着自己,至少他还有能力保护采薇安全。可眼下采薇只身一人在战场之中,生死未卜。倘或采薇出了事,尹项恨不得挖地三尺,将夏侯桀和夏军所有人都给采薇陪葬!
尹项咬着牙在心里默默无声的咒骂着,扯着嗓子唤着采薇的名字。
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老天开眼,还是只是尹项担心过度的幻听,尹项总觉得风声里带着采薇有气无力、弱不禁风的相应声。
尹项顿时站住了,大喊道:“采薇!采薇……你在哪里?”
“尹、尹大哥……”
果真是采薇的声音不是?
尹项顿时瞪圆了眸子,竖起耳朵,唤道:“采薇!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
“这里……这里……好黑,是帐篷……”
尹项一愣,难道是被倒塌的帐篷压住了?
他赶紧环顾身边,竟然都是倒塌的帐篷,且都还在熊熊烈火之中。
尹项赶紧喊道:“你不要动!我这就来救你……”
说罢,尹项便冲进火海中,一个一个帐篷找去,可都没有采薇的踪迹。
“采薇……我的采薇,你一定要挺住!挺住!”
当尹项再度抛开一个破烂倒塌的帐篷时,他终于看见采薇蜷缩着身子被压在地上。
他赶紧上前,替采薇推开了压着她背上的断梁,道:“你不要动,小心伤着了骨头!”
采薇忍着泪,点了点头,道:“我……我担心你,想要出去找你……但是、但是我又怕自己给你添麻烦……”
“没有,你没有给我添麻烦!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冲你吼的!”尹项检查着采薇的伤势,见其都是外伤,心里稍稍安顿,“你在这里千万不要动,我再去找找秦帅和梦帅!”
采薇点了点头,叮嘱尹项千万小心,尹项便站起身来,朝另一侧小跑而去。
尹项一路上见着的都是伤兵,问他们可见着了秦默和洛雪儿,众人纷纷摇头不知。
尹项的胸口便犹如压着一口大石,沉沉压迫着他不能呼吸,但是他没有放弃,一军不能无主,倘或秦默和洛雪儿出了事,他也要亲眼见着他们。于是尹项一心到底,依旧见一人问一人。
“见着秦帅和梦帅了吗?”
“刚才……刚才就在那山坡上,好像见着了梦帅……”
尹项的眸子一亮,松开了那伤员,便直奔着红梅林的半山坡而去。
果然,尹项抬头看去,洛雪儿呆滞的站立在半坡之上,双眼涣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尹项顿时便愣住了,脚步重如玄铁,良久才开口问道:“梦帅,出什么事了?”
洛雪儿缓缓扬起眼眸,两行清泪刹那间就滑落了她的脸颊。
尹项立刻僵硬住了,难道是秦默……
容不得尹项多想,尹项立刻就朝洛雪儿的方向奔去。
走近一看,倒在洛雪儿脚旁的尸体里,很多都是夏军的人,但是只有一个是秦军的人。
而这人,正是宿风。
“宿风!”
尹项一声低吼,立刻冲上前去,跪在了宿风的身旁。
只见宿风遍体鳞伤,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当时,爆炸就在他的身旁,他根本无处闪躲……”洛雪儿抽泣着,也跪在了宿风的身旁。
尹项红着眼眶,握紧了宿风的手,哽咽道:“刚才,若不是宿风出手相救,只怕属下也已成了孤魂野鬼……只是、只是最该死的,不是夏侯桀吗?为何,为何上天还要夺走救我命的兄弟!”
洛雪儿拍了拍尹项的肩头,悲哀梗塞在胸口,竟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尹项看着宿风的遗体,终究再也忍不住,趴在宿风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宿风!”
秦默的声音突然在洛雪儿身后响起,洛雪儿赶紧起身回首看去,只见几个受轻伤的秦军战士架着秦默缓缓而来。而秦默满脸的诧异和惊愕,令秦默一刻之间,好似苍老了不少。
“七郎……”
洛雪儿上前想要扶过秦默,但秦默却扬手止住了洛雪儿,也从一旁的将士手里挣扎而出。只见秦默踉跄着,一步一步朝宿风的遗体而来。
洛雪儿侧让着身子,为秦默让出了一条路。她默默地抹掉了眼角的泪水,看着秦默突然双膝跪在了宿风的身旁,几近崩溃之状,洛雪儿的心里更是刀绞之痛。她也随着秦默,缓缓跪在了宿风的面前。
夜风寒烈,刺鼻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警醒着众人这是多么心惊胆战的一夜。
而秦默跪在宿风遗体旁,却始终没有开口,良久,才淡淡问道:“夏侯桀呢?”
“属下……属下刚才一路寻找秦帅和梦帅而来,见着夏侯桀已经不在了。”尹项颔首回道,“唯有一些重伤的夏军战士还在死人堆里,属下已经命轻伤的兄弟们,将夏军未死之人全部捆绑了起来。只待,秦帅和梦帅下令处置。”
秦帅沉默了半晌,看着宿风,又问道:“我军死伤多少?”
“虽还未清楚统计,但属下一路看来,只怕……只怕今夜前来夜袭龙溪河的十万大军,只剩下了一千来人……”尹项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十万大军只剩下了一千人,这对秦军而言,却是血淋淋的教训和打击。
洛雪儿见秦默始终不言,便跪着面向秦默,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道:“都是我太急于求成。如果当初我肯听你的,以退为进,那么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存在了!是我……是我害得这些将士惨死,更是我害死了宿风……”
“不是你!”
秦默突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血红的眸子尽是恨意,“是夏侯桀!这一切,都是拜夏夏侯桀所赐!你们,现在立刻召集我军幸存之人来此!立刻……”
“是!”一旁轻伤的战士,立刻散去了。
洛雪儿不解秦默何意,但也不过片刻,秦军所有的幸存者都一瘸一拐拥挤而来。
洛雪儿望着他们,目光带着懊悔和心痛,看着这些出生入死的战士多是四肢不全,身上皆是血肉模糊。他们的眸子里,扑闪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庆幸,洛雪儿满心愧疚,只觉都是自己战略失误才导致了这场灾难。
“我洛雪儿先在这里,向众位兄弟,重重磕头赔罪了!”
说罢,洛雪儿双膝下跪,三个响头,响彻夜空,重重的叩响了每个人的心扉。
“若非我一意孤行,刚愎自用,便不会令诸位兄弟落得这般下场!论军法,我罪不可恕!”洛雪儿低眉颔首,始终跪在地上,“我不求各位兄弟的原谅,只愿各位不用担心余生与家眷,从此后,我愿献出微利,赡养每一位伤兵兄弟及家眷!你们的亲人,从此后便是我洛雪儿的亲人!只要我洛雪儿在世一天,我便为你们终生负责!”
话音落地,众将士有的僵硬如铁,有的感时伤事,早已是泪流满脸。
“诸位将士,这笔深仇大恨,本帅定会为你们讨回来!”秦默挥拳言道,“夏侯桀惨无人道,在位时荒淫霸道,年年强征赋税,令诸位兄弟妻离子散,常年无米下锅;如今,夏侯桀带领一军,设下诡计,手段毒辣,更是烧杀抢打,无恶不作!本帅,定会杀了夏侯桀,用夏侯桀的鲜血,来祭奠今夜丧生的众位兄弟!再用夏侯桀的断头作为蹴鞠,为诸位兄弟泄愤!”
“杀了夏侯桀!杀了夏侯桀!”
“为兄弟们报仇,杀了夏侯桀!”
秦军将士顿时异口同声的振臂呐喊。
秦默大手一扬,便有士卒递上一个酒碗,哗哗哗的倒满了一碗酒,“赏酒!”
话音落地,洛雪儿和尹项,并那余下的一千人每个人手里都分得了一碗酒。
秦默高高扬着酒碗,痛心的望着宿风,喊道:“宿风副帅,跟本帅多年,对本帅忠心耿耿,亦是肝胆相照的知己好友!如今,宿风副帅却因护主心切,惨死在夏侯桀手中!本帅之心,如何安?天地之心,如何静?忠烈英雄,乱世丧生,十八年后又是铁铮铮的好汉!此碗酒,本帅敬天敬地,慰藉忠心无二的宿风,并为了美好未来而在此丧生的诸位兄弟!敬……”
秦默手臂一扬一落,碗里之酒悉数洒在了宿风的身上,立刻便有士卒为秦默斟满了酒。这一回,秦默望着碗里清凉如水的米酒,突然一咬牙,竟然咬破了右手食指,滴了三滴血在酒水里。
众人皆是目不转睛的望着秦默,只见秦默高高捧起酒碗,喊道:“这一碗酒,再敬我们自己!此行若不能杀死夏侯桀,本帅定会提头来见诸位兄弟!决不食言!”
说罢,秦默一仰头便喝下了掺有血的酒,再重重的将酒碗砸在地上,干脆又响亮。
众人立刻也一饮而尽,高声齐喊:“不杀夏侯桀,死不回头!”
一语言罢,众人纷纷抡起胳膊,狠狠的将酒碗摔个破碎。
秦默便立刻扬手下令道:“如今我军军力不及,需整顿休养。本帅便下军令,一,轻伤者留一半安顿重伤战士;二,轻伤者再留一半者,随朕将战死之兄弟埋葬在这龙溪河边,入土为安,以慰他们在天之灵!三,剩余轻伤者点算战马等军需物资,待天亮之后,安排诸人,回铜鼓关大营!可有异议?”
“无议!”
“好!军令不改!尹项统计轻伤与重伤情况,诸位可各自散去稍作休息!”
“是!”尹项最后看了一眼宿风,带着一千余人悉数散开了。
洛雪儿站在秦默身边,千言万语,却终究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秦默搂过了洛雪儿的肩头,细语道:“雪儿,不要想太多了。日后之战,我们都离不开你!眼下,你且想想,这战死的诸位兄弟和宿风,我们究竟为他们择何处安息?”
洛雪儿抱紧了秦默,道:“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山坡,种满了红梅。红梅艳丽,便似这帮兄弟的鲜血一般。且红梅乃是刚毅之花,与诸位兄弟秉性相配,便可将他们安息在此。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来助养这个山头的红梅。来年复来年,红梅开又开,便好似他们依旧健在一样。”
秦默环顾四周一眼,虽在黑暗之中,但山头的红梅竟然像是点点繁星一般,清楚的映在秦默的眼眸里。秦默的心不由得为之一动,好似天地之间早有注定似的。
秦默便点了点头,道:“好。一切,都如你安排。”
洛雪儿支起了身子,看着秦默不顾伤势,打横将宿风的遗体抱了起来,踉跄着朝红梅林走去。
洛雪儿原想劝说几句,但她知道,秦默若不能亲送宿风最后一程,将会永不安心的。
洛雪儿便也就不多做言语,随在秦默身后,双手为秦默支撑着身子。
“此处,竟然先有了一座无名之碑。”
秦默突然停了下来,他的面前,正是尹嬴为凌弱水所立的坟茔。
洛雪儿不禁感慨有余,道:“战乱之世,死伤无数,留下无名之碑的人,只怕成千上万了。也可惜,他们来世一朝,经历坎坷,终究却是死后无名,无人凭吊。既如此,倒不如让我们的众兄弟与他为伴,倘或日后地下相见,也不会孤单落寞。”
“有理。”
秦默便将宿风放在一侧,与洛雪儿二人共挖了一个大坑,将宿风淹没在了无名之碑旁。
“宿风,待本帅灭掉了夏侯桀,定会亲自用夏侯桀的血为你擦洗碑身!”
说罢,秦默双膝下跪,为宿风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奈何第三个头磕下去,秦默竟然手脚一直,倒地不起了。
洛雪儿赶紧上前扶住了秦默,扯着嗓子向山坡下的将士喊去。
其实,秦默内伤极重,只因宿风之死彻底燃烧了秦默心中对夏侯桀的恨意,这才令秦默类似回光返照般的,一直撑到了宿风入土为安之际,这才一头昏倒,不省人事,然而却也是,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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