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做了一个梦。

而那一年里，筱筱还在。

他，筱筱，还有云清尘，三人高高兴兴的坐成一团，面前摆着的是一排的珍馐佳宴。

那时筱筱还笑着打趣他：“苏离哥，我前几天看书，说什么管鲍之交，而且现在的人还难以有这样的交情，但我倒是觉得，你跟太子哥哥就是这管鲍之交。”

那时的苏离脸都红到耳根底了，还不忘悄悄看云清尘一眼，对筱筱低声道：“筱筱，你又跟人学那些浑话了。”

筱筱大笑起来：“苏离哥，因为逗你有趣啊！”

苏离还记得呢，他那时候生怕的就是云清尘厌他，误他，看破他心思了，晓得他其实不是要跟他管鲍之交。

他怕云清尘看破了他这身皮囊，看破了他的所有伪装，发觉到他那藏在逼仄旮旯里的不堪。

于是他时刻里头，厌恶自己的同时，也忍不住的继续偷看云清尘。

苏离也曾以为，他跟云清尘，或许就仅止步于管鲍之交了。

直到那一日里，筱筱死了。

死在了太子床上，两人衣不遮体。

那一日风雪交加。

苏离至今记得，那一日父亲在皇上面前笃定的言辞：“是这婢女勾引了太子，要不然的话，太子也不至于在祭祀当天，直接犯下此事！老臣敢以连族担保，此事必定跟太子无关！”

父亲的话并没有错。

他成功的保护住了云清尘的位子，可另一面，也是真正的把筱筱陷于死地啊！

于是在父亲说完那番话后，苏离就见皇上的脸色几番变化，最后就见他一声冷笑，直接道：“爱卿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那就把那贱婢处置了！”

处置筱筱？

那时的云清尘直接对皇上道：“此事之错，在于儿臣……”

皇上打断他：“那贱婢不过是咎由自取，你看看这在场人里，还有谁能证明那贱婢的清白？”

云清尘只沉默片刻，便看向了苏离。

那时的苏离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无声的避开了云清尘的祈求。

于是那一日里，君无戏言，那一日里，筱筱直接被皇上押下牢狱，死于牢刑。

筱筱死了。

她没有父母，也没有家。

于是云清尘用自己的积蓄，给筱筱搭了一座灵堂。

再之后，云清尘也整整在灵堂内站了三天。

他眉眼都泛起血丝，彻夜无眠。

苏离去看他的那一日里，云清尘已经三日不曾合眼，更未进一食。

苏离原本是想跟云清尘划分界限，从此互不干扰的。

但当他听说了云清尘这些日子的举止后，他就忍不住了。

他去了筱筱的灵堂，而也果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云清尘憔悴的模样。

苏离的嗓子眼，就像是哽了铁块一样难受，最终他还是哑声的对云清尘说：“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筱筱在天有灵，也不肯看到你这模样的。”

苏离也很难受。

他甚至分不清时跟秒，百跟千了，他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话：云清尘在这边站了三天了，三天未合眼，三天未进食。

他心疼——

苏离至今都还记得，那一日云清尘看他的目光！

他眼带血丝。

但更多的，却是对他的厌恶跟漠然。

包括他看着苏离，也像是在看着什么陌生人一样，一字一句的对苏离道：“我的确恨你，苏离，你不必跟我假惺惺什么。我恨你，筱筱的死，也跟你脱不了任何干系。”

是了。

他假惺惺。

他一直都伪装成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

而现在，云清尘终于扒了他所有伪装的皮囊，并拿出了手里的刀，锋利的直刺入苏离的胸膛，让他的心也不由得生闷，发沉。

苏离，我恨你——

像忽然扬起了巨鼓，打破了牛皮，也直接敲在了苏离的心底，重重一击，直接把他心口装的奇角旮旯，见不得人，全都给晾到了太阳下，晒黑晒干。

当梦到了这里时，苏离也是突然把自己的头一砸，猛地往地上吃了个狗啃泥。

地上都是雪。

而苏离的脸上也同样是雪。

他咬紧了牙缓缓坐直了身体，却发现这个过程比他所想的还要煎熬。

浑身都在发凉了。

也因为在雪地里跪了太久，苏离的腿也发干麻木起来。

当年筱筱的事情上，父亲虽然弃车保帅，但也让云清尘记恨上了他。

而这一次，父亲遭人暗算，他想让云清尘救父亲……又哪里有可能呢？

念及此，苏离的脸上也不由多了少许苦涩。

果然。

都是应果报应吗？

而也就是这时候，后头步辇摇曳，是马车停下的声音。

随着马车落下，伴着它而来的，还有柳含笑银铃般的笑声：“太子哥哥，我就说了呀，皇后娘娘见到你，肯定会开心的。”

回答柳含笑的，是云清尘那低沉声音：“这一次，多谢你了。”

柳含笑吃吃的笑。

再接着，两人才从那步辇下来，走到了院子内……

一切都很平静。

直到，云清尘的脚步声骤然而止。

他看到了苏离。

看到了从早上跪到现在后，还是迟迟没起身的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