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寂寂,一个魁梧的身影映在昏黄的窗纱上,他手中摇晃着一柄白扇,仿佛眼前的酷刑,只是一幕碧水绿岸的春景美图,阵阵刺耳的尖叫声也不过是黄鹂的引吭高歌一般。
采青面对那枚通红的烙铁,依旧牙关紧闭,矢口否认,也不解释自己为何会一身夜行衣,在洛雪儿的寝阁屋檐上飞檐走壁。
风起,树林传来刷刷声。
月下,一抹黑影转瞬即逝。
秦默敏锐地扑捉到一股杀气,手摇白扇也不禁加大了力道,黝黑的眸子如利剑一般刺穿了身后的窗纱,望着昏暗的院子,什么都看不见,又好像什么都尽收眼底。
竹林悉率,暗淡的月光支离破碎地落了满地,拂过玉石群山的蜿蜒峭壁,笼罩在一位守夜侍卫的身上。只见一阵寒光,竹叶如雨而下,比月色凄清,比寒雪冰冷,一把旷世宝剑如开山辟地一般,直直刺向侍卫的咽喉。
侍卫挥剑以挡,千钧一发,单薄的剑身抵住了那削铁如泥的剑尖,侍卫在对方内力的冲击之下,连着后退了百步有余,撞飞了冰玉雪堂的竹门。
“什么人胆敢夜闯王府?”侍卫旋身如流,与黑衣蒙面人打斗起来。
黑衣人沉沉的声响听不出是男是女,鼻息间的杀气徒增了月夜的燥闷,“当日洛雪儿与卓霖月之事,你看的真真切切,又为何要陷害卓霖月,包庇真凶?”
侍卫挥剑如雨,剑气所到之地,皆损物于无形,四分五裂。他手腕翻飞,剑身如风车急速旋转,扣住了蒙面人的宝剑,手劲一带,就震飞了对方的利器。
“因为我要亲自抓住你这个真凶,领功邀赏!”侍卫长虹贯日,一剑直刺黑衣人的小腹。
黑衣人虽失了武器,却身手敏捷地忽上忽下,躲着侍卫的进攻。
“既如此,就别怪我杀人灭口了!”黑衣人双手撑地,一个后弯腰躲过一剑,右脚一踹,正中侍卫的小腹。
黑衣人弹跳起身,袖中飞出四把红尾飞镖,脑海中飞快闪过今夜洛雪儿在前厅的话语“他可是目睹了整个过程!谁推到了我,谁从我身上摸走了东西,谁栽赃陷害,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既如此,不管这人是否当真知晓全过程,也绝不能留下活口!
侍卫躲闪不及,腰中飞镖夺窗而去,却正遇从书房出来、听见动静的凌弱水。
“谁?”凌弱水惊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中的宫灯被一阵阴风吹灭,她手一松,宫灯便打着转不知滚向了何处。
蒙面人拾起了自己的宝剑,跃过几排竹林,借着月光看清了凌弱水,眼角带着笑,自言自语道:“果然来了。”
侍卫受了伤,一手捂着鲜血直流的小腹,一手拽过凌弱水,将她护在身后。
还未搞清状况的凌弱水,已经被眼前的刀光剑影唬得全身动弹不得。若论背地里使阴招,她绝对是高手,可她几时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卷入刀剑相搏的厮杀之中。
“凌姑娘,快去叫人啊!”侍卫缠住了蒙面人,冲身后的凌弱水大声呼叫着。
凌弱水这才回过神来,拔腿就要跑,蒙面人却乘机射来一枚飞镖,穿过凌弱水高高梳起的发髻,击中了凌弱水面前的翠竹。凌弱水张着手,惊慌失措的乱叫着,发簪落地,乌发垂腰,凌弱水只觉脖子上凉飕飕的,好像落地的是自己的头颅一般。
蒙面人欢心一笑,扬手飞剑,十足的内力催使剑身劈开了几株翠竹,震落了满空的竹叶,直直刺向已经趴倒在地的侍卫。
火烧眉毛之际,一根红白相间的长鞭突然缠住了蒙面人的飞剑,相等的内力一震,飞剑瞬间在长鞭的带领下改变了方向,电光火石,刺穿了蒙面人的右腿,剑身卡在了蒙面人身后的土石上。
只听蒙面人一声呻吟,其背后突然冲出了一个人影,拽过蒙面人的右臂,从其腋下穿过,一个过肩摔将蒙面人反手扣在了地上。洛雪儿单膝压在蒙面人的背后,右手死死钳制着蒙面人的手腕,任其挣扎,都无法翻身。
几乎同时,周围突然亮起了无数把明亮的火把,在几个手执宫灯的丫鬟簇拥下,秦默冷峻分明的脸,如悬崖峭壁般令人望而生畏。
沉浸在对死亡畏惧中的凌弱水,突然被眼前的光亮刺疼了双眼。她怔怔地望向秦默,“哇”的一声,就哭着扑向了秦默,双手死死抱着秦默,泪水湿了秦默的前襟,凌弱水还在嘶声力竭的哭嚎着。
“王爷……王爷……弱水差点就见不着你了!”
秦默皱着眉头,轻轻拍了拍凌弱水的削肩,示意身旁的丫鬟赶紧扶开了凌弱水。
受伤的侍卫这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单膝跪地,拱手相言道:“一切皆如王爷所料,这个人果真是为了杀人灭口,唯恐属下道出当日真相,特来置属下于死地。”
秦默点了点头,示意宿风。宿风便出列说道:“此次你立了大功,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先下去养伤。”
“属下遵命。”几个小厮扶着受伤的侍卫,踉跄而去。
秦默挪了几步,走向了洛雪儿,命人掌灯照向蒙面人。
木菀云蹲在蒙面人身旁,早已收起长鞭,扯开了尚在挣扎反抗的蒙面人。
影影绰绰的烛火,滑过蒙面人长及膝盖的如云秀发,左耳佩戴的玳瑁流苏耳坠熠熠生辉。紧紧抿成一条缝的红唇,艳胜鲜血;精致小巧的鼻梁上,那双凤眸正狠狠瞪着眼前的人,那是黑夜也不能吞噬的仇恨,是红血也不能淹没的快意。
“你是谁?”秦默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眼熟。
凌弱水忽然挣开了扶着自己的丫鬟,三两步就冲到秦默身边,她定要亲眼看看,想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是、是你!”凌弱水一惊,拽着秦默的手臂,道,“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叫做夕容。早先是伺候三娘的,后来三娘被……之后,夕容便来跟了我。可恶……你为何要杀我?你这个恩将仇报的贱人!”
说着,凌弱水就抬脚踹了夕容几脚,被木菀云及时拦下了。
“看见了吧?我说了不是我做的。”洛雪儿白了秦默一眼。
秦默目光深邃地看着洛雪儿,嘴角似有似无地挂着笑意。
夕容一直默默看着秦默,却突然尖声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带着鄙夷,又好像带着嘲讽,苦涩说着:“秦默,看见我的样子,听见我的名字,你都记不起来我是谁了吗?哈,真是讽刺啊!亏我还在心底给自己留了一线希望,到头来,在你心里,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我!”
秦默又把目光落在了夕容的身上,冷冽的,好似一把利剑挖穿了夕容受伤的那颗心。
“一年前,你喝醉了酒,要了我的身子,我盼啊盼啊,想着什么时候你能给我一个名分!结果,你再看见我的时候,如同今日,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最后,你居然娶了一个卖身还债的臭丫头,都不肯要我!秦默,我恨你!”
夕容将恶毒的目光扭向了压在她身上的洛雪儿,洛雪儿微微一怔,原来在夕容的心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无法得到幸福的情愫。
“男欢女爱之事,你又何必当真?你情我愿,水乳交融,本王也让你享受了狂潮仙境,你非但不知恩图报,还与夏侯桀勾结,盗取本王密函!”秦默说着蹲下身子,用力抬起了夕容的下颌,道,“东西,在哪里?”
夕容苦笑了几声,丝丝凉意,也钻进了木菀云僵直的身子里。
虽说她心底早知女人只是秦默的附属品,但是,亲耳听见自己曾深爱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心抽搐着,好似被人用千万年的积雪冰封住了一般。
凌弱水却根本不在意,反而得意洋洋地说道:“不知廉耻的下贱丫头!你以为你可以麻雀变凤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敢和我争宠,不是什么幺蛾子都可以住进王爷的心里!”
“闭嘴!”秦默严肃的低吼一声,凌弱水立马闭上了红唇,“本王再问一遍,东西,在哪里?”
夕容望着秦默焦急难耐的眸子,心下更是苍凉,真可惜,这样的眼神却不是为了自己。
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子,能够担得起他这样的眼神?
夕容想着,缓慢地转着头,看向了洛雪儿。
“我还是中了你的计,洛雪儿。”夕容忽然说道,“你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好,我告诉你。因为我恨你,所以当我得知了整个计划后,我就乘着卓霖月把你推倒在地的机会,从你身上偷走了佩环,故意遗落在暗阁里。
“采青,是我的好姐妹,她告诉我,秦默还未进过暗阁,所以还不知道密函被盗的事。可就当我寻着机会,择了一个不用伺候许三娘的日子,准备尽早将密函交给国君的时候,竟然听闻许三娘被处死的消息。
“当时,我很震惊!一个伺候王爷多年的女子,哪怕没有感情,至少也有感动吧!可,万万想不到,他便是这样一个无心无情的人!我的心,彻底寒了。我在黑暗中坐了一夜,错过了将密函送出去的时机,于是我心生一计。我要替三娘报仇,也是替我自己报仇!”
洛雪儿的手微微一松,心中也是凄凉,叹息说道:“所以,你想一石二鸟,解决了我和凌弱水。”
“贱人!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凌弱水嚷道。
“你是王爷最得宠的女人,我想看看,你死后,他会不会流一滴眼泪!”夕容轻蔑地望向凌弱水,又看着面无表情的秦默,鄙夷地说着,“我想让他尝尝我心里所受的那种苦!我想让他亲手杀了你!更何况,我需要一个背黑锅的,所以我需要你!我杀人灭口后,就可以栽赃给你。你凌弱水死了,我可以再故意引诱王爷,再求得一夜恩宠,说不定,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这一切的手法,我都是从你身上学会的,凌弱水!”
“你、你胡说八道!”凌弱水着急着想解释,便蹲在秦默的身旁,道,“王爷,你不要听她的!我……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秦默一罢手,推开了凌弱水。
“王爷……”凌弱水噙着泪水,嘴里小声呼唤着。
夕容得意的看着趴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凌弱水,目光麻木涣散,“我策划的一切,都败在了你洛雪儿的手上!我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软弱无能的臭丫头,怎会摇身一变,如此工于心计,善于筹谋!”
洛雪儿无奈一笑。
谁又能想到呢?卓霖月的那一推,成就了她一个现代人的魂穿,延续了这具身体的生命,也算是替这具身体的本尊,报了仇了吧!
“你故意在前厅让侍卫说那些话,对不对?故意让我以为那个侍卫当真看见了我,其实不然,他只看见了卓霖月推到你,便去唤人了。”夕容面色惨淡,双眼布满血丝,对洛雪儿苦涩一笑,道,“可惜可惜,我只要多想一想的话……我竟然输给了我最瞧不上的人……”
夕容下颌一动,喉咙一送,不知吞下了什么。
洛雪儿摇了摇头,道:“你是输给了自己。内心再强大的人,也过不了自己的心魔。”
秦默咬着牙,僵硬地站了起来。
洛雪儿也是万般叹息,渐渐松开了夕容,随着秦默而起身。
木菀云稳了稳心神,对一旁的侍卫使了使眼色,夕容瞪着一双大眼,瞳孔完全涣散,毫无气息,身子冰凉地被侍卫拖了下去。
洛雪儿正欲说话,秦默一掌就掐住了洛雪儿的咽喉,道:“人死了,密函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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