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山谷一旦到了夜间,总是能听见刺耳的狼嚎声,而卓霖月更是从未睡过好觉。
即便因为卓霖月救了夏侯桀的命,夏侯桀总是待卓霖月彬彬有礼、温柔体贴,也从未染指过卓霖月,二人相处倒也融洽,但是卓霖月心中始终有一根刺,每当她对夏侯桀报以微笑的时候,卓霖月便觉得徐沐清在她身后,注视着她,令她心生哀伤。
此刻虽说是在周公山谷间安营扎寨,但夏侯桀考虑到卓霖月身上有伤,便在周公山附近找了家客栈,而三十万大军便围绕客栈在周边安顿,倒是把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吓得够呛。但夏侯桀却只关心卓霖月住的舒不舒服,卓霖月并未说实话,也就敷衍过去了。
今夜是同样一尘不变的月色,窗外也是同样阵阵的狼声。
卓霖月已经习惯了直到天亮时分才睡下,于是即便是深夜,卓霖月也临窗而坐,眺望着月色,寻思着洛雪儿有没有生她的气,寻思着徐沐清在天上会不会保佑她,寻思着、寻思着,隐隐约约似乎能听见什么打斗声,突然一个黑影在月光下闪过,惊了卓霖月。
待卓霖月再看去的时候,月光下什么也没有了。卓霖月便安慰自己,些许是自己看错了。
但是卓霖月的心刚刚安定下来,客栈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火把刺眼地抚过昏暗的窗纱,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卓霖月正要起身开门,突然“咚”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从窗外飞来,落在了卓霖月身后。卓霖月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身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影半蹲在地上,手上还握着带血的剑。
“卓姑娘?卓姑娘?”
卓霖月的身后传来了叩门之声,有人问道:“卓姑娘,有刺客闯入!刚才好似听见卓姑娘的屋中有动静,不知卓姑娘是否安好?”
“我……”
卓霖月正欲唤人,突然见那黑衣人抬起了头来,那人蒙面巾已在刚才的打斗中遗落,此刻一道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脸颊之上,正是苏焕!
卓霖月愣住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苏焕,此刻只见苏焕眉头紧蹙,冷汗直冒,一手紧紧捂着肩头,像是受了重伤一般。
“卓姑娘?”
卓霖月回过神来,道:“我……我很好,有劳各位了!”
屋外的人这才散去了。
卓霖月立刻扶着苏焕坐在了床上,压低了声音,道:“苏公子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很危险!”
“你只身一人在这里,难道……难道就不危险吗?”苏焕皱眉看着卓霖月。
“让我看看你的伤。”
卓霖月说着就扳开了苏焕的手,轻轻松开了苏焕的衣襟,果然见苏焕的左肩上有一道剑伤,此刻正源源不断地流着鲜血,卓霖月心中一寒,立刻以自己的手绢替苏焕简单包扎着。
苏焕不言一语,只是凝望着卓霖月的一举一动,见卓霖月这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伤口,苏焕的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便握住了卓霖月的手,道:“跟我走!”
“不行。”卓霖月抽回了自己的手,道,“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跟你走。”
“什么事情比你性命还要重要?”苏焕急道,“你也知道这里很危险,你不懂武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你不应该待在这里!”
卓霖月叹着气,道:“没有什么应不应该。身在乱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我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不愿再看见无休无止的战争!我只是想终结了争夺,只是想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只是想让二姐姐能和秦帅幸幸福福的生活在一起。”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使命。”
“不,这一切都是我的使命。”卓霖月突然起身看向窗外的满月,道,“自从遇见他,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今生今世与他相遇便是我的使命。即便他已经不在了,但至少,我要亲手为他报仇!”
苏焕的心一疼,他知道卓霖月所指的人是徐沐清,但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面明白是一回事,听着自己喜欢的女子说起另一个男子,这种疼,却是另一回事。
“他只是一个过客,或许你遇见他是缘分,但是你的使命未必是他!也许,也许你的使命便是爱上另一个你遇见的男子呢?”
卓霖月回眸,目光中带着月色掩饰不了悲伤,淡淡说道:“你说的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苏焕一顿,到了嘴边的“我”字,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卓霖月叹了口气,道:“你也不知道,对不对?即便你是星术师,也不会知道每一个人命中注定发生的事情……说吧,你冒险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焕咬了咬双唇,这才说道:“是梦帅让我来给你说一件事情。”
“二姐姐?”卓霖月迫不及待地问道,“二姐姐怎么了?”
“夏侯桀提出了条件,只要秦帅交出梦帅,夏侯桀便停止虐待百姓。秦帅不同意,但梦帅已经答应了。”
卓霖月惊愕地望着苏焕,苏焕复又说道:“而梦帅在她来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何事?”
“你以军营中没有女子伺候不便为借口,从外面张罗一匹女子回来。人选你不用担心,梦帅命我和醉生梦死楼的公孙柔柔联系好了,自然会有女子响应你的。到时候,你便煽动夏侯桀和她们在一起,这些女子自然有办法能迷得夏侯桀魂不守舍。”
卓霖月担心着问道:“但夏侯桀一听见是醉生梦死楼的姑娘,只怕不会轻易上当。”
“你不用告诉他,这些人从哪里来的。公孙柔柔到时候自然会挑选面孔生的人进来,你不用担心。而且梦帅会留在这里,有梦帅在,一切随机应变,更不会是问题。”
卓霖月这才安心的点了点头,但是门外突然又传来了敲门声,卓霖月立刻绷紧了一根弦。
“卓姑娘,歇下了吗?”是夏侯桀的声音。
卓霖月和苏焕相视了一眼,赶紧回道:“我已经歇下了。”
“外面抓刺客,朕怕惊扰了你,你可还好?”
“有劳陛下担心了。”
“朕可以进来吗?”
卓霖月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苏焕却拽进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用担心。
卓霖月抿了抿双唇,立刻掀起被子,让苏焕躲进去。苏焕原是有些犹豫,但见屋外灯火辉煌,倘或夏侯桀执意进屋,那么这间小小的屋子,苏焕除了这里根本没有地方可躲。
于是,苏焕立刻在卓霖月的搀扶下躺在了床上。
卓霖月将被子盖过苏焕头顶之后,正欲上床,突然借着月光看着地上有斑斑血渍,卓霖月立刻就脱下了自己的外衣随手扔在了血斑之上,确定无破绽之后,这才在床上半坐着躺好了,放下了床上的白色幔帐。
“卓姑娘,朕可以进来吗?”
卓霖月轻咳了两声,掩饰着心里的恐慌,道:“让陛下久等了,我随手穿了件衣服,陛下请进吧!”
话音落地,便听咯吱一声,房门开了,夏侯桀负手进来,另有两人举着火把随之而来。
夏侯桀有意将屋子打量了一番,道:“打扰卓姑娘休息了。但是不亲自确定卓姑娘安好,朕心中始终不安!”
卓霖月浅浅一笑,道:“让陛下忧心了。不知道,刺客可是抓住了?”
“还没有。不过卓姑娘不用担心,连一只苍蝇,朕也绝对不会让它飞出去!”
卓霖月勉强一笑,幸好有白色的幔帐在床前,夏侯桀也看不清卓霖月的神色。
而躲在被子里的苏焕则时刻警惕着,手中握着长剑已是一手的冷汗。
夏侯桀的桃花眼将屋内细细地打量了一圈,看着卓霖月的外衣落在了地上,便笑道:“卓姑娘衣服掉地上了,朕帮你拾起来。”
说罢,夏侯桀便朝里走去。
卓霖月立刻慌张道:“岂敢陛下亲自动手?我自己来就是了……”
话音落地,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有人喊道:“发现有可疑的人……”
夏侯桀心头一喜,立刻带人离去了。
卓霖月看着屋外的火把渐渐远去了,心中才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起身去看看,你先不要出来。”
苏焕在里面沉闷的“嗯”了一声,卓霖月便下床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阵子,见夏侯桀等人的确已经远去了,便合上了门,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床边,道:“夏侯桀已经走了。”
苏焕这才从床上下来,捂着伤口道:“你既然选择了留在这里,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卓霖月点了点头,又推开了窗户,见火光距离这边还很远,便回头说道:“你受了伤,不易长途跋涉。你随着这边下去,然后在后院的马厩里有一辆粪车,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上面的粪桶换掉,换一个空的上去,然后躲在粪车的粪桶里。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老板就会架着粪车离开。而那些将士虽然每日都会检查粪车,但是日子久了,见也没发什么事,粪车又臭,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是……可是今夜闹出了刺客的事情,只怕会对粪车也是严加搜查……这样一来,你又如何是好呢?”
苏焕见卓霖月替自己担心不已,便立刻说道:“你放心,我会照你说的去做。至于会不会被发现,那就看我的运气了!即便不幸被发现了,也不过是被夏侯桀折磨几顿而已,死不了,不用担心!”
但是苏焕的话并未令卓霖月安心,卓霖月一直看着苏焕从窗台跃下,消失在了黑暗中,心中也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唯恐天一亮便听到苏焕被捕的消息。于是,这一夜,卓霖月彻夜未眠。
而一个时辰之后,苏焕躲在空的粪桶里,果然听见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沉重又散漫,并未练武之人,苏焕便知道是运粪桶出门的老板来了。
板板车一路颠簸,苏焕强忍着肩膀上的疼痛感,终于感觉到粪车在渐渐减速,应该是到了营地的出口,老板下车接受将士们的搜查。
“昨儿一夜没睡好,可抓到刺客了?”老板冲一旁的将士问道。
这些将士轮流值班,又轮流搜查,一夜未睡,个个精神不济,挥着手就让老板快点走。
“好咧,多谢军爷了!”
老板点头哈腰着,刚刚坐上了板板车,忽听李公公尖声尖气地说道:“慢着!这车,可检查过了?”
一旁将士的带头回道:“回李公公的话,这粪车每日我们都检查来着,不会出错!”
“不会出错?”李公公翘着兰花指指着那带头的鼻尖,道,“你拍着胸脯给奴家保证?一旦出了事,奴家就来找你算账?”
那带头的立刻颔首,道:“属下不敢!”
“不敢?不敢还不赶紧着给奴家去查啊!”李公公责怪道。
那带头连连点着头说着“是”,立刻挥手道:“没听见李公公怎么说的吗?还不赶紧着!”
“是!”
两个将士立刻上前揭开了其中一个粪桶的盖子,立刻臭气熏天,众人赶紧捂住了口鼻。
那老板则是闻惯了的人,倒也没什么,跑到李公公身前,道:“李公公是千金之躯,哪里能受这些污秽之气啊!小的的粪车上真的没有藏什么人,尽是秽物,若是一个一个揭开,只怕是陛下闻见了,要责怪小的啊!”
李公公的整张脸都遮在了宽大的袖子后,皱着眉头,刚刚探出了半截脑袋,一股恶臭袭来,李公公立刻又干呕了一声,捂住了口鼻,连连挥着手道:“快走快走!”
“谢谢李公公!”
老板立刻盖上了粪桶的盖子,一鞭子挥下去,黑色的骡子惊叫了几声,立刻快步离去了。
李公公依旧捂着口鼻道:“你们,好生看守好!别让刺客跑了!”
“是,李公公!”
李公公这厢才哼哼唧唧的离去了,尹嬴便从另一侧探出了半截身子,目送着粪车远去。
且再说苏焕躲在粪桶里,不知道粪车会驶向何处,直到片刻过后,苏焕再次感受到粪车在减速,然后听着老板高声说着:“丢一个粪车,居然能挣这么多银子,宫里的人就是有钱!”说罢,老板便离去了。
等待了良久,苏焕也没有听见老板回来的脚步声,便尝试着捅开了粪桶的盖子,探出脑袋来,这才发现粪车居然一路把他送到了帝京的城门外。因为天刚亮,周围的人很少,苏焕不由得诧异道,究竟是谁在暗中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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