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你们先下去吧!”洛雪儿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丫鬟们都退下了。
卓霖月踟蹰着,望着洛雪儿,余光却瞟向了正在逗鸟的徐沐清。
三人间沉默的尴尬,却是被洛雪儿挑破的,只听她说道:“你既然话外有话,倒不如一次性说清楚的干脆!我洛雪儿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徐沐清浅浅一笑,从鸟架子上收回了手,望向洛雪儿,道:“我只是单纯地想帮你。”
“帮我?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也有一位亲如兄长的知己好友,奈何他却遭奸人陷害,五年前毒发身亡了。”徐沐清负手而立,望着院子里的花树,暗暗叹气不已。
洛雪儿不经意地打了一个寒颤,抬眸看着徐沐清,道:“所以呢?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或许不是全部都知道,但是十有八九,还是准的。”徐沐清收回了眸子,看了一眼洛雪儿身旁的卓霖月道,“金玉能学会所有人说的话,不知可否劳烦月姑娘,暂且将金玉收在屋子里呢?”
卓霖月回过神来,看着徐沐清文质彬彬的模样顿时脸颊滚烫一片,颔首举着鸟架子就进了里屋。徐沐清一直看着卓霖月直到走出了自己的视野,复又压低了声音对洛雪儿说道:“你想找人报仇。第一个要解决的,便是一直欺辱你姐妹的凌弱水,对不对?”
“你有心了,打听得这么仔细!”洛雪儿嘴角虽然带着笑,但眸子却犹如一般寒剑,冰冷得刺进了徐沐清的心里。
徐沐清却站直了身子,说道:“报仇能填满你心中的愧疚吗?报仇,能让你失去的孩子,失去的姐妹活过来吗?但凡是死去的人,都不愿意看着活着的人受苦受难!”
“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洛雪儿猛地站起身来,瞪着徐沐清怒吼道,“你不过就是一个刚来王府几天的外人!你知道我在这里经历了什么,你又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我根本不稀罕的侧王妃吗?你不知道,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
“就是因为我的存在,因为我是侧王妃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害我身边的人身临险境!在王府外,夏侯桀会盯着我不放,让我蒙受侮辱;在王府里,后院乌烟瘴气的女人又看我不顺眼!她们恨不得都剥了我的皮!这样的日子,任凭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有心累的时候,都会有反击的时候!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我为什么我就要眼睁睁地等着别人安排我的命运,剥夺我的自由,还要屠宰我的生命?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这具肉身也根本不是我本来的面貌!这里的生活原本与我无关!我却不得不面对,不得不强迫自己活在这里……我无亲无故,必须靠我自己一个人站起来……关于我的一切,关于我所有的故事,你又知道吗?你凭什么用质问训斥的语气,对我说报仇反抗无用的话?”
洛雪儿尾音落地,春风无声无息地卷过地面。一片落花打着旋,从天而落,轻盈地被风扫过,了无痕迹。
洛雪儿夹着双臂,握紧了双拳,憋红了一张怒脸,气喘吁吁地瞪着徐沐清,徐沐清的嘴角倏尔露出了一个上扬的弧度,道:“说出来的感觉,是不是好多了?”
“什么?”洛雪儿眸子一闪,微微一怔。
徐沐清笑得更开心了,只见他潇洒地合上了折扇,双手叉腰,道:“我说,逼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是不是舒服多了?”
洛雪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被这个家伙耍了?
“想不到,聪明伶俐的洛雪儿,也有被人逗弄的时候吧?”徐沐清眉目清秀的一笑,汪汪的大眼睛顿时如那碧波荡漾的西子之水,看得人不禁深陷其中。
洛雪儿深呼吸了一口气,果真觉得心里松了许多,复又颔首坐在了廊下,望着徐沐清的笑眼,不禁说道:“你就不担心,我一时急上心来,哭得泪流满脸,你下不了台来吗?”
“你不是这样的女子,我何来这样的忧心呢?”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是这样的人呢?”洛雪儿朝前探了探身子,对徐沐清这个人,她忽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徐沐清浅浅一笑,摇开了折扇,道:“因为我对你很了解。”
“我们以前认识吗?”洛雪儿不禁胆战心惊地问道。
徐沐清摇了摇头,道:“那日,也是我第一次与你相见。但是一见如故,我只觉得我们相识了很久似的。”
“那么,我刚才对你说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洛雪儿语气深沉地说道。
徐沐清微微欠身鞠躬,道:“侧王妃果然是饱读诗书,小生输得心服口服!”
洛雪儿一愣,转眼却也明白了徐沐清为何会答非所问。她也站起身来,微微向一旁的秦默欠身行礼,道:“王爷,你说徐公子如何了得,今日我特地与徐公子比试了一番,原来他也不过如此!”
秦默眉目带笑地走上前来,欲搂过洛雪儿的纤腰,却又想到了自己与她的半年之期,便只得收回了手,笑道:“那是徐公子在让你罢了。”
“王爷谬赞了。”徐沐清一壁摇着头,一壁恭敬地说道,“侧王妃是真材实料,小生真的是甘拜下风。”
洛雪儿看着徐沐清谦卑谨慎的样子,忽而觉得心里十分畅快,谁让这个男人刚才还戏弄自己来着!洛雪儿想罢,不禁抬头挺胸,带着玩味的目光瞟向了徐沐清。徐沐清自然知道洛雪儿目光的含义,嘴角微微一颤,强忍住了内心的笑意。
秦默并不知晓他二人的小动作,便抬步走到了洛雪儿身旁,道:“我今天一大早出去了,是因为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洛雪儿抬眸问道。
秦默也不明说,扬了扬手,宿风便带着一位翩跹婀娜的女子款款而来。
洛雪儿细细打量去,只见女子着一身杏黄金缕月华长裙,外穿了一件月白描金花淡色的衫子,简单的碧色透玉扁钗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左右摇晃的绿玉髓曲耳坠子,在垂落至胸前的长发里若隐若现。
“知道她是谁吗?”
女子颔首在洛雪儿面前站定后,秦默得意地问道。
洛雪儿不解地摇了摇头,秦默便对女子说道:“抬起头来。”
“是。”
女子轻吟的声音宛如一阵柔美的春风打耳边而过,洛雪儿随着她缓缓抬起的下颌细细看去,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跳。难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
“想来你心中也应该猜到几分了吧?”秦默扬手,示意女子再走上前来。
洛雪儿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顿时犹如滚滚的海浪在拍打礁石一般。
她,就是木姐姐的亲生妹妹吗?
洛雪儿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握住了那个女子的手,连珠带炮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是哪里的人?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小女子姓木,双名菀夕,今年虚岁十七,陈州庆南人士,家中如今只剩下小女子一人。”
“木菀夕?”洛雪儿嘴里默默念叨着,回首看向秦默,问道,“真的就是……”
秦默点了点头,看了眼宿风,宿风便拱拳相言道:“属下得令寻找木姑娘的妹妹,便先回到了木姑娘的老乡陈州庆南。找到了当时陈州庆南的父母官,便以木姑娘的画像及身世背景进行询问。虽说曹大人如今也是八十的高龄了,但因为木姑娘一家在当地是颇有好名的,所以曹大人心中一直对木姑娘一家惨遭灭门之事,耿耿于怀,所以也还记得木家两姐妹的长相。
“后来经过曹大人的引荐,属下也一一拜访了与木家相识相熟的人。终于,在陈州庆南外以北一千里地之外的明州安阳,找到了木菀夕姑娘的踪迹。”
洛雪儿听罢,复又问道:“你又是如何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呢?”
“我曾经听菀云提起过。”秦默站在了洛雪儿身侧,一壁示意眼前的木菀夕转身,一壁说道,“她与妹妹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便是在左耳后面有一颗很小的红痣,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洛雪儿顺着秦默手指的方向,细细看了半天,果然才看清了有一点血红的痣。洛雪儿的眼眸里,顿时便情不自禁地包住了泪水。眼前的木菀夕却也只会乖巧,转过身来见着洛雪儿已经泪流雨下时,便牵住了洛雪儿的手,微微一笑道:“谢谢侧王妃,代替我守候在姐姐身旁!姐姐,一定觉得十分幸福!”
“菀夕。”洛雪儿哽咽着,就紧紧地抱住了木菀夕。
木菀夕的眼眶里,也动情地扑闪着盈盈的泪光,惹人怜爱。
秦默与宿风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洛雪儿精明过人,唯恐一眼就看出了寻来的女子是假冒的木菀云妹妹,便在暗中不知道挑选了多少女子,又细细叮嘱了多少回,模拟训练了多少次,才终于从里面挑出了一个最符合要求的“木菀夕”。
洛雪儿并未察觉有何异常,可守在一旁的徐沐清,却紧紧地皱着双眉,目光从一开始就在木菀夕身上打量。握着折扇的手,不禁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却被洛雪儿与木菀夕二人的哭声掩盖了过去。
自此后几日,洛雪儿几乎与这个“木菀夕”同吃同睡。洛雪儿不住地聊着关于木菀云的一切,又时不时地问木菀夕小时候的木菀云是什么样子,可惜那个时候的木菀夕太小了,根本不记得。她们又一同回到了木菀云的寝阁,洛雪儿复又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你有没有再仔细核实过?万一,她是一个很高明的骗子,又该如何是好?”
徐沐清骑着马,与洛雪儿并肩驰骋在清溪山的半腰。自上次徐沐清逼洛雪儿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之后,他们之间便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感。二人隔三差五就会相约去骑马,倒也颇为自在。
洛雪儿勒紧了缰绳,道:“就算是骗子,在我这里又能得到什么呢?”
“你毕竟是王府的侧王妃,想攀龙附凤的市井小人多的去了。”徐沐清说道,“再说了,如果你付出了所有的回忆与情感和她分享,把你对木菀云的愧疚与友爱之情,都弥补在这个女子的身上,到头来发现她不禁骗走了你的钱财,更是欺骗了你的感情,你能承受得了吗?”
洛雪儿别过了脸去,望着眼前连绵起伏的群山,道:“因为我选择了相信秦默,所以我也相信站在我眼前的人,就是木姐姐的亲生妹妹。”
徐沐清一怔,不得不说道:“如果,如果王爷只是为了安慰你,而故意找来这样的女子呢?如果,当初木菀云与妹妹失散之后,妹妹就已经……”
“不会的。”洛雪儿猛地回头,呵斥道,“即便我把你当作朋友,你也绝对不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话音落地,洛雪儿便勒紧了缰绳,猛地一抽马屁股,狠狠一踩脚蹬子便奔驰而去。
“雪儿!雪儿……”
任凭身后的徐沐清如何呼唤,洛雪儿始终不曾回头。徐沐清便只有挥鞭追了上去,可跑了没多远,他忽然发现马背上的洛雪儿有些不对头,只见她身子摇晃不定,随时都会有坠马的危险。徐沐清一惊,便加快了速度,一壁还喊道:“雪儿!出什么事了?”
洛雪儿扔掉了手中已经断掉的缰绳,徒手抓住了马的鬃毛。奈何在马儿的疾速下,洛雪儿已经渗透汗水的手根本抓不住马的鬃毛。随着马儿飞奔过坎坷不平的山路,洛雪儿坐在马背上也是东摇西晃。手心被鬃毛割伤,阵阵刺痛传入心间,满手粘稠的鲜血让洛雪儿更是如坐针毡。
洛雪儿的坐骑就像是受了惊一般,越跑越快,眼看眼前是一块凸出的巨大山石,洛雪儿的马儿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洛雪儿在马背上只得想办法把身子压得更低了,徐沐清一看不好,便大声喊道:“快松了脚蹬子!”
千钧一发之际,洛雪儿着急地想从脚蹬子里抽出自己的脚,奈何马靴就像是被卡住了一般,根本抽不出来。身后的徐沐清看着洛雪儿的马直直地就要撞向山石了,便大惊失色地喊道:“快跳马!”
话音刚落,便见洛雪儿的马双膝一软,直直地撞向了山石,而洛雪儿一个身影就从马上坠落,滚翻在一旁的草地里。徐沐清来不及思量,也纵身跳马,拽住了洛雪儿的手腕,二人一同相拥着滚下了山坡。
在跳马的前一刻,徐沐清的余光隐隐瞥见了身后的大树下有一个人侧身的影子。杏黄色的长裙,在莹莹的青草里,显得十分的惹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