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营帐里，久久回荡着洛雪儿承认的那一声“是”。

秦默忽然仰头大笑，犹如空谷猿猴的叫声，令人后背发冷。

突然，秦默的笑声戛然而止。一阵青光跃过，秦默一手掐住了洛雪儿的下颌，道：“洛雪儿啊洛雪儿，说了老半天，结局还是这样！你说本王不信任你，现在本王相信你，又能怎样？女人……”

秦默说着，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洛雪儿也不反驳，尹嬴看着洛雪儿涨红的一张脸，立马出手打开了秦默，扶住了洛雪儿站稳。

“王爷，还是先听主子说说！”尹嬴劝道，“这个人十句话里有九句话是假的，王爷千万不要中了夏侯桀的计啊！”

秦默恼羞成怒地吼道：“不用她说，本王当时已经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依洛雪儿的性子，倘或是别人的强迫，她定是反抗到底！可当夏侯桀抱着她不放的时候，洛雪儿只是接受却没有丝毫的反抗！洛雪儿，难道你要说本王看见的也是假的吗？”

“不！”洛雪儿高昂着头，眼眶里似乎噙着泪水，倔强地说道，“你看见的，和他说的，都是真的！”

“主子！”尹嬴看着洛雪儿，心里犹如打翻了调味瓶一般，但他始终不相信洛雪儿会和夏侯桀在一起！

洛雪儿转眼看向尹嬴，勉强一笑道：“我很让你失望对不对？”

“够了，洛雪儿！”秦默吼道，“现在你这副样子又是装给谁看的？本王不想再见到你！”

说罢，秦默大发雷霆离去。

“主子，你先休息，明日回了王府，王爷消了气，你再解释解释就好了。”

尹嬴扶着洛雪儿坐在了床上，拽起了一旁的周金丕，狠狠地说道：“明日跟我们回了王府，我看你还敢不敢乱说！”

“小的真的没有胡说八道啊……”

“闭嘴！”

尹嬴拽着周金丕骂骂咧咧而去。

随着他们脚步声的渐行渐远，营帐里又再一次沉浸在了死寂中。窗外骤然之间又下起了倾盆大雨，清脆打在营帐之上。隐约间，还可听见洛雪儿强忍不住，趴在床上的抽泣声，还有她一颗心支离破碎的声音。

她的泪，就像是此刻落在秦默营帐外的雨水，洒落在他的窗前，可是他却总不能感觉到她心中的那股炙热与寒冷。

她的泪，就像是此刻被夏侯桀饮进肚子里的酒水，回味在他的唇齿间，玩弄在他的手中。

“陛下。”

一阵低沉浑厚的男声，突然在夏侯桀的耳旁响起。晚宴上依旧歌舞升平，竟然没人注意到何时走进了这样的一个男人。

“事情，都妥当了？”夏侯桀斜靠在椅子上，十分惬意慵懒地玩弄着腰际的佩环。

男人恭敬地回道：“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洛雪儿看穿了卑职的伎俩，卑职……卑职一不小心反中了洛雪儿的算计，被迫承认了偷人之事并不存在。”

男人虽然有和周金丕说话相似的语气，但样貌与周金丕却是天壤地别，而且门牙也是齐全的，脸上也没有淤青和肿块，寻常人等根本看不出是同一个人来。

夏侯桀并不意外，反而轻描淡写地说道：“朕早就知道会这样。洛雪儿这丫头的鬼心思，多得是，你败在她手上，也不为过。有些事情并不一定要真实存在，只需要议论的人多了，它自然就存在了。”

男人点头应下，道：“接下来的事，卑职便按照陛下所嘱咐的，反咬了洛雪儿一口。”

“她，承认了？”夏侯桀稍稍来了兴趣，问道。

“是的，洛雪儿承认了。”男人回道。

夏侯桀的眸子一亮，心中顿时欢畅了许多，一挥手，赞赏道：“你不愧是朕十二影煞中最厉害的易容高手！千面戏子卓十一，朕赏赐你白银千两，找白眉毒人领赏去吧！”

“谢主隆恩！”卓十一行了行礼，便欲退下。

夏侯桀却又忽然唤住了他，道：“朕叮嘱你的事，你可都未曾越了规矩？”

“卑职不敢！”卓十一立马单膝下跪，道，“卑职承认，洛雪儿吹弹可破的肌肤的确让卑职动过心思，但有陛下的吩咐，卑职万万不敢碰她分毫！陛下是知道卑职的行事作风，若是卑职当真非礼了梦姑娘，定会毫不犹豫地撕下她的肉皮，作为卑职人皮面具的材料，但洛雪儿能走能说，陛下便可知道卑职万万没有碰过她！”

“朕就是一说而已。”夏侯桀满意地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

卓十一这才领赏而去。

晚宴上春光旖旎，夏侯桀看在眼里，心里却只有洛雪儿一人。他满意地一拍桌面，大声说道：“朕倦怠了，各位请继续享乐！”

众人醉醉醺醺地胡乱恭送了几声，复又倒在了美人的温柔乡里。

今夜夏侯桀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梦里面都是洛雪儿的笑脸。即便是熟睡中，他的嘴角都挂着温柔的笑意。

可洛雪儿并秦默，却是各怀心事，一夜未眠。

次日天亮，秦默不曾向夏侯桀辞行，便打道回府了。

尹嬴急忙汇报说周金丕连夜溜掉了，洛雪儿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反正这件事情，有没有周金丕这个人，结果都是一样的。

天还未亮之际，便有侍卫率先回到王府，通知王妃打点一切。如今临近傍晚，王妃姚诗娴并木菀云、卓霖月等人，已然候在了王府大门口，远远地便看见了亲王府的锦旗，便携手迎上前来。

“王爷，怎么没几天就回来了？”姚诗娴站在秦默的马车外，看着秦默一跃而下，便问道，“国君陛下秋闱狩猎，不总是长达两三个月吗？”

秦默随口敷衍道：“身子不舒服，就早些回来了。”

“可要让陈大夫过来瞧一瞧？”顾茵曼赶紧上前说道。

静青也小步到秦默面前，说道：“弱水姐姐三个月的刑罚还差一个月了，王爷能否寻思着法外开恩，让弱水姐姐早早回来？如今弱水姐姐的纤纤玉手，已经被泡的……”

“二妹妹。”木菀云迎上前去挽住了洛雪儿的手臂。

卓霖月也笑道：“秦儿特地做了好些二姐姐爱吃的……”

这一声声轻唤飘进了秦默的耳朵里，静青等人对他说的话，他便全然没有听进心里去。

洛雪儿也只是勉强笑着，走了没几步便对上了秦默犀利的目光。

“从今往后，洛雪儿不准出寝阁半步，外人无令不得入院！除贴身伺候的采薇和秦儿，洛雪儿身边的丫鬟并小厮全部撤掉！”秦默说罢便拂袖而去。

众人皆未回过神来，目光在洛雪儿和秦默之间流转。

“洛雪儿终于也有今天了！”顾茵曼咬着牙说道。

静青心里也是欢欣鼓舞，翘着兰花指拽着顾茵曼不住地耳语着。她消息灵通，一大早就听闻了关于洛雪儿的流言蜚语，此刻众人地目光上上下下不知道将洛雪儿打量了几回。

“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木菀云低眉问向洛雪儿，道，“在围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爷提早回来，还这般苛待于你，难道你们又吵架了？”

洛雪儿不答，只想快些从一旁暗自嘲讽的目光下逃脱。

姚诗娴看出了洛雪儿心中的不快，便挥手说道：“你们都散了去！”

“是！”各房小妾欠身行礼后退下，走过洛雪儿身边时也有意无意发出嘲弄的笑声。

姚诗娴伴在洛雪儿身侧，木菀云与卓霖月走在她们身后，四人迈着小步向洛雪儿的寝阁走去。

“如若你不想说，我们也不会多问。”姚诗娴温婉一笑，道，“我相信凭借你的机智聪慧，再难的问题你也会迎刃而解的。”

洛雪儿不曾回话，只是勉强点了点头。心里却寻思着，以往是因为她有心为自己辩驳，而此次之事，几番折腾下来，洛雪儿已经伤了心，根本无力为自己的辩解。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洛雪儿不禁想到了这句话，抬头处，却已经到了自己的寝阁外。

寝阁外驻守了四名侍卫，洛雪儿心里不禁讥笑道：“秦默，至于吗？”

姚诗娴回头看向木菀云和卓霖月，三人心中也是不解。秦默素来很少这般行事，他与洛雪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于动用侍卫监视把守吗？

“你们回去吧。我没事的。”洛雪儿看向身后的木菀云和卓霖月，浅浅一笑。

木菀云怎么会相信她真的没事，可碍于眼前耳目众多，只得与卓霖月和姚诗娴两人又叮嘱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洛雪儿目送她们远去后，缓缓转过身来，推开了前院大门。眼前虽是景物依旧，却少了当日荣归时候的热闹。她抬步缓缓向前走去，曾经艳红如日的灯笼，如今在秋风的穿透之下，早就只剩下光骨头了。

沿着碧波缓缓行进，穿过走廊，洛雪儿连一个廊下通报的丫鬟都不曾见到。

“跑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快！”洛雪儿无所谓地说着。

待走到后院后，原本热闹的院子里，铺满了满满的落英。

洛雪儿看着满眼凋敝的花树，心中更是无边苍凉感概。当日初次相见，它是满树的红花红叶，承载着秦默对她的赞赏宠爱之情，如今它却变作了黄花黄叶，而自己在秦默的心里，是否也正是如这花树一般的，变作了过眼的黄花？

“姑娘！”采薇噙着泪水，一路飞奔而来，紧紧抱住了洛雪儿。

秦儿也是泪如雨下，抱着洛雪儿不松手，道：“姑娘……姑娘……王爷他……”

“好了，不哭了！”洛雪儿反而安慰着她们。

还记得当初自己站在这个院子里，前后簇拥了多少丫鬟，现如今，留在她身边的，却依旧是采薇和秦儿。连物已不是，更可况人面全非呢？

“以后就我们主仆三人，过日子也安静！”洛雪儿笑着扶着她们二人，用手绢轻轻拭去了她们眼角的泪水。

采薇吸了吸鼻子，也鼓励地说道：“说的就是！不论在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奴婢只要能跟在姑娘身边，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奴婢原本是洗衣房里卑贱的洗衣奴，能在这里伺候姑娘，都是姑娘的恩赐！”秦儿用手背匆匆抹掉了脸上的泪，道，“只要姑娘在，日子就是开心的，就是甜的！”

甜？说起甜，洛雪儿不禁又想起了最爱吃甜食的顾巧巧。

日子太苦了，吃了甜食，真的就可以变甜了吗？

洛雪儿倏尔一笑，道：“找些甜食给我。”

秦儿一愣，回过神来便飞跑进了小厨房。

采薇则服侍着洛雪儿回到了里屋坐下，刚刚沏好了一壶茶，秦儿便欢欣鼓舞地捧着托盘来了。

洛雪儿微微探身看去，都是自己平时很少的果脯蜜饯之类的。

“姑娘素来吃得少，小厨房里备得也少。”秦儿赶紧说道，“姑娘先吃些，奴婢待会自己去通传就是了。”

洛雪儿点了点头，随口吃了一枚腌制过白糖的葡萄干。一股甜的腻人的味道，顺势钻入了洛雪儿的身体里。若是在以前，洛雪儿定会二话不说地吐出来，可此时此刻，她即便皱起了黛眉，却依旧强撑着将葡萄干吞了下去。

“姑娘……”秦儿愣愣地看着洛雪儿，看洛雪儿的脸色也知道她根本吃不下去。

可采薇却挥了挥手，递了个眼色，示意秦儿不要说话。

二人便静悄悄地立在洛雪儿身侧，看着洛雪儿吃了一枚又一枚，可就是不见洛雪儿说话。

“骗人！”洛雪儿看着手中的葡萄干，眼眶里不住的有晶莹的泪水在打转，“吃了这么多，为什么我的心还是涩的？为什么我的生活还是这么的苦！顾巧巧，你骗我！”

说罢，洛雪儿猛地一掌就抓起了一把葡萄干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如果一粒不甜，那么吃这么多总该是甜的了吧？

“姑娘！姑娘快别吃了！”采薇疾步上前，赶忙拽着洛雪儿的手腕。

秦儿也抢过了碟盘，将甜食全部倒在了地上。

洛雪儿一阵干咳，将嗓子里的葡萄干全部都吐了出来。采薇拍着洛雪儿的背，秦儿急急忙忙地倒了水给洛雪儿，见洛雪儿止了咳，她二人才松了劲儿。

洛雪儿包着眼泪，趴在桌上，喃喃自语地吟诵道：“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