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儿牵着木菀夕的手,在菱花铜镜前坐定,抬眸笑看向采薇,道:“我想和菀夕单独说会儿话,你先退下吧。”
“是。”采薇颔首退下。
木菀夕则微微低眉,顺着洛雪儿手指的方向就坐了下来,沉默不语地等待着洛雪儿开口。
窗外的树叶悉率作响,温暖的阳光静静地拂过菱花的格子窗,洒下斑驳的影子落在木菀夕的脚尖。屋内寂静无声,时不时地还能听见屋外廊下金玉饮水吃食的声音。一股徐徐撩人的香烟,从木菀夕左手边的凤嘴香炉里缓缓吐出,盘旋而上。
木菀夕低眉含胸地坐得久了,便尝试着抬眸望向洛雪儿,不偏不倚,正对上洛雪儿注视自己的目光。她不由得微微一颤,只觉洛雪儿的笑似乎与往日不同,但却更多了一份如夏日阳光一般的明媚。
这是,木菀夕第一次见到洛雪儿脸上绽放出这般的笑颜。
她不禁纳闷,洛雪儿刚刚九死一生回来,身上淤青伤口一大片,居然还能笑得这般无所畏惧,似乎是在燃烧生命的笑意。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难对付的女人?
木菀夕不禁握紧了双拳,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绷得很紧。
“你在想什么?”洛雪儿终于开口问道。
木菀夕僵硬着背部,凝眸笑道:“姐姐笑起来的样子,比平常更美了。妹妹一时间,都看得呆住了。真真是,让妹妹好生羡慕。”
“你还不是一样,拥有一张足可以颠覆乾坤,倾国倾城的美颜吗?”洛雪儿笑着向木菀夕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木菀夕便起身,走到了洛雪儿身旁,微微屈膝,半蹲着着身子,菱花铜镜里便映照出两张如花似玉的脸颊来。在阳光下,二人的脸上都泛着浅浅的红晕,煞是可爱。
“你看,我们眉目间看起来,不是还有点相似吗?”洛雪儿笑着轻轻刮了一刮木菀夕的鼻梁,道,“连木姐姐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你这个亲生妹妹,自然也是万里挑一的可人,不可以再这样妄自菲薄了!”
木菀夕垂下了眼睑,道:“妹妹不敢与姐姐相论美貌。姐姐的地位远远在妹妹之上,姐姐是侧王妃,妹妹只是寻常农家收养的女儿,若是妹妹不恪尽本分,逾越了规矩,只怕背后会有人搬弄是非,污蔑妹妹是有意攀龙附凤,坏了姐姐名誉!”
“谁敢在背后这样胡言乱语?”洛雪儿眉毛一挑,目光寒冷如剑。
木菀夕乖巧的不答话。
洛雪儿复又笑着打开了自己的妆奁,道:“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了。你看,这里面有没有和你心意的首饰?我一直都想为你准备一份特殊的见面礼,可是现在我又受伤了,只会心有力而余不足,你不介意的话,就选几个你能看得上眼的吧!”
木菀夕犹豫着,却也以目光细细打量了一番妆奁里的金银首饰,她便随手在匣子里取出了一对玳瑁耳坠子,又是恭敬的欠身行礼,道:“多谢姐姐赏赐。”
“的确,这个很适合你。”洛雪儿看着木菀夕手中的耳坠子,便笑着抬手,目光扫视了一眼妆奁里的饰物,便就不言一语地合上了妆奁。
木菀夕见洛雪儿欲起身,便赶紧抬手扶住了洛雪儿。
“妹妹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就直说吧!”
木菀夕扶着洛雪儿的手站在了屋檐下,看着洛雪儿逗弄着金玉,便又委婉含蓄地说道:“妹妹,来王府已有多日,也有幸从姐姐口中得知了关于家姐的事情,能在家姐曾经住过的屋子里呼吸,妹妹似乎也能闻见家姐身上的气息。所以,妹妹斗胆,想请姐姐带妹妹去一趟王陵,拜祭家姐,不知可好?”
“是啊。”洛雪儿收回了逗弄金玉的手,顿了一顿,道,“是我疏忽了。一直想着带你去的,可事情一多起来,就被我淡忘了。也是我这个姐姐,太不上心了。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木菀夕毫不掩饰的一喜,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起身吧?”
洛雪儿沉思了片刻,道:“你先收拾收拾,我也吩咐秦儿去做些木姐姐爱吃的,然后禀过王爷,我们就出发吧。”
“好。”木菀夕爽快的应下了,就扶着洛雪儿回到里屋坐下后,急忙而去了。
洛雪儿端坐在主位上,目光望着木菀夕远去的身影,脸上却是乌沉沉的。
她抬眸看向梳妆台上的妆奁,然后起身,扶着桌椅缓缓走了过去,轻轻叩开了妆奁,只见一柄镶金嵌玉的簪子,刺眼地躺在所有首饰的最上层,但凡是任何一人看去,都会被它深深吸引。
这,便是木菀云赠送给洛雪儿的信物,是木菀云娘亲的遗物。
木菀夕不可能看不见,可看见了,为何脸上连一点的斑斓的都没有?连眼珠子,都不曾多看两眼。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当时她年纪太小,不记得娘亲的遗物吗?
不可能!按照秦默所说的话推测,木菀云是十一岁与王爷交战,也是在那个时候与妹妹走散。而今年木菀云应该虚岁有二十,木菀夕说自己虚岁也有十七,姐妹之间相差三岁,那么当年走散之时,木菀夕也有八岁了,不可能不记得。
洛雪儿闭目深思,心里不住地盘算着。
难道是木菀夕,不曾见过娘亲的遗物吗?
“也不可能。”洛雪儿睁开了双眼,双手撑在梳妆台上,喃喃自语道,“木姐姐当时的两只簪子,都是娘亲的遗物,那就应该说明是她们的娘亲为她们一人留了一个,只会是在临终前托付给她们的。而木菀夕明明说过,自己记得娘亲去世时的样子。可是,却不记得娘亲的遗物吗?”
洛雪儿想罢,眉头便紧紧皱在了一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徐沐清背着她在回王府路上所说的话来——
“我确定背后那人穿的一定是杏黄色的衣裳,不会错的。”
“可杏黄色又不是菀夕一个人的颜色,就不允许别人穿吗?而且,也不排除,有人故意穿上菀夕的衣服,然后陷害给菀夕,引起我们内讧呢?”
“你牙尖嘴利的,我说不过你。不过,你愿不愿打赌?这不是你怀疑秦默,或者是怀疑自己的表现,只是你和我之间单纯的赌约。如果你赢了,我就抚琴给你听;如果我赢了,你就听我抚琴。”
“这算什么赌局啊?”
“你敢还是不敢?反正你一心都相信秦默,就当是给我一次机会,我手痒得很,没有听客的话,我也不想抚琴。”
“好。我答应你!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否则你还不让我耳根子安静。”
“很好。那到时候我们回去,看她究竟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然后你再让她看看木菀云娘亲的遗物,说不定,就能证明这个木菀夕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一阵春风吹进了屋来,洛雪儿回过了神。
木菀夕没有穿杏黄色的衣服,或许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也或许只是巧合;木菀夕没有认出来娘亲的遗物,或许真的是受了打击而遗忘了,也或许是洛雪儿自己推测错了?
洛雪儿紧抿着双唇,心里是一团乱麻。曾经的坚信不疑,如今心头却像是天平一般,倒来倒去的。
“采薇、秦儿!”洛雪儿忽然扬长了脖子,高声喊道。
采薇和秦儿听着声音,便赶紧小跑了进来。
“采薇,你去通知王爷,我会和菀夕一起去王陵祭拜木姐姐,今夜就不回来了。然后,秦儿,你去做些木姐姐爱吃的东西。”洛雪儿扬了扬脸,就示意她们退下。
采薇和秦儿相视一眼,不敢多问,就退下了。
洛雪儿却又突然喊住了采薇,道:“尹项的病怎么样了?”
“听尹嬴说,已经大有好转了。”
“你再让小厮去通知尹项,今夜护送我们去王陵。”洛雪儿言道。
采薇颔首应下,便退去了。
不过片刻功夫,洛雪儿正指挥着小丫鬟替她收拾今夜需要的东西,尹项就站了她的面前。
“你们先退下。”洛雪儿扬了扬手,小丫鬟们便都退下了。
这时,洛雪儿复又对尹项说道:“你的病真的已无大碍?”
“回侧王妃的话,陈大夫一直在寒舍照料属下,加上属下素来不曾断过练武,所以身子骨不弱,好起来也快。”
洛雪儿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今日要你护送我们去王陵,我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洛雪儿招了招手,尹项便颔首躬身立在了洛雪儿的身旁。洛雪儿一手当着自己的口型,压低了声音在尹项耳边细细叮嘱着。
屋外暮春的阳光柔和了许多,一番折腾之后,采薇带着秦默首肯的回话便回来了,秦儿也做了三个食盒的吃食,有一盒是为木菀云准备的祭礼,另两盒都是为洛雪儿和木菀夕做的在路上吃的小吃食。
“奴婢伺候侧王妃一同前去吧?”采薇替洛雪儿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披风,请求道。
洛雪儿用余光瞥了一眼屋外,便温尔一笑,道:“放心。肯定是要带你去的。因为我不能给你这个偷懒的机会啊!”
采薇欢心地屈了屈双膝,屋外的木菀夕便款款地走了进来。
“妹妹已经收拾好了吗?”洛雪儿笑道。
木菀夕屈了屈身子,回道:“已经收拾好了。”
洛雪儿有意看了一眼跟在木菀夕身后的小丫鬟,只觉从未在院子里见过,但洛雪儿并未将心思写在脸上,只是走上前去牵着木菀夕的手,便有说有笑地而去。身后的采薇和尹项,提着食盒和包袱,也赶紧跟了上去。
待走到王府大门口时,秦默已经等候多时了。
“路上小心,本王琐事缠身,就不能陪你们同去了。”秦默握住了洛雪儿的手,含情脉脉地说着。
洛雪儿点了点头,说道:“七郎放心吧!有尹大哥在呢!再说,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里面就你性子野,本王是要担心一些。”秦默勉强一笑。
洛雪儿便福了福身,以示告辞,便与秦默擦家而过。只这一瞬,洛雪儿立马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马车,犹如上战场一般的坚毅。
身后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向秦默行了礼,就尾随而去。
待木菀夕走过秦默身边时,秦默忽然低声道:“别太过分了!”
“只有这样,侧王妃才不会质疑我,不是吗?”木菀夕轻蔑的一笑,便跟着采薇上了马车。
秦默负手而立,看着尹项驾着马车扬长而去,眉头紧锁的乌云浓墨不开。
“王爷,是时候,我们也该出发了。”凌弱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右手轻轻搭在秦默的肩膀上,道,“否则,我们会赶不上他们的。”
“王青,把马车牵过来。”
“是,王爷!”候在门口的王管家立马退下了。
秦默不言一语,依旧望着洛雪儿消失的方向而沉思。凌弱水伴在他身旁,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不住地笑开了怀。
在秦默与凌弱水身后百步开外的地方,徐沐清手里紧握着折扇,冷眼打量着他二人。
暮日西斜,天边燃起了一堆火烧云,血色般的惊人心弦。
洛雪儿与木菀夕、采薇和木菀夕的丫鬟都坐在马车里。
随着马车的颠簸,洛雪儿缓缓闭上了眼,好似熟睡一般。木菀夕轻轻打开了马车的帘子,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着,时不时还会用手指指着前方,与丫鬟两人窃窃私笑。采薇则安静地守在洛雪儿身旁,偶尔帮洛雪儿理一理衣角,捋一捋额前的碎发。
约莫一两个时辰过去了,马车终于渐渐停下了。
尹项率先跳下马车,打起了车帘子,采薇和另一个丫鬟便纷纷从左右跳下,各自扶着自家的主子下了马车。
“好气派。”木菀夕看着王陵外的那对石狮子,不禁感叹道。
洛雪儿也笑道:“世间之事,或许只有这对石狮子看的干净。”
木菀夕不解地看向洛雪儿,此时,王陵的守墓者便恭敬颔首地走上前来,向洛雪儿行了一礼,道:“老夫接到王爷的飞鸽传书,便在此恭候侧王妃的大驾。”
“起身吧。”洛雪儿扬了扬手。
带头的守墓者便支起了身子,身后一个年少的小子便绕到尹项前,接过马的缰绳,自去把马车拴在了马厩里。
“老夫姓赵,侧王妃称呼老夫为赵老头子就是了。”守墓者赵一牧做了个“请”的姿势,缓缓说道。
洛雪儿走在前面,浅笑道:“赵老爷子比我年长,我怎么敢不恭不敬地称呼呢?之前木姐姐的丧葬之礼上,我好像没有见过赵老爷子?”
“老夫行将朽木,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里还敢在木姑娘的丧葬之礼上现身呢?老夫的儿子,就是刚才牵马的少年,他叫赵启天,侧王妃或许还记得。”
洛雪儿点了点头,道:“就是当日主持丧葬之礼的司仪。”
“侧王妃好记性!”赵一牧笑道,“侧王妃虽然说不曾见过老夫,但是老夫却是见过侧王妃的。”
洛雪儿一愣,道:“哦?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在侧王妃的家乡,叫做‘现代’的地方。”
洛雪儿脚步僵硬如铁,怔怔地回头看向赵一牧,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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