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着他饭包知足，她的视线仍然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他一回头便看到她认真瞧着自己的模样。
舔了舔唇角，他忽然笑得邪魅：“又被为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说什么呐，不正经。”闻言她脸色一红，一拳朝他胸膛捶去。
将她小手接在掌中，杜允唐也不再作弄她，笑道：“婉唐怎么样？这几日太累了，回家就睡，都忽略他了。”
“最近活泼得很，总跟我咿呀说着想爸爸了。”她欢快道。看着他那满足的样子，她其实也满足的很。
拍了拍他手背，她含着笑：“好了，我也该走了，下午还有课。晚上……回家和你说件事。”
“大伙，我走了啊，改日多做些吃的带过来给大家尝尝。”站起身，又朝工友们热情的打完招呼后便朝大门外走去。
看到佟毓婉走远，尚武才凑过去起哄道：“允唐兄弟，弟妹真是温柔贤惠，长得也漂亮，对你可真好，大家伙可羡慕了，是不是？”
“说什么呢，尚大哥别拿我开玩笑了。”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无比开心。望向佟毓婉的背影，眼里满是不舍和感激。
这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他只渴望毓婉能亲自为他做饭吃，像一对寻常夫妻，就像现在这样。哪怕厨艺不是那么好，哪怕菜色不是那么丰盛，他也只愿生生世世与她在一起。
他只后悔当初先遇见她的不是自己，而是周霆琛。
“尚大哥，还有盐么？再给我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杜允唐并未理会工友们羡慕的言论，而是转向尚武问道。
“你今日又要去……”闻言，尚武立刻激动起来，刚点燃的烟斗都险些掉落在地上。
声音也不觉高了起来：“兄弟，你最近很频繁呐，当心身体，怎么？嫌活着太舒服了？”
“嘘！小声点！”他一把将尚武拉坐在地上，烟袋里的烟丝便撒了些出来，看的尚武直心疼。也顾不得说他什么了，赶紧小心翼翼将它们捏起来重新塞进烟袋。
“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知，你想让全矿场的人都知道？有就拿来，没有就别废话！”
“你小子还急眼了？”听他语气是真急了，他将所有烟丝全部收好，又左右瞅了瞅，见没人注意他二人，才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他，无奈道：“拿去。再要我可不给了，你攸着点。”
杜允唐一把抓过纸包迅速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以为没有人知道，可是并没有走太远的佟毓婉全部都听到了。她浑身不自觉颤抖起来，却逼着自己加快脚步。
果然所有猜想的都是真的……
晚上七点，是杜允唐收工的时间。他从矿场出来便一个人来到一条小胡同，四下环顾，没有人，才放心走进了一个厂房。
这个厂房破旧不堪，几扇窗户框架都已经生锈。厂房里一个只有一个昏暗的灯泡孤独的发着微弱的光亮。里面有几个身穿白褂，戴着口罩的人。他们手里都撰着针筒、橡胶袋和试管。
在杜允唐之前已经排了十几个人，个个都挽起了袖口，每个人都是枯瘦如柴，一眼便知道那些都是贫苦人。
“下一个。”白衣男人熟练的将一个抽好血的袋子插在一边。拿出一叠纸抄交给刚抽完血的那个人。
谁都知道这是非法集血，可大部分人都是做苦力的，生活艰难的很。这卖血得来的钱，却比他们做苦工要多得多。
“下一个……”
等待的时间那么长，又那么短。再下一个便是杜允唐了，他挽起袖子，在轮到自己的时候毫不犹豫将长臂伸了出去。
“允唐，不要！”
在听到喊声的一刹那，杜允唐只觉得天昏地暗，望向拼命抓着自己的小手，震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告诉你的？”他既惊异又愤怒，自己一直瞒着她，可她还是知道了。
“我中午听到你们的谈话，跟着你过来的。前几日给你擦药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你手臂上有针眼，早已猜到了。允唐，我们回家好不好？”死死牵着他往外走去，她不要他再多待一刻，一刻都不要！
“可是，毓婉……”他颔首下去，竟是一动没动！
“我知道，我们有钱，不用做这个，再也不用了。”
抬眸看了已经泪眼朦胧的人一眼，他又垂首下去。她一字一句，字字都刺在他心里。
是他没用，是他没有能力给她幸福，没有能力照顾好他们的孩子。他，真的很没用。
“唉，唉，你们卖不卖了？不卖就别影响其他人。”白衣男人见他两人拉扯，便不耐烦的挥手道。
“对不起，我们不卖了。”随意回了句话，牵着他快速离开人群。
不想现在说的，可这时佟毓婉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先把他带走要紧：“允唐，我们有钱了，我在股市赚了一笔钱，你不用再这样辛苦。”
“毓婉，你……咳咳咳……”又是和那几次一样一阵猛烈的咳嗽，可这次，似乎很严重，他扶着墙，咳了好一阵，还是缓不过来，最后，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
“毓……咳……”一大口鲜血瞬间从杜允唐唇齿间喷了出来，她眼前顿时猩红满布，完全怔愣在那里。
当反应过来想要去扶他的时候，他已顺着墙壁倒了下去……
……
“毓婉，如果当初我靠进的不是青萍，如果当初你考验的不是周霆琛，我们会不会比所有人都幸福？没有伤害，没有误会，没有妒忌，你的初恋是无法抹灭，可我的心已经改变，我爱你，允唐。”
医院里，佟毓婉拿着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信纸，等着杜允唐清醒过来。医生说，他由于疲劳过度，又经常挨饿，导致严重的营养不良。加上长期卖血，使免疫力极度下降。
最要紧的是，通过针口他被感染了一种罕见的病菌，症状像是肺痨，但随时会有变异的危险。这种病菌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医院里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如果拖下去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恐怕就无力回天。
如今其实是已经开始有了变异的前兆，才会昏迷不醒，甚至是吐血。
一瞬间，震惊、恐惧、害怕、难过，多种情愫飘散在佟毓婉心间。看着杜允唐毫无血色的脸，她心里纠的生疼。
他成熟了，有担当了。如果说他们的婚姻是被束缚在封建家庭的传统思想里，那如今这相濡以沫的感情更胜过她本认为的真爱。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她的真爱，只是她一直错误的以为这不是……
昏迷了一天一夜，杜允唐终于醒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在唤她的名字。
那紧琐的双眉在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显得格外分明。扶他坐起来，将枕头放在他身后，又递给他一杯水，和一个馍片，佟毓婉才道：“先吃点东西，该吃药了。”
“是……医院？我怎么了？”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他望着她。记忆里还停留在那个破旧的厂房外，为何如今却身在医院里？
“你昨日晕倒了，有几个好心人帮我把你送到了医院。”一边小心的给他数着药片，她一边随口道。
“我觉得睡了很久。你……昨日说什么？”他忍住咳嗽，接过药片一口吞了下去。
佟毓婉柔声道：“我说我在股市挣钱了，挣了三万多，我们回上海吧，婉唐需要一个好的环境，吉林太冷了，我怕他受不了。”
“好，是该回去了。”喘了一口气，他继续道：“你知道么？我去卖血也是为了存钱回上海，咳……孙中山先生上任有一阵子了，我想回去完成爸的遗志。”
他说话时气息虚弱的似乎快要断掉，还有那苍白的脸庞映着略有发紫的嘴唇，令人止不住的心疼。硬撑着把话说完，他便又合上了眼睛。
虚弱，的确是很虚弱。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虚弱的时候。
至于佟毓婉，根本是喜忧参半。此前一直不知该怎样开口求他回去，原来他早有了打算。可是如今非常虚弱的他，长途颠簸，他受得了么？
今日今时，她只恳求上苍多给自己一些时间，给允唐一个机会……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杜允唐的身体状况暂时稳住了，几日的路程应该不是难题。
收拾好了必备物品，佟毓婉和杜允唐踏上了返往上海的旅程。
船开了，佟毓婉尽量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婉唐，生怕他被冷风吹到。吉林的初冬越发寒冷，回上海，的确是对的。
而杜允唐则是坐在一旁，看向窗外，不知再在想些什么。
“咳咳……这风寒这么久了，药也吃了那么多，却还是不见好。”
佟毓婉只是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并不言语。那根本不是什么风寒药，是抑制那病菌变异的抗生素。她没有告诉他真实病情，回去总是要治的，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担心在这长途跋涉中，他病的更厉害。
抬头环顾四周，视线突然停在一个背影上。好像他，那次分开后他应该没有死，是他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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