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现在安全了吧。
斯特拉斯的房间内,维格尔这么想着,再度检查自己身上的轻凯,然后桌上大量的剑都安置在身上——后腰横置两把,背部有四把剑亮亮交错,腰部两侧各别着两把,这些剑外貌都一模一样,全部是卡恩家精炼的武器。每一把都是简约的单手剑造型,但那闪烁的寒光与剑柄上的卡恩家徽,无不在宣示它们并非廉价品。除此之外,维格尔两手的臂铠,各自藏有小刀,大腿与战靴的内侧都藏有匕首。
“斯特拉斯,等我。”
这些装备能把一个成年男性活活压垮,然而,维格尔却依旧觉得,自己的动作其实还算灵活。是因为自己是勇者吗?套上勇者的名号就能毫无道理地乱塞装备?解释不清,也没有余力去思考。只是,维格尔觉得能带上这么多装备,并且需要它们,就这么简单。
斯特拉斯的房间内,其主人早已在昨晚消失。维格尔也明白,她尽了自己情报员的责任,统领全局与战斗,并非她的分内事,所以这不算是临阵脱逃。眼下要紧的,就是从这该死的皇都困境中出逃。斯特拉斯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自己只需要按照她的安排就好。
就像傀儡一样。
维格尔最后检查一遍,确认这副爱丽丝令人特别制造的铠甲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合身。真要吹毛求疵的话,她一点都不喜欢头盔,任何头盔都让维格尔有一种难以喘气的感觉。距离出征还剩最后的半小时,贝恩已经开始他的耀武扬威,皇都最后残存的战力,也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城门开启的那一刹那。
在出发前,她才感觉到,一个人想统领全局,是那么的无助。没有斯特拉斯在判明方向,没有莱恩在思索行程。她再度从桌面上,拿起那封信。虽然斯特拉斯说这件事情的真相,都记载在信内,但维格尔并没拆开。这是某种尊严在作祟,或者说,这是对斯特拉斯的尊重?也许都有可能。虽然斯特拉斯已经不见了,但维格尔却没有丝毫担忧。她并不觉得,斯特拉斯会出任何差错。
“我已经清楚整件事,那么,可以拆开了吧?”
这样自言自语着,维格尔撕开信封。里面虽然有一叠纸,但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唯有最后一张,这样写着:我在命运的终点等你。
维格尔笑了,这种好像被看穿一样的感觉,现在并不坏。
走出门,昔日热闹非凡的皇都,现在冷冷清清。平民们因为恐惧而缩在家里,士兵们也聚集在城门前。那里也是维格尔的下一个目标地点。
“勇者!”
伴随着维格尔的接近,注意到她身影的士兵开始为她而高呼。
“勇者!勇者!勇者!”
渐渐地,整支军队,都在为维格尔而欢呼。他们井然有序,自动为维格尔让开一条空路。路的终点,也是这支军队领头的位置,卡恩与爱丽丝已经在那里等候。
“勇者!勇者!勇者!”
维格尔终于走到尽头,转过身,用手势示意让大家都安静下来。顷刻间,四周一片寂静,维格尔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身上大量的武器互相碰撞的金属声。她从爱丽丝手上,接过那一把剑。
那是勇者的剑。
维格尔把斯特拉斯赠与的面具带上后,将剑拔出,高举,呐喊声震耳欲聋。
现在,皇都内剩余的士兵,仅有千余人;而外面,丧尸兵的数量甚至超十万。我们都是人,会累,会痛,会死,丧尸兵却没有这种限制,只要有魔力,他们就能继续屠戮。
即使如此。
“出发。”
即使是这种局面,亦是无所畏惧的士兵,自己有何须多言?向他们展示出自己的勇气即可。
勇者,便是勇敢之人。
而我则是勇者,维格尔。
城门,渐渐被打开,黑压压一片的丧尸兵,现在仍在蠢蠢欲动。
“全军听令!”
“听我说!”
爱丽丝与贝恩,各自指挥自己的小队。而第一个从城门冲出的人,就是维格尔。
第十章——在蛛网之内逃窜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吗,可笑。
本该作为宰相的保罗,此刻正依靠缠绕与双手的锁链,一拳又一拳,将眼前的丧尸兵轰飞出去。虽然他本人毫发未损,但这支军队,已经到了极限。
城门外,一千士兵妄图在十万丧尸兵中杀出血路,等同将一滴墨水点入江河。墨水很快就会被扩散开,越来越淡,最终消失,而江河却没有丝毫改变,如同墨水从没出现。即使如此,每一个士兵的内心,依旧在认定,最终的胜利者会是人类。一方面是由于斯特拉斯所伪造出的神迹,以及那些不知所谓却自信满满的举动;另一方面,则是勇者还在奋战。
维格尔的每一斩,都确保能扫开数个丧尸兵,好让自己能挪动几步,到达指定的目的地。从开战到现在,这支军队所破坏的丧尸兵,已经快到一万个。然而,敌方的人数却丝毫没有变动,还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光是看着都能让人窒息。丧尸兵根本不可能杀得完,这一点已经是全部人的共识了。士兵们在祈求斯特拉斯所许诺的神迹发生,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
“大概就是这里了。”
做出如此判断的维格尔,重新将剑入鞘,再猛地拔出,周边五米内的丧尸兵全部被斩飞,而她则是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档,将含在嘴里的一个小碎片吐出来。不到三秒,这空出来的地面又被潮水般的丧尸兵挤上来填补,但维格尔已经完成了任务。
她吐出来的,是贤者之石的碎片。
与此同时,肩负上千人的希冀,祈祷她引起神迹的那个人,斯特拉斯,却背道而驰。她回到了那个地方。
命运之地。
“你的侦测魔法,我能全部绕开。”
“如果我偷袭的话,你已经死了。即使我现身,也不会给任何机会你施法。”
“交出来。”
“贤者之石。”
维格尔完全没能察觉到,其实在那一夜,她与克拉克促膝长谈时,斯特拉斯一直隐藏在阴影之中,倾听维格尔的答案。维格尔走后,斯特拉斯就威胁克拉克,让她交出贤者之石。
“哈哈哈哈。”
听完这番话,克拉克反而开始捧腹大笑。
“你的自信毫无理由,即使是钢化皮肤和神经强化,也撑不过我的第一击。”
斯特拉斯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和平时一样,毫无起伏,根本看不出杀心。然而,她却早已看透克拉克的一切可行战术,并且做出对应。斯特拉斯有自信,能在克拉克做出反抗动作的一瞬间,打碎她的心脏。为了最后一步棋,贤者之石是必不可少的道具。
“你在渴望得到解脱吗?”
“不要拖延时间。”
“贤者之石的话,已经在你身上了。”
“……”
斯特拉斯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体内,已经混入了这个世界上的第五元素,那猩红的液体正与自己的血液混合,一同在体内流淌。
“借东西呢,要说拜托,拿到手了就该回答谢谢。不过嘛,你用那毫无感情的声音来说,我高兴不起来就是了。”
“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情?”
“丧尸兵的进攻,我一开始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证据和推理这种过家家的玩意,根本没必要。你们的身份,很容易就能联想出来,太明显了。放心,撕烂我的嘴,我也不会说出去。”
克拉克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一样,坐在窗台上,沐浴着月光。
“为什么。”
“莱恩想去相信你们,莱恩也想去帮助你们。不然,你们早就被我活埋了。虽然她想隐瞒,但这份伪装成没有理由的温柔,却很容易看出端倪。这让我也想去相信一下,她所相信的事物。”
斯特拉斯又回到了这里。
勇者的家门前,然后,像那一天一样,跪坐在地,双手放在膝上。即使是十几天的行程,只要有传送门的魔法,斯特拉斯轻而易举就能会来这里。
随后,斯特拉斯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事情。
在这里,有人曾满怀希望,将某把剑永远封印至此,也有人满怀希望,将剑拔出。斯特拉斯只是过客,所能做的,也只是旁观而已。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斯特拉斯也得迈出最后一步。
她微笑着,清风拂过她的脸颊,也轻轻拂动她银白色的秀发。斯特拉斯合上自己红色的双瞳,全身上下浮现出咒文,贤者之石已经在自己的体内扎根,并且不断开始侵占自己的肉体。
最后。
斯特拉斯的心跳停止。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地回忆过去,也安静地,死掉了。
“这样就好了?”
宰相保罗一拳扫飞周边的丧尸兵,并趁机将那一个猩红色的小碎片扔在地上。
“搞定。”
圣痕也到达目的地,将贤者之石的碎片放在地上。
“就这点能耐?”
爱丽丝已经将最后的两块碎片放置好。
城墙上,克拉克高高站起,百眼法袍上的每一只眼球都在不断转动,将整个战局都纳入眼内。
斯特拉斯并没有拿走全部贤者之石,克拉克还残存着一丁点。她将那一小部分贤者之石,分成六份沙粒大小,其中五份托付给维格尔等人,听从克拉克的引导,安置在战场的各个位置。最后一份,则是在克拉克的体内,借由血液的流动,让能量充斥在全身。作为特征,克拉克的双瞳浮现出魔法阵,皮肤也变得惨白,咒文开始浮现在皮肤上。
克拉克展开双臂,嘴唇不断张合,涌出的咒文音节快到难以辨清。战场上,被安置好的五个贤者之石碎片,现在被猩红色的线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内,大量的咒文在自动书写,迅速将这一个数百米的巨型圆阵填满。既然这群丧尸兵并非自然现象,而是明显有人在操控,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对方也是法师,依靠丧尸兵来监视皇都内的情况,并且绝不能让某个人逃离,那么,这就是那位幕后黑手的死穴。
咏唱结束时,战场上的猩红色魔法阵与克拉克共鸣,发出耀眼的光芒。其后,天空中出现更巨大的魔法阵,足足将整个战场都囊括其中。
雨,开始下了。
“好好感受一下,这种东西有多恶心吧。”
这场雨,是克拉克精心准备的。斯特拉斯让人将芬尼尔的装备挖掘出,送到克拉克手中,就是为了让她能提取出那些,干扰小型魔法的粉尘。这种粉尘,对于贤者之石引发的大型魔法毫无杀伤力,但对于丧尸兵,就不同了。哪怕数量再多,这种没智商的东西,也只是上万个低级法术的创造物。在这一场刚刚好囊括整个战场的雨水中,全部丧尸兵都在全身被淋湿后,停止行动,躺倒在地。
然后,幕后黑手就一定会出现。她费尽心思,目标也只是某个人。既然防线被瞬间瓦解,那本人,自然不得不被逼出来,亲自去拦截某个人。
如果杀掉施术者,那么,沃尔帝国内徘徊的全部丧尸兵,自然也会得到解放。
一切的问题,解决方法看似近在眼前。
“怎么……可能……”
只是,那个幕后黑手,维格尔意想不到的人,虽然认识,但却不想承认,更不想去战斗。
“对不起。”
克拉克不需要确认那个人的正脸,因为她早就知道是谁。
第十一章——蛛丝缠身而不知
我刚刚昏死过去了吗?
哪怕不用展开双眼,那让人恶心的气息都在告知莱恩,鲁斯·斯内克就在身旁。
还真是愚蠢的复仇,愚蠢到,连复仇对象自身,都只觉得这是一场玩闹。热血也好,咆哮也好,怒吼也好。这种东西在冷却下来之后,就会变得一文不值。自己只是在不负责任地肆意行事而已。要么,复仇成功,明白一切都不会改变,最终如行尸走肉般死去;要么复仇失败,尸体如一张破抹布那样,被扔在一旁,狗和虫子来啃食。
但我,两边都抓不到。就好像妈妈的背影,失踪只是背影。我越想贴近,就越证明,我这一生,都不可能与之望其项背。
睁开眼,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月牙孤零零地悬挂在上方。
其实听声音就能明白,那呼啸的风声,那急促的气流声,都在告诉莱恩,她在天上。一头铁青色的亚种地龙,看起来就像一个超大号的燕子,只是浑身都被钢铁的鳞片所包裹,而莱恩,就裹着背囊,躺在它的背上。
莱恩朝着那轮明月伸出手,想将它抓在手里,可松开手,依旧空空如也。她的手心内,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有。
如同她的人生。
期盼被什么人去牵住那只手,可那些“什么人”,都已经不在了。妈妈也好,所爱的男人也好,朋友也好……
想到这里,莱恩干脆平躺,任由清风拂过。什么都做不到,那就什么都别去做就好了。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多维持一秒,自己就能多休息一秒。
真好。
“莱恩·艾利乌尔大小姐,稍微能冷静下来了?”
让人生恶的声音。如同从极地的冰窖内涌出,积满了寒冷与无情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让莱恩觉得,有一条毒蛇在耳边吐着信子。
“我可没记得,你有用过这种恶心人的称呼叫过我。”
莱恩依旧紧闭双眼,她不想看见鲁斯那一张脸,不然自己再被刺激一下,就会从这万里高空坠下去。
“这是元老院的决定。您现在可以洗去污名,重拾‘艾利乌尔’的荣光,甚至继承米利亚姆大人的位置。”
“洗去污名?洗去污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莱恩用右臂盖住双眼,但泪水还是在溢出。
污名?
自己从一出生就被打上了不法者的烙印吗?米利亚姆·艾利乌尔与维斯·威尔,这两个使我诞生的人,从来就没考虑过这种事情吗?在人类的群体中,被称之为愚者的维斯,亦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难道真的是个白痴吗。
“污名是什么?我又做了什么?我一次都没见过,那个被魔物唾弃,被人类不屑的,我的父亲。而母亲,高高在上的魔王,却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是因为我杀了什么人吗?没有吧。在你们把我教育成一个杀手以前,被杀的人,是我,是养育我的野猪人夫妇,是我的父亲。是我破坏了什么吗?没有吧。一直以来被夺取被夺取被夺取的,是我吧。”
莱恩的一生,都在海底捞月。本以为能抓到些什么,但张开手,掌心内空空如也。
“是S·戈迪恩吗?”
突然,莱恩这么问着。S·戈迪恩,是魔王曾经最得力的手下。据说,戈迪恩为了证明实力,在不惊动一个卫兵的情况下,提着十几个魔物里贵族的头颅到魔王的寝室。最终,S·戈迪恩得到魔王的赏识,除魔王外,没有任何魔物有权限去命令她。
“戈迪恩参谋处于失踪的状态,况且,您与戈迪恩参谋,连一面之缘都没有。”
鲁斯就坐在不远侧,操控这条亚种地龙。他并不觉得需要对莱恩进行拘束。一方面是因为下属对主人的礼仪,另一方面则因为,莱恩看起来,已经自暴自弃了。
“然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颠倒局面吗……”莱恩似乎没在意鲁斯的话,“元老院的这种做法,比你更令我作呕。”
如果说魔王是全军统帅,那元老院则是提供战争中所需要的全部资产,如同出资人一般的角色。在这种魔物们四分五裂的时候,元老院为了垂死挣扎,连曾经迫害过的莱恩都不得不请回来,借助那一半的魔王血统,继承魔王的位置,让魔物们尽可能团结一心。既然魔王对于莱恩这个女儿的态度是不想搭理,那么可想而知,一直以来下令让杀掉莱恩的,自然就只有元老院。
“元老院的做法无可厚非。因为,你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你认为自身的污名是被冤枉的?错。当你流淌着一半人类血液而诞生时,就注定你的下场。”
比起语气,鲁斯叙述的内容更让莱恩心寒。
“正因为米利亚姆大人的出现,才能勉强制衡勇者。正因为米利亚姆大人压倒性的强大,才能使魔物们一致对外。就在这中势均力敌的形势下,您诞生了。”
鲁斯没有说下去,因为莱恩并非不理解。
正因为所有魔物敌视人类,才得以让战争的局面制衡,双方都拿不下对方。可是,莱恩作为魔王的子嗣出生,相当于直接把难题摆在全体魔物面前。如果接受莱恩,接受她人类的血统,相当于让部分魔物接受人类。无论结果如何,都必定产生斗争,斗争催生混乱,好不容易的团结,历经艰难才获得的平衡,就会在顷刻间被破坏。如果莱恩是默默无名的魔物还好,可她偏偏遇魔王米利亚姆有着血缘关系。
所以,元老院不得不下令,让人尽可能淡化莱恩的存在,可莱恩却不断昭显自己的存在,不断渴望魔王关注自己,鲁斯也只有痛下杀手。
莱恩的复仇,一开始就如同泡沫,一碰就碎。直到现在,元老院承认莱恩的身份,也纯粹是因为人类军队所带来的压力,不得不走这一步险棋。根本就没有莱恩插手的余地,她能做到,只是过家家一般,毫无意义的混入勇者的队伍,毫无意义地与魔王米利亚姆,与自己的妈妈作对,彰显自己。
所以,在不得不认清现实之后,莱恩也难以去憎恨鲁斯了。说到底,鲁斯·斯内克,只是自己的一个假想敌,只要将全部不幸推给他,再无视那巨大的战力差,就能有理由去面对明天。
面对那个,无论自己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的明天。
“算了吧。魔王不适合我,况且,有没有我,都无所谓了。反正局势已经定了。那么多的丧尸兵,魔王的武器也只是你编造的谎言,那么沃尔帝国的灭国已经注定。”
莱恩侧过身子,看着空无一物的夜空,那就好像自己的人生一样。
“局势的确很不明朗。”
“等到丧尸兵攻陷皇都的话,胜负就快定下来了。”
“的确,这场战争,是人类的胜利。”
“你说什么?”
莱恩猛地翻起身子,端坐着,正视鲁斯,确认他这句话是不是玩笑。
“本来以为,我的计策,能给人类制造出混乱,推延最终决战的时机。没想到,人类居然制造出那么多的丧尸兵,只要皇都沦陷,即使没有其他国家的支援,那十几万不用补给的骷髅,足够踏平整个魔界。”
事情完全颠倒。
本以为,丧尸兵是魔物们起死回生的计策,但看来,现实更加复杂多变。
第十二章——蜘蛛已开始捕食
雨,下个不停。
这是克拉克唤起的雨,夹杂着芬尼尔的巫猎武器,让整个战场的丧尸兵全员躺倒在地。
雨水打在丧尸兵与死去士兵的铠甲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如同所有人的预料,那个幕后黑手自然不得不现身,拦截她的目标。这场对决,无论胜负,沃尔帝国的灭国之战都将在此结束。
只是,出现的人,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大地撕裂开,失去效力的丧尸兵再度分解为骸骨,全部的骸骨堆积成阶梯,安置在裂开的大地内。而从阶梯中,一步一步踏上来的人,却让维格尔的杀心消退不少。
“为什么要背叛我,克拉克。”
她将漆黑法袍的兜帽扎下,那张端丽的脸庞现在洋溢着憎恨与愤怒,漆黑的秀发梳成小辫盘于脑后,深灰色的法杖被握在右手。
“为什么……会是你。”
维格尔认识那个人。
贝尔。
“……”
贝尔并用满怀杀气的双瞳,扫视整个战场,最终将目光定在维格尔身上。她轻轻将法杖的底部触碰地面,数十具尸骸破土而出。与那些无意识的丧尸兵不同,这些尸骸全部都由贝尔直接操控,是相当高阶的法术。
维格尔感觉被贝尔震慑一番,此刻她注意到,作为贝尔贴身护卫的数十具尸骸,全部都是她认识的人。
全部都是那条村子的人。
村长模样的尸骸,虽然双目失去光亮,但却一改维格尔的认知,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地拦在贝尔身前。
“村长?不对,全部人都……你把大家都怎么了!”
维格尔惊讶之余,十几具尸骸从各个角度对她发起突袭。
“我只是将村庄内的全部人处理掉。”
在远离战场的某个地方,乘着亚种地龙翱翔于高空的鲁斯·斯内克,在为他未来的主人报告行踪。
“为什么。”
莱恩明明在问鲁斯·斯内克,关于这场丧尸兵灾祸的幕后黑手,但对方却突然提起,自己曾下令屠杀过一条村落。
“正如您所知,失去魔王的我们,想要逆转局面,米利亚姆大人生前所使用的武器,自然是巨大的助力。为此,我们哪怕掘地三尺,也得再度寻回那两把武器。”
操控引力的单手剑“月轮舞”,吞噬敌人的短刀“阳炎”。
莱恩虽然从没见过这两把武器,但在勇者与魔王正面对决前,这两把武器令魔王在万军从中如入无人之境。
“原来是这样……”
莱恩终于明白,贝尔所在的村庄为什么遭到魔物袭击时,魔物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先杀光平民,而是选择不断破坏建筑。因为它们是在搜索那两把武器的下落。想到这里,莱恩心生寒意,她似乎猜想到一个很不好的事实,而这种预感,即将化作真实。
“该不会!”
“我所屠杀的,正是莱恩大小姐曾暂住过的村落。第一次,我派出小队搜索,阵亡数过半,却没有一点收获。”
就在那时,鲁斯因线索过少而难以做出判断,戈迪恩参谋却发来通知,那个村落里的武器已经被人带走。
“戈迪恩将军的情报,使我当机立断派出精英部队,下令再度袭击那个村落,将所有人类处理掉。”鲁斯吐了一下信子。
“……”被现实所浇熄的怒火,再度从莱恩的心底燃起。她虽然咬牙切齿,却不得不镇压住自身,不然就会错过至关重要的情报。
“原因很简单。这种强大的武器,即使留有封印,也必定会有人再附近看守。而相隔这么短的时间,我却没有得到任何其余人员入侵那个村落的情报,也没有交战的迹象,但武器却被取走,只能说明守护武器的人,找到了可以转交的对象。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威胁。既然得知敌方的情报,为了尽可能扳回最终决战的形势,我自然得排除这种战斗力。”
只是鲁斯没料到,自己那支精英部队,明明有着应对人类军队都绰绰有余的实力,却依旧无法杀掉那个守武器的人。
甚至,泄露了自身的情报。
贝尔在那个村落开旅馆,除了因为当初那个安定下来生活的梦想,也有一部分别的原因。
例如能第一时间接触到外来人员。
她作为守护那把剑的人,在维格尔第一次来到村子时,她虽然有所怀疑,但最终还是确认对方却是是人类。然而紧接着的,就是魔物的袭击。贝尔自然不会让任何一个魔物有机会触及那把武器。最后,也就是最致命的,第二次魔物袭击。很明显,这一次的魔物,是专程来屠杀人类的。魔物的军势还处于劣势,不可能派出精英来执行无意义的行动。贝尔迅速察觉到,魔物们的目标是自己。然而,距离上一次魔物袭击的时间不过短短数日,对方第一次仍在搜索武器,第二次就已经将目标锁定为守护武器的人。这很轻松就推断出,对方获得了情报,不仅知道了有人将武器带走了,而且还能反推出武器是和平转手而不是武力强夺。
而且在第二次的魔物来袭中,除了可以自保的贝尔,其余村民在魔物的精英面前,只会瞬间被杀。
那么,她能得出来的结论仅有一个。
背叛者。
她不知道背叛者是谁,但有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摆在眼前。人类与魔物即将进行最终决战,如果那么背叛者,混入人类的阵容中,还处于司令官的状态,会如何?
维格尔,斯特拉斯,克拉克,爱丽丝,圣痕,猎人……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得知,剑已经被取走,除了莱恩,每一个人都能随时将这个情报传递出去。而且,如果他们作为一个发号施令的角色,只需要下达几个看似没事的命令,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整支军队葬送在魔物手中。贝尔不会怀疑莱恩,她与莱恩曾是交心的朋友。
就在那个莱恩深爱的男人,将莱恩从冰冷的世界中拉出,赋予莱恩感情的那个人男人,与贝尔成婚以前,莱恩也还在将贝尔当做挚友。
“神域魔法·贝尔·死之领域”
作为死灵术士的贝尔,与其眼睁睁看着军队送死,倒不如将所有人都化作自己的棋子。她的术式,能将人类的灵魂转变为魔力,而空洞的躯体则变为无意识的士兵。并且,这和病毒一样,是会传染的。意志力薄弱的人,会轻而易举就化作丧尸兵。一个变成两个,四个,八个,十六个……
由于皇都的总召集令,除了原居民外,其余全部都是来自沃尔帝国的精英,所以才能在数次与丧尸兵交战中,免于感染。而原居民本身没有出战,自然也相安无事。找不出内奸,也没时间去追寻,更加不能让内奸有时间做出反应。与其让人类死于反派,倒不如让自己成为胜利的独裁者。
贝尔将皇都内所有人都判死刑。
第十三章——黑狗之血已染身
曾经约定好的。
决战以后,就搬到一个清净的地方,不会太热闹,但也不荒芜。然后,我们就开一家旅馆,每天听着旅客们形形色色的事情,不太刺激,也不太无聊。
可你死了,我还活着。
贝尔用深灰色的法杖,在身前划出一个大圆弧,十五个鸟类生物的尸骸就从空中,朝着维格尔俯冲。
“到底怎么了!贝尔!”
维格尔右手不断舞动着剑的同时,左手朝尸骸鸟甩出匕首,试图杀出一条路冲向贝尔。匕首的刀剑触碰到尸骸鸟的瞬间,巨大的爆炸卷席战场,两方的尸体都被吹散开。维格尔果断将两臂的挡在身前,但也被冲击打退好几步。每一只尸骸鸟,都被附加了火球术的魔法,在接触的同时就能启动。
“威尔,将这把剑易主于你,真的正确吗。”
贝尔使用维格尔曾经的假名来称呼的同时,左手的卷轴已燃烧完毕,上百根硫酸箭朝着圣痕射去;右手的法杖轻触地面,数不尽的骨尖从爱丽丝脚底射出,然后宣停在半空,反过来追击宰相保罗。即使以一敌多,她也不会产生一丝畏惧。虽然现在仅有数十头骸骨兵在与敌人缠斗,但克拉克的雨,已经快停了。届时,在场的上万头丧尸兵,每一头体内的小型魔法都会再启动,继续燃烧它们自身的灵魂来提供动力给自己。
胜负就能分出。
“你不相信我吗!贝尔!我不可能是背叛者!”
维格尔果断后撤十来米,抢在尸骸鸟重整架势前,双手从大腿的铠甲不断抽出匕首,接连甩向尸骸鸟。
“相信或猜疑,有意义吗。全部死亡,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贝尔已完成咏唱,与她差不多高的巨大半透明手掌,拦在她的背后。与此同时,爱丽丝突破二十头骸骨兵的包围,电光石火般出现在贝尔身前。
“收手吧。”
爱丽丝左脚前踏,右手的剑直指贝尔。在那半透明巨掌赶到前,这一剑已经抵达贝尔的前胸。法术序列第一道,法师护甲启动,大量巴掌大的力场盾试图挡下爱丽丝这一剑,然而它们此刻却如同玻璃一样,被轻易刺穿。
在剑尖刺入贝尔心脏的瞬间,半透明巨掌从爱丽丝头上猛地拍下,她灵巧地往后翻,原先所站的地方出现巨大的巴掌状凹痕。
由于不清楚有没有不怕死的平民在偷看,在这里冒认使用魔法抗衡,只会让自己大将军名誉就会毁于一旦,为此,爱丽丝只能不满地咂嘴。而宰相保罗,已经撤退到城墙内,这种战斗已经不适合只能用体术的他。
“贝尔!”
解决全部尸骸鸟的维格尔,此刻被十几头尸骸兵团团围住。
“我已经没办法停下了。”
贝尔舞动法杖,倒下的丧尸兵的骨头被脱离出,组成六堵墙在她身边旋转。贝尔并没有没冲昏头脑,她还在冷静地思考着,现在需要的是不断加重防御拖延时间。法术序列还剩两道,魔力还有一半,卷轴与戒指基本用光。
“勇者不在,我已经没办法推断出,到底谁才是背叛者。与其留下一个可能将人类引领至毁灭的因素,倒不如全部杀掉。只要牺牲你们,牺牲整个沃尔帝国,这一场与魔物千百年来的战争,就能画下句点。”
“我就是勇者啊!勇者维格尔!”
维格尔咆哮。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想当勇者的话,实力还远远不够呢。”
贝尔眉头一皱,左手食指凭空划出一个十字,围住维格尔的骸骨兵有一瞬间停住了动作。爱丽丝当机立断,压低身子朝维格尔俯冲,在擦身而过的刹那猛推她的胸铠,两人从尸骸兵那短暂的空隙中逃出。
下一刻,那些停住的尸骸兵,全部爆炸。
维格尔的头被爱丽丝压低,两人趴在地上,根本看不见形势。但那庞大的热量,让两人的铠甲都变得滚烫。爱丽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度,取出卷轴,冰精灵守护基本在启动的瞬间被化解,两人的温度才平衡正常。
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维格尔找不到任何一个有效的解决手段。她不想与贝尔战斗,不想看着别人杀死贝尔,也不想贝尔杀掉别人。而且,大义的名分,不在自己这方。
就这样被杀的话,贝尔就能依靠大量丧尸兵,将全部魔物碾压致死。自己反而是一个妨碍。而且,再怎么不想猜疑,内奸的角色无论是哪个,都必定能造成大量破坏。如同贝尔所说,一个错失良机,真的有可能将人类引领到灭亡。
这巨大的责任,我到底有没有资格背负呢。
“不如说一句,勇者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爱丽丝看出维格尔的内心挣扎,故作嘲弄。
“开玩笑还不如想想办法。”
维格尔站直身子,重新举起剑。爱丽丝的话如果真的认真吼出,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对于贝尔而言,接受这句话,等同于让她去接受,自己消耗这数不尽的生命,却一事无成,完完全全是在侮辱死者。
“一定有什么,曾经在制约你。”一番思索后,维格尔这么说着。“不然,你这种等级的力量,早就踏平魔界了。”
维格尔坚信,曾经有重要的事物,在死守贝尔的人性,让她断然舍弃这以暴制暴却生灵涂炭的独裁者手段,亲身加入战场,与魔物们厮杀。
“然后呢。什么都做不到的你,现在又想去做什么。”
贝尔毫不留情,骷髅所构成的,猎犬与狮子、猛虎的大军,正盯紧她们,寻找那一瞬间的破绽。
“杀了她吧。价值观和世界观都不同,你还在妄想互相理解吗?”
爱丽丝将苏格兰斩剑竖在身前,对维格尔说。
“即使如此……”维格尔仍在犹豫,但天上的云,已经快散了。等到第一缕阳光照射大地,数万丧尸兵就能倾巢而出,宣告贝尔的胜利。
不知道为什么,贝尔将这个迷惘的金发女孩的身影,与某人重叠。她的话,确实让贝尔回忆起,那个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带着奇怪的面具,用斗篷遮盖住身形,故意用一种中性的声音说话,搞得别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正因为有那个勇者在,贝尔才不忍心,将勇者所深爱的这个美丽的世界,破坏掉。
只是,与魔王决战后失踪的勇者,让贝尔的信条,产生了动摇。
“让你讨厌了呢。”
贝尔喃喃自语。这满是尸体的地面,充斥着爆炸的余热与火药的恶臭,血与尘卷在一起,散布在空气中,即使现在下着雨,贝尔也觉得闻起来很不舒服。如果让那个重要的人看见,一定会讨厌的吧。
正因为你不在,才使我踏出这一步。如同你那日,展现于我的勇气,我今日不过在,稍稍地,借用一番。
原谅我。
勇者。
“你不是勇者。”
虽然将他们的身影重叠,但贝尔坚信,如果是真的勇者,一定能将自己从这种惨剧中救出。眼前的人做不到,她什么都做不到。
轻轻挥动食指,贝尔身边的半透明巨掌,配合骸骨动物军团,一口气对着维格尔与爱丽丝猛攻。高速旋转的巨剑如同一个巨型飞镖,在爆炸的推进下直直切入动物大军,稍稍被卷入都会被斩得支离破碎。这是被骸骨兵纠缠在远方的圣痕,勉强做出的支援。
虽然不满他随意使用魔法,但爱丽丝还是很默契地突入那狭隘的空隙,左手拔起圣痕的巨剑,配合右手的苏格兰斩剑,趁着不到一秒的空档,将过半的骸骨猛兽劈斩散开。
“选择吧。”
爱丽丝将贝尔生命的选择权交给维格尔,然后就投身于开辟道路。
还有十秒,就会天晴。
第十四章——雨落依旧天已晴
亚种地龙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飞行,将背上的两人送回魔物的领地内。
“奇怪的烦恼呢,大小姐。您的体内曾流淌魔族的血液,在魔族的世界中,被身为魔族精英的我所教育,接受魔族的荣耀。莱恩大小姐,您即将登上魔王的宝座。没有人能拒绝这份权与力的诱惑,而您,我却只能感觉到您还留有无尽的犹豫。”
鲁斯的话语透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仿佛温度都下降许多。
“我并不讨厌人类的身份。你该有点自知自明,将我推入深渊的罪责,你想全部塞给元老院吗。”
莱恩与鲁斯背对背,她实在不想看见那张时刻都处于似笑非笑的脸。
“的确是我亲手折磨,迫害,最终将你逼入绝境,让你曾经那么的恨我,不惜舍弃性命也要杀了我。”
“你想说什么。”
莱恩撇过头,她差点忍不住转过身去,和这个话中有话的蛇魔在空中再来一番厮杀。
“大小姐,仇恨在你心中的优先级,似乎有所下降了。不然,以你现在弱小的躯体,怎么可能承受得住那份溢出的力量。”
“嘲笑我弱,没必要拐弯抹角。”
“这可不对。”鲁斯的脸有一半长着银白色的蛇鳞,难以分清他是在笑,亦或者,仅仅只是嘴部附近的鳞片纹路构成了完美的弧线。“不管是人还是魔物,长久以来建立的观念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改变。你不可能毫无理由站在人类这一侧,哪怕你爱上了人类,想为他产卵,那也不可能。”
“闭嘴。”
“大小姐,对方是人类吗?还是蜷缩在阴暗的洞穴中难以回归的魔物?是谁,能让您千方百计想去守护,甚至连我这种仇敌都近在眼前,您也不得不抑制怒火,从我的口中,套出丁点情报。也就是说,”
鲁斯将莱恩隐藏起来的事实一一道出。先前,他将自己手头上并不重要的零星情报说出,莱恩就像一条饥饿的鱼那样,一口将鱼饵死死咬住。光凭这点,鲁斯就能轻而易举猜测到一些可能性。最后只需要将推断说出,哪怕是背对着背,鲁斯也能利用之前攻击中,埋入莱恩体内的鳞片所传回,莱恩心跳频率和体温变化等信息,来反推自己的结论哪里有误。并且,莱恩无论力量如何,心智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完完全全被鲁斯看穿了。
她并不讨厌人类的身份,但作为背叛魔物的动机,显得过于幼嫩。一开始的确是因为身为魔王的母亲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叛逆心理,而魔王失踪后的那段时间,莱恩就邂逅了……
“从你的言行推断,与您一同的人都在皇都。明明还在遭受丧尸兵的围歼,而您却没有丝毫急着回去的忧虑。这也让我很在意。”
鲁斯再次说中了。
贝尔完全不清楚,斯特拉斯等人与克拉克、猎人、圣痕等人的接触时机,所以才难以准确推理出背叛者是谁,只能选择全部抹杀。然而,那群抹杀对象中包含着的维格尔,是斯特拉斯死守的对象。莱恩坚信,斯特拉斯一定会推维格尔一把,不会轻而易举让她陷入危机。所以她没立刻冒险从鲁斯身边逃掉,而是看能否得到有用的情报。
只要斯特拉斯在的话,维格尔就一定不会有事。
还有十秒,就会天晴。
逐渐失去的制约,令躺在地上的丧尸兵,已经不断开始颤动。
犹豫只会令他人厌烦,令自己受伤,即使如此……
明明希望成为勇者是因为想保护他人,明明贝尔也是有着击败魔物的相同志向,明明不该成为敌人才对。对着贝尔刀剑相向,只会维格尔觉得痛苦。
“……掩护我!”
爱丽丝已经失去耐心,干脆将维格尔抛弃在原地。圣痕依靠空气爆裂所带来的推进力,一口气冲到爱丽丝身边。三十几头强化过的骸骨兵与骸骨猛兽,现正千方百计将两人拖在缠斗。
仅凭一个眼神的交汇,圣痕就理解了爱丽丝的意图——无需顾虑全力迎战。现在可不是考虑泄露魔法的好时机。
以圣痕为中心,浓烈的爆风朝外全方位扩散,如同引爆了一个巨大的炸弹。所有围上来的骸骨兵都在顷刻间遭到巨大的冲击。体型小的被冲击撞得四分五裂,体型巨大虽然能硬撑下来,但也被推飞到上百米外。
早已摆好迎战姿势的爱丽丝,轻而易举地乘上这道风,反过来利用这恐怖的冲击力,猛突到贝尔眼前。经过附魔的苏格兰斩剑,浮现出金黄色的咒文,剑身被银白色的光芒包裹住,变得更加锋利,更为修长。
爱丽丝朝右横切,赶来护主的半透明巨掌被一分为二,燃起银白色的火焰消失。贝尔刚后空翻,爱丽丝就紧跟上,竖劈的一剑把两面骸骨盾切断,连带着法师护甲都像玻璃那样,燃起银白色火焰的同时碎裂开。骸骨兵们从四周朝贝尔赶来,但完全赶不及。贝尔用法杖底部轻触地面,怨灵般的数十只手就从爱丽丝的脚底浮现,试图拉扯住她的身躯,天空出现上百只骸骨构成的鸟,每一只都附带着爆裂火球的魔法。
爱丽丝此刻露出迷人的自信笑容,这种双方倾尽全力厮杀让她很愉悦。只是,时间就剩几秒。圣痕将大量的风凝聚在一起,形成一支半米长的碧绿色箭矢。他将这只细而长的箭矢,朝着爱丽丝的背部扔去。嘴唇张合,咏唱完毕,被炎之衣包裹住的爱丽丝,一口气将身上的怨灵手全部焚烧殆尽。此刻,天空中的尸骸鸟,已经做好俯冲的架势。而爱丽丝手中的苏格兰斩剑,在银白色光芒的填补下,形成了一把弓。她伸出左手,头也不回便轻松接住,身后之人所投来的箭矢,行云流水般将箭矢装入弓内,将弓弦拉至尽头,松手,在声音传入耳中之前,碧绿的箭矢已经撕裂空气,升上天空。随着意识的一个指令,箭矢被解放,大量压缩的空气化作无数的镰鼬,朝四面八方进行无差别切割,百来只尸骸鸟,不到片刻便被瓦解成碎屑。
天空中,上百个被引发的爆裂火球,接二连三带来巨大的轰鸣声与热量,可这丝毫影响不了贝尔的咏唱。爱丽丝并没有中计,贝尔本体完全不畏惧这一箭,如果刚刚箭矢射在贝尔身上,那她就已经宣告胜利。骸骨兵们已经快围过来了,贝尔此刻也咏唱完毕,
决定命运的时刻,还剩三秒。
大地崩溃,四面八方都出现龟裂,有些地方凸,有些地方凹下,撕扯开的裂缝都深不见底,那些落入其中的尸体们,甚至连声音都没能传回。而从中出现的,是漆黑的幽影之触。这种看似丝巾的东西,力道比蟒蛇还恐怖。爱丽丝虽然在一瞬间失去重心,但很快就调整回,不断从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跳跃,朝着贝尔突进。但那些幽影之触,却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让她寸步难行。
“杀了你……就可以了对吧!”
伴随着咆哮,维格尔在这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如履平地,朝着贝尔飞奔而来。这种恐怖的速度,完全看不出来她身上还带着十把剑。爱丽丝一个眼神,圣痕便心领神会,将第二支碧绿色箭矢抛向爱丽丝。
“为我开路!”
如果说这件事情的起因,是自己的无力,难以分辨出背叛者到底是谁,那么就只能自己亲自去弥补。幽影之触大部分都在拖延爱丽丝,剩余的些许,维格尔轻而易举就能闪躲开。她拔出两把剑,分别刺向两边,围来的骸骨兵的喉咙,然后松开手,连同剑一起将骸骨兵推开。
还剩两秒。
就在维格尔突入至贝尔身前时,村长的骸骨兵拦在她面前。
“抱歉了。”
维格尔高高跃起,拔出两把新的剑,捅穿村长的两肋,将他钉在地上。贝尔还在咏唱,而维格尔已拔出第五和第六把刀,反手所持,插入骸骨盾之中,如同强行打开一扇门那样,拉扯开那两面试图护主的盾牌,并在下一个瞬间,将第七和第八把剑扎入贝尔的双肩。
法术列表的第二个法术启动,贝尔被传送至一百米以外。她不可能离开这个战场,但却必须拖延下去。
还剩一秒钟。
上百米的距离,丧尸兵们已经挣扎着快要起来,返回的幽影之触与骸骨兵也准备死守。维格尔拔出最后两把剑,将两个扑面而来的骸骨兵钉在地上。
“冲。”
爱丽丝的的话语,让维格尔决心不顾一切,笔直地朝前冲刺。第二支碧绿的箭矢从她一侧飞过,压倒性的破坏力一口气将这百米的距离夷为平地。维格尔闭上双眼,此刻,视觉已经不需要了。
这就是维格尔所顿悟的绝学。
触觉也好,味觉也好,维格尔将五感全部封闭,此刻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之后再放空心灵,不让多余的第六感捣乱。最后,在一切的感知都被自我封闭的同时,维格尔感觉到了。那一种正常而言是绝对无法被感觉到的事物。
时间。
金黄色的光辉在维格尔手中闪耀,皆由克拉克的魔法而隐藏起来的勇者之剑,此刻重新出现。万物都如同被静止一般,唯有维格尔,她是这静止的世界之中,唯一一个还在行动的人。
人影交错,剑刃出鞘。
“绝影”
连影子都难以跟上的动作。
再度睁开双眼时,维格尔已经与贝尔背对背了。她手中的剑,已经大半入鞘,裸露在外的剑身,看上去就像仅仅被拔出一指宽。
雨刚好停下,阳光透过散开的云,照射在维格尔的侧面。她将最后的一指宽剑身,插回鞘中。伴随着金属的碰撞声,贝尔应声倒地,血液从她被斜着斩开的胸膛处,迸发而出。
“这样就,好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维格尔的喃喃自语。
第十五章——苟活而不知前进
输了。
出血量大到,能让贝尔感觉,自己仿佛泡在水中,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冰寒。
理解了失败的现实后,很多事情,反而变得不用去思考,也没必要思考,更没有余力思考。名为疲倦的毒药,此刻不断侵蚀着贝尔的神经。
“勇者……救我……救救我……”
贝尔无助地,朝着灰蒙蒙的天空伸出手。太阳挥洒的光芒,偏偏就是与她擦身而过。唯独贝尔所在的地方,是一片阴暗。
维格尔半跪下,试着去抓着那只无力的手。
但没能成功。
贝尔的手,轻倒在地面。失去神色的双瞳,仍在不甘地看着这片笼罩战场的天空。
维格尔褪去双手的铠甲,尽可能温柔地,理顺贝尔缭乱的秀发,从额头处轻抚至下巴,好让她的双目得以合上。维格尔一言不发,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爱丽丝默默走到她的身后,静待片刻,斟酌几番后,平静地对说着。
“雨,停了呢。”
“还没有,雨还在下。”
“但是,应该停了。”
这场雨,挑起了这场厮杀。爱丽丝希望维格尔意识到,这种同伴厮杀的戏码,与这场雨一样,都已经结束。
“爱丽丝,不对的人是我吧。”
“别自责。”
“贝尔一开始虽然怀疑,但最后还是决定相信我,将剑交给我。”维格尔将那把贝尔守护的剑,双手捧住,“但我却用这把剑……”
“没人会预料到,事态这么严重。”
“本该是我啊……”维格尔将剑抱在胸前,“本该是我,察觉到背叛者,找出来的话,所有的事情就……”
“唉。”爱丽丝叹气,然后将苏格兰斩剑直直插入地面,两手将维格尔拖起,用着既不严肃也不随意的语气说着,“毫无疑问,这是因你的无力而招致的悲剧。以及,你这样一味地包揽罪责,只会令人厌恶。”
最后,他们迎来了仅有四人回归的,毫无胜利气味的凯旋。
远方。
斯特拉斯睁开双眼。
这里曾是某人将剑拔出之处。斯特拉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张,一合,似乎没多大变动。
死亡,原来如此舒适。
梦,是逃避现实的好去处。得不到的,失去的,一切的一切都能在梦中得到弥补。但斯特拉斯却不同,背后的圣伤让她在出生之际,就已经将死亡的恐惧铭刻与意识深处。各种各样的临死景象,斯特拉斯都亲身体验过。梦对她而言,不过是将那些压在意识深处的,死亡的恐惧,一次又一次地挖掘出,摆在她的面前,仿佛还在嘲笑着说:“看,这就是你。”大脑无法活动,意味着再也不用担忧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来打扰自己的歇息。
斯特拉斯站起身,踏出一步,挥出一拳。她花上数个小时来确认,自己对这具躯体的操控,还是百分百完美,没有丝毫偏差。
霍恩海姆家所研究的炼金术巅峰,毫无疑问就是人造人。这项跨越了伦理与禁忌的研究,被冯·霍恩海姆永远地封藏于黑暗之中。只是,斯特拉斯却不知为何完完全全掌控了这项技术。
为了某项目的,斯特拉斯必须死一次先,然而,自己计划最重要的部分,却仍旧离不开自己亲身实行。斯特拉斯干脆选择将自己作为人造人的受术者,将贤者之石注入自己的身体后,斯特拉斯自行结束生命。其后,被编织好的法术启动,以贤者之石为核心,完美继承斯特拉斯记忆与肉体能所有细节的人造人,诞生。
话虽如此,实际上并没多大区别,除了贤者之石带来的庞大魔力,斯特拉斯还是斯特拉斯,只是多了个人造人的名号。
她一言不发,越过村民们为勇者建造的家,在那背后的一片空地内,零零星星地摆着武器。
刀,剑,枪,戟,锤,斧,钩……
这些武器在这大片的空地内,按照斯特拉斯的预想,竖着插入相应的位置。
斯特拉斯每走到一把武器面前,都从各个角度不断观察,然后做出细微的调整。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即将联系在一起,所有的事情都将迎来结局,所有的准备已经结束,斯特拉斯只需静待那个人的到来。
斯特拉斯所起誓,愿守护一生的那个人。
最终章——莽夫仅能去前行
战争,快结束了。
命运女神的胜负天平两段,一直在剧烈地晃动着,它能在一瞬间朝一边猛烈倾斜,看似胜负已定,却在下一瞬间,往另一个托盘摆上砝码,将双方倾斜倒过来。
神在月不知所踪,但维格尔知道,沃尔帝国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可留恋的地方。作为亡国的公主,她在这整件事情之中,有多少是知道的,又有多少未知,维格尔琢磨不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神在月在看清大局后,还能随心所欲地将自己的剧本,混合编入整个战局之中。结果也如她所愿,曾经将自己国家毁灭的沃尔帝国,现在已经彻底成为历史的尘埃。剩余的国民,或是另谋出路,或是被他国当做难民处置。真要说有什么不甘,那就是爱丽丝与猎人,两者都没能死在这场战争之中。
不过,维格尔对她的认知,多半来自斯特拉斯的口述。现在就姑且地认为,那位公主殿下,已经能够卸下心魔,与猎人一同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而勇者曾经收到的信件,已经失去作为诱饵的作用了。第二天醒来时,维格尔发现,自己的床头上,有人用一颗绯红色宝石压住一封信。
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勇者的信。
不仅如此,那封信的最后,还混入一张崭新的白纸,上面用着娟秀的字体,工工整整地写着几句话。毫无疑问,这也是神在月留下的。大意除了感谢以外,还让她多关注斯特拉斯什么的。
信件没头没尾,既没有神在月的名字,也没提到维格尔。和那位公主殿下一样,令人难以捉摸。
克拉克与小男孩用魔法造了一个朴素的棺材,将贝尔埋下,立墓碑。待到没人的时候,克拉克才敢在这位挚友的墓碑前,凄然泪下。小男孩并不能理解,明明是敌人的墓碑,克拉克却那么的痛苦。就好像当初,克拉克忍受着极大的煎熬,决心站在贝尔的对立面上。
沃尔王国倒台,自然在别的国家掀起层层巨浪。这个在大陆上轻而易举就能将别国吞并的沃尔帝国,居然眨眼睛被灭。但是,更为现实的问题出现了——最终决战怎么办。一口气丧失大量兵力,让人类从必胜的优势又扭转被劣势,先前还有传闻,有一支部队找到了魔王的武器,而这支部队也随着沃尔帝国的消失而失踪。有人怀疑,魔物们已经将魔王的武器攥在手中。有人察觉到,失去魔王而变得四分五裂的魔物们,现在居然再度集结。
糟糕的程度,甚至有可能是,魔王已经归来。
危机已经到了火烧眉头的境地,那种胜券在握,瓜分魔物地盘的气息,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而勇者,则成了一张王牌。
在宰相保罗的交涉下,以及重重困境的包围,别的国家都咬咬牙,将一部分军队,交给爱丽丝等人带领。此时,维格尔拒绝了。她觉得自己仍不足以成为领导者。
魔物侧。
莱恩接下魔王的位置,极不情愿地动用着,自己所憎恨的元老院与鲁斯·斯内克为她带来的权力。每一次的集会,莱恩坐在魔王的宝座上,俯视臣子时,总会想起当初的自己。
那时,自己的母亲,米利亚姆·艾利乌尔,也是在这个位置,俯视着自己的女儿吗?
不对。莱恩否决这个念头。因为,米利亚姆根本不可能看她一眼。
越是这么想,莱恩就越觉得心疼。她不断回忆着那些在外面的时光,不断地回忆着思考着,自己曾经的目的。然后,日复一日,研究着百年来,魔物与人类的每一场战役。战略意义何在?对大局的影响有多深?利益?战术?资源?
莱恩不断思考,不断地,将自己代入到那个角色之中。
双方的决战,都快了。
某日。魔王的寝室内。
“鲁斯·斯内克。”
莱恩放下手中的厚重的书籍,从书桌前离开,走到自己传令来的蛇魔身前。
“有何吩咐?魔王殿下。”
鲁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令人本能地觉得危险。
“我恨你。”
“请问是什么意思?”
“我恨元老院,也恨你。不管原因如何,你们始终让我厌恶,光是看见你这张脸就让我作呕。明白了吗?”
“您在命令属下自裁吗。”
“但你们却不能死。”莱恩深深叹了口气。“很快,魔王就会归来,而你,这段时间内代替我发号施令。”
“魔王殿下,您还对人类的社会念念不忘吗。您虽然流着一半人类的血液,但却难以踏上人类的道路。倒不如遵循您另一半魔族的血液而活。”
鲁斯注意到,莱恩已经将那一件不属于自己的披风卸下,新造的铠甲也被整理好,放在一边。而她,换回自己喜欢的短裙,以及兜帽。
“你是对的。我生命的第一顺位,的确被更改了。现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物,已经不再是杀了你们。”莱恩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揉捏着鲜红色的发稍末端,“我很喜欢这头发的颜色,很漂亮的红色,是素未谋面的父亲,留给我的礼物。我也喜欢我自己,喜欢作为人类的自己,喜欢作为魔物的自己。”
“唯有这里才属于您,人类在杀光我们以后,您也不会幸免。”
“不对啊,鲁斯。”莱恩笑了,面对着自己的仇敌,“我哪里也不属于。人类不会需要魔物,魔物也不会去容纳人类,这是某人所书写的规则,为此而延伸出上百年的惨剧。”
莱恩从鲁斯身边走过,她准备永远地离开这里,离开魔物的世界。
“鲁斯·斯内克,你们的王,很快将会归来。而我,要去完成那件事。双亲的遗留问题,唯有不是人类也不是魔物的我,才能去完成。”
与此同时。维格尔背着行囊,准备回到那个地方。
也许,那里不是路途的起始地,但那一定是所有事情的中转站。
得将至今一切结束才行,不然,就无法前进。
过去与现在的约定
斯特拉斯章——重回圆的起航点
“我……回来了。”
推开门,理所当然的,什么人都没有。
整间房子。
整条村子。
整个国家。
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存在。该说不愧是贝尔吗,魔法是直接干涉人类的精神,兵不血刃就让整个国家的人都成为她的棋子。如果那时候再拖延多些许时间,或者连我都难以幸免。
维格尔一边回忆着,一边从背囊内,取出那套廉价的布衣。
曾经,在这间房屋内,某个金发的女孩醒来了。她失去了记忆,无依无靠,却很幸运地,被一位老人救下。
现在,维格尔就站在这张床前。床的主人,死于非命。也许是自己的一个疏忽,也许是天意。
她将那套缝补好的衣服,工工整整地放在床上,上面的血污已经尽可能清洗干净。自己的旅途是从这里开始的,空无一物的自己,渐渐地,被填充了许多回忆,以及责任。
还有最为重要的那位同伴。
斯特拉斯。
回忆会让人止步不前,但失去回忆,只会令人连初衷也舍弃。
维格尔走出门,明明先前还在这个城镇内为钱犯愁,但这个只有一个人的国家,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对,这个国家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她从各种店铺搜刮好干粮,然后带足水源。可惜那些无人喂养的畜牧,都已经饿死,不然维格尔真想大口大口地嚼肉。
这里,到村庄,到卡恩的领地,到皇都,最后回到这里。
但是,还不够。答案并不在这里,而在她的手上。维格尔有预感,只要回到斯特拉斯身边,自己一切的疑惑将会得到解决。那位自称情报员的女孩,一定会自己需要的全部情报,用那毫无感情的声线,摆着毫无感情的脸庞,完完全全说出。
“这样就够了。”
维格尔将搜刮来的新背囊,塞满各种干粮水壶,继续朝着森林出发。
然后,她来到了与斯特拉斯一同过夜的地方,与魔狼死斗的地方,与莱恩相遇的地方。就是在这附近,斯特拉斯用信件告诉自己,勇者的亲人与朋友,全部战死。最后,她回到了那个村落。
与直接感染成丧尸兵的那些国民不同,这个村落,到处都存在着杀戮的痕迹。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本该重建中的木屋,再度被劈成两半,没来得及粉刷的墙再度被打出大窟窿……血液,内脏,这种东西到处都是,唯独不见尸体,因为贝尔已经将所有的尸体化作士兵,守候在她的身边。
她推开门,这里是贝尔心爱的旅馆,看来是最先修复的,第二次的破坏程度也不是很严重。虽然这么说,但好歹也是被维格尔炸过一次。她本来准备拿出干粮来啃食,却发现,在充满碎石与烂木头的旅馆,中间居然还摆着一张完好无损的桌子与椅子。不仅如此,上面还放着热气腾腾的肉与饭,还有一大碗汤。
饭的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用着清秀的字迹写着“请用”。
“败给你了。”
维格尔将背囊扔在一边,这时候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了。她大口大口嚼着肉,喝着汤。和第一次斯特拉斯制作的一样,各种各样的感觉都只能用恰到好处来形容。不浓也不淡的汤,泛着油光却没有发腻的肉,甚至连饭的温度都是刚刚好的。
吃饱喝足,维格尔再度确认身上的装备:依旧是银光闪闪的胸铠,两手臂也各自装上护甲。其余部分还是皮制装备居多,最后则是那把勇者的单手剑。
越过小树林,回忆着贝尔带着她曾经兜兜转转的路线,维格尔再度回到那个地方。
这里,是这趟旅途的中点。
这里,是这趟旅途的终点。
村民们为勇者所建造的房子前,由于并没有人居住,所以第二次以杀戮为目标的魔物们,并没有余力袭击这里。斯特拉斯此刻跪坐在地上,闭着双眼冥思。
微风吹过,拂动她那头银白色的秀发。斯特拉斯睁开眼,海蓝色的双瞳,此刻已变得鲜红。她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穿着茶褐色长靴的双腿,再拍干净黑色短裙上的灰尘,整理好深灰色的带袖披风。
“……”
“……”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是习惯性不发言,另一个则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久不见了,斯特拉斯。”
“嗯。”
还是熟悉的声音,明明毫无起伏,现在却能让人感觉到安心。
“谢谢。为我做了这么多。”
“……”
“你知道的吧,背叛者的存在?”
“知道。”
“我一直在想,背叛者到底是谁。不对。”维格尔摇摇头,“我真正想的,是背叛者可以是谁。我谁都不想怀疑,这段旅程里遇见的所有人,都对我很重要。你也对我很重要。所以,我逃避了,我根本就不想去怀疑,不想去认为,你们有背叛者的可能性。但是,这样是错的吧。”
“然后呢。”
斯特拉斯凝视着维格尔,和以往不同,她的眼神已经开始严肃起来。
“谁才是这么多悲剧的制造者,或者,谁才可以是。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有这样的一个情报,是只有背叛者才知道的。她有着特别的身份,并且必须在前线,但她却不能被人认出。她三缄其口,或者是性格所致,实际上却是在讲精挑细选的情报,告诉特别的那个人。”
维格尔越说,就越觉得悲伤,仿佛有一只手,尽情揉捏她的心脏。焦躁,不安,这一切都在维格尔的表情上蔓延,她痛苦,也愤怒。因为她不想再说下去,她想否定自己,否定这个可能性。
“结论呢。”
斯特拉斯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这份平静,现在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幕。
“你是背叛者吧。”维格尔挣扎着,将这个结论说出,她的心脏此刻就就像被猎犬猛啃一口那样疼痛。
“……”
斯特拉斯沉默不语。
“只有你才做得到,只有你,才有充足的时间将情报送给魔物。贝尔大动干戈,丧尸兵从四面八方包围皇都,也是需要时间的。这证明了村庄第二次遭到袭击的时间,必须很靠前。因此,后来遇见的克拉克,爱丽丝,圣痕,都不可能啊……”
维格尔捂住心脏处,即使隔着冰冷的铠甲,她也仿佛感觉到,那颗炽热的心脏,现在正剧烈的跳动着。
“为什么不是莱恩,或者猎人。”
斯特拉斯平静地说着。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件事情,只有你才知道,那个运送而来的魔王武器,是假的。”
这可是连魔物和人类都在大规模搜寻,都没能确认下落的武器,斯特拉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武器的真假。但是,唯有这种情况不一样,如果真货在她手中的话,无论外面出现多少消息,斯特拉斯都能确认那是假的。
但是,这就是问题所在。
毫无疑问,想要有机会捡到魔王的武器,必须身在前线。否则,如果是通过什么渠道而流通到斯特拉斯手中,那必定瞒不过鲁斯·斯内克与大量军队的地毯式搜索。但是,对于奋战在前线的角色,同样是统帅大局的爱丽丝,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呢。唯一一种解释就是,她并非是人类这一方。
只能是这种解释了。
双方统帅正面交锋的机会并不多,如果是作为军师之类的角色,亲自上前线更是极为罕见。
不是人类侧,而是魔物侧,身为人类却作为魔物的精英出战,在勇者与魔物的殊死对决中,在那赌上两方命运的死斗中,活下来,回收魔王的武器。
“说句话啊……说我是错的啊,要求我道歉啊!否定我啊!斯特拉斯!这只不过是我大量的妄想,实际上还有很多可能性吧!你既然这么聪明,那就反驳我啊!说是我的不对啊!不要这样啊……”
维格尔压低头,不敢正视斯特拉斯,她带着哭腔,撕心裂肺地吼出这句话。
“嗯,这的确是漏洞百出,算不上是什么推理,仅仅只是在妄想。准确而言,是将目标锁定在我身上以后,尽可能将全部事情,都往我身上靠,创造出大量的借口,好让自己死心,拒绝思考其他的可能性,一口咬死我是背叛者。”
斯特拉斯用着毫无感情的声线,不紧不慢地说。
“斯特拉斯——”
维格尔一瞬间觉得整件事情还能有转机,她猛地抬起头,却吃惊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那一个将自我感情封闭的斯特拉斯,在笑。
虽然仅仅是嘴角处多了一丝弧度,但那却不是稍纵即逝的笑容,她毫无疑问,真的是在笑。
“回答我啊……你不是想我来问你吗!这就是我的问题!回答我啊!就好像平时那样!将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之前也好,现在也好,未来也好,就这样一起陪着我啊,不要离开我啊……斯特拉斯!”
半饷的沉默后。
“我第一次见爱丽丝,的确是和你一起在卡恩家的城堡前。因为,我更喜欢当一个参谋,很少亲自战斗。而且,我的臣服,也只是近几年的事情,所以没有机会应战爱丽丝。”
“斯特拉斯?”
除了呼唤那个名字,维格尔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她是齿轮,即使知道命运这台机器会在下一秒钟将她绞碎,她也无权干涉。她不想去承认,斯特拉斯与自己的经历,旅途,羁绊,交心……这全部的时光,都是建立在虚伪之上。
“正解,我就是背叛者。”
名为斯特拉斯·戈迪恩的她,低头,双手拉起裙子往两侧张开,一边脚后撤。
这是谢幕时的屈膝礼。
只是。
维格尔已经绝望。
斯特拉斯章——大陆最强情报员
“不拔剑吗。”
“不想拔剑。我不想把剑刃对准你。”
维格尔的剑别在左侧腰间,虽然她将右手放在剑柄上,却依旧在犹豫。一旦将利刃舞动而出,意味着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羁绊,就此被斩断。
“傲慢呢,这种自信。”斯特拉斯依旧随意地站立着,她不需要什么准备姿势,“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杀你。”
话音未落,斯特拉斯已经挤入维格尔的怀中。在缩地成寸这个技巧的面前,十米距离不过寸步之间。维格尔刚想拔剑,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斯特拉斯的右手摁在剑柄上,难以出力。随之而来的,是斯特拉斯一击轻巧的直拳,正中维格尔的心脏部位。虽然那里有着胸铠防御,但斯特拉斯的力道却完完全全越过金属铠甲,直接命中维格尔体内。
遥远的东方,将这种技巧称为隔山打牛。
内脏碎裂的声音,血液喷发的声音,身体内部都被乱七八糟的搅在一起,维格尔溢满血液的口腔,连说话都做不到。
一击致命。
这就是动真格的斯特拉斯。
“不拔剑吗。”
斯特拉斯仅仅只是站在身前,维格尔就已经被恐惧感包围。那张再度恢复成毫无表情的脸庞,现在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无知会带来恐惧,而对于斯特拉斯,维格尔又知道些什么?完全看不出任何情报的脸,完全感受不到感情的声音,此刻变得如此的冰冷,如此的深邃。
仿佛在注视无底深渊那般。
维格尔下一刻,迅速朝后退开二十多米的距离,慌忙地确认自己的身体并无异样。
“刚才的是怎么回事。”
“……”
斯特拉斯用沉默来回答维格尔。
那种钻心的疼痛,毫无疑问不是虚假,自己的内脏理应被搅成一团。可现在,维格尔的心脏依旧在剧烈运动,为身体填充能量,好抗衡斯特拉斯带来的恐惧。
她虽然很不情愿,但双手已经将剑竖在身前,准备抵御斯特拉斯的进攻。
“这种剑,杀不了我。”
语毕,斯特拉斯已经从对方的视线内消失。维格尔刚想环视四周,却讶异地发现,斯特拉斯正与自己背靠背。紧接而来的,是斯特拉斯将右掌压在左拳上,奋力朝后的一记左肘击。
内脏被搅烂的感觉,再度充斥维格尔的全身,使她禁不住哀嚎。滚烫的血液充斥着喉咙,可她破烂不堪的躯体,连咳嗽出来的力道都没有。
“怎么了。”
斯特拉斯冰冷的声音,让维格尔再度回过神来。
她们现在还是处于背靠背的状态,维格尔的身体,依旧在健康的运转着。
这是恐惧吗,是恐惧,让我不断揣摩斯特拉斯可能杀掉自己的方法吗?
冲击性的现实,让维格尔的思维都变得乱七八糟。她无法理解这种状况,就好像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斯特拉斯会是背叛者。
“全部是假的吗!你一直以来都在欺骗我吗!”
“我并没有蒙骗,唯有你。”
“那么,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说我的亲人与朋友都战死了。”
“如果是这件事情,那你做得很好。”
“诶?”
“我所提供的情报,全部都精准无比,不会出现一丝纰漏。而你,则根据我的‘情报’,制造出‘情报’的本身。”
斯特拉斯冰冷的话语,让维格尔不禁冒出重重冷汗。她转过身去,发现斯特拉斯刚好也转过身来,两人相对而视。
“不明白吗?”斯特拉斯现今,赤红色的双瞳透露着种种不详,“情报到底是什么?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是同一时刻发生的事情,那么,自然也有仍未发生的事情。如果当初,你并没有让那封信染上血污,就能清晰地看见,我为那些情报所标注的准确时间。”
这样,一切都能解释清楚。
但只会让现实更加残酷。
维格尔也不是没推测过斯特拉斯的能力。莱恩在村庄第一次遭到魔物袭击时,将斯特拉斯排除出嫌疑人范围,是因为她认定,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忙,斯特拉斯的魔力量不足以启动传送门,整个计划都难以实现。现在不一样,维格尔已经很清楚,斯特拉斯就是背叛者的事实,那么,她是如何确保莱恩一定会帮助自己使用传送门,让魔物得以袭击村庄呢?
然而,在此之前,还存在着另一个可能性——正因为开始就清楚莱恩会帮助自己,所以才顺水推舟地制造出全盘计划,而且还反过来利用这点,让自己排除嫌疑。斯特拉斯并非没有给过提示,实际上,她的确没有欺骗维格尔。未来的信息,本身就是一种情报。所以,她自称大陆最强情报员这一点,并没可疑的地方。一直在说真话的人,很难会被怀疑是假货。
“你已经预料到我会误解那封信……不对!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会误解那封信!所以才写出来!”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因为这封信而愤怒,而悲哀,不断渴求力量。你再制造出村庄的第一次袭击案件,将我捧为英雄,让大家都信任我,将勇者的剑托付于我……一切都在你的盘算内吗!”
“嗯。那封信,给了你变强的理由,而那次袭击,给了你变强的机会。”
“变强之后的我,再在你的安排之下,害死我的亲人与朋友吗!”
“这一点,不对。”斯特拉斯赤红色的双眼,此刻凝视着维格尔,“是变强之后的你,亲手杀了勇者的朋友,亲手杀了勇者的家人。我已经写得很明确了,他们都是‘战死’,因为全部是死在你直接或间接的战斗之中。”
“这不可能!”维格尔挥动双臂,她已经忘记自己还处于战斗之中,“就算我失忆了也好,对方也一定会认出我!”
这次,斯特拉斯没有回答。
斯特拉斯章——必须存在的勇者
“所谓的答案,你不是见识过吗?”
“……”
维格尔回过神来。
每一次与斯特拉斯近身接触,都会瞬间陷入死亡的臆想之中,然后再从晃神中恢复。维格尔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的不同点仅在于,她的双眼,逐渐能捕捉到斯特拉斯的残影。
斯特拉斯的杀意,确切无疑。
暮色将近,空无一物的平地上,维格尔的单手剑,无奈地挡在胸前。她不断试图将距离拉开,好让自己能有时间观察,斯特拉斯的动作。然而,斯特拉斯仅仅只是站立着,如同散步那样,不会摆出如何战斗姿势。此刻,维格尔的双眼捕捉到斯特拉斯迈步那一瞬间,但下一刻,斯特拉斯的拳头已经从正面,朝自己的心脏袭来。维格尔以最小幅度的动作回防,但仅仅只是空划一横,斯特拉斯的拳头不偏不倚,砸在自己的腹部处。力道直接传入五脏六腑,呕吐与痉挛满布维格尔全身。
“防御吗。”
斯特拉斯冰冷的声音,让维格尔再度回过神。
如同先前数十次的濒死体验一样,斯特拉斯仅仅只是站在维格尔身前,看起来什么都没干。
维格尔只能再度后跃,拉开距离。重复了几十次的事情,现在只不过再加多一次。斯特拉斯的身上太多谜题,太多未知。先不论那恐怖的预知未来,到底要怎样才能破解;她的手上必定存在着魔王的武器。自身感受到的恐惧与杀意让维格尔确信,斯特拉斯一定会在最适合的时机,让魔王的武器将战局结束。
操控重力的月轮舞,吸收他人的阳炎。到底会是哪一把先攻呢!
在斯特拉斯又一次瞬身般接近的那一瞬间,维格尔将剑入鞘,闭上双目,六感完完全全封闭。然后,睁开双目,逗留在半空中的尘土,凝固于天际的小鸟,停止了飘到的树叶……全世界都处于静止的状态中。
只是,缺失斯特拉斯。
死亡的气息,在闭眼那一瞬间仍在扑面而来,可睁开眼后,维格尔却丝毫搜索不到,斯特拉斯的身影。仿佛在这个世界,斯特拉斯并不存在那样。
短暂的静止在片刻间结束,维格尔仅仅是感觉到后脑的一阵冲击,再度回过神来,斯特拉斯又与自己背靠背了。毫无疑问,斯特拉斯完美揣摩出维格尔的意图,甚至在那瞬息之间,躲藏到维格尔的死角之中。
“你太小看情报了。的确,单论身体素质,我远不及你,但情报不同。我能揣摩他人的心思,能清楚各类人物与魔物的弱点,能提供远方战局的状况。在压倒性的情报差面前,一般的力量论,毫无意义。”
斯特拉斯曾经说过的话,维格尔回忆起来时,苦笑连连。
自己又了解斯特拉斯多少呢?
魔狼战,村庄战,皇都战……接连不断的战斗之中,仅属于两人的回忆与时光,居然那么的罕有。然而,正是这些弥足珍贵的时光,让维格尔难以挥刃。自己珍贵的回忆,此刻却成为自己最大的绊脚石。即使如此,维格尔也必须去回忆,回忆那些未曾注意过的细节,不然,便难以找到魔王武器的蛛丝马迹。
但是,将武器随身携带,甚至完全隐藏起来,突破莱恩与克拉克等人的侦察魔法,这些事情看似根本做不到。
“我的确过于执着。”已经忘记第几次濒死体验后,维格尔在斯特拉斯消失于视野的那一刹那,将剑反持,从自己的右腰侧往后捅。斯特拉斯本想从维格尔的背后突袭,震碎她的心脏,此刻却不得不朝左侧闪躲。维格尔当机立断,持剑的两手迅速改为正持的同时,双腿注入力量,整个人朝左后方做出一百八十度的大回旋,剑锋顺势扭转,舞出一道巨大的回旋劈。
斯特拉斯眼看就要扑到剑刃上,她却不慌不忙,在目睹到剑锋的那一霎那,仅凭左手的食指与拇指,居然牢牢捏住闪烁着寒光的剑身。如同在宣泄自己强大那样,斯特拉斯是将自己的手越过剑身,在剑刃触碰到自己裸露出的腰部的前一刻,才反手定住剑刃。
“这把钝剑,什么都斩不断。”
斯特拉斯右掌不知何时绕到维格尔的后脑,轻轻一拍,对方便觉得浑身无力。斯特拉斯趁机将躲来的剑,两指捏紧朝前一抛,腾出双手正好在维格尔的胸铠上打出两道直拳。再度从濒死体验恢复过来时,维格尔已经离刚才的位置相隔十来米,而自己的剑,正好紧贴自己的脸,插在自己左脸侧的地上。
“剑会钝,是因为有你的回忆。多亏了你,我才有勇气,拔出这把剑。正因为这样,我才觉悟。”维格尔站起来,用着低沉而悲痛的声音说。“斯特拉斯,接下来,我要杀了你。”
“还真慢。”
“因为我现在才想到,为什么我没有死。”
维格尔注意到,自己与斯特拉斯的回忆之中,最大的不合理之处在于,为什么会有自己存在。
斯特拉斯是背叛者,而自己是勇者。对立的阵容,对立的指挥官双方,斯特拉斯不可能不杀维格尔。正因如此,她们才能创造回忆。但维格尔注意到了——
这件事情,本身也仅是斯特拉斯计划的一部分。
想不起来魔王武器的蛛丝马迹,只是自己执着于斯特拉斯必定会将它藏起来。但是,事实却正好背道而驰。名为“阳炎”的短刀,能力是吞噬他人,虽然只是道听途说的情报,但维格尔并非没见过这种能力。
这正好是斯特拉斯引导自己所击败的魔狼,所使用的能力。“你不想留下太多痕迹,所以不会信任人类或者魔物替你转交武器。当动物不一样,当初你将阳炎从战场上带出来,靠的就是那头狼。”维格尔能注意到这一点,多亏了那个她并不喜欢的轻浮男。
虽然那个男人让维格尔很厌恶,但既然他这么熟络情报所,肯定有着相当实力。这种人判断自己能收拾掉那头魔狼,结果却连捡条命都做不到,而魔狼却毫发未损。这种压倒性的实力差,如果不是发出讨伐魔狼的任务对它实力判断失误,只能说明,魔狼的实力在近期急剧增长。而且,那段时间,刚好对应上魔王与勇者的决战以后,某头狼成为斯特拉斯的信使,将武器带来那座城市的附近,但它却使用了吞噬的力量,不断残杀同伴,实力强到难以控制,维格尔赌上自己的运气,都没能成功击杀它。
但这件事情的重点,在于引导维格尔去击杀魔狼的,正是斯特拉斯。这么想的话,维格尔只是被利用而已,成为了斯特拉斯从实力剧增的魔狼手中,夺回魔王武器的最重要一步。不仅如此,维格尔在那一战的重要武器燧发枪,也是斯特拉斯提供的。两发子弹,每一发都至关重要,让维格尔能彻底调查清楚魔狼的防御能力。
维格尔一步一步迈上勇者的道路,其实都是因为斯特拉斯的引导。如果没有那封信,没有那次魔物袭击村庄,维格尔一定不会去拔剑。
但这却也是斯特拉斯的计划。
维格尔想到,第一次的魔物袭击,它们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却全军覆没。但它们真的失败了吗?如果说,它们其实找到了目标,却难以回收呢。例如,魔物们的目标,正是斯特拉斯,或者说,是她身上的魔王武器。
武器在身,斯特拉斯可以轻而易举吸引一群魔物到传送门附近,然后必定帮助斯特拉斯的莱恩,将传送门启动,所有的棋子都在同一时间摆上棋盘。而是,斯特拉斯在这一件事情之中,从没动用过自己魔王军参谋的权限,而是作为一个人类来谋划,自然也不会留下能让鲁斯追查的线索。
魔物们最后一起攻打教堂,并非是那里存在大量村民,而是因为,斯特拉斯就在那里。她完美地利用救助村民这件事情当做掩护,将自己吸引而来的魔物击杀,看似在保护村民,实际上完美掩盖了魔物的目标是自己的这个事实,骗过所有人。然后,维格尔便顺理成章地,将剑拔出。
接下来就是重点了,斯特拉斯为什么要顺水推舟将自己捧上去呢。
因为勇者才是所有人的盲点。
“斯特拉斯,你一直在支持着我,鼓励着我,是因为,我事先死了,会让你很难办吧。”
“你是我最重要的存在。”
“当然……”维格尔痛心疾首,“因为我是你最大的骗局啊!你能躲过所有人魔法的探测,靠的就是我那勇者的身份吧!”
如果斯特拉斯这一种魔力稀缺的人,莱恩或者克拉克在她身上探测到,她本人完全无法使用的,叠加大量魔法的道具,必定会产生怀疑。
但如果是勇者呢?
爱丽丝也好,圣痕也好,猎人也好,神在月也好,克拉克也好……
所有的人都不会觉得,勇者身上有几个魔法道具会很奇怪。所谓藏木于林,斯特拉斯送给维格尔的面具,维格尔在诱导下而拔出的勇者的剑,这些本身就是大量魔法叠加在一起的强大物品。这些东西,掩盖住了斯特拉斯藏在维格尔身上的,魔王的武器。就算被侦察魔法探测到也无所谓,维格尔本身就随手拿着那把勇者的剑,带着面具四处走,身上多两个附带大量魔法的道具,也不奇怪。将武器缩成符咒或者书签大小的纸张,这种魔法维格尔见识过,克拉克没有借助贤者之石就能轻松使用,圣痕也是这样将巨剑和野太刀这种大的可怕的武器藏在身上,还能长时间维持。这本身就说明这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魔法。那么,斯特拉斯就是借助这种魔法,哪怕不会使用也无所谓,她想搞到几个魔法卷轴绝非难事。魔王的武器,一直都藏在维格尔身上。
没有人能推测得到,所谓勇者,所谓勇者的剑,全都是障眼法。
斯特拉斯将维格尔推上勇者这条路的本身,就是她运送魔王武器的其中一环。
勇者,绝非宿命。
仅仅是因为某人的计划,被随意地制造出来的勇者,在毫不知情时,成为了魔物的帮凶。
杀了维格尔,将所有的真相彻底封存在尸体内,无人得以知晓。
斯特拉斯章——其名为米利亚姆·艾利乌尔
愤怒吗。
不对。
悲哀吗。
斯特拉斯推测维格尔的心态的同时,左手的笔刀不断抵御对方的进攻。巴掌长的刀柄看起来和笔杆无异,上面的刀刃也仅有半根拇指长,斯特拉斯就是靠这种武器,一次又一次地,在最佳的时机以最佳的动作,化解维格尔的所有剑技。
黄昏已至,橘色的阳光染红飞舞的刀锋,维格尔的又一次直刺,被斯特拉斯反手所持的笔刀,以刀尖对准剑尖的形式,强制性停在半空中。
再晚一步,斯特拉斯的心脏将被刺穿。
“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事到如今还能再说什么!”
维格尔甩出左臂的短刀,从下方的死角扎向她的侧腹,斯特拉斯却早有预料,左掌推开维格尔左手的同时,抓住对方的手腕,奋力一扯。瞬间失去平衡的维格尔,果断松开持剑的手,朝准斯特拉斯来一记右勾拳。斯特拉斯不得不避开,错失这攻击良机,维格尔则抓紧这一刻,右脚踏地取回平衡,左腿一个横扫,却没料到斯特拉斯居然将笔刀往上抛,腾出双手,一个四两拨千斤,抓住维格尔的左腿,将她整个人甩飞出去。
斯特拉斯趁机用脚从地上,踢起掉落在地的单手剑,像长枪那样朝准对方投出去。维格尔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左手的短刀插入地面来缓冲,在完全停下那一刻,左手也将短刀朝斯特拉斯投射出去。
单手剑与短刀,在两人的中点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维格尔没有一丝犹豫,如同复仇的孤狼,绝不会让猎物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利用自己俯身的姿势,两腿蹬地,让自己如炮弹那样奔突,两手各自接住半空中下落的剑与短刀,在冲到斯特拉斯身前的瞬间,连续斩出数道剑痕。
斯特拉斯也不得不陷入这种苦战。
成长得太快了,或者,是恢复得太快了。她清楚,维格尔已经看穿,所谓缩地成寸,不过是一种错觉。斯特拉斯没有任何战斗姿势,就是为了隐瞒自己的小动作,在对手反应过来的前一瞬间,爆发式将步子迈出。但这种技巧,在维格尔不要命的近身猛攻之前,毫无意义。
“我死了,失去勇者的人类,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休想!”
这段虚伪的友谊,让维格尔变得如此暴怒。正因为是生命中重视的人,所以才会将维格尔逼到如此癫狂。
我还不能死。
维格尔的背后,承受了太多责任。无论如何,她现在都必须杀了斯特拉斯。她又一次,进入静止的世界。
两人扬起的尘土,此刻仿佛凝固在空间中。而斯特拉斯,现在正在自己眼前,做出转身逃离的动作。维格尔当机立断,双手持剑,往她穿着斗篷的后背刺去,直直贯穿斯特拉斯的身体。
时间再度恢复,斯特拉斯的视野内突然多出剑锋,她果断百八十度大回旋,反身一个上旋踢。维格尔连忙用左臂的铠甲挡下,但确实有点始料未及。斯特拉斯很清楚维格尔的能力,所以事先卸下披风,感觉到气息不对劲的那一刻,转身装作逃跑,实际上将自己的身形与斗篷错开,好让自己在无法活动的时间内,躲过维格尔必杀的一击。
“怎么了!还不愿意用全力吗!”
维格尔嘶吼着,两手的利刃如狂风暴雨。濒死体验上百回以后,斯特拉斯灵巧的动作,维格尔已经能捕捉到些许。
足够。
哪怕有一丝痕迹,维格尔都能借此追溯到斯特拉斯,她的每一剑,每一刀,对于斯特拉斯娇小的身躯,都会致命。
“你希望我使用阳炎吗。”
“也许你还想操控重力呢!”
维格尔只能不断压制斯特拉斯,这是她唯一一个应对手段。在预知未来的面前,如何计谋都会变成儿戏。维格尔只能用自己的技艺,重现爱丽丝或是圣痕的那种,将敌人逼迫致死的剑技。唯有这样,唯有动用自己的全部,唯有将所有余力都压榨干净,甚至连思考都放弃,一味地利用力量与速度正面应战,才能让维格尔能与斯特拉斯平分秋色。
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痛心。
“斯特拉斯!”
维格尔再怎么尽力,都难以突破斯特拉斯那把小小的笔刀,在惊人的技艺之下所建立的防线。仿佛自己的每一击,都刚刚好撞在斯特拉斯的笔刀上。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半根拇指长的刀身,让维格尔在内心一次又一次地,为斯特拉斯的技艺而吃惊。
这已经演变成是消耗战。
赌上所有的信念,赌上所有的背负,两人大汗淋漓的身躯,此刻依旧在不断迸发出巨大的能量。维格尔清楚,胜负会在任何一方松懈的刹那,决出。
力量。
维格尔再度渴求力量,能突破这种胶着的力量。
“你恨我吗。”
斯特拉斯并没有太大变化,整场战斗之中,她仍旧是那一副什么都看不出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毫无起伏的音调自然也不会让人知道,她到底是游刃有余,还是强作镇定。
“我怎么知道!”
“你处于愤怒的状态。”
“那又怎样!”
维格尔刚想斩出下一剑,却惊讶地发现,她两边手腕都被斯特拉斯抓住往下压,完全无法使力。
“你是在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在杀我吗。”
斯特拉斯赤红色的双瞳,凝视着维格尔。上一秒仍在继续的剧烈战斗,被强制性停止,在这一秒变得仿佛不曾存在过。
维格尔刚才又见识了一次自己的死亡。
“当然……”她想挣扎,但不知为何,两边手都难以动弹分毫,“你是骗子,背叛了我们所有人。”
因为自己是勇者,所以必须杀了斯特拉斯。不然,她连自己都无法拯救。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难道不是事实吗!”
“你只是将自己套入勇者的身份,自顾自地将那份价值观,强制性搪塞给他人而已。你并不想杀我,只是勇者的身份,想让你杀了我。”
“这又有什么不对。”
“别理所当然地——”斯特拉斯双手用力拉扯维格尔的双臂,好让自己能和她面对面,在那近到能听见对方呼吸声的距离,相互对视;“——认为自己换上一套衣服,就会变成另一个人。相差甚远的思维方式,就算模仿着对方的举动,除了让你产生错觉,毫无意义,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在那赤红色的双眼中,维格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
毫无疑问,这是斯特拉斯笨拙的,在尽可能表现出自己的“感情”。
“你自称勇者是勇敢的人,但你的行动又有多少与勇气有关。你就好像湖面上的一艘船,有人推一把,就会朝前滑动,然后停下,止步不前,等待着下一个能推一把的角色来临。比起勇气,你更符合牺牲。”
“不对!我是真心想保护这些人!”
“这就是你产生的错觉。牺牲了老人,让你再度步上勇者之路;牺牲了家人,让你寻求挥剑的借口;牺牲了村庄,让你觉醒了拔剑的意志;牺牲了克拉克,让你看清自己是何种角色;牺牲了整个沃尔帝国,让你明白个人的强大仍旧属于渺小……你的所谓勇气,只是建立在大量牺牲之上,才能维持的错觉。没有人推你一把,你连迈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不对!”
“又有哪里不对?你连杀我的勇气都没有,不得不编造出大量的借口来麻痹自己。我是骗子,我会使用魔王武器,我会让人类崩盘,这些只不过是你将勇者的身份套在自己身上后,臆想出来的幻觉。”
斯特拉斯干脆松开对方,双手捧住维格尔的脸,“我曾立下誓言,这一生都不会欺骗你。只是你连这一点都不曾相信过。或者说,是现在的你。”
“可你明明——”
“因为不能对你说谎,所以,我一次都没有,叫过你的名字;我也一次都没有,直呼你为勇者。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指出,你身上存在一块勇者的勋章而已。”
斯特拉斯顿了顿,将那一个真相说出。
那一个颠覆了某位金发的女孩,至今为止所建立的全部世界观与价值观的真相。
“因为,你就是魔王。我所闭口不谈的你的全名,就是米利亚姆·艾利乌尔。会使用魔王武器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你自己。”
斯特拉斯章——猫头鹰不会哭泣
我曾看见,曾听见,树上的那只猫头鹰,在对着我哭。
不对。
那只不过是猫头鹰的声音,和人类理解中的哭泣,很相似而已。
或者,树上的那个,黑漆漆的猫头鹰先生,是在和我打招呼也说不定。因为,我也是猫头鹰。
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之中,有那么一个,学会草药与占星术的,带着皇冠的猫头鹰,人们把她称之为——
斯特拉斯。
我也叫做这个名字哟,猫头鹰先生。我的头发和你一样,黑漆漆的。如果说,我真的变成一只猫头鹰的话,那一定也是和你一样,黑漆漆的猫头鹰吧。
不过,我更希望自己的雪白的猫头鹰呢。
猫头鹰先生,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你不用睡觉的吗?眼睛闪闪发光,看来你和精神呢。我呢,很害怕睡觉。
因为神明,剥夺了我的梦,与我的梦想一起。
人类是很害怕很害怕死亡的,或者说,所有的生物都有着,所谓的求生欲吧。过分的神,给了我过于庞大的力量。我能够通过指定一件事物,然后瞬间理解它的来龙去脉,包括所有的细节,甚至全部可能性。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对于外界巨大的恐惧,让还是婴儿时期的我,一瞬间清楚自己的全部死亡。不仅仅是一个,所有的死亡可能性,我都清楚,我都理解,我都体验过。
所谓的可能性,就是因为仍未掌握,才能存在一缕希望。而观察了自己人生的全部末路的我,早就不存在所谓的可能性。
梦也好,梦想也好,未来也好,在我的身上,哪怕一刻钟,都不曾存在过。
没有意义。
我所做的一切,都变得失去了意义。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变得一目了然,单纯就是一片白。
不对。
连白都没有。
看清楚全部结局的我,反而变得什么都看不清。没有黑,也没有白。什么都能拥有的我,却什么都没有。
我连将这一切破坏掉都做不到。作为副作用,在大量知识涌入肉体的瞬间,所带来大量的负荷,让我的寿命,变得如同被点燃的,残破不堪的纸片。火焰终究会烧到尽头,我的人生也会走到终点,但越是惧怕终点,越是去动用能力,反而会让我这生命变得更为短暂。
人的一生,如果是为了达成宿命,最终心满意足地死去,那对我毫无意义。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全部。全部。全部!
全部的死,都在我的脑海中。
就算抛弃思考,让自己顺应命运,像一只真正的猫头鹰那样,安安静静地成长,安安静静地观察着他人,安安静静地生活,安安静静地死去。
我也做不到。
这份能力只会成为我的心病,空有才能却毫无作为,如同在他人书写的剧本上,做着三流的演员,最后中规中矩的死去。这种连怀才不遇都算不上,仅仅是为死而死,连如何活下去都不去思考,彻头彻尾地成为一个人偶。
我做不到啊……
所以,我逃走了,从安逸的生活中逃走了。那一份带来恐惧的死,现在却成为我最安心的友人,最贴心的邻居。
我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被森林内的野兽撕咬而死;我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被小河里的暗流绊倒溺死;我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被图谋不轨的商人杀害……
当然,危险并非不存在。就好像并不打算杀了我,仅仅是将我拉入妓院的那群人,让我第一次那样的措手不及。但我没有反抗,选择作为苦力而活命,因为没有力量。我害怕使用能力获得力量。我害怕变得更加无助,我害怕寿命更加短暂。
要不要就这样,用着各种各样与死无关的事情,填充满我的人生,然后就像自己看见的无数可能性一样,自杀。或者这就是我能选择的,最好的结局。
然后,我这只自命不凡,有着全世界的人都没办法理解的,极为奢侈的烦恼的猫头鹰小姐,遇上了狮子与独角兽。
那个名为维格尔的,真正的勇者。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回忆起,与他相关的,我的种种死法。
或是成为勇者的伙伴,为他奋战至死;或是成为勇者的挚友,在他的泪光中走到寿命的尽头;或是与他结婚,被勇者与我的孩子团团围住,在大家的瞩目中死去。
该说真不愧是勇者吗,如同雄狮般的男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跟随在他的身后。或许,我和他一起,就能得到释怀也说不定。
因为,那个得知所有死亡的我,在与勇者邂逅以后,所有的死亡,居然能微笑着离去。那个有着雄狮般勇气的男人,会不会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呢?这样的我,也能在人生的末路,感觉到幸福吗?
然后,我与你相遇了。
米利亚姆·艾利乌尔,我清楚的你的名字。与那个整日和勇气相伴的勇者不同,你踏上的魔王之路,注定有着数不尽的牺牲。米利亚姆大人,我也知道你。你牺牲了自己的亲人,让自己能踏上魔王之位;你牺牲了所有的嗜好与梦想,成为冷酷无情的魔王;你牺牲自己的女儿,稳固了魔物们的军心……
就好像一头孤傲的独角兽,你也许想尽全力去引领去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却没有谁敢亲近也没有谁会去亲近你。
谁都不会理解你。
你是那样的孤独,一个人违逆整个世界那样,不断坚持着抗争到底。你已经不指望会被谁去理解,你甚至害怕会有谁真的理解了你。
因为,一旦那个理解者再度成为你的牺牲之物,你只会更加的自责,更加的痛苦。魔王颁布的大召集令,数百将领在圆形大会堂上议论纷纷,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小圈子,哪怕是一致对外的魔物,也是存在着小同盟和暂时停战的敌人。
唯独你,什么都没有。在这争论声此起彼伏的会堂中,你只有你自己,整个会堂仿佛只有你一个存在。数百个将领此刻不过是背景不过是数据,你根本什么同伴都没有。
你根本连拥有朋友拥有同伴这件事情,都在害怕。
但是,为什么,我会为你而痛心呢。
明明那时候,我们仍素不相识,而我却在为你落泪。
是因为我一时兴起,偷看了这次会议吗?
不对。
是因为我看见了你。
是因为我从你的身上,看见了我自己。看见了孤身奋战的我自己。
这一次的偷看,让我清楚了魔王军团的全部动向,知道大量内部情报。为了做到这点,我不惜动用能力,在一瞬间就理解了大量的武术与步伐。有些是来自过去,有些是来自未来,有些是从这里开始发源,有些是来自遥远的对方。我随机选择的战斗技艺,配合事先得知的全部死亡结局,让我哪怕是魔王的大本营,都能来去自如。
我本来想用这些情报,来获取勇者的信任。
没错,我是情报员,我是大陆最强的情报员。想要什么情报,我都可以推测,我都可以搜查,没有如何一个情报员能在这方面赢我。
所以,勇者先生,求求你,让我成为你的同伴吧。
让我也像你身边的人那样,让我也想你所救赎过的人那样,也获得救赎吧。
本该是这样的。
米利亚姆大人,也许你不会知道,正因为与你的相遇,才让我有了一丝犹豫。就算清楚,去到勇者的身边我就能释怀,我也没能再迈出一步。
我讨厌命运。
这只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有着晦涩难懂的话语所编造出来的骗局。可你竟然让我第一次想去顺理成章地,接受那该死的命运安排。
是因为,我将我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吗?
这样的我们,一定可以互相理解的吧。
一定可以成为朋友的吧。
在勇者那里祈求救赎的我,或许能成为你的救赎。然后,被我拯救的你,又能不能抢在我的生命走到尽头之前,给予我拯救呢。
所以,我接近了你,我臣服于你,我成为你旗下的一个参谋。
也成为了你唯一的朋友。
但是,理所当然地,失败了。忙于其他战线的我,根本就赶不及你与勇者的最终决战。待我去到之际,满是尸体的战场上,仅剩两个身影。你用名为阳炎的短刀,刺穿了勇者的腹部,但这却完完全全被勇者所算计。双方都因激战而处于精神薄弱的时期,米利亚姆大人,你就在我的面前,被勇者反过来吞噬掉。
阳炎的所有权转移,是在上一个持有者死亡后,下一个使用的人,就会成为阳炎的新主人。就算我杀掉勇者,也于事无补。那个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勇者为了将你彻底封印在自己体内,光是为了保持这种状态就损耗了大部分力量。
我乘机在勇者挣扎着,妄图从树林中逃离时,将吸引狼的花粉撒在勇者那漆黑的铠甲上。吸引而来的大量狼群,自然朝着勇者扑咬,失去大部分力量的勇者,再怎么挣扎,都免不了被狼咬死。而我,抢在其中一头狼咬死勇者之前,将阳炎扎入它的体内,那头狼则成为了阳炎的新主人,也就是你后来所遇见的魔狼。
和我的猜想一样,勇者死后,被他吞噬掉的你,出现了。但是,那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连肉体都劣化成人类。我意识到,所谓的吞噬,只是将双方融合而已。我已经分不清,那个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你,到底是魔王,还是勇者。毫无疑问,哪怕勇者已经被你吞噬,他也在你的体内,将那力量封印起来。你唯一的武器,就是魔王与勇者双方长年以来战斗所残留下的,经验与感觉罢了。
所以,我决定了。
我要引导你获得力量。魔王的力量得不到,我就让你踏上勇者的道路。让你能变强,强到能杀了我。
那一夜,与你对话的那头狼,其实就是魔狼。它因不断吞噬而获得智慧,也因为重伤而失去大部分力量,却意外清醒过来。看清局面的它,对你的引导全部都是正确的。但不可以,你还未能知道我的全部真相。所以,我才急着杀了它,并且夺回阳炎的控制权。最后,我夺取了克拉克的贤者之石,通过自杀,来让阳炎的持有权回到你的身上。贤者之石则让我以人造人的形式复活,完成我所预设的一切。
现在,阳炎就在你的身上。
米利亚姆大人,杀了我吧,吃了我吧,啃食我的骨与肉,畅饮我的血与泪。让我成为桥梁,冲破你所不知道的心灵深处,勇者与魔王之间的互相抗衡。这样,你就会获得至今为止的一切。
让我心满意足地,选择这个死法吧。
“现在开始,你所看见的,就是我的去全部。”
斯特拉斯仅凭一拳,就将受到冲击而愣住的维格尔打飞出去,撞穿勇者的房子,在勇者家后面的空地上打滚。斯特拉斯曾来过这里。并且将大量的武器插在这里的地面上。
维格尔正面吃下那一击,已经浑身肌肉碎裂。然而,和斯特拉斯一样,生物是有求生欲的。维格尔濒临死亡时,体内封存的那一大份力量就会为她治愈。在她本人看来,斯特拉斯每杀她一次,都只是一次晃神。
斯特拉斯慢慢走近维格尔,然后,将自己与生俱来的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
“这就是……拉普拉斯的妖精。”
斯特拉斯章——斯特拉斯
夜色化为幕布,遮盖住这片坑坑洼洼的空地。
两人的死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
米利亚姆右手的单手剑,不断封锁对手的走位,左手的短刀不断从各种刁钻的死角攻击对方。魔王的力量,经过勇者、魔狼和斯特拉斯等人的转移,现在再度回归米利亚姆。而大量濒死体验,让她逐渐掌控回这种战斗的感觉。勇者的单手剑已经被扔到一边,她现在所驱使的二刀流,两把武器均是魔王所使用的——它们曾以两根缎带的形式,被米利亚姆戴在头上。
然而,在越发强大的米利亚姆,暴风雨般密集的二刀流猛攻之中,斯特拉斯依旧保持身体的最大限度完好,只是有不少擦伤而已。她的后背左侧,看起来就像是展开了翅膀那般,红色蓝色白色……各种光芒互相纠缠,互相分开,再互相聚合……形成了修长而美丽的光之翼。这就是“拉普拉斯的妖精”全貌,那一片光之翼,让斯特拉斯能在眨眼之间,将来自遥远的过去,或者数百年后的未来,可能是遥远的东方,可能是临近的诸国,它们的全部战斗技艺,都完完全全地理解。从宇宙之初到宇宙终焉,所有的可能性,拉普拉斯妖都能推断而出。
三段突刺,无二打,八极拳,形意拳……
正是靠着大量米利亚姆所不了解的武术,斯特拉斯才能用那娇小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将对方杀害。
本该平整的空地,现在已经变得破烂不堪,卷刃的刀,折断的枪,破碎的锤……大量武器的残骸,被无情抛弃在这上面。
“回来!”
米利亚姆一动念头,本来还在闪躲的斯特拉斯,却因为引力操控,被对方吸过去。米利亚姆刚准备刺穿斯特拉斯的胸膛,但却一转剑锋,斩落左侧被自己能力波及而飞来的匕首。斯特拉斯乘机出拳,米利亚姆却用短刀的斜砍,迫使对方不得不仰天屈身,她再度驱动单手剑的能力,巨大的引力将斯特拉斯压倒在地,米利亚姆果断朝下直刺,但斯特拉斯却从地面的一个坑内,抽出一把燧发枪,十四发附魔子弹汹涌而出,让米利亚姆连连侧身闪避,斯特拉斯乘机抽身后退,将地上的长戟踢起,脑内在刹那间便理解完成别国名人呕心沥血所研究的长戟武术,两手再精确地舞动,将战斗控制在中距离内,不断压制米利亚姆。
所有的情况都清楚的斯特拉斯,自然能精确地摆放或隐藏武器,保证在每一个需要反击的瞬间,手边都能触及到最符合要求的武器,所有的知识都能使用拉普拉斯的妖精补充,配合对未来的完美预测,才能勉强与魔王米利亚姆持续抗衡。
只是,大量使用能力的后果,就是让斯特拉斯的寿命被削减得所剩无几。但这还不够。魔王与勇者的力量,虽然合二为一,但却因为两者的意志互相抵抗,才让一个完全没有力量,有着魔王外貌的人类诞生。
“你满足了吗!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米利亚姆不断咆哮,现实的冲击,身份的矛盾,已经让她彻底被狂怒所吞噬,“你以为自己是神吗!”
斯特拉斯虽然看似游刃有余,但呼吸已经凌乱,动作的精确度也不断下降。米利亚姆,在不断取回自己力量的同时,短刀阳炎的能量也消耗得差不多,勇者与魔王那互相抗拒的意识,很快就会浮现而出。
到底,是魔王出现,还是勇者复活。
斯特拉斯想亲自决定的,就是这一瞬间。
在下一个身影交错的瞬间,斯特拉斯整条左臂被撕裂开。毫无疑问,在相对而言的时间暂停能力面前,斯特拉斯能不断苟全性命已经是让人惊叹的等级了。
“又用小花招躲开,你还真是怕死呢。”
米利亚姆甩干净剑刃上的血。
“啊……对啊……我是很害怕死亡。所以我才这么干。”
“你把整个世界都弄得一团糟!这有什么好处吗!”
维格尔并没有继续攻击,多次使用绝影,已经让她精疲力竭,而阳炎所残留的能量,也被挥霍干净。
然后,斯特拉斯,笑了。
虽然只是微笑,但却很开心。这是发自内心的笑。
“是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死亡,都理解死亡,所以才惧怕死亡。本来,我引导你获得力量,是担心,真的顺应命运的那一日,我因恐惧而逃避,现实也会让我服从。”
为此,斯特拉斯才让让米利亚姆走上维格尔的历程,让自己确保能死在她的手上。
我只是一个笨拙的,妄想成为操控一切的神,但这只是自我满足。早已身为恶人的我,所展现出来的,仅仅只是比狗难堪的挣扎,比猪丑陋的奢欲,妄图从早已决定好的未来之中,逃离神的掌控。哪怕拥有神明的力量,我终究只是蝼蚁,在月光之下哭泣,然后被命运所缠噬。我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我居然感觉到喜悦。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可以拯救你吗?米利亚姆大人。曾经那样惧怕死亡的我,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完成所有的布置,就好像根本不是被命运操控,而是作为我,作为斯特拉斯·戈迪恩这个存在,顺理成章地完成这种事情而已。我甚至在期待,期待你的苏醒,期待你的觉悟,期待你的改变。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察觉,一定能改变,这场战争的恐怖事实。我们都只是在蛛网之内不断逃窜,蛛丝不断缠绕在我们身上,我们却浑然不知,可命运的蜘蛛,已经开始它的猎食了。但这并非停滞不前的理由。所以,我才要去救你,莽撞的我,仅能依靠这种方式去前进。如同染上黑狗的血可驱邪,米利亚姆大人,你应该畅饮我的血液,咬嚼我的筋肉,嚼碎我的骨头,舔尝我的内脏。如此这般,吞噬我的一切后,你必定能获得救赎,必定不会浪费这被我延续的生命。那么,我的生命,我所选择的这个死亡,也能因此稍微沾上你的光芒,稍微的,能有些意义了吧。
因为你。
变得如此期待未来的我。
变得不再惧怕死亡的我。
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间,获得了救赎呢?我也因此,而释怀了吗。
“是时候,结束了。”
斯特拉斯用左手,抽出那一把笔刀。
“你居然会感觉到累,还真是不可思议。”
米利亚姆将单手剑靠前,短刀靠后,摆好攻守皆备的架势。
斯特拉斯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拉普拉斯妖精的象征,光之翼依旧在斯特拉斯的左侧舒张开,绚烂夺目的多彩光芒,如同斯特拉斯现在所展现出来的,生命的耀眼;笔刀被斯特拉斯持于右手,右臂则是伸展开身体右侧,柔和的月光透过笔刀锋芒的反射,也变得如此锋利,寒气逼人。
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寿命去透支了,拉普拉斯妖的光之翼,不过是摆设,但这却是最真实最完整的自己。而这样的自己,所发出的这一击,自然也是包含了自己全部的心意。
斯特拉斯已经不再需要故弄玄虚的步法,而是笔直地,朝着米利亚姆蹦跑。没有预知未来也无所谓,自称大陆最强情报员的她,此刻已经在脑内列举数百种可能性。
米利亚姆立刻挥剑,本该是虚晃的一击,现在居然扎扎实实地,刺入斯特拉斯的小腹。
她是故意的。
精心调整的身位,让米利亚姆的单手剑刚好能卡在斯特拉斯的骨与肉之中,却没那么致命,此刻难以立即将剑拔出的她,立即舞动左手的短刀,但斯特拉斯却在米利亚姆挥刀的那一瞬间,用整个右掌死死握住刀刃。哪怕是让正常人瞬间晕厥的剧痛,相比出生那一瞬间所带来的恐惧,也变得无足轻重。而那把笔刀,现在被斯特拉斯稳当地咬在口中。
即使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舍身战术,米利亚姆也不可能预测到。因为,斯特拉斯那何种攻击都能闪躲的灵巧身影,早已铭刻在她的记忆中。她根本无法想象斯特拉斯居然会舍身一战。
没有一刻钟的停顿,斯特拉斯咬住的笔刀,没有一次差错,隔开了米利亚姆的脖子。
近距离溅射的鲜血险些染红了她的双眼,但下一刻,米利亚姆却消失了。
“绝影”
这是米利亚姆所保留的,最后一次使用。斯特拉斯的笔刀被她从嘴里夺走,直直插入持有者的左眼。斯特拉斯的世界,现在被红与黑所主导。一只眼睛失明,一只眼睛被鲜血所染红的她,早已失去抵抗能力。
下一刻,名为阳炎的短刀,刺穿了她的心脏。
即使如此。
斯特拉斯还是在微笑。
沾血的笔刀被扔在一旁,刀与剑皆被拔出,身躯变得破破烂烂的斯特拉斯,倒在了从自己身体流淌而下的,血泊之中。
她的嘴唇微动,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是我赢了。”
斯特拉斯猫头鹰
感谢吾友ob,让我达成成就“你小说明明不是这么写的”
斯特拉斯章——为我送葬
魔王不能有心。困惑也好,迷惘也好,悲伤也好,绝不能在部下面前显露。那么,魔王的心,到底应该放在哪里好呢。
不如,就放在情报员那里好了。
这样,自己就能毫无顾忌地带上那冰冷的面具与铠甲。
而现在,正是将那一份所谓的心,交还的时刻。
血泊中的斯特拉斯,趴着,挣扎,朝米利亚姆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她身上所插着的刀与剑,早已化作魔力,而被收纳起来。
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于魔王而已,这种程度的魔法,轻而易举。
米利亚姆轻轻牵住那只手,垂落的金发盖住双眼,看不出那阴影之下,到底是什么神情。阳炎不可避免地,将斯特拉斯的生命与记忆,都融入到她的身上。无言,凝咽。可现在,也没时间让她斟酌几番。
“我回来了。”
“啊……欢迎回来。”
斯特拉斯的一只眼睛已经被戳瞎,另一只眼睛被血液染红。即使近在眼前,她也无法看见那悲伤的脸。唯有从手中传来的,那一丝温馨的触感,才让她在这彻骨的寒冷中,不那么害怕。
那份冲劲已经过去了吗?为什么,我会这么的害怕呢。
好害怕死亡。
斯特拉斯睁不开眼,身体也难以活动,只是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拥入怀中。
稍稍,感觉到一丝温暖了呢。
仿佛和她想象的一样,名为死亡的邻居,已经在那个阴凉舒爽的下午,敲响了斯特拉斯的门。这时候,她就应该将未读完的书,夹上树叶制成的书签,轻轻在桌上。带着那份些许的遗憾,将门打开。
被那位死亡,带到一个自己也不会知道一丝情报的地方,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再不回来。
“别死啊。”
耳边似乎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但斯特拉斯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我不会后悔。
所以。
就请允许我这一次。
为您而死。
在这附近的森林内,有那么一个地方。那里树木环绕,是一片空旷的草原。绿油油的草被风吹拂,波浪滚滚,十分美丽。就在不远处的树林,还有着数种小鸟栖息,如果躺在草原上看书感觉到疲倦,大可以侧身闭目而眠。风吹树叶的声音,鸟儿鸣叫的声音,想必很快就能让人入睡。
就是这么的一个地方,斯特拉斯事先挖好了自己的坟墓。
米利亚姆知道。
透过吞噬而来的记忆,她全部都知道。
她将斯特拉斯抱到那里,已经竖好的崭新墓碑前,留有一个洞穴与棺材。崭新的黑色碑石,工工整整刻下斯特拉斯的全名。米利亚姆将斯特拉斯破烂不堪的身体,颤抖着,放入水晶的棺材内。棺材漂浮起来,慢慢地,在米利亚姆的注视下,进入到洞穴中,两侧的泥土被魔法驱使,将坟墓填满。
而在这附近,端正地摆放好一套铠甲。漆黑的金属上有着金色的纹路,毫无疑问,那是魔王的铠甲。铠甲的附近。是斯特拉斯用剩下来的贤者之石。
“准备这么多,却不杀了我。”
米利亚姆挥手,铠甲化作黑色的星光逐渐消失,然后,再度着装回自己的身上。铠甲的后腰处,别着两把剑,一把是自己的,一把是勇者的。
“会有意义的。至今为止我所牺牲的全部,我绝不容许他们毫无意义。”
名为阳炎的短刀,已被米利亚姆封存。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使用了。
所有的矛盾,现在已经明确。
如果斯特拉斯亲自去制止这件事情,或许她也能继续挣扎一番。
但已经没有必要。
斯特拉斯选择了自己,那你就安心沉睡吧。
她所看见的世界,现在也呈现在米利亚姆的双瞳之中。
“谢谢你,让我不再寂寞。”
所以。
迈向前吧。
庞大的魔力,现在正凝聚于体内。自己的力量,已经恢复到了巅峰的水平。
米利亚姆·艾利乌尔,现在要作为魔王,给整场战争画下句点。
莱恩章——所谓一半对一半
地图上连绵不绝的山脉,仿佛一条分界线,线的那头,是人类的世界;线的这头,是我们。
是我们被焚烧的世界。
作为被放弃的岗哨,这里的焦炭和残骸,甚至是尸体,都善有保留。而山脉,近在眼前。
莱恩用拇指和食指揉捏发稍末端,这头父亲遗传而来的头发,她很喜欢。在莱恩的心目中,她的出生,从来就没被谁祝福过,而这份赤发,是为数不多的礼物。
鲁斯自然不会明白,莱恩的矛盾源自何处。
莱恩恨他,为了杀他不择手段,连生命都可以抛弃,但这个信念却被舍弃;莱恩似乎找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作为混血儿而加入人类的世界,却轻易地回归魔物这一侧;而现在,那份来之不易的珍贵性命,莱恩却准备轻易放弃。
矛盾。
全部都是矛盾。
当然,本人肯定没有在意。
贝尔与莱恩的友谊之所以断裂,原因十分纯粹。
莱恩爱上了勇者,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将自己拯救而出的人。也许,是从小就失去父亲的她,觉得勇者与自己父亲,有那么一分相似吧。
相似的剑术,相似的赤发,相似笑容……
只言片语中,莱恩如同拼拼图那样得出的形象,和勇者不谋而合。
真正的勇者,维格尔,他爱上的人却是贝尔。
一切都这么的简单明了。
然后。
勇者死了。
无处可去的莱恩,与米利亚姆邂逅。毫无疑问,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失去了记忆与力量,劣化成人类。
愿望就是这么简单,甚至,触手可及。
莱恩希望呆在米利亚姆的身边,仅此而已。恢复不了的记忆,那就一生都别恢复。魔物也好,人类也好,什么都无所谓了。如果她期望套上勇者的名号,莱恩就会竭尽全力。如果她期望冒险,莱恩就会如影相随,出谋划策。
狠也好,爱也好,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哪怕之前在这两个世界中狼狈挣扎,遍体鳞伤,现在也有了回报。渴望爱的小女孩,现在终于,按照自己的心愿,呆在母亲的身边。莱恩无条件信赖米利亚姆,也是出自这个原因。
幸福如此简单。
简单到,莱恩已经能将它不费吹灰之力攥在手心。也能简单到,如细沙那样,无可避免地从指缝溜走。
一切都不会是偶然。越是珍视的重要之物,就越应该放在身边。莱恩早该想到的,但她却视而不见。因为,这种幸福,就好像泡沫一般,一碰即碎。
她早该知道,那个情报员,就是斯特拉斯·戈迪恩。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安排好的。既然如此,她想做什么,也不难猜测。很快,魔王就会再度君临于世界。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心愿,那随处可见的,相伴在某人身边就能获得的幸福,自然也不过南柯一梦。
那样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继续找鲁斯寻死吗?不对,他不过是代行者。
屠杀元老院吗?斯特拉斯早就将他们清理掉了,为了巩固米利亚姆的政权,现在元老院所有的当权者,全都是米利亚姆派。
继续不知好歹地,赖在母亲的身边吗?或者说,揪住米利亚姆的衣领,将自己的想法全部咆哮而出,再进行一次亲子对决吗。
全部,都不对吧。
莱恩已经来到人类的领土。
原本以为,身为魔物的自己,身为人类的自己,什么地方都能去。但去了所有的地方,却只能发现,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半吊子,活该过上半吊子的生活。
但是,正因如此,正因自己的半吊子,才能做到一些事情。魔物也好,人类也好,高层的情报,莱恩都知道几分。所以才能看清现在的事态。
莱恩,想去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一件绝对能让母亲对自己刮目相看,并且为此对莱恩重视的,超级了不起的事情。
与此同时,某支军队遭到袭击。袭击者,是一个身着金色纹路的漆黑铠甲,骑着被黑雾缠绕的战马,手持双刃的女性。她不断屠戮,在那把拥有吞噬他人力量的短刀帮助之下,她的魔力量正急剧提升。
莱恩章——所谓棋子对棋手
爱丽丝喜欢下棋,是纯粹博弈的快感能所带来极大的消遣。虽然有人用棋局类比战争,但实际上却完全不是一码事。
其一,是棋子。每场战役,胜负并非是看全歼对方来决定,而是看谁能杀掉对方几分一的人。只需要有三成的队友阵亡,恐惧就会笼罩住剩余的七成士兵。士气也好,军心也好,背水一战和视死如归除非是极端情况,否则只是空谈。魔物和人类,双方在每场战役都所争取的,只是先杀掉对方三成将士而已。剩下的七成,只是追击战中猎杀的猎物。
人类很难成为棋子。
而其二,则是棋盘。
“你没有选择,与我交换。”
曾经,某个没人能查证的时间段,在没有人能查证的地方,斯特拉斯这么对圣痕说着。作为第一个成功涉足世界树的人,圣痕的手中,持有“神枪冈格尼尔”。斯特拉斯所索取的,自然是这枚神枪,而作为交易物,她给予圣痕的,则是——
半个棋盘。
魔物的某个前线哨岗,被一拥而入的人类士兵杀个片甲不留,为首的圣痕轻而易举就破除了警报的魔法。魔物们不会想到,自己的领地已经被率先入侵。
作为中界线的山峦被视作重点战略地,是因为难以绕路而行。连绵不绝的山峦,两端尽头是冰天雪地。冰河上漂浮着巨大的冰块,河水与地面的边界模糊不清,让人难以分清,自己的下一脚到底是踏破碎冰而坠下河,还是稳稳踩在白色的地面上。长年弥漫的白色雪雾,与游荡在外的食人兽,都让人难以突破。一旦迷路,几乎就断定死亡。
不过,如果这是下棋,那就不一样了。
爱丽丝将一支百人部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圣痕。这支部队里的每一个将士,都是历经大量战役而生还的,极为珍贵的士兵。也许他们的单体战力并不足以登峰造极,但每一个人都累积了大量的经验,心态和精神完胜于新兵,所有人早已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如同棋盘上的棋子,随心所欲就能操控,甚至命令其做出战术性的牺牲。
而棋盘,就是斯特拉斯所提供的地图,让圣痕能轻而易举避开薄冰层,绕开食人兽的部落,甚至对哨岗发动奇袭。正因为这种地方难以突破,才会疏于防备。并且,一旦突破,圣痕就能轻而易举前后夹击,攻下魔物的第一道防线。
斯特拉斯碍于测谎魔法的存在,不得不提供真实的地图。
曾经,像这种身经百战的士兵,圣痕也有一支上千人的部队。可惜,在真实之塔一战,让他们全员丧生。
“黑白恶魔的屠杀”
这既是圣痕完美预测到魔物动向的埋伏战,也是他惨白的一战。他继续将过往的悲痛回忆埋在心中,下令搜刮魔物的补给品,之后将哨岗的全部设施摧毁。
不久后,正如爱丽丝的预测,魔物们在看似短兵交接的正面战时,被圣痕的背后奇袭扰乱军势,整场战役毫无悬念就结束。第一道防线,轻而易举就被攻破。
双方的军势,如同棋盘上的黑白双子,在新的攻防线两侧满满铺开。
虽然哪一边都和自己无关就是了。
莱恩忍不住拉紧兜帽,穿着皮革制品的衣服在高空飞行。虽然依靠魔法能让体温保持正常,但感官上还是情不自禁认为寒冷。
第一道防线的迅速突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让莱恩必须不惜魔力全力赶路。
本来以为,沃尔帝国的覆灭,会让魔物暂且获得优势,鲁斯·斯内克与爱丽丝·卡恩,双方的手腕也是不分伯仲才对。但事实却出乎意料,圣痕居然能找到办法突破那种冰雪的地狱,饶后夹击。
她必须去做到那件事情。现在,圣痕带领四千军士不断猛攻,如果不是后勤部队被拖慢,他这种将正义当做人生目标的角色,会势如破竹地将第二防线的魔物杀个清光。
棋盘上的双子,已经展开了厮杀,黑色的子转攻为守,白色的子连连进发,战况空前剧烈。虽然现在还勉强维持着均衡,但只要再出现一个转机,或是圣痕的猛攻,或是爱丽丝的灵光一闪,或是鲁斯的一时疏忽。
魔物将面临全灭的结局。
没有谁能生还,火焰将会让一切都化作灰烬,在充斥着尸体焦臭味的大地上,人类的军队尽情地掠夺,再用笔在崭新的地图上,你来我往划着残酷的线条,瓜分新的领地。
白色的棋子,会把黑色的棋子,吃个精光,再把整个棋盘染成白色。
远方。
“快放烟雾!”
士兵燃尽生命最后的火焰所扔出的烟雾弹,也没能救下同伴的性命。笼罩住战场的烟雾仅仅只是横挥一剑便全部吹散开。本该是人类胜利的某场战役,结局却因突如其来的一个漆黑铠甲而被颠覆。她举剑,所有人都被因引力而下跪;她抬手,咏唱完毕的无数硫酸箭,就像下雨那样,将全部人的大脑都腐蚀干净。
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战术与阵法毫无意义。
米利亚姆将剑收入后腰的鞘内,残存下来的魔物全部对她下跪施礼。短短几句问答,这位魔王就在脑内分析出战局的优劣。
很快,魔王回归的消息就传遍各个角落,魔物们的战意与求生的欲望一起,燃起新的一轮反击战。哪怕占据优势在猛攻的人类,也不得不避让这锋芒几分,
短短两天,人类就因魔物这股精神热浪,死亡者上万,伤员更是数不胜数。
在荣耀、利益与生存的面前,死亡已经变成一个数字。没有人会理会被扔出棋盘的棋子,大家只会不断往棋盘上添增新棋子,不断思考棋盘上的局势。
但觉这并非是最可悲的事情。
莱恩注意到的事情,是完完全全在此之上。人类屠戮魔物,魔物屠戮人类,只是像下棋一样,黑白双子互相吞食而已。但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场棋,是谁与谁在博弈,鲁斯·斯内克与爱丽丝·卡恩,都不过是极为重要的棋子。
但也只止步于棋子。
莱恩察觉的恐惧,是棋手本身,这一场棋赛,看似你来我往,局势千变万化,平衡在瞬间崩塌,又在下一个瞬间出现。但是,这都只是在下棋而已。
然而,整场棋,都只有一个人在下。操控黑白双子的厮杀,仅有一人而已,一切都不过自导自演。
这才是最大的恐惧与恶。
莱恩章——所谓杀戮对屠戮
没有人能逃掉。
主力三千,后勤五百,合计三千五百人,在遭遇到她的时候,连一丝抗拒的念头都不敢产生。埋伏?偶遇?所有的可能性都不重要,全员将身上的装备抛下,尽可能减轻重量,烟雾弹喷射的声音,燧发枪牵制射击的声音,马匹嘶鸣的声音,全部混杂在一起,而她,只是站立着,一步一步赱来。
漆黑的铠甲被金色的线条勾勒出纹路,黑色的烟雾若隐若现,而她,右手缓慢地从那横在后腰的两把剑之中,抽出其中一把。
下一刻,她出现在四处逃窜的人群中央,拔到一半的剑被猛地合入鞘,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异常响亮。
人仰马翻。
不可视的圆形横斩,将三千五百人及其全部马匹,在一次拔剑之中,全员斩杀。
与此同时,圣痕收到了指示信件。确认完信件的密封性和笔迹以及特殊角落的小标记之后,圣痕开始阅读爱丽丝寄来的指示。
所有的事情,都难以逃离爱丽丝的大局观。按照预定,她已经通过拷问,破解了魔物的情报链,而信上让自己去干的就是包抄。这次是四方军势集中战力突破一点,如果成功越过魔物们的第二防线,那就能直接利用火攻和烟熏,逼迫魔物主城内的全员,要么死于内乱,要么成为俘虏,甚至为了保命而当内奸。不管怎样,伤员要比死者更为折损兵力,因为会多出大量的累赘与消耗。圣痕这次包抄,目的不是杀光对面,而是制造尽量多的伤员,让他们不得不退守主城。
信的最后,爱丽丝写了一句“活下去,公爵大人。”
圣痕会心一笑,真实之塔的那一战,让沃尔帝国的国王都不得不重视圣痕的能力,居然破天荒让一个低级骑士,捧成一个公爵。从来都没有这种先例,血统的传承,功名的累积,圣痕都直接越过这两个过程,一口气成为公爵。虽然这明显是为了捧出一个英雄,但圣痕也欣然接受,因为那份名分与权力,能让他更好地将魔物屠戮。他渴求着中止这漫长而毫无意义的战争,而公爵的身份,能让他更好组织部队杀戮魔物。虽然由于种种事故,圣痕的声明与庆祝都被无限期拖延,一直到沃尔帝国覆灭,他都没能得到这应有的庆贺,但本人却从不在意。私底下因身份平起平坐而有些赌气的爱丽丝,让他更加头疼。
在这个本来应该很平静的夜晚里,圣痕的军队选择在山上驻扎营地。哨兵强忍困意警戒周边状况,对他而言,赶紧换班去睡觉才是第一优先事项,因为这支军队没什么人敢招惹。精兵四千,在那个时代已经是不容小觑,而且领头的还是帝国大将军的近卫骑士,作为其亲信般的存在。稍稍识相的魔物,都不会过来自寻死路。
但是,迟了。
哨兵感觉到双腿悬空的那一刻,临时哨塔已经被锁链缠断,而他,即将面临摔断脊椎而死的命运。然而,那些锁链却在哨兵落地的前一刻,接住了他。
数个被锁链悬在半空的哨兵哆哆嗦嗦地睁开眼,发现那是一个少女,全身皮革制品的服饰,兜帽下能勉强看出赤红色的头发,双手各自持有匕首。
“……”
莱恩一言不发,意念驱使锁链,将那一群人全部挤压捆绑至窒息,虽然没死,但得晕上半天。
很快,整支军队都传遍了有蠢货来袭的消息。在这压倒性的人数差面前,她似乎什么都做不到。然而,慌慌张张召集过来的数个小队完全无法抵御这位不速之客。
她如同一道黑影,在人与人之间四处窜走,每次出手都必定有一个人无声倒下。
她双手所持的两把匕首似乎就是所有的武器,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任何一位士兵能伤其分毫。
她从不防御,因为根本就没人能触碰到她,狂风暴雨般的箭矢全部都擦身而过。
没人知道莱恩的目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她为何要螳臂当车。就算本体再强,体力也总会被消耗完毕,然而她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在战场的中央苦苦坚持。
很快,相性最为恶劣的他们,互相发现了对方。
圣痕看见了莱恩。
莱恩察觉到圣痕。
下一个瞬间,莱恩的匕首,已经架在数十米外的,圣痕的脖子上。这就是莱恩所解放出来的全力,配合魔法的辅助,一刹那间的瞬杀,移动的速度甚至难以用肉眼捕捉。
“为什么不防御?”
“你并没有杀气。”
轻描淡写的对话后,莱恩后撤到悬崖边上,而圣痕也用手势意示士兵们暂且停下进攻。
他想知道,眼前的女孩到底想做什么。曾经,圣痕邀请过她加入,但却被拒绝,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道出;曾经,在圣痕所展现出的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她依旧毫无畏惧,从刀锋底线上救下一个小男孩。而现在,她成为了自己看似敌人的一个存在,圣痕想知道,她这种寻死般的行为,到底有什么目的。
莱恩轻轻地脱下斗篷帽,露出那头赤色的秀发,看上去只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能与她那令人讶异的实力对上号的,唯有那坚毅的眼神了。那是在做出了巨大的觉悟后,已经无所畏惧的神色。
在夜袭军队,顶着箭雨,放倒数百人以后的莱恩,大声地说出了那句话。
“我是为了和平而来。”
米利亚姆章——所谓过去对割舍
“……此致,维斯。”
勇者的信被米利亚姆紧紧攥在手心。
“请问,您怎么了。现在比起前线,您不回总指挥部再度统帅大局吗?”
猎豹半身人战战兢兢站在身着漆黑铠甲的米利亚姆身后,可这位魔王,却只是站在一座空洞的城面前,静静地看完那封信。
那是写给勇者的信,而写这封信的人,就是维斯。那位与米利亚姆约定终生的人,现在也成了自己的剑下亡魂。她确信,正是这一封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信,令维格尔从年幼无知的少年,一跃化作勇者。可是,信上写的,只有维斯自己的所有境遇,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凡无奇。丝毫看不出内有玄机。
某日,维斯向魔物出发,准备谈和。
某日,维斯的车队遭到袭击,他以外的人全部遇害。
某日,维斯与米利亚姆邂逅。
某日,维斯喜欢上了这里,喜欢上这新的地方。
某日,维斯写出了这封信。
而在这其中,与米利亚姆相爱、成婚的部分,被略去不谈,其余都是极度正常的事实,宛如流水账一般的信件。如果将几个关键字眼换掉,这甚至可以是任何地方如何一个人所书写的游记,纯粹的毫无特色。
“魔王大人?”
猎豹半身人依旧在等待指令。由于蝙蝠人的侦查报告,魔王眼前的这座城,明日就会遭到大将军爱丽丝的正面攻破。而魔王的出现,无疑带来一线生机。当然,米利亚姆的眼中,这座城不仅仅是位于魔王城与人类地盘边界线的中央,连接各处的商业中枢,也是她与维斯相遇的附近地方。野外,奄奄一息的维斯,被不断修炼中的米利亚姆发现后,便带到这里躲藏起来休养。
“烧了。”
没有一丝顾虑,米利亚姆这么说着。眼下的这点兵力,如果死守,虽然艰难,但未必不能从爱丽丝的手中,将城保住。然而,比起这种两败俱伤的手段,米利亚姆选择的是——将整座城牺牲。
“选出百名值得信赖的士兵。”
米利亚姆头也不回,用着低沉的声音对猎豹半身人说。不到半分钟,一支装备精良的百人部队,齐刷刷站在米利亚姆时候,立定,敬礼。而米利亚姆,还在凝视着这座城。这座与爱人所邂逅,一同生活,一同交心过的城。
而这一切,都已经,一去不复返。
“弃城。”
她这么说着,面具下的脸,没有一丝改变。
“……是!”
心领神会的百人众全员屈膝半跪,低头,右手将武器竖直,左手置于胸前,做出起誓般的动作:“吾等百人,心同城在,必将死守至最后一刻!”
连同猎豹半身人在内,百人众齐声高呼,齐声将自己的忠诚,展示于他们供奉的君王,米利亚姆·艾利乌尔。
他们将会成为弃卒,死守这一座城。毫无疑问,一旦爱丽丝的侦察部队摸清了实际战力,恐怕整座城都会在瞬间化作敌人新的据点。
无妨。
注定守不住的城,不如将其作为礼物,送给对方,然后……里面没来得及转移的剩余物资,都会在顷刻间,同城内的通天烈焰一起化作灰烬。城与兵,不过是诱饵。这因牺牲而起的烈焰,会将所有进攻入内的士兵,都焚作尸骸。
即使如此,他们也无所畏惧。倘若是为国为民,他们甚至会以此为荣。唯有魔王,唯有米利亚姆,唯有这通过牺牲来铺垫开的血路,才是希望,才能给魔物带来永远的安宁。
我沾满鲜血的双手,已经无法挽回。即使如此,你也拯救了我,如同他一样。
米利亚姆抱着这种想法,将烈焰封存于这座城的魔法阵内。
斯特拉斯……
如果你是这样深信着我,那我,也绝不会让你的生命,变得毫无意义。
那封勇者的信,在米利亚姆的手中,也慢慢地焚烧成灰。风一吹,黑色的碳屑就这样飘走,飞舞,最后落入大地。
原来是这样吗。
米利亚姆笑了,声音却饱含悲凉。
在最后的些许碳屑飘散开的瞬间,米利亚姆理解到,维斯这封信的真正含义。
信会如此的平凡无奇,是因为不得不这样。没错,平凡无奇的本身就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情报,正是这份绝望,让维格尔,让勇者变为勇者。而这份绝望,透过维斯的笔触,现在也传递到米利亚姆的身上。
正因如此,维斯才甘愿去放弃自己剑圣带来的地位。本是艾斯特王国出生的他,哪怕艾斯特王国灭国,沃尔帝国也必定会眼馋他剑圣的实力,争先恐后去拉拢维斯,可他却情愿为当时仅有几岁大的维格尔,当一个名义上的导师,实则是保姆的职业。而维格尔,成为勇者的那一刻,自然也不得不用面具遮盖容貌,用斗篷遮盖住红发,隐藏起身形,连声音都必须扭曲到,难以辨清男女。一切都那么的顺理成章,一切都那么的自然,一切都那么的,充满恶意。
就好像,自己将身份误认为是勇者而去拔剑时,剑将勇者的记忆告知我,而我去将其误认成自己的过去。但是,如果是现在,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将得到解释。为何勇者出生于上流家庭中,但起始却是一个人孤身奋战,孤立无援。维斯为何对勇者如此执着,为何要寄信于他,我全部都知道。
即使,现在看似于事无补。
悲哀,自己还真的愚昧。现在的所有情报都像是在对自己咆哮,高声疾呼我的盲目。原本以为自己是棋盘上博弈的一员,没想到却是其中一枚棋子。
而整盘棋,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在下。
翌日。
站在这座城面前,爱丽丝斟酌片刻后,喃喃自语:“平手吗。”明明是重要的城池,却毫不犹豫当做诱饵,爱丽丝对名为米利亚姆的魔王,认知上稍稍有了提高。这时候应该放那些可怜的诱饵一马,亦或者让路?无论如何,备战强攻亦或者绕道而行,对方拖延时间的目的都达成了。
然而,将陷阱堂而皇之地明摆出来,塞到爱丽丝的脸上的做法,让她有了被挑衅的感觉。并且,爱丽丝敢断定,对方绝不可能仅有明策。
城内。
百人众视死如归,精心磨砺的武器正闪烁着寒光,遗书与遗物也托付给战友。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唯有威风凛凛地站队在城门前,抬头挺胸,静候。
魔王已经命令工兵在附近的山道设置好魔法地雷,一旦对方看清城池其实是陷阱而绕路,就算没被炸得粉身碎骨,也必须耗费大量时间重整旗鼓,然而……
城门宽度四米,全大陆最优秀的工匠以最优秀的材料打造而成,辅与钢板与魔法加固,后用木桩顶住,可谓上万魔物之心血也不为过。
然而,却像豆腐那样被斩开。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甚至没有人能看清,一瞬间就被砍裂的城门,碎屑随剑风吹开,残骸到处都是。透过城门的大空洞,凛冽的寒风吹进城内,而在寒风之中,便是右手单持苏格兰斩剑的爱丽丝,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百人众走来。她双脚的铠甲,踏在碎石上发出的摩擦声,即使在这寒风之中也如此清晰,压迫感仿佛一只只手掌,紧捏百人众的心脏。
即便是如此,百人众也没有一丝动摇,连眼神都未有一霎那,是从爱丽丝身上移开过的。
猎豹半身人用长柄武器的底部猛戳地面,清脆的响声成为了开战的信号。
“愿荣光永远与米利亚姆大人同在!”
“愿荣光永远与米利亚姆大人同在!”
“愿荣光永远与米利亚姆大人同在!”
高呼声与嘶喊声,剑戟交错的声音与切断骨肉的声音,所有的声音与寒光和猩红一同,伴随铁锈般的腥臭味混淆在一起。
最终,百人众最后一名士兵的生命消逝之际,通天的烈焰直指上空吗,整个城市如同通往地狱的棺材,巨大的冲击将附近的一切吹开,哪怕是被下令守候在不远处的士兵们,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浪。
城内所有的生命都变得毫无意义,唯有她还在。
爱丽丝单手握住那把苏格兰斩剑,从城门出走出。眼尖的人已经察觉到,她身上的伤绝对不轻,然而,爱丽丝却完全没当作一回事,将剑高举——
“前进!”
这样就算平手了吧,她这么想着。
特别篇——红发的男人
在这平凡无奇的世界
我应该喜悦才对,比任何人都喜悦;我应该庆幸才对,比任何人都庆幸。
父亲死了。
母亲死了。
我应该开心才对啊!
大树之下,数不尽的漆黑铁块被粗大的铁索牵住,悬挂于半空,如同一根根垂下的柳枝。铁索的长度并不固定,这些铁块,有的能垂到我的小腿,有的能垂到我的前胸。
集中力量于右掌,我紧握的木剑,直戳眼前飞来的铁块,然后将剑旋转起来,剑一边转,一边绕,游走过我的背后,直至被我左手反持。连转身的必要性都没有,左手果断将身后袭来的铁块捅回去。
弹回去的铁块,会与别的铁块撞击,被二次撞飞的铁块,又会与新的铁块撞击。最终,这大树底下,数不尽的铁块无规则地,四处随机运动,从各个角度撞向我。而我在每一次与铁块擦身而过的同时,都会用剑将死角处的铁块捅回去。一旦被铁索缠住,我大概会被砸成肉酱吧
可那又如何?
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将那些铁块想象成一个又一个丑陋的人类,确保自己的每一剑都能将人置于死地,木剑在两手之间不断转移,精神仿佛与周遭的空间融为一体。
唯有这样,我才能完完全全沉浸在这所谓的练剑之中。
父亲是为国捐躯。
母亲是为国捐躯。
他们都是烈士,他们都是英雄。
所以,我应该为他们自豪,为他们骄傲。
为自己父母的死而庆贺!为自己父母的死而喜悦!为父母的死而雀跃不已!
满心喜悦地欢度自己所爱的父母的死!
“啊啊啊啊!”
高速晃动的铁块,仿佛成了一个个面目狰狞的人类,他们朝我讥笑,他们朝我嘶嚎。精神被压迫到极限的我,稍有不慎,左脸被划出一道伤口。伤口很浅,但那股血腥味冲破了我最后的防线。我同幻想中的敌人一同,嘶吼着,抛掉手中的木剑,用脚勾起地上放置的单手剑,一个,两个,三个……每一个朝我袭来的铁块,现以全部一刀两断。
“又要重来一次吗……”
看着满地的残骸,我再次恼怒刚才入戏太深。这到底是第几次了呢?自己难以承受这股暴怒,将好不容易制作出的练习场地给砍个精光。将盘在脑后的金发散开,披回后腰,稍作整理后,我躺坐在那棵大树下。虽然树枝不断悬下来的铁索很煞风景,但这一带可是我的秘密基地。离城镇不远又不近的距离,中途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我想,应该也没人会喜欢看一个疯子一边大吼着,一边斩铁块吧。
自己以后又该怎么办呢,双亲都葬身于与人类的战争中,自己因此也获得一大笔补助。继续磨砺自己,加入到与人类的战争中吗?亦或者,就此收手,度过平凡的一生呢。
什么都想不出来。理所当然的,我并不觉得这哪里有问题。父母死得其所,即使我知道,他们不过牺牲品,为了更多更好的角色能生存下来,父母的性命,和一袋子金币,是可以划上等号的。钱,被我赌气洒在父母的房间里,而他们的命,成为牺牲品,为了保证头领的存活而被牺牲的存在。
没有什么不好的,除了让我没办法开心起来。
那样,自己又如何呢?明明是个魔物,我却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容貌。很多魔物都这样,不是人类,却有着与人类相近的容貌,然后与人类厮杀,他们夺走我们的性命,我们夺走他们的性命,无论多少年过去,一直如此。或许,这是便于我们能快速掌控人类的知识,用他们的产物,杀掉他们。
要不要找点人类的小村落,杀个一干二净,看能不能平息一下自己的暴怒呢。
这样想着的我,准备离开自己的秘密基地,回到最近的贸易都市。那里,是魔物们连接各地的商业中枢,杀人类之前,得做足准备才行。
然后,我察觉到了今天有些异样的地方。
大树的附近,有一个男人在躺着。他有着火焰般的红发,看起来属于很壮硕的类型,白衬衣上套着皮革马甲,下身是棕色的裤子,周边随意摆着一把普通的剑。
人类吗?
我并不感觉到惊奇,那些被人类国家放逐出来的人类,为了活命,不惜当魔物的奴隶。这附近就是贸易都市,作为被交易的奴隶出现在这附近,并没有什么问题。真要说的话,他有些破烂的衣服,和身上的污垢,不像劳作留下的,更像是和人死斗过一般。或者是专门卖给竞技场,通过生死决斗来取悦别人的奴隶?怎样都好,我不爽的,唯有让人类踏入我的秘密基地。
而这个不速之客,很慵懒地睡着,连脸上残存的泥巴都没完全抹干净。
不爽。
杀了他好了,反正只是一个人类,谁敢来问责,就扔几枚金币回去好了。我想了一下,觉得这样不如干脆就买他下来,再杀掉好了。
我朝他踹了一脚,本来想把他踹醒,可对方却反应过来,事先朝一侧翻滚躲开。
“人类,你的饲主在哪里。”
我直奔主题。
“等等……”他用那感觉还没睡醒的眼神,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可没什么饲主。”
“没饲主?很好,看来是没拍卖出的货物。多少金币?”
“……”
这次看起来,他是彻底搞不清楚事态了。
“人类,回答我的问题。”
我抽出剑,以此来威胁他。
他沉思了一会儿以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那样,说:“魔物,回答我的问题。”
“我现在很不开心,或者可以先杀了你,再找你的卖主。”
我将剑尖直指他,但那个红发的男人却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我。“不如这样。”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剑鞘,“你把你身上的钱都给我吧。”
“疯子吗。”
“我刚刚其实是在这里埋伏。你想想看,这里渺无人烟——”
“这里是魔物的领地,人多了才有问题吧。”
“啊,也对。反正那个意思你也懂的。我呢,如果刚刚偷袭你的话,谁也看不见,人也看不见,魔物也看不见,我把你的脖子拧反过来都可以,然后从你的尸体上搜出钱什么的,连你的武器都能夺走。”
“……”
“你看,这样很亏对不对,男女授受不亲,不如我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你,你呢,就把钱给我,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能活命,还能剩把武器,我嘛,也能拿到一笔钱。”
看着这个讲得天花乱坠的男人,我忍不住一剑劈过去。
劣迹斑斑的我们
劈头盖脸就是一剑,魔物都是这么难沟通的吗。
“别那么刻苦嘛。”
我握住剑鞘的中部,轻巧地左右闪躲这女人的攻击。
“太努力,小心猝死。”
“……”
“作为魔物,你长得还很漂亮嘛。”
“……”
对方压根就没理过我,一脸见了仇人的样子,对我斩击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了。我站在原地已经没办法躲她的攻击,只能一边后退一边跳跃,试着减缓她的攻击频率,而她还很老实地跟上来,金色的长发在后腰有规律地摆动。
不过,终究也只是不断磨砺反应速度和力量,借此堆叠出来的“剑”。速度再快,力量再大,只要没有突破到一定层次,都毫无意义。被这种毫无技艺与灵魂的剑砍中,只会让人啼笑皆非。
“差不多冷静下来了吧!”
我握住剑鞘中部,在她又一次砍空的那霎那间,用剑鞘底部轻而易举将她的剑朝外拨开,空出来的左手直接摁在她的前胸,将毫无防备的她按倒在地,再补充一句话。
“故意的。”
说完我就朝左边滚开,正好躲开她朝我后脑勺锤来的剑柄。
她很快就爬起身,我仔细观察了下,才勉强辨识到那少女脸上应该出现的羞红,还真的是明显到根本看不出来。
“刚才还在说男女授受不亲的人,还真是随性呢。”
她的怒火似乎更旺盛了,剑尖很明显直指我的要害。
“除了模样,我丝毫看不出你哪里像是女的。”
我将右手的剑回旋着,抛起,接住,并在考虑要不要出鞘,看起来有些玩过火了。
“人类,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金发的女人,双手握剑,横在头前一段距离,后踏一步,做好突击的准备。
“就这么有自信?”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会这么简单被杀掉就是了,但出于奇怪的礼仪,“维斯,就这样叫我吧。当然,我还没打算死。”
“米利亚姆。”
说完,她继续回归沉默。
那个是她的名字?还真的和本人一样,毫无女性的感觉。
片刻后,便是眼花缭乱的斩击。
米利亚姆双手持剑,每一击的力量和速度都达到极限,我继续握住剑鞘中央,连连招架。金属的打击声此起彼伏,握剑鞘的右手也变得有些麻痹,我能明显察觉到,她的攻击目标,绝对不是我的要害。
她接连不断的斩击,如果是想杀我,那还真的全部斩偏了。或者说,她的目标是我的仍未出鞘的剑。
奇怪的魔物,有着奇怪的思路。
我越是想防御,就越觉得费劲,她尽全力想将我的武器斩偏,而我,则尽可能将武器收回到身前,只要有一瞬间的来不及,都有可能负伤,重复个几次,那就是致命了。不过,这种杂乱无章的剑,想看穿还真是容易。
在她的又一次挥剑时,我用剑鞘将米利亚姆的剑刃抬起,对方自然不吃这种老方法,这次她干脆顺着我的剑鞘下劈,想借势剁了我的右手。我迅速将手松开的同时,甩动剑鞘,让它围绕着米利亚姆的剑刃高速旋转。
果然还是需要拔剑吗。
我在展露出这种欲望的一霎那,左手接住了下落的剑鞘底部,但米利亚姆已经抢先一步用剑刃抵在剑柄下,试图将我整把剑挑起。我最多只能夺回剑鞘,而剑,已经被挑飞,在上空回旋。
就是这短暂的空隙,让米利亚姆决心发动总攻击。比方才任何一次斩击都更为迅速更为凶猛的挥砍,以刚才两倍、三倍的量在我眼前闪烁。而我,只能用空荡荡的剑鞘退守连连。
最终,在我剑鞘被砍到偏离得太远的那一刻,米利亚姆的剑从斜砍,迅速切换回直刺,而目标自然就是我的心脏。
而我也在等待这个时机。
如同我一开始所想,这种剑本身就是一个破绽,只要知道目标点,我就能轻而易举反推得到出剑的位置,只要知道位置,哪怕速度再快,米利亚姆的剑都一定会有那一瞬间的停顿,借此调整位置来施力。理所当然的,我空出来的左手,直接握住那柄剑身,剑刃距离手掌的位置仅有些许。没有加速的时间与距离的剑,根本毫无威胁力。她虽然想出力摆脱,但我右手的剑鞘,已经直接砸向她两手的手腕。
赢了。
就在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仿佛无数看不见的手,将我往地面拽。而米利亚姆的脸上,已经写满胜利者的笑容。突如其来的引力让我完全没法适应,本该砸向对方的剑鞘,半途就开始往下坠。对方却根本不受影响,她的剑轻松从我的手掌中脱出,然后朝我挥起。
果然啊,玩得太过火了。想赢就应该出鞘才对。
这样想着我的,已经确保自己赢了。
刚才还在空中旋转的剑,由于那施术者以外无差别的引力,现在可是在笔直而迅速地朝下刺。米利亚姆还没来得及将我的心脏捅个对穿,我的剑就已经从她右侧刺入大地,顺带斩伤她的右臂。
一时之间意想不到的痛楚,让她产生的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化作一时之间的松懈。正是那份松懈,给了我时间挣扎着在这份引力之中,用剑柄扫向她的小腿。
失去重心的米利亚姆,如我所料地解除了引力,让我能顺利拔出直刺入地面的,自己的剑,再对准她的喉咙。
“再用那种奇怪的引力,我松手你就没命了。”
像是宣告胜者那样,我这么说着。“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故意将破绽卖那么大,让我很难没联想到,你会有后手。”“计算好的吗……漂亮,杀了我吧,人类。就算你留我一条命,也什么都不会得到。”
语气也好,措辞也好,米利亚姆始终都没有败者的气息。
“不对,我本来以为那一剑能把你脑子插穿的。”
“……”
“嘛,既然出了点差错,就说明你应该活下来嘛。对了,你名字读起来太长,不如叫短一点的……‘米莉’怎样?还有,把钱给我,干脆带我去吃东西好了。我快饿一天了……”
如此这般的,我就开始叙述自己那一大堆的要求。至于我从没打算杀她的事情,还是隐瞒下去好了,应该能威压她一段时间才对。
“……要求姑且先说到这里,请多多指教了,米莉。”
“你还真啰嗦呢,人类。”
就这样彼此邂逅
如果真要让我形容维斯这个男人,恐怕除了“奇怪”,我找不到别的更贴切的词语。
要举例子的话,反而会因为想到的事情太多,而难以精准地找到,描述这个男人的事迹。例如,我与他相遇的那次。维斯是带领着一群同伴与礼物,赶着马车来与魔物的各大领袖谈和,却没想到遭遇袭击。伤痕累累的他,包扎好之后,居然就大摇大摆地躺在我练习剑术的地方附近,呼呼大睡。然后,面对迁怒于他而起了杀心的我,他宁可顶着负伤的身躯,也没有动用全力。与其说是对自己过于自信,倒不如更像是有着奇妙的执着。
战败的我,被他用“米莉”这种不知所谓的称呼,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无非是周遭的环境,政治状况什么的。
回到贸易之都,我理所当然地,将这个一点奴隶样子都没有的人类,领回自己的房子。
“一点女人的感觉都没有。”
维斯后脚都还没踏进我的卧室,就开始指指点点。
“你的目的是什么,人类。”
我双手抱胸,蹬着这个带着战败者四处跑买东西的人。
“如果是欲望和需求的话,那真的是多到数不清。”
维斯很随意就将衣服脱掉。
“杀掉战败者之前,要羞辱一番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
我没过多理会他,也许是刚才替他买绷带和草药,让我有了一些心理预期?不清楚。他也没继续搭话,而是肆无忌惮地在我的房内,将身上临时包扎的衣服碎布一条条解开,然后将沾有污血的身子用水擦净,再慢悠悠地研磨草药。
不清楚。
我什么都不清楚。
整个大脑一片混乱。
整个房间,唯有清晰的研磨声在回响。我和维斯之间,充斥着沉默。然而,这股沉默,并不讨厌。我坐在床边,他坐在我的桌子上,两个人既没有正眼看对方,也没有完全不顾对方。虽然双方都不说话,但也没有完全无视对方。
明明和平时一样,接到父母死讯时,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呆在这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现在,只是多了一个人类,多了一个,几乎将我杀掉的人类。没有面对陌生者的礼仪,也没有作为绅士的器量,就算我完全无视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就是多了这样的一个人类,让我一潭死水般的心,产生了微妙的波动。
如果换一个角度想,卸下那些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客套礼仪,是为了更好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露给对方。想到这里,我看了一眼那个人男人,依旧一副像是什么都没在想的样子,有点不耐烦地磨草药。
当然,我并不觉得,他会让自己的大脑空下来就是了。
维斯领着我在贸易之都乱晃的时候,还很兴奋地,买下两条缎带,将我长发的两侧,绑出两根小马尾。
明明都是我在付钱,他还真能摆出一副送我礼物的样子。
我轻抚其中一根马尾,对着镜子看了眼,这样很好看吗?
答案还是一样:不清楚。
我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父母死去的几年里,我几乎每日都在不断练习练习练习……那些所谓女孩子的兴趣爱好,自然也淡忘了。不过,如果这样好看的话,我留着也无所谓,大概吧。没有亲人,朋友接二连三地参军,死去,或者逃离到别的地方。不知不觉就变得孤身只影的我,就好像渐渐被这世界疏远。某种意义上,维斯还是很强硬的将我拉回现实。
途中,我们还遇见了野猪人夫妇。野猪人丈夫一脸狐疑地上上下下扫视维斯很多次,这个从头到脚都没有任何一丁点地方像奴隶的家伙,没被守卫驱逐就已经万幸了。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野猪人丈夫让维斯陪他喝了十大杯葡萄酒之后,居然开始称兄道弟,野猪人夫妇的妻子也跟着有说有笑。父母还真是将我托付给难以信赖的角色。
那时候,我并不觉得,维斯有任何一点可靠。
但如果再给我选择的机会,我一定……
“嗯嗯,很不错。”
维斯扭着身子照镜子,观察自己身后的绷带有没有严实。
要不要偷袭,刺他几剑试试看呢?算了,这只会自取其辱而已。
“米莉,过来过来。”
维斯拉着我的手,半推半就地,将我嗯在椅子上,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尽量装出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想撩开我的袖口。他似乎生怕弄疼了,很小心翼翼地,一次,两次,三次,袖口被他撩上去,又滑落下来。我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故作镇定,最后终于忍不住,自己将上衣全部脱下。
“米莉还真是比我想象中开放呢。”
维斯将草药均匀涂抹在我的手臂上——那道伤口本来就是他最后刺出来的。
很痛。
真的好痛。如果不是他自己先用过一次,我已经在怀疑,这是什么酷刑。不过,他那么的认真,我也尽可能地忍住。
“不知道魔物能不能通用草药呢,很痛对吧。”
他温柔地将纱布,轻轻地卷好我的伤口。
“稍微……反倒是你,在干什么呢。”
我瞪了一眼维斯。
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握住我伤口处,看起来想用力握,又不敢太大力。
“痛就说出来嘛。”
“这是因为你在握着。”
“……”
我突然想到,她是不是为了引出刚刚那句话呢。
“那对夫妇,还真是多管闲事。”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的话,当然是骄傲。我为我的父母子豪,他们直到死,都是在抗击人类,他们的死,产生了战略性的意义,保全了上层人员,顾全大局,也为我带来如此丰厚的生活,而且……”
理所当然的,我将那些话,一丝不漏告诉了维斯。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我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父母会死的时候,我就是用这些话来回答自己。
我不应该伤心。
世界并不公平,所以才需要牺牲。父母的牺牲,换来了很多,我现在的生活便是其中之一,哪怕不必特意和谁接触,我也能轻松生活下去,不必为经济和地位担忧。
所以,这是正确的,正确的牺牲。
所以我完全没有任何资格将自己的负面感情,肆意莫黑父母的光辉。父母的死是正确的,父母的死是光明的,父母的牺牲是大义的。
痛?
完全不可能。
“你看,痛了吧。”
维斯轻声说着。
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呢?不断对战败者发难而取悦吗?肯定不会是的吧。那我又是什么表情呢?我看不见,我也不想看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已经将头沉沉地低下,不知聚焦何处的眼神,在地面茫然地扫动。在我长篇大论地,说着,思考着,那些自己强破着都难以接受的借口时,我就已经完败了。
“人类,教我剑术。”
“为什么。”
“为了能杀了你。”
“当然可以。”
于这命运捉弄的巧合之下
“米莉!去把那个月亮斩断!”
“诶?诶诶诶!”
“不必怀疑,这是无常一刀流的精髓!”
“现在是白天!”
“月亮就在我们的心中,变幻无常才是无常一刀流!。”
“上次还说什么无常鬼……还有,我们用的是剑!”
米莉一脸鄙夷地瞪了我一样,但还是乖乖地按照我的说法,闭上双眼,在老地方,那一棵树下,在无尽的锁链与铁块的高速摇摆中,抽身闪躲。现在,她生气的时候,会更加直观写在脸上,赌气的时候也是,开心的时候也是,也肯好好地叫我的名字了。
这样才对嘛,这样才像是活着嘛。
我安心了。
当然,我瞎说的无常一刀流,肯定不会无偿。
好不容易在那群勾心斗角的人手中,说服了明显只是个傀儡的皇帝,才争取到这一次谈和的可能性。然后,居然真的那么凑巧地,让我遭遇到袭击,巧合到我都不敢相信,我这辈子还真不觉得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把事情都堆在一块。
或者说。
作为谈和派的我,想必是那群不断索要战争费用的将军的眼中钉吧。与其让我留在沃尔帝国内不断干涉他们,不如借题发挥,让我如自己所愿,成为与魔物的谈和使者。然后,一旦我离开了沃尔帝国,预先准备好的部队就会将我们通通杀掉。这样,不但能作为反面教材,论证谈和是没有任何意义,正确的道路是与魔物抗争到底,而且杀害我这件事本身,也能推脱给魔物。
只需这样轻轻一推而已,所有事情水到渠成。
嘛……真要说他们疏漏什么的话,那就是我还没死。只要有任何一个当事者没死,那个人就能通关观察大局,整合两边势力的情报,整个阴谋连推测都不需要,赤裸裸地就摆在眼前。
装死成功的我,不知道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维斯!”
饭桌上,米莉直勾勾看着我。
“啊……抱歉。”
我又走神了。最近几天,我越来越焦急,明明巨大的阴谋摆在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桌面上,是很平常的菜汤,很平常的白饭,很平常的鱼肉。它们平常到,让我甚至有些忘怀,自己现在仍在魔物的国度之中生活。
这就是我所索取的报酬。
米莉虽然很少对我率直,但也没太大的心机,资金充足,养活我根本不是问题,有固定居所,即使身边多一个人类奴隶也不会反常,最重要的是,魔物们似乎对她有着厚望,这能让我反过来利用这点,打听魔物这方的局势。与米莉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双方虽然不明说,但的确让我的装死成功了。
不过嘛,目前的突破口,还是有那么几个的。一个一个去试试看吧,只能这样了。
这样想着的我,试着喝了一口汤。嗯,清澈见底的汤,浅黄色看起来是这一锅子水硬挤出来的,我都在怀疑魔物定义的汤,是不是只需要将调味料加入水里就好。
“不要勉强自己。”
米莉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一脸期待与担忧地看着我。
“合格。”
我大口米莉那将所谓的汤喝下,只要吃不死我,那就合格。
“真的?”
她看起来似乎有点开心。
“真的,你将会成为料理毒杀亲夫的传奇妻子。”
虽然教了很多次,但擅长烤肉的我,似乎也没办法对米莉这种料理有过多的指手画脚。还是用白吃来安慰自己,苦咽下焦掉一半的饭,半生不熟的鱼还意外好吃。
“如果再练习下去的话!”
“那就等你练习好了为止。”
我将碗筷放下,这种东方的餐具意外难用,明明汤匙和手撕更方便。
“维斯,我这样对吗。就这样,每天看起来什么都没做过。”
米莉也将碗筷放下。
“懒惰不一定是坏事,而且,你也有认真地练习剑术和厨艺嘛。”
“更多时间是被你拉着到处玩吧。”
“你得有一颗玩乐的心嘛。”我自然不会说,与米莉到处玩,只是用她在做掩饰,好让自己能随意调查。“如果所有士兵都懒惰,那世界上就不会有战争了。”
“这又是什么歪理……维斯,回答我。你觉得生与死,哪个更惨烈。”
战争这个词语,似乎勾起米莉不快的回忆,让她好不容易出现的笑脸,一口气低沉下去。
“这个问题嘛……两样一起最惨烈吧,无法死亡,但又不是生存。”
我本来想将话题转移,但米莉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只好闭上嘴。
“我的父母……最后一面,我没见到。但是,听那些回收尸体的人说,他们都遭到了……我不知道怎样形容好,他们的眼皮被掀开,强制用线缝住,不让他们闭眼。据说,他们身上有过暴晒的痕迹,很有可能是正午一直在对视太阳,想闭上眼,但眼睛却合不上……他们的头颅,也有很多针刺的痕迹,十指除了被砸烂,上面还检测到刺激性药物的残渣。双腿也,双臂也……”
米莉越是说,就越是沉静。
与我初次和她见面时一样的沉静。
这不是什么冷静,仅仅只是强迫自己放弃这部分思考的死气沉沉而已。她找了诸多借口,都只不过来掩饰,强迫自己去接受父母的死。
但这种事情,可能合理吗?
完完全全非人道的手段,与善意相去甚远。而米莉所努力的,唯有找一大堆虚伪的借口,让这件事情看起来合理,合理到让自己得以接受。
诚如她所言,这是牺牲,在战术上,她的父母用性命保全了一位军团长。在大局上,这种牺牲甚至是绝佳的成功案例。可这又如何?名为米利亚姆·艾利乌尔的女孩,在她的眼中,第一位所看见的所知道的,还是她父母的死讯,还是那惨无人道的拷问。或许,她当初是真心想死在我的手上也说不定。让我教她剑术,也只希望找到自己能沉浸进去的事物。借口也好,努力的方向也好,一层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反反复复,唯有将那个伤口,将那个心结盖得严严实实,她才可以制造出释怀的谎言。
而我,什么事都无法为她去做。
“那不如放下——”
“怎么可能放下!为什么我是魔物,却有着人类相似的容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理解不了你的话,我就不会变得更加痛苦。本来想盲目扑向人类的军队,本来想就那样死掉。但为什么,你让我想到了那么多,你让我更加地了解人类。这不是很奇怪吗!你让我不想去恨人类,但那样我又该如何面对父母的死啊!维斯!”
米莉的嘶吼让我反应过来,我在不知不觉之间,也成了她痛苦的源泉之一。
“我很努力了……剑也好,料理也好……”
“嘛,你没有懒惰,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到最后,我就会成为一个妻子吗。”
“你的话,无论如何,都会被祝福吧。”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米莉神情严肃地看着我,停顿片刻,这么问着。
“如果对方是人类呢?”
米莉的问题,我没有回答。
我没办法回答。
她希望我给出承诺,这样,或许她能够舍弃掉过去的一切,只为了我那个承诺而活。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但是不可以。现在的我,所许下的飘渺不定的承诺,或许只会加深米莉的内心的伤痕。
我只能沉默,离开。
之后,我与她,都不再提起那一晚的对话,就这样一直放在心底中。,相安无事度过了一个月。
就在米莉说有要事出门之后,我也紧抓这个机会,继续深入展开自己的调查。
如果理清一下思路就会发现,为了确保能杀掉我,那群躲在沃尔帝国的人,必定会需要几个保障。要么,是内奸,但我们的人都死剩我一个,总不可能我自己就是内奸吧。然而光明正大地派一支队伍来追踪我,也未免有点招摇。而且还得把杀我的这笔账算在魔物的头上。
这样,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魔物里也有叛徒。
这里本来就是魔物们的地盘,我不过是一窍不通的外来者。想要事先埋下伏兵来杀我,串通这里的原住民就够。然后,要将我们杀掉,想必串通的对象绝对不会是什么小角色,至少能在一定范围内,随意将自己的一部分士兵派出去的等级。借此缩小范围,再调查我出事那天,魔物们部队的走向,逐个排查就够了。真该感谢魔物现在还是一盘散沙,它们互相提防互相调查对方,让我能轻易劫走情报。
命运似乎看穿了我会做到这一步那样。
当我将目标此逐个排除,最终锁定在一个半人马身上时,自然开始准备拷问。
如同米莉父母的遭遇那样,对于敌人,我并没多余的功夫来手软。为了得挖出串通人类的情报。我准备好了五十种以上的拷问手法,每一样都是针对性的,能让他痛苦到后悔出生,但却无论如何都死不掉。假如成功,再借此顺藤摸瓜的话,或许,我能找到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真相。
我没资格指责米莉,因为,打从一开始,我也选好了牺牲的对象,并且借此获取更大的利益。
但当我见到那个人马时,命运开始嘲笑我了。
那位人马,是一个率领数万人的军团长。而她即将迎来一位得力下属。而这位未来的新人,正为了对付那个将全部警卫杀掉的不速之客,而拔出剑。
私人卧室内,拦在人马的面前试图保护他,并且一脸吃惊地看着我的……
正是米莉。
尔后,我愿只为你而活
有什么不对吗。
牺牲什么,获得什么,一切都是那么的稀疏平常。
本来就应该这样才对,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维斯。你利用我获取便利,而我则在不断沉浸在你带来的,以前所未曾有过的全部新事物之中。如果,你能给我承诺的话……
或者我会改变也说不定。
两个月以前,军团长联系我,希望我能为他而挥剑。显然,我父母在世的时候,肯定没少提起过我,所以军团长才会将我视作替补。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看准时势的话,兴许很快就能爬上顶峰。
也有可能马上成为刀下亡魂。
无论哪一个,对于以前的我,想必都是自己所追求的绝佳结局。
如果维斯没有出现的话。
可是,你并没有给我任何的承诺,甚至连虚假的语言,都不曾对我有过。也许是你的这种态度,再度将我封存起来的本质唤醒。让我敢越过自己捏造的谎言与借口,直面自己的伤痛,以及自己的本心。
牺牲。
如果要用什么词语来定义所谓的“我”,它就再合适不过。我没有所谓的勇气,很弱小,也充满了畏惧。正是自身所重视之物的不断牺牲,才让我成长到这种地步。
就好像不断吞噬他者的怪物。
一旦沉溺在幸福之中,我就只能止步不前。而且,已经什么都没有的我,如果真心想去干涉这夺走我一切的战争,最后能牺牲的,也只剩自身。
我响应的军团长的召集,就在他准备将一支中队的命令权给予我的时候,你出现了。
“米莉,你太认真了。”
维斯这么说着,但身上却散发出浓郁的杀气,几乎快让我窒息。我甚至在怀疑,眼前的这个,真的是你吗,真的是平时玩世不恭的维斯吗。四把剑交叉在后背,两把剑横在后腰,四把剑分别在两边侧腰,再加上手上这把一直带着的,维斯爱用的单手剑,这种状态的他,我是第一次看见。而在我身边的人马军团长,已经抢先我一步行动,而维斯,也摆好架势。
我才是那个局外人。
咏唱不过一霎那,人马召唤而来的十六个骷髅黑影手持兵刃,从各个角度同时对维斯发起冲锋,整个私人卧室顷刻间变为战场。而维斯并没有拔剑,他直接将手中的带鞘的剑一个横扫,十六个幻影便化作一缕青烟。
他看穿这只是佯攻吗。
第二波的攻击,是从上下两端的突袭,数道人马的黑影,从天花板与地面突然冒出,手持长戟朝维斯冲锋。
两道,四道,八道,十六道……不仅是上下,左右和前后都有人马的黑影出现,仿佛维斯身在一支军队的中央,面临数不清的冲锋突袭。黑影的数量越来越多,维斯却难以区分他们的虚实。他想躲开,却发现那只是虚像;他用剑鞘抵御,但真正的攻击却在身后袭来。维斯已经好几次险些丧命。
不对。
我在维斯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慌乱,而且他还在叨念着一些东西。我完全不懂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佐伊·基托,爱思·阿德拉,莫林·博莎,伯特,克拉拉……”
维斯渐渐地,闭上了双眼,但他灵巧的身躯却丝毫没受到影响,所有的攻击,都只能与他擦身而过。
他该不会是在悼念吧。
“……托德·内厄姆,福特·安东尼,特伦斯·布朗。以上四十一人,是我引以为傲的友人及同伴。他们携其侍从,与我一同冒险来到此处,只为祈求那遥不可及的,和平的未来,能因我之手而不再遥远。而你,则与人类合谋,作为接应的同伙,凭借着主场的优势,将他们逐一杀害。”
维斯睁开双眼,平日的慵懒已经不复存在。我能看见的,唯有与我一模一样的,暴怒。要出手吗?不行,我即使摆好架势,也难以插入这混乱的局面,哪怕使用引力的魔法,也可能连累军团长。
“愿吾友之荣光常伴吾身。”
话音刚落,血溅满地,断开的手臂滚到一边。
仅仅只是一瞬间,维斯在判断出那是军团长实体的那一刻,拔剑卸掉人马军团长的一边手。
那是我第一次剑维斯拔剑。
“如果没有觉悟,不管剑是否拔出,都只是个装饰品。”
这句话,维斯是在对我说吗。
也许吧。
再一次进攻时,人马军团长的冲刺被维斯直直拦在身前,剑戟交错,火星四溅,而他仅仅只是单手持剑。然而,我却看见,另一道黑影在维斯身后冲锋。
那是实体吗,可维斯不是已经挡住了军团长的本体吗。那么这是无意义的佯攻吗。
下一刻,维斯侧过身,单凭左手,擒住了原本背后袭来的长戟。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两边都是实体。军团长所用的魔法,本来是将自己的实体分割给复数以上的黑影,借此创造偷袭的机会,而维斯砍下那边手,本该让军团长一身都染满污血,但一次次袭来的实体上的血迹却不同,所以维斯就推测到这是何种魔法。
“偿还吧。”
维斯将自己原本的剑抛向空中,从身后拔出两把一模一样的单手剑,扎入军团长的身躯。剧烈的疼痛让人马难以维持魔法,维斯迅速拔出第三和第四把剑,刺穿他的两条前腿,再甩出第五和第六把剑,插穿他的后腿,之后的第七和第八把剑,捅入了人马的双肩,第九和第十把剑,捣入人马的内脏。维斯举高手,接住自己落下的剑,最后一击,将人马的脖子斩断,头颅滚到一边。
他将剑上的血甩向一旁,之后稳稳把剑刃纳入鞘中,悠长而悦耳的金属摩擦声回响在四周。
“不阻止我吗。”维斯这么说着,但其实我已经大致猜到,整件事情的经过。不过我会在这里出现,真的是谁也没想到的巧合。
“需要我来解释下,你到底一口气惹上了几个仇家吗?”
“让你来应付其中一半,似乎有些困难。”
他似乎认定了,我会站在他这边。
或者说,维斯也注意到才对。
父母的死是诱因,干涉战争是路径,牺牲他物是手段,改变或死亡是结果,而其中,缺乏了理由。如果我连自己的心和身体都不介意牺牲掉,那届时,我又是在为了什么而挥剑呢?既没有死亡,又只是在为了虚无而挥剑,如同行尸走肉,那样的结局,才是最可怕的吧。
所以,我所等待着的,所需要的,是觉悟(理由)。
人马军团长显然做不到这点,能让我前行的,恐怕现在只有眼前的人类。
“我没办法给你任何承诺。”
维斯这么说着,朝我伸出手
“或者哪天,你也会成为我的牺牲品。”
我紧握他的手心。
“至少在那之前,为我而活吧。”
他这么说着,与我十指相扣。
如此,我愿欣然为你而赴死
“遵从古老的誓约,吾等沃尔夫全族,恭候您的差遣。”
如我所料,谈判桌前的白狼人,现在也成了米莉的封臣。距离她加冕为王,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躲在一旁的我,稍稍的,有了点成就感。
“恕我直言,这里弥漫着人类的臭味,但人类并不可信,请您多加考虑。”
虽然狼人说完这句话就告退,但那杀戮的欲望,我还是能分辨得出。
那天,在我因复仇而杀掉人马军团长以后,米莉彻底地看透我的目的。或者说,是感觉到了,那股让人作呕的,身为厌战者却不得不投身于战争之中的,恶心的腐臭。
我们都一样。
人马军团长的死,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既然他长时间都在费尽心思拉拢米莉,那他所带领的势力,不可能没听说过米莉这号角色的存在,而且,能让他这么耐心,说明米莉本身就有着这种价值。
复仇者也好,仇视人类也好,什么都好,既然米莉本身有那种价值,又因存在知名度而被接受,不如干脆趁机将她捧上位。这倒是诈死什么的简单多了,将那些不承认她的魔物,和几个无关紧要的角色,一起杀掉便是。混淆视听迷惑大众的同时,再配合自导自演的重要角色死亡,米莉轻而易举趁乱上位,在这之后,找几个合拍的魔物演上几场苦肉计,军心就安稳下来。而这个军团,更是成为米莉的跳板,借此不断吸纳无主的士兵,或者纳入小组织,甚至,我将其余组织的领头及其内部的野心家全部杀掉,而米莉借机他们加入。
沾满鲜血的,一直都是我,至少现在,至少这段时间里,米莉都是清白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算。
晚上,早已习惯的家里,一如既往的饭桌前。
真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大概是米莉的家,已经演变成我们的家了。
“维斯,大家还是很难接受你。”
“如果能接受我这个人类,那还打什么仗。”
平常的菜汤,现在变得有些甘甜;平常的白饭,也有了所谓的口感;平常的鱼肉,终于能用上鲜美来形容。米莉的厨艺,越来越精湛了呢。在内心夸奖着她的我,满怀喜悦地吃下这顿饭。
“沃尔夫一族的加入,我们的兵力就能突破十五万,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大军团了。”
米莉也渐渐地习惯,在日常的琐事中,和我讨论这种事情。我们之间,已经再也不会存在纯粹的日常,这也是她的重担越来越沉的体现。
“这样一来,就能顺势发展,我终于能休息下,米莉你就继续努力吧。”
“大家会不会服从我呢……我太年轻,有些族长即使成为我的臣下,也依旧不断质疑我的实力。还有谣言说,我被来路不明的人类迷得神魂颠倒什么的……”
“那样可不好了。”我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可是货真价实的。”
“这种话你说出来不觉得羞耻吗……”
“的确有点羞耻。”
虽然我这么说,但米莉刚刚还是有一瞬间愣住了,现在也还在极力掩饰脸红耳赤的事实,真是可爱的人。
不对,是魔物。
也是我的妻子。
“维斯,现在的进度,距离你的目标还有多远?”
“我已经站在终点了,接下来,只需要乘上所谓的‘势’就足够。”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大概像海浪一样的东西吧。”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恰当的比喻。
如果将时代比作大海,那我们想要到达最高峰,势必要乘上那最高的浪花。但有这个念头的,肯定不会仅有我们一方,所以我只需要证明,米莉就是那最高的浪花,想要在这个时代到达顶峰,就必须跟随她。为此,我所做的就是制造出那种迹象。例如,不断壮大米莉的势力,让这片大陆都清楚“米利亚姆·艾利乌尔”是最为鼎盛的一方,那样,势必引来大量追随着。彷徨不定的角色也好,顺势而行的角色也好,最为重要的,是那些想利用这一个“势”让自己达到巅峰的那一小撮人。
如果能拉拢到那一些不会站在舞台前的幕后操控者,野心勃勃的他们,想要追求更为遥远的巅峰,自然会代替我将米莉的军势越发壮大,直至整个魔物都笼罩在名为“米利亚姆”的旗帜之下。
届时,就是米利亚姆称王之际。
“原来如此……然后你为了将本来四分五裂的势力,急速地融合在一起,就先去解放人类的奴隶。”
米莉略有所思地分析起我之前做的事情——将魔物的地盘里,全部人类的奴隶放逐。
碍于米莉现在的强大,即使这种明显损害他们利益的要求,那群领主也不得不接受。所有人类的奴隶在数日之内,所有权都集中在我的手上,而我则将他们引导到那些急缺工人的人类国家,好让他们不会因此而饿死。
而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统一性。魔物必须要彻底仇视人类。想让风马牛不相及的,甚至是互相仇视的那些势力,短时间内凝聚一心,那就只能制造出共同的仇敌。所以,魔物就是魔物,人类就是人类,他们在这一刻必须要被区分开,连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人类必须要遭到仇视,才能制造出同仇敌忾的迹象,才能稳住各方面势力,令米莉能称王。
这样,才不会让那个人有乘虚而入的资本。
在这之后的故事,已经很明确了。
所有的势力如果不臣服,米莉就会带兵攻打,直至沦陷。魔王的称呼,终于能加冕于她。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行径,作为人类,我趁乱世统一了魔物。准确而已,是那些早已有实力统一的魔物们还在等候,而我,向他们证明了“米利亚姆”是最为优秀的旗帜。
理所当然的,各种行政部门的建立,米莉的权限也会遭到制衡。作为这里的最后一个人类,米莉必须要以魔王的身份,杀了我。
我与米利亚姆的故事,也即将迎来结束。
维斯·威尔,或者说,维斯·艾斯塔利亚,这个充满随意与无常的故事,现在准备要落下幕布。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接下来的人。所以,我以没有一丝疑虑与犹豫的姿态,去迎接米莉在众大臣的面前,挥来的刀刃。
在这之后的故事,无人叙述
没什么人会喜欢这段故事。
我也不喜欢。
魔物自然不会去承认,自己的统一,是借助人类在顺水推舟;人类肯定不会喜欢,本该作为重要战力的己方剑圣,却酿造出战争的新源头。
不管怎样,总是需要那么一种角色,来将故事铭记于心。不然,那些为止奔波劳碌,为之鞠躬尽瘁,为之赌上一切的幕后英雄,如果谁都忘怀他们的存在,那也过于悲哀。
尤其是,这其中还包含着那位,由始至终连一次承诺或一次约定都没给予过我的,也无法给予我的,名为维斯·威尔的,我的丈夫。这么说很奇怪,即使是非常书面语的“丈夫”与“妻子”,我们也未曾用过这种说法来互相称呼,更不用说那些更亲密的说法。
那么,就让我来代替他,将这段故事的终末道出。
首先是那些将我推到这种高度的那群幕后操控者,成立了后来被称为元老院的组织,不断干涉我的政权。我很清楚,维斯也提醒过我,他们需要的,只是带着无形项圈的狗。他们不断孤立我,希望我成为元老院的挡箭牌与傀儡,名义上是我在统帅魔物,实际上,实权仍把握在他们手中。
但要如何扩展自己的权力,那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战斗了。
紧接着是内部的整顿,这就是维斯与我分别的那一刻。既然要彻底将人类树立成敌人,那就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借口,能让维斯活下来。作为名义上的掌权者,我必须以身作则。
我必须是亲手杀了维斯,在那众目睽睽的广场之上。
理所当然的,我杀了他。
亲手杀了他。
用这双与他十指相扣的手。
用这把与他一同练习的剑。
用他所授予我的精妙剑术。
这是必要的牺牲,无论维斯对我多重要,我都必须将他牺牲,如同我父母的牺牲那样,这是必要的。
即使牺牲的是心爱之人。
因为是魔王。
即使牺牲的是重要回忆。
因为是魔王。
即使那是我生存的意义。
因为是魔王。
魔王。
魔王。
魔王。
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魔王……
元老院不会容许我有同伴,而我,也不需要有。
维斯曾经取笑我,说如果他不在了,我肯定会遍体鳞伤。牺牲对于其他人是结果,对我,却是手段。这样的我,肯定很难饶恕,也很难被饶恕吧。维斯说,看做冷静,实际上完全不懂放下的我,将来一定会不顾一切朝目标冲锋。这样的我,需要一个角色来辅助。
能代替不在的你来为我出谋划策,能代替不在的你为我研磨草药。
擅长草药的参谋吗?
那时候的我,并不觉得,能有这种人或魔物的存在。孤身只影,是对牺牲一切心爱之物的魔王的惩罚,这样就好。依靠牺牲他人来前进的我,本来就不应该轻易的爱上他人。
只是,你我仍有牵连。
依靠野猪人夫妇,我们的女儿得以秘密地降生,隐瞒了大部分魔物。
“莱恩。”
我将我们早已决定好的这个名字,连同真相,都通过野猪人夫妇来赋予她。也许让她生活在谎言堆叠出来的,玻璃般易碎的世界之中,更为幸福。但这样不可以。我不允许自己用谎言来对待你我之间最后的牵连。
即使我的一生都不能爱她。
即使我的一生都不去爱她。
维斯,这就是我与你故事的后续。
有了大批的部下,生活起居都得到照料的我,如果有那一日心血来潮去做料理,那也会情不自禁地,多做出一份吧。但是,已经没有你坐在对面来与我交谈。
为了与我抗衡,人类这方也出现了名为勇者的人物。而莱恩与我的矛盾,则越来越大。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那仿佛是命运,将我再度与牺牲这个名词联系在一起。我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我不知道,当初是否应该用谎言,来将你我最后的牵绊给掩盖住。
莱恩身上所流淌的血液,有一半源自于人类,这个情报已经快要扩散开。鲁斯·斯内克一直反对让她活下去,而我,又面临了牺牲的选择。不顾一切让莱恩活下来也可以,但那样会让我的权威受影响,也动摇了军心,元老院必然会以此为借口来干涉我。口头上的服从很简单,但内心的服从却很困难。我很清楚莱恩会给我的统帅带来怎样的打击。
所以,我又一次牺牲了自己的家人,就像你一样,维斯。
我选择亲自处刑,是为了告诫自己,到底背负了何种重任。刺穿她心脏的刹那间,我仿佛刺穿的,是自己的心脏。
或者比这更痛苦万分。
但只有那样,我才能见到莱恩的最后一面。她恨我吗?肯定会吧。你在最后一刻,会不会也是在恨我呢?维斯。
在这个之后,那一个猫头鹰般的女孩,与我相遇了。
斯特拉斯,她是这么称呼自己的。用传说中那,掌控草药与观星的魔神的名字。她并非不善言辞,但平时沉默寡言,看起来与吵闹的你完全相反。
但毫无疑问,你们都是我最为重要的人。
斯特拉斯总能知道一切,她对我立下誓言,绝不会对我有所欺骗,希望能为我而死。所以,我不会让她这么做。
如果真的要我再次牺牲重要的事物,我希望那是我自己。
与勇者的决战,我故意将斯特拉斯派遣到她无法迅速救援我的战场。因为,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我会死。
所以,斯特拉斯,我绝不会让她不能死。
不知不觉间,这个银灰色头发的女孩,成为了我心灵的支柱。就和当初的你一样,维斯。我绝不能让这个愿意为我奉献一切的女孩,就这样成为我的牺牲品。
遍体鳞伤的我,身负罪孽的我,理应亲自面对这场考验。
只是,我没想到,那位勇者的真面目居然会是这么的,让我痛苦。
但那已经是后话了,不对吗?
维斯,你说过,希望能当魔王的御用斟酒人。但我没办法做到。
你对我说,如果连你这种出谋划策的人,唯一的工作也只是为我斟酒,那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和平啊。
只是,我没办法为你做到而已。就好像我没办法为斯特拉斯去做点什么而已。
斟酒人这个职位,自然也一直空着。
不过,我真的买了一套很漂亮的杯子与餐具,白色的陶瓷作为本体,周边有着简易的紫色纹路,刚好三人份。这是与你相遇不久后准备的。
有一次,我想与斯特拉斯一起使用这套杯子与餐具,但她却拒绝了。
“它们的主人,不是我,不该是我。”
斯特拉斯摇摇头,拒绝了。
也许,它们还好好地封存在,我们的家里吧。
不管如何,这都是我所需要的铭记的一部分。你们都是我的心爱之物,而我现在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魔王与勇者的哭嚎
米利亚姆章——所谓学者与猜想
聚集大量法师日夜操劳精炼钢铁,邀请数位举世无双的工匠亲自设计,魔物们才得以将这一座铁壁般的都市打造而成——它是魔物第二道,也是最后一道的防线。这所巨大的都市可谓把握住魔王城最后的命脉。鲁斯·斯内克。现正赶往此处。
“报告的速度有待提升。”
鲁斯一刻不停,进入都市便直奔钢铁都市的最上层,魔王暂时居住的地方。他虽然一如既往似笑非笑,语气冰凉,但脚步却明显加快。他接到报告:魔王与大将军爱丽丝交锋后,君临钢铁都市稍作调整。这足以让他马不停蹄赶过来。
“痛痛痛痛!”
“你这是对待学者的态度吗!”
“作为学着,我强烈谴责并要求你停下来!停啊!听到了吗!”
以上对话均是出自于一个三头鸟。它长着鸵鸟的身子,细长的两腿,三根细长的脖子上各顶着一个相似的脑袋。现在,他的三根脖子,被鲁斯单手一同掐住。对方似乎想直接把三头鸟拖拽到魔王面前。三头鸟除了用三个脑袋吵吵闹闹,完全拿鲁斯没辙——他既没有翅膀,也没有手,如果腿不跑快两步,很有可能会被鲁斯一路拖住磨地板磨过去。
“给我安静点。”
鲁斯加大手腕的力气,掐到三头鸟无法呼吸,直到对方用三双眼睛表示明白后,他才肯松手。然后,鲁斯深呼吸,调整下仪表,确认身上藏青色的礼服没有褶皱,也没沾上什么污秽后,尽可能轻地敲响眼前的门。
谁都没有回应,鲁斯只能焦急地等候,他担心,如果自己影响了魔王的作息,那该是何等的失责,罪该万死。
就在鲁斯烦恼于要不要第二次敲响门时,门悄声无息地开启了。偌大的房间内,身着漆黑铠甲的魔王,现正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方桌前,她似乎看着桌上的三套餐具出神。
那是在思考什么对应策略吗,亦或者在顿悟新的魔法吗。
鲁斯有些懊恼,自己居然在不经意间破坏了魔王的冥思。
“魔王殿下,贵安。臣冒昧前来觐见。”
鲁斯忐忑不安地问安,用着自己无法更改的冰凉语气。身后的三头鸟,三个脑袋都知趣地闭嘴了。
“啊……鲁斯吗。”
魔王从转过头来,看着这只似笑非笑的蛇魔。
“正是,请问殿下召集科维亚是因何事。”
鲁斯本来没有被魔王召集,但他却跟着名为科维亚的三头鸟一同谒见魔王。
“证实我的几个猜想。”
魔王淡淡地说,挥手,示意鲁斯与三头鸟靠近点。
“据臣所见的报告,殿下在途径贸易之都时,曾将重要的物件托付给一支小队护送至此,难道正是那个物件?”
“那只是我在滥用职权罢了。”
魔王说着,爱惜地抚摸着那套餐具。
“请问我可以说话了吗?”
“沉默的学者可没办法解答疑惑。”
“我并不觉得魔王殿下需要我现场书写学术报告。”
三头鸟叽叽喳喳地说着,虽然鲁斯很快就瞪了他一眼,但魔王却没在意。
“告诉我,你能联想到什么。”
魔王将一颗手指般修长的子弹递给三头鸟,对方便用中间的尖嘴衔住,另外两个头靠近子弹,仔细观察。
毫无疑问,那是芬尼尔所使用过的狙击枪子弹。
“冒昧一问,请问这是。”
鲁斯从没见过这种东西,金属的外表,但无论是材料还是工艺,都是现在顶尖级别,甚至更高。
“嗯……”
“火药?”
“撞击的话……”
“……不可能,更像是抛投。”
“直线?螺旋?”
三头鸟的左右两个头,各自开始分析子弹成分与内部结构,争先讨论,在经过不算漫长的等候以后,三个头都得出来的结论是:这支金属会因别的什么工具,获得瞬间的爆发力而推进,螺旋式扎入敌人的身躯。
“果然如此。”
魔王若有所思,与她从贝尔那里听来的说法一样。
“殿下,你在质疑我吗?”
“你在怀疑一个学者的学术?”
“你所踏足的这钢铁都市,也不过是我多如繁星的其中一件作品,连自信作都算不上。”
三头鸟有些恼怒。他并不介意受命研究各式各样的东西,但自身的能力哪怕只是有可能被质疑,都会让三头鸟十分恼怒。哪怕对方是魔王都不会让步。
“给我放尊重点。”
如果不是由于魔王就在眼前,鲁斯已经用鳞片将这三个头给割掉。
“我绝无质疑之意。科维亚,你是我认知中,学术造诣最深的一位。所以,我才需要召见你。”
“那是当然。”
“难道还能找出比我更高的学士?”
“举世无双,我想没有谁比我更适合这个说法。”
三头鸟自鸣得意,但他的确有着傲视群雄的资本。
“那么,尽可能以最准确的答案回答我。”魔王用拇指与食指捏住子弹,“这种武器,和它配套的发射道具,如果要大量制造,需要多久。”
“两百年到三百年,或者五百年。”
三头鸟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魔王停顿一下,“仅仅是制造呢。”
“十年以内。”
三头鸟的回答,自然也在魔王的预测之内。并非是她思考出了这个结论,而是她亲眼见证过这个答案。这次,她已经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想要不断研发下去,一直到这种武器出现,需要五百年左右。但是,正因为米利亚姆预先将这数百年后的产物,摆在现正的三头鸟面前,所以他能省略大量思考的步骤,透过子弹本身,反过来推测出狙击枪的存在,原理,作用,也因此有着在三百年内大量生产的自信。而所谓量产,不仅仅需要精密的图纸与大量的实验,还必须要有工艺的支持。材料是否充足,材料本身是否合格,生产材料的机器又该如何量产,而机器本身又需要何种材料……一步一步倒退回头的话,哪怕加紧脚步,想要量产狙击枪,前提条件也必须得量产大量合金,以及各自组装器械,还有自动化组装等工具。
但是,正如这座钢铁都市能借用魔法而超前制造,狙击枪也一样。材料的精密度,制造工艺,组装技艺……一切都能用魔法来解决,所以,仅仅只是制造出来,只需要研究那一枚子弹,十年内便能解决。
“莫非,这就是殿下得到的,将这种困境一举颠覆的策略吗。”
理解双方对话的鲁斯,明白这种超前武器,将给战场能带来何种变革。
“作为学者,我绝不容许制造出那种未经测试和打磨的烂作。”
“况且现在兵临城下,而且对方还是那个大将军爱丽丝。”
“当然,区区五倍兵力差,完全不可能攻破我的钢铁都市。”
三头鸟的三个头一边吵闹一边大笑,这枚子弹点燃了他的求知欲。这座钢铁都市毫无疑问能死守,如果能再度将战况拖延下去,三头鸟敢保证自己的产物能将全世界的战争都搅和一番,甚至连战争的格局都会面临一次洗牌重置。这种看着自己的学术的结晶给世界带来深远影响的感觉,是三头鸟最大的享受。这也是为什么他不介意效忠魔王,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最好的资源和最优的条件。
“大将军爱丽丝,的确是棘手的对象,恐怕这次守城会十分艰难。”
鲁斯考虑着,要不要再一次身陷敌阵,牺牲自己来强行杀掉爱丽丝,这样魔王前进的步伐就能少一个障碍。
“我将会在这里与爱丽丝暂时决出胜负。”
魔王还有着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所以,现在必须甩开爱丽丝这个巨大的障碍。
“想必殿下已经有办法,逼退这数倍兵力。”
此刻,鲁斯已经下定决心,只需要魔王下令,他会义无反顾地成为魔王诸多牺牲品的其中一个。
“并非逼退。”魔王却否定了鲁斯的说法,“我要与爱丽丝正面交锋,并将其击溃。”
米利亚姆章——所谓相隔与交锋
如果仅仅是与爱丽丝交锋,米利亚姆兴许会利用钢铁都市的特性,哪怕面对几倍的兵力差,也能打出巧妙的防御战。但不可以,她还有着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因此而只能进攻。
“……既然殿下认为如此,臣必定竭尽全力做好战前准备。如果殿下允许,臣现在就将爱丽丝给清除。”
鲁斯不会去质疑魔王,既然米利亚姆如此判断,那就说明她已经有对应的策略。
“不必,交战的准备已经结束。爱丽丝再强大,现在也不过一介亡国之奴,掌控兵权也只是昔日的荣光,但人类终究只是人类。再出类拔萃,也仅仅只是她一个。”
米利亚姆一边说着,一边越过鲁斯与三头鸟,朝着门边的阴影走去。在那里,已经潜入了两个与米利亚姆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和衣着的角色。
同一时刻,人类军势内。
“利用完就把我扔掉,还能少一个人分酬劳,还真是高效率呢。”
大型帐篷之中,半个身子缠满绷带的爱丽丝,无论是语言还是表情都洋着不满。她并非不会察言观色,而是厌恶阿谀奉承,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大将军不要误会。”身穿专人定制铠甲的胖子,带着八个护卫骑士,现在几乎团团围住爱丽丝的座位,“你在前些日子的攻城战中身负重伤,我也只是希望你暂且休养,由我指挥前线。”
所谓的人类联军,自然是由各个国家的公爵与伯爵等,各个领地派出的军队合流而成的大军,由推选出来的将领发号施令。沃尔帝国的覆灭,让人类的优势被削减,简单的人海战术已经不足以应对卷土重来的魔王,为此,哪怕大将军爱丽丝是亡国奴,一兵一卒都没有,联军也必须依靠她的力量,分配直属部队给她,而爱丽丝自然不负众望,已经将战局逼迫到魔物的最后一道防线。
“请听我一言。”爱丽丝的男副官想为她辩护,“没有大将军的指挥,我们完全不可能——”
“闭嘴!我谈话的对象是爱丽丝!”
胖子怒斥男副官,并瞪了他一眼。爱丽丝用眼神示意男副官不要再开口。胖子再度正视爱丽丝,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总不能让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还披甲上阵吧。”
“我无所谓。”
爱丽丝不以为然。
“这可能会影响士气,你再强大也只是女流之辈,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好。”
胖子不依不饶。
“请安心,我的实力,诸君有目共睹。”
“沃尔帝国残存的难民,还在我的领地内担忧着将军呢。”即使是局外人现在都能明显察觉到,胖子在用爱丽丝请求别人收留的难民,反过来要挟他。爱丽丝不从的话,胖子会毫不犹豫将那群皇都的幸存者赶出领地,无家可归的他们在找到新的归宿前,恐怕会在荒野中,饿死病死一大群。
赤裸裸的威胁。
“别开玩笑了!没有大将军,你们根本不可能站在这片魔物的土地上!势利小人!你们不害臊吗!”被制服在地的男副官不断为尊敬的将军咆哮。
“你得学会教养!”胖子生气得冲过去,猛踹对方。副官的头颅被金属踢得鲜血淋漓。
“这种没教养的臣子,不必劳烦阁下亲自教育。”
爱丽丝走到男副官身前,让几个骑士把奄奄一息的男副官抬起。她抽出那把苏格兰斩剑,斜劈一剑男副官的胸膛,再一声令下,几个侍卫将满身红的男副官抬出去。
“真是让我不愉快。”
胖子愤愤地说。
“阁下息怒。不如这样。阁下亲自带兵征战,幕后工作全权交给我如何。”
“也罢,就这样好了。”
既然爱丽丝退一步,胖子也欣然接受,毕竟对方将军的权限,也被自己架空大半。
这一切,都在米利亚姆的预算之内。
爱丽丝虽然好战,但并不会草菅人命。从她那群死心塌地的手下来看,米利亚姆判断,她是一个惜才的人。焚城的那一战,爱丽丝为了不然行程被耽搁,给魔物留有喘息的时间,为此不得不以身为盾,亲自为手下开辟前进的道路,因此负伤。而牺牲了一座城的米利亚姆,成功制造出魔物已经被逼入绝境的迹象,负伤的爱丽丝,则会被乘虚而入。
并非魔物,而是人类。
既然已经进攻到魔物最后一道防线,人类那数倍兵力差自然是一副胜负明确的景象。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亲自率领千军万马将魔物彻底歼灭的机会,必定会被载入史册,被千万后人歌颂。那么,总会有人会趁这个时候,费尽心思篡夺爱丽丝的大将军头衔,米利亚姆不仅在保存军队实力的情况下,为对方制造夺权的借口,无论成功与否,爱丽丝都必将受限。
这就是准备的第一步。
“请问这是为了什么。”
鲁斯眼前的光景,是三个一模一样的魔王。衣着、语气和样貌,一切都那么完美,无可挑剔。而其中两个,各双手捧着一只巨大的号角。
“魔王大人,请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魔王大人,请问是什么时候出发?”
捧着号角的两个“人”,身体开始融化,变成两个不成形状的泥浆怪。然后,两坨泥浆再度扭动,化作一对年幼的姐弟。
“三天内学会这么多,你们果然很了不起呢。”作为褒奖,米利亚姆蹲下身子,将尊敬着自己的两姐弟都揽住。即使她很清楚,这对姐弟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欸!”
“那个!那个!”
两姐弟激动得不知所措。
“谢谢你们。”
魔王仅能这样,除了揽住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魔王殿下,臣冒昧直言,您是否产生了什么改变。”
鲁斯是第一次看见,魔王流露出感情。
“鲁斯,或许我不在的时间并不长,可我已经经历了很长很长的旅途了。”
这是仅属于米利亚姆,与某位自称猫头鹰的女孩,路途的故事。
而另一方,待到送走胖子以后,爱丽丝迅速前往营地角落边的一个帐篷。
“你做得很成功。”
她对着病床上的那个人说着。
“谢谢……但我现在只想睡上一觉。”
男副官有气无力地回答。
“好好休养吧。”
爱丽丝说完,转身离开。
这一切都在预测之内,爱丽丝隐约察觉到敌人在谋划什么,她自然不可能束手待毙,所以联合自己的副官一同,上演了刚才那一出戏——先让副官点破胖子那虚假的嘴脸,然后爱丽丝亲自处刑,并且做出退让,那样胖子也只能顺势接受。失去领兵权实属无可奈何。既然对方有意保存实力,那自己不如将重心放在战术上,乘机养伤,让那个胖子当一段时间傀儡先。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米利亚姆章——所谓台前对幕后
“能看到远方的道具……我的确在研究光学时,探测过这个可能性。”
“但是你们并没让我继续将暂定名‘远望之镜’研究下去。”
“还以魔法已经做到为借口来侮辱学术。”
三头鸟一边捣鼓自己的器械,一边回答鲁斯的问题。现在近乎是两军对峙,近相隔一个平原,但双方的法师都在互相探测互相干涉对方,导致哪一边都没能如愿侦查。而宣传要进攻的魔王,却下令将城门闭紧,让鲁斯琢磨不透。
“那么,魔王殿下就暂且交给你扶持。斯特拉斯大人不在的现在,我也即将出现,只能拜托你了。”
为了执行任务,鲁斯不得不离开这所钢铁都市。既然两方都在不断用魔法探测对方,那么行动未必受阻的,只有并不怎么依赖魔法的三头鸟。
“学者只会为了研究学术行动。”
“我所做的,也只是提供自己的知识与技术而已。”
“就好像现在这样。”
三头鸟的三个嘴巴都咧开大笑,得意地看着桌面上的小匣子,缝隙处仍在不断冒出冰冷的白雾。
“请问这是……”
鲁斯从没见过这种道具。
“使用了所谓的干冰。”
“及你一生都不一定需要了解的材料混合。”
“魔王觉得热,那就尽学者所能为她降雨。”
同一时间。
爱丽丝盯着桌面上的棋盘,沉思。
魔王归来,和前段时间的军队袭击……根据报告,所有被一口气歼灭掉的军队,均是一位身穿漆黑铠甲的人。这已经很明显,是魔王干的。战场上杀敌天经地义,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示威吗,为了将自己庞大的实力告知世人吗;亦或者,是反过来利用,隐藏起自己实力受限的真相吗;又或者,动机是在于情报方面吗,那这样又有两种可能,她在收集情报,或者隐瞒自己已经清楚某种情报的事实,如果魔王是为了收集情报而袭击军队,那她是为了什么而袭击这种连法师都没有,轻而易举就能偷袭的部队呢,是因为她的实力极限如此,又或是是诱导我对她的实力做出误判?并且,她从这几起事件内所获得的收益,足够让她暴漏自己的行动路线——从最开始的袭击军队,到焚城一战,以及现在的钢铁都市包围战,爱丽丝都对魔王的线路了如指掌。
各种可能性不断涌现在爱丽丝的脑海之中。
“她失踪的时期一定经历了什么,才让她暂且和战争脱节,不得不在短期内将整个局势重新掌控。”
爱丽丝得出完全正确的结论后,愉悦地笑了几声。
“大将军,为什么要特意来我的房间……”
一身绷带脸色惨白,仍在休养中的男副官,目瞪口呆看着爱丽丝不断摆弄桌面的棋子。
“我已经让位给那个胖子,原本的帐篷已经挤满了女人。”
“可您也有自己的临时寝室——”
“你想让我一边听胖子和那群女人的叫床声,一边思考?”
爱丽丝一脸鄙夷。
男副官这里几乎是营地的角落,偏僻安静,如果不算隔一段时间就来打扰的传令兵的话。
“将军,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错失良机?”
“只是知道了她有一个好副官。”
爱丽丝明白,如果趁着魔王仍未回归强攻,虽然损失惨重,但未必不能拿下这座钢铁都市。但她并不愿意用这种践踏人命的方法。相反,魔王不在,魔物们依旧没四分五裂,说明她有着一位实力拔尖的副官,能暂且代替魔王的指责,笼络民心。
鲁斯·斯内克,爱丽丝听说这个被称为“龙鳞”的角色。
“副官的话,将军您的副官也是万中无一的优秀。”
男副官坐起身,试着去理解爱丽丝的头脑风暴。
“你这是在自夸吗。”
“我知道的,将军,我其实只是个挂名的而已。您真正信赖的,是圣痕大人。”
“哈,有那么明显吗。但那家伙的确很能干就对了。”爱丽丝听到后,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我不太擅长细节思考,他在的话就好了。但是,那家伙是我的骑士,副官还得由你来当。”
能让爱丽丝笑着谈起的圣痕,此刻正按照命令潜伏,等待乘其不意奋起猛击的时机。
“那对面副官和这次战斗,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我有一个很能干的副官,我自然会尽可能让他呆在过劳死的边界线上。”
“那我能申请调离吗,而且事实上你已经让圣痕大人带着精英部队出去游击……”
“你嫌我砍你的那一剑还不够重吗。”爱丽丝用眼神让男副官闭上嘴,“咳哼,既然魔王回归统帅大局,那么,对方那个能干的副官,‘龙鳞’鲁斯·斯内克,自然能从繁重的公事中脱身。”
“这……说和没说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难道就不觉得可疑吗,那位脱身的副官,到底在什么地方,执行着什么阴谋诡计呢。”
其后十天,两方的军队依旧按兵不动。第十一天的清晨,男副官那位置偏僻的帐篷,现在挤满了人。当然,他本人已经被藏起来。
“喂!这到底怎么回事!进攻啊!”
胖子虽然答应爱丽丝,让她充当类似军师的职责,但每天都是巩固防御的指令,让急着建功立业的他心急如焚,更何况每天什么都不能干,女人早就玩腻了,精神的压抑难以得到释放。
“再等候一段时间,现在还不是机会。”
“我们足足有好几倍的兵力差!还有八支法师小队支援,你居然下令防守?爱丽丝·卡恩!你在变相对我报复吗!”
虽然人们恐惧法师,甚至发起猎巫运动,但来到战争层面上,也不可避免地借助他们的力量,否则难以对抗魔物。这构成了微妙的矛盾。“报告!”胖子身后的一个黑袍人打断他们两个的对话,“监视魔法的结果表明,对方已经出手了。”
如果不是双方互用魔法干涉,人类的法师部队还能更早获得这些信息。
“他们做了什么。”
爱丽丝越过胖子,直接问那个黑袍人。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悬浮术将数百个黑色的匣子固定在云层的高度。那里面有着大量已经编写好的‘魔法飞弹’。”
“你看!就因为你在磨磨蹭蹭,对方都做好准备了!”
胖子险些控制不住感情,气得直跺脚。
“不对。”爱丽丝摇摇头,转身走到桌面的棋盘前,举起中间那颗黑色的士兵棋子,把它摆在己方白色的皇帝附近,“必须再让对方几步,现在出手的话,我们就会被将军。”
米利亚姆章——所谓事前对此刻
白色国王的棋子在爱丽丝指间旋转。
那些在云层待命的魔法飞弹,估计一大半都是虚假的。在这种双方的魔法部队不断干涉对方的情况下,就算魔法飞弹附加“远效”和“极效”的术式处理,隔着一万米距离来锁定高速移动中的目标,命中率几乎可以忽略。
当然,爱丽丝也派出过三十匹马,尽可能不进入对方箭矢范围内,不断狂奔。然而,那些被触发的魔法飞弹,仅仅是让数匹马产生擦伤。
完全就是个幌子。
也正因如此,爱丽丝才一直下令全军待命。对方这种不断勾引自己进攻的目的太露骨了。而且,现在还不清楚,对方到底让鲁斯·斯内克去干什么。比起让爱丽丝相信,魔王会把这个近乎全能的角色闲置,天天待命,她更愿意相信那个胖子会安分超过十二小时。
“报告!”
急忙冲入帐篷的士兵,带来了爱丽丝最不希望听见消息——胖子知道无论如何爱丽丝都会驳回,于是瞒着她下令进攻了。
与此同时。
“你果然很强呢,维斯。仿佛预见到这种可能性。”
米利亚姆终于等到这一刻。
维斯当初将人类彻底树立成敌人,给了魔物们有了一致对外的理由,并且米利亚姆是独裁管理,臣下全部忠心耿耿,这样尽可能保证了命令得以正确执行。而爱丽丝只是带领数之大军的其中一人,尤其是在被夺权的现在,相当部分当权者为了利益与虚名,都在内心中将爱丽丝视作敌人。即使爱丽丝所传达的事物是正确的,他们也不一定能理解,理解了也不一定去接受。
毕竟,人类的虚荣心与自尊心,总能很好地被利用。
在一声令下后,先锋的蜥蜴人军团已经越过城墙,准备与对方的骑兵进行第一次交锋。
而战场的对面。
“这胖子真该让他的手下杂耍。”
即刻乘马赶过去的爱丽丝,看见指挥部队中,居然还有着两个一看就是新兵的人。在这个时代,传令除了传令兵,就只能靠挥各种旗以及声音。而那两个新兵,光是挥动旗帜就已经摇摇晃晃,就好像只知道书上的理论,明白准确的动作是怎样,但一次实战都没有。
如果可以,爱丽丝现在就想斩下那个胖子的头,但现在还不行,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太多,她还得再忍胖子一段时间,直至身体恢复。
“传令下去,让工兵在这一带固定臼炮,并且预备那种弹药。调动两支弓骑兵部队到我这里,前方轻骑兵做好短兵交接的准备。”
爱丽丝让新副官去做迎击准备,这一战看似是我方先攻,实际上主导权却在对方。不过,既然已经无法挽回,爱丽丝就只能全副身心投入战争。臼炮的射角大,弹道弧线高,所以适合轰击距离相对近,而且中间有障碍物的目标。
然而所谓的障碍物是己方的士兵。
自己这一次可谓明显越权指挥,但如果不这么做,恐怕会被魔王一口气灭掉。只能祈祷其余人能信任并接受自己的指令了。不过,现在还存在的一个优势,就是圣痕带领的部队。虽然由于胖子,导致圣痕完全无法按照计划迅速合流夹击,但这支部队先前的行动,已经很好地展现人类方的这支游击部队的实力所在。即使他们已经无法赶上这次战役,但对方可不会知道。最可怕的敌人之一,就是如幽灵般无影无踪的角色。只有圣痕有可能趁着空隙突然闯入战场,那魔王就必定预留一支部队来应对。
由于事前交代过,所以现在冲在前锋的是重骑兵。如同爱丽丝的预测,云层上魔法飞弹,几乎是盲目地朝下砸,再怎样强化都好,飞行一万米的距离后,完全无法对重骑兵产生威胁。而那群蜥蜴人,虽然速度和嗅觉优秀,但面对我方这群单个一吨重的高速移动物体,完全不可能拦下来。
就在前方的胖子认为可以收割残局时,他发现有些不妥,环境似乎暗了许多。他左右张望,却一无所获。直到抬起头,他才明白,是云层开始密集。
随即雨如倾盘。
这就是魔王让三头鸟所赶工出来的人工降雨,依靠魔法小批量制造干冰等材料,混入相同的黑匣子里,连同作为掩护的魔法飞弹悬浮于云层。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并不能维持太久,但足以让重骑兵一时之间难以看清前方。但蜥蜴人可不一样,敏锐的嗅觉让他们无视视野受限,轻松越过那群不得不将速度降下来的重骑兵,直击为首的胖子。
“谁来!快拦下这群怪物啊!”
胖子已经顾不得形象,暴雨把他的身体洗刷得和心一样,拔凉拔凉的。他想抽出佩剑,但却失误了好几次。眼看那群在雨中身影朦胧的蜥蜴人就快扑过来,胖子就算被近卫队包围住也难以从容。
“冲啊!”
就在此刻,因爱丽丝命令而调动过来的两批轻骑兵,,一左一右地从胖子两侧冲锋过去,同那些蜥蜴人周旋。胖子当机立断,自己转马逃回靠后的位置。但当他的马站稳的那一刻,身边的两位近卫兵的马却突然开始癫狂,将它们的主人甩下马不止,还踹了他们几脚,然后随机乱蹦出去。
“你怎么啦……起来啊,不就是被马提到了吗!”
胖子再怎么叫,那两名近卫兵都不会回应了。因为,他们掉到地面的那一刻起,大脑已经被腐蚀。爱丽丝清楚,暴雨不仅能遮盖视野,还能掩饰别的什么,例如那些看似没有实体的魔物,如史莱姆。这种魔物全身都是半透明液体,为数不多的软骨与核心因为身体的折射而完全看不见,攻击方式除了毒素就是腐蚀。在雨中,史莱姆能更好地回避与移动。并且地面因雨水也松软,也能是史莱姆的一个突入路径。
所以,那两名近卫兵的马匹,其实是因为感受到蹄子被腐蚀的痛楚而发狂,而它们的主人,在被摔到地面的同时,头部已经被史莱姆包裹住,粘液从耳朵、鼻孔与眼睛流入大脑,将其腐蚀至糜烂。只可惜由于暴雨,胖子等人根本看不清这短暂的恐怖时刻。
不过,这并没有让爱丽丝产生动摇。
“真是简单淳朴的战术。直击指挥层面来制造混乱,以少胜多吗……”
她这么说着,并静待反攻的那一刻。因为,目前还是处于爱丽丝的预测范围内。
米利亚姆章——所谓可逆对注定
果然如此吗。
你到底可以将自己无懈可击,维持到什么时候呢?爱丽丝。
米利亚姆站在高楼,观察着整场战役。区区暴雨,对她完全构不成影响。虽然可以用魔法阻隔,但米利亚姆还是让雨水不断洗刷自己漆黑的铠甲,透过缝隙洗刷面具下的那张脸。大概是她认为这样会让自己更加清醒。
史莱姆则按照计划,借助暴雨来将战场分割,拖延中间的敌人。身体素质的巨大差距,让一般人类完全无法独自对应这种生物。你又会如何应对呢?即使不去使用魔法,米利亚姆也能将大致的战况推测出来——
人类的士兵惊慌失措地使用刺刀与长枪,但无论是劈砍,亦或是捅刺,都不可能伤害到史莱姆。至于他们前方的友军,现在还在与蜥蜴人苦战,而后方的友军,则因为胖子被袭击,而处于没有得到任何指示的状态。还有对方的法师小队,现在应该和己方的法师小队在别的偏僻地方互相牵制才对。
估计没有法师愿意自己在咏唱的时候,被乱飞的箭矢误伤。
爱丽丝坚信,我会因为畏惧圣痕这支部队而难以全军出动,所以正面交战毫无胜算。既然如此,那我就尽可能制造混乱好了。既然正面交锋必定失败,那就只能尽我所能的,让你们也完全无法发挥因有的实力。
战场的另一面——
“报告!臼炮填充完毕!”
“传令兵呢。”
“全部待命中。”
“很好,全军准备!”
爱丽丝骑着战马,手持大旗,上面纹有卡恩家的图案。而本该担任头领的胖子,现在已经将指挥权全部推托给爱丽丝,自己一个人畏畏缩缩地跟着她走。似乎那群神出鬼没的史莱姆在杀光胖子的近卫兵后,把他吓得不轻。
“终于快停了吗。”
她将头抬高,能明显感觉到雨势的衰弱。水不会凭空出现,暴雨自然不能无缘无故就一直挥洒。对方的强降雨,已经到了尽头。
“传令兵!炮击手!听令!”
爱丽丝高举手中的战旗挥舞,卡恩家的纹章随风飘扬。得到指示的传令兵,迅速吹响撤退的号角;炮击手看见舞动的旗帜后,再度检查发射前的准备。
与史莱姆缠斗的那群士兵听见号角后,按照记忆中的指令,以最快的速度左右分开,从史莱姆身边逃离。
下一刻,爱丽丝将舞动的战旗垂下,臼炮们被启动,二十多发漆黑的炮弹划出巨大的曲线,砸在刚才交战的地方。史莱姆自然是完全追不上战马的速度,有些炮弹恰巧将它们其中一个打个正着,有些炮弹在它们身边炸开。
不过,里面的可不是火药,而是油。
颜色近黑的燃油。
第二轮、第三轮的炮击接连而来,待到油染黑将那一片地方后,爱丽丝挥手,捆绑着燃烧油布的箭矢从她身后呼啸而出。它们完全不需要击中史莱姆,只要把那一片地点着,史莱姆自然就会在火海中进退两难。既然斩击和敲砸都无用,那爱丽丝干脆就用元素来反击。
撤退到一边的骑兵队,看着那群浊液构成的生物在火中哀鸣,都忍不住笑出来。一分钟前,这群史莱姆还险些要了他们的命。有些史莱姆不断蠕动着,想趁着身上的浊液被完全蒸发掉前逃出来,但刚刚从火海中抽身,面临的却是数不尽的长枪直刺,对方想把它们赶回火焰中丧命。史莱姆虽然用液体的折射将自己的软骨与核心隐藏起来,但现在已经有心无力,一旦刺中核心的话,无疑当场死亡。
其中一个骑兵在又一次捅穿史莱姆时,发现它的体内的一部分颜色有些凹凸,浅蓝色的史莱姆内居然出现了一点鲜红。他果断朝着那个位置捅过去。
爆炸的巨响形成音浪,朝着周边一波波扩散开,这一支十八人的骑兵小队,刚才在爆炸中无一幸免。以红色的蛤蟆为中心,魔力充足的它,将半径七米内的地面都炸成焦土。
“军队可是推崇规矩森严的团体行动。”
有意观察着史莱姆交战区域的米利亚姆,观察到了那一起爆炸。蜥蜴人的交战并没太多悬念,无非是双方有规律的互相杀死对方。既然史莱姆能透过几乎全是液体的身躯来折射,隐藏起软骨与核心,那自然也能藏点别的什么,就好像变魔术那样。
例如当初在小村子里,将某个失忆女孩炸得半死的红色蛤蟆。
“既然会下令撤退,那自然不太可能全部无规律乱跑。”
所以米利亚姆才让红色蛤蟆躲在史莱姆体内。既然人类坚信,一般的冷兵器对这种液体构成的生物无效,那自然也不用担心,红色蛤蟆会因多余的物理攻击而提前引爆。而爱丽丝能最快用上的对应手段只有放火,为此只需要牺牲掉史莱姆,让红色蛤蟆自爆就能有效削减对方的人数。
但是有些不妥,米利亚姆注意到了,火焰中被提前引爆的红色蛤蟆实在是太多,几乎快要死光了。
“藏起来的果然不只是软骨。”
爱丽丝让弓骑兵不断朝那一大片火焰内射箭。数不清的箭矢越过爱丽丝的头顶,落入火海之中。虽然大部分箭都射空,但由于火焰,史莱姆的体液已经被蒸发不少,所以它们体内藏着的红色蛤蟆被射中的概率大大提升。只要能射中一支箭,红色蛤蟆就不得不提前结束生命来引爆。
她似乎能察觉到,米利亚姆不仅是那种将无用的棋子随即抛弃的角色,甚至是刻意将一些棋子牺牲掉,换取更大的利益。所以她百分百能确信,既然史莱姆部队完全不可能从自己引起的火焰中逃生,那么它们的死就肯定有着特殊含义,例如将一颗颗炸弹带进来。事实上也是这样,如果爱丽丝没有提前召集弓骑兵,借用箭雨将红色蛤蟆提前引爆,那么因逃离而重新合流的部队,会被接连不断的爆炸而损失惨重。
“可惜不是月圆之夜,不然你还能在狼人身上大做文章,例如让它们抱着炸弹朝我们冲锋。”
爱丽丝像是对着米利亚姆说着那样,将指挥用的战旗交给胖子,自己右手单持苏格兰斩剑。不过,扑面而来的恶臭让她皱了下眉头,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有些难以看清。
是雾。
这个战场现在被白色的浓雾所遮盖住了。
爱丽丝很快察觉到,是短暂的暴雨所带来降温,与刚才的大量爆炸所产生的热量相冲,温差导致起雾。不仅如此,那种巨大的爆炸所带来的热量,完全可以在一瞬间将史莱姆蒸发。所以他们所嗅到的恶臭,实际上是全部史莱姆尸体的焦臭味。
连红色蛤蟆全员阵亡,都只是其中一个牺牲罢了。
米利亚姆确信,如果与爱丽丝全力对决,恐怕胜负会因无限期拖延,导致双方平手。不过,现在这场对她而已,是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战役,双方都是在走过场。
钢铁都市的城门已经打开,米利亚姆站在全军的最前端。她高举手中的剑,用最大的声音传达命令:“全军突击!”
米利亚姆章——所谓将军对魔王
目之所及,皆为白雾,看到五米内的景物已经十分勉强了。恶臭充斥在所有人的鼻孔与口腔内,临时召集来的新兵,现在很多都因难以忍受而呕吐,有的甚至晕厥。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魔王。牺牲整整一支蜥蜴人、史莱姆与红蛤蟆的部队,就是为了营造出这种环境。所幸的是,史莱姆并未能过于深入,一半以上的士兵扔来得及带上口罩来预防毒气蔓延。
“报告……咳咳,敌人已经降下城门出兵!”
浓雾让传令兵不得不将马匹的速度放低,耽误传达情报的时间。他一边捂住嘴咳嗽,一边朝爱丽丝报告。
“那就进攻啊!就算是正面交锋,我们也完胜,没理由在这里避让!”
胖子用手绢捂住嘴说。
“……”
爱丽丝紧皱眉头,沉思。现在的情况,冲锋的确是一个选择,但更多的是浓雾带来的不可预测性。对方是魔物,视野遮蔽导致弓骑兵难以起效,完全趁着浓雾从上空偷袭;亦或者趁我们看不清远方的路况,在泥土中埋下伏兵;还有这该死的恶臭,能拿来这个做文章的方法,爱丽丝一瞬间就能想出十八个以上。
不可预测性太多,而我方的预先准备的应对手段却大大受限。虽然还不至于不利,但真要说这是优势,那也过于自欺欺人。不过,对方也必须预留战力,来应对不知从何而来的圣痕部队。虽然鲁斯·斯内克的行踪很可疑,但爱丽丝有着自信,这个世界上能完全理解,并且被理解的,只有圣痕与她,为此,对方是绝对不可能捏造出虚假的命令将圣痕调虎离山。
不到一秒钟,爱丽丝就尽可能将场面分析了一遍,她刚准备开口,脑中却传来阵阵剧痛。
“果然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手段吗。”
熟悉的女性声音传入爱丽丝的脑中,她以前听到过这声音的主人说话,但现在,这声音却多了几分冷漠,少了几分天真。爱丽丝迅速扫视周围,胖子和传令兵乃至副官,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看来这些声音,是针对她一个人的。
“我们双方都布下太多对魔法的结界,想要这样和你说话,只能用级别远远压过这些结界的超阶魔法,将我们的意识表层连接在一起。”
“维格尔……勇者吗。”
爱丽丝在内心将回答的话语默念。
“听我说,爱丽丝,这一次你输了。如果是平等的对决,我们应该还处于胜负难定的胶着状态才对,但很可惜。”
“这种语气,仿佛是你在指挥魔物一样。”
“你果然很了不起,爱丽丝。投降吧。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他。”
对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与日常的谈话相差无几。
“情报?还是想拉拢我?”
“……”
“哈哈。”对方的沉默,让爱丽丝忍不住自己的笑意,“蜥蜴人,史莱姆,蛤蟆……交锋不过开场,你就让三支部队合计近千名士兵为你送死,如果我没有利用价值的话,这个魔法,你更有可能是直接炸毁我的大脑吧。”
“你也是法师,你应该清楚,我做不到的。停止吧爱丽丝,这场战役胜负已定。”
“我清楚的是勇者,而不是魔王。”
“看来……只能让你彻底战败。”
对方留下这句话后,爱丽丝的头痛便停止。
“将军!不要再犹豫了!”
不清楚爱丽丝在谈话的副官,在一旁干着急。
“全军撤退。”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绝对不可恋战,爱丽丝敢肯定,魔王刚才绝对不是虚张声势。撤退和战败,哪一边更好不然也不言而喻。
“开什么玩笑!现在撤退?”胖子显得很不明所以,“你既然都说对方不会全军出动,那就更应该进攻啊!空袭?那就冲出这片雾啊!这可是平原,正面交锋是我们必胜啊!你到底再畏惧什么。”
“再说一次,撤退!”
爱丽丝已经准备好,胖子只要再敢否定一句,她就直接拔剑将他斩杀。或者说,她觉得已经迟了。刚才的那一番对话,明显是为了拖延爱丽丝的时间,即使爱丽丝也因此得到大量情报,但也不该恋战。现在撤退才是明智的选择。
但是,胖子已经没有回答的机会,进击的号角,吹响了。在这个视野被遮蔽,唯一一种传令手段就是声音的情况下,错误的号角却在大声疾呼。
战场的另一方,米利亚姆已经脱离了队伍。她将全军的指挥权交给鲁斯·斯内克,自己去完成获胜的最后一步。爱丽丝的确很棘手,所以时间不多的她,想迅速战胜爱丽丝的方法,就是在全面交战的情况下,不予爱丽丝对决。
因为战争,并非是一个人的事情。如果可以,米利亚姆不介意与爱丽丝单独出来决斗定输赢,相信对方也不会否认这种简单明了的方法,但士兵们不会接受,士兵背后的领主更不会接受,领主背后的国王肯定不会接受。而提高到战争层面上,米利亚姆所想到的对策,就是让爱丽丝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牺牲一座城让爱丽丝负伤,被随便一个人谋权只是开始,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让爱丽丝下台的,必定是利欲熏心的人,肯定会大幅度削减爱丽丝的话语权。爱丽丝自然不会就此束手就擒,但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所谓,因为米利亚姆的第二步,就是让爱丽丝的命令无法传达。浓雾覆盖半个战场,只是让传令手段限制到声音。而爱丽丝这种等级的角色,必定不会让手下出现纰漏,那就只能在那个夺权者身上下功夫。架空一个人权力的方法之一,就是将她的部下逐步替换成自己的,想必爱丽丝也不会这么快察觉到,新来的传令兵内,混入了两个敌人——那对泥浆怪姐弟。他们花了数日学习人类号角的使用方法,并且杀掉原本的两个传令兵,将自己替换上去。最后只需要等待时机,待到浓雾覆盖的那一刻,爱丽丝再强都已经起不到作用了,她的命令完全无法被传达,她的思想无法被接受。人始终是人,只需要将其他几个传令兵杀掉,毁了他们的号角,无论爱丽丝与副官还有胖子再怎么嘶吼,在怎么挥舞那面战旗,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士兵,都会由于错误的号角传令,不断朝前冲。
最后自己需要的做的,只是将最后也是最大的混乱因素,注入到整个战场。
米利亚姆章——所谓勇者是女孩
情报,本身就是一种武器,这是某人所教给我的。为此,我才能隐隐约约推测出这一切。而我手上最大的武器之一,想必就是那个吧,能让一支联合军队瞬间崩塌掉的——
“勇者是女孩”
真该感谢原本的勇者,无论是呆在监狱,亦或者叩见皇帝,都必定遮盖面容,所以我才能在不知不觉间,曾经被某人推到这个位置。爱丽丝需要我,需要借用我来撑起勇者的名号,借此凝聚军心。为此,她必定会将我是勇者的事情,大幅度地宣传出去。在这个几乎绝大部分都是男人从武的时代,爱丽丝威震他国除了由于自身的实力,还以为她居然是个女性。无论正面还是反面,这都对社会产生非同凡响的震撼,一个女流之辈竟然坐在大将军的席上。
我也一样。
勇者的真身女孩,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必定会以诡异的速度在国内外传播,游吟诗人会为我作词,为我咏诗,将勇者的事迹压在我这种女人的身上,甚至为我而作画,为我而宣传,让我成为妇女争取权利的榜样之一。尤其是在交战之前,本该承担勇者位置的我消失了,即使爱丽丝用诸多的借口来掩饰搜寻我的事实,都不可避免地二次三次将我的画像传递下去。
这已经足够构成武器。
“勇者!大家快看!”
“勇者来支援我们了!”
米利亚姆将头盔解除,漆黑的铠甲上,原本清秀的脸容一览无遗。没错,勇者是凝聚力,是对抗魔王的无形旗帜,是人心所向。而无数的刻意与巧合,让米利亚姆篡夺掉这一份荣耀。
一支冲锋中的弓骑兵,因米利亚姆的出现,全部停在她的身边,待她指挥。她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的,是什么。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一旦自己做了,就无法回头,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断牺牲牺牲牺牲,将米利亚姆的全部后路堵死,她只能这么做,她只能硬着头皮横冲直撞,拼出一条生路。
“抱歉。”
她轻声地说道,以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那位村长呢,将自己的精神寄托都放在勇者身上的人,太多太多。勇者是勇气的化身,是信仰,是支撑他人生存下来的存在。而自己将要做的,就是——
全部毁掉。
米利亚姆左手对准其中一个弓骑兵,握拳,那个可怜人全身的骨头冲破内脏,冲破皮肤,被硬生生地挤出体内,血液并没有炸开来,而是不断在地上流淌,如同一张展开的红地毯。充满恶臭与硝烟的战场,现在多了一层厚重的血腥味。
“勇、勇者?你在干什么啊!”
“喂!勇者!”
“到底怎么了!”
目睹生死之交的挚友死去,其余人理所当然地,架起弓箭,拔出刀刃,但却毫无作用。这一整支中队的人,射过来的箭矢都会无力掉落在米利亚姆脚边,冲刺直捅的长枪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下,刀刃在斩到米利亚姆的头之前,就仿佛被无形的手抵住。
“回答我啊!”
“勇者!”
米利亚姆不回答,也不会回答。此刻,无声才是最大的恐惧。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都会因重力连人带马牢牢地被摁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米利亚姆则用不紧不慢地步子走过去,抬腿,将那个人的大脑踩碎,脑浆与血液交错,溅射到四周,偶尔还会飞出一颗眼珠子,在地上滚动。
不到一分钟,在附近被染红的地面零零散散掉落着内脏的碎屑时,终于有一个士兵忍受不住这种无言的煎熬,一甩栓马绳,转过身逃离开。有人开头之后,便没人敢对这个杀了一堆人却滴血不沾的“勇者”发起攻击,接二连三地逃窜开。
这样才对。米利亚姆并没有用大范围的魔法攻击他们,因为她只想制造恐惧。那群逃掉的士兵,想必会大声提醒那群同伴。
提醒他们,勇者已经不再是勇者,勇者已经叛变。这必定制造出混乱,而混乱会带来更大的混乱。假的情报与真的情报混淆在一起,变为最大的也是不可逆的混乱。
已经不再有勇者了。
失去战意的士兵,会将勇者叛变后屠戮同伴的事情传达出去,无论真假,想必都会造成不小的混乱。信赖勇者的士兵也好,希望跟随勇者的士兵也好,全部都会因此而丧失战意。因为让他们为之拼命的人,已经叛变了;胆小的士兵会被这连连败退的局面吓得逃跑;见风使舵的人会开始考虑自身的利益……当作为核心凝聚力的勇者叛变的瞬间,胜负就已经定下来了。
或者说,这是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制造出的叛变假象。但那又如何,战争没有反悔的机会。
米利亚姆,将他们内心中的勇者,彻底牺牲掉。
与此同时,周边的一条干枯的运河,传来死亡的哀鸣。按照计划,应该是用一百人马作为弃子,引诱对方冲入那条至少八米深的沟内。浓雾之中看不清环境,加上还在追杀对方的残兵败卒,自然是速度全开,哪怕后来的人发现前面是沟,也已经来不及了。紧跟着冲锋的骑兵,完全停不下来,将前面勉强停着的骑兵撞到沟内。
里面有着大量的硫酸怪。
浓雾终将散开,但一切都无法挽回。爱丽丝原地不动,因为她知道,那一个人会来找她。
勇者维格尔。
或者说。
魔王米利亚姆。从那流言蜚语中,爱丽丝也反应过来,大局已定。她输了,却没有输的感觉,如果比喻成下棋,爱丽丝只不过是占着一个位置,所有的棋子都是对方在操控。她的出场,只不过是刚刚好需要一个这样的角色带顶替这个位置,别让它空下来。谁都可以,就算是一头猪都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在这种一切都安排好的剧本面前,无论如何都是失败。
在这牺牲的尽头,你又会得到什么呢?什么也得不到而已。
爱丽丝甚至能想象得出,魔王毫不犹豫命令部下送死的场景。因错误的命令而鲁莽冲锋的人类大军,终究还是有数量优势。为了牵制他们,魔物们最低限度也必须全军出动。
没错,全军出动。
圣痕必定不会来支援。正如爱丽丝所想,圣痕十分了解她,所以一旦传达虚假的命令,对方肯定能察觉到。可如果传达事实就不一样了,传达那“本来的事实”。只需要让鲁斯·斯内克取代原本的传令兵人类,然后将待命的信号传达出去就足矣。圣痕不会知道爱丽丝受伤,不会知道爱丽丝被夺权,而按照正常的思路,爱丽丝也绝对不会率先进攻钢铁都市。
所以,圣痕的增援,从一开始将爱丽丝的权力封锁时,就同步将其封锁。这样就简单多了,我方是一群浓雾之中毫无组织纪律,连领军人的命令都无法接收的,纯粹只剩下人数的军队,对方是视死如归的魔物,牺牲几支部队就能拖延的战术,爱丽丝也能想出一大堆。
当那个身影在渐渐变淡的雾里浮现时,爱丽丝果断跳下马,双手握住的苏格兰斩剑朝对方头部戳去。剑刃在抵达眉心的前一刻,被对方用套着漆黑铠甲的右手,牢牢握住。
“了不起呢,仅凭力量就能突破魔法的防护。”
米利亚姆的身后,还有十二个魔物组成的精英小队。
这就是另一个必胜的点,爱丽丝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刚才的一剑已经让她本该止住血的伤口,现在又开始溢出血。而爱丽丝的副官与那个胖子,现在已经被精英小队捆起来了。
战役宣告结束。
米利亚姆·艾利乌尔,作为剧本上的另一个棋子,按部就班地惨胜。
幕间——所谓特殊与平凡
“想见勇者一面。”
这是这位步入中年的男人,简单而纯朴的心愿。他并没有太多特殊的过去,仅仅只是一个中年人而已。
仅仅只是数不清的,在战乱的流浪之中,痛失妻女的中年人而已。
这很正常,每天都会有人在死,正如每天都有新生命在诞生。区区一个普通人的妻女,死了就死了,不会有谁关注,就好像不会有谁会记着这件事。不过就一个普通人家破人亡,流落他乡而已,最多只能在贵族领主们接收到的报告之中,那个通常被瞥一眼就无视掉的数字多了点而已。
连牺牲者的名单都不会有人理。
没有做作的客套话来安慰他,也没有虚情假意的礼物送给他,中年男人什么都没有。一夜之间的袭击就能带来大批的孤家寡人,多他一个,不多。
中年男人浑浑沌沌地熬了几年,放牛,给羊剪毛,挤奶,清理粪便……只要战争还没能影响到贵族们的生活,那他就能找到一个贱卖自己劳动力的去处。他恨,他当然恨,他没有一天是不恨的。但没有任何人会回应这份恨意。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而做得到的人,又与他何干?没有人有这义务,替那一大堆数不清的人伸张正义。渐渐地,中年男人自然而然地麻木了。
然后,勇者出现了。
中年男人并没见过勇者,只知道他在几个月之前已经开始在各处旅行,积累力量扳倒魔王。中年男人并不觉得,这种只会自说自话,连一支军队都没有,仅凭一腔热血就鲁莽朝前的人,能做到什么。比起这个,他更愿意考虑,自己刚刚收获的皮毛,能卖出多少钱,雇主又能给自己几百分之一的金币当做酬劳。
然而,就在皇都,他与商人唇枪舌战时,听到勇者与魔王同归于尽的传闻。
被自己当做痴人说梦的勇者,成功了。
自己也好,其他人也好,那些只能被忽略的恨意,那些从没别人在意过的死亡,居然真的被勇者承担了起来。
为此,男人辞去自己的工作,接受征兵。那时候的他,是内心火焰被二度点燃的千万人之中,毫无特色的一个。即便是如此,也不妨碍中年男人去想象,传闻中的勇者,从没见过面的勇者,到底是怎么样。
勇者到底会是一个历经战场洗礼的佣兵呢,或者是有着浩瀚知识的年迈老人呢。哪怕对方不认识自己都好,中年男人都愿意和那群与他一样,仇恨得到释放的其余人一同,为战争出一份力。
然后,他们兜兜转转,直到钢铁都市的攻防战。中年男人听到进攻的号角,虽然在充满恶臭的浓雾之中难以看清远方,但也是凭借着一腔热血直冲。他与他的部队,冲入了魔物的城门,正准备大杀四方,但那却只是幻像,所谓的城门不过是一个山洞。魔法接触,山洞倒塌,近乎所有人都被活埋。中年男人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来,但幸存者渺渺无几。他们几个人,与别的部队合流的时候,听见了勇者出现的消息。
整支部队都朝着勇者的方向出发,然后,那位身穿漆黑铠甲的人,与大将军爱丽丝的部队所流传的图画几乎一样。
中年男人觉得,那个脸容清秀神色冷漠的金发女人,就是勇者。他刚忍不住想过去说几句话,但随后的事情,令他绝望。
勇者开始杀害他的同伴们。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连眨眼都没有。每一个接近勇者的人,下场都极为惨烈。回过神来的时候,中年男人已经溅到一身鲜血,他低下头,发现衣服上还沾着同伴的肠子与心脏碎片。
战役的最后,他已经没有去在意。人类落败也好,部分同伴落荒而逃也好,都已经与他无关。他只是绝望地,跟着什么人走,在战场上毫无目的乱晃,却意外地活到最后,成为俘虏。
勇者已经死了,在他的内心之中。
中年男人想高呼受骗,但这又有什么意义,他本来就只是无数受害者的其中一人,没有人会在意过他的内心动荡,就好像没有人理会过他的努力。
他最多只能将那张看了无数次的,勇者的画像复制品,撕碎。碎片随风飘走,如同男人破碎的心。
最终章——勇者之死
地下牢房,昏暗的烛光在左右晃动。
肥胖的男人在最内侧的独立房间内,迎接他的审讯。连刑具都没有的方形石房,中间摆放着朴素的木桌。胖子坐在一侧,米利亚姆坐在另一侧。
“他在哪里。”
米利亚姆的声音低沉而冷漠,比起鲁斯,她更多了一份压迫感。
“唔……”
胖子从没觉得自己坐得如此端正过。他完全没办法回答,要么是被眼前这个一身黑铠甲的人杀掉,要么是出卖同伴,被自己人处以极刑。为了杀一儆百,身为贵族的他,必定会被其他贵族用来做一番文章。他只能不断摇头。
“圣痕在哪里。”
米利亚姆将一个玻璃瓶放在桌子中央。
“说出去的话我也会死啊!”
胖子已经惊慌失措了,明明这个牢房内什么都没有,但光是坐在这里,就让他焦躁不安。
“圣痕在哪里?”
米利亚姆右手双指朝下轻挥,玻璃瓶炸裂开。碎片由于重力的魔法,不但没有溅射到四周,反而在桌面上铺开来。
“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胖子觉得口干舌燥,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和这个黑铠甲协商。
“圣痕在哪里……”
这次,米利亚姆的双指朝上轻挥,玻璃碎片各自在桌面上竖起来。
“这样吧!你将我送到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圣痕在哪里!”
米利亚姆朝下一挥掌,庞大的重力让胖子整张脸扑向桌面,竖起来的玻璃碎片,直直扎入他的脸,刺破他的口腔,戳瞎他的眼睛,割烂他的舌头。越发加剧的重力,让胖子压烂桌子,整个人在地面上抽搐,可他连打滚都做不到。
“唔啊啊啊啊!”
胖子想伸手去捂住脸,但米利亚姆所施加的重力,让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回答我。”
米利亚姆侧过身,一旁的地面上,趴着一个人。那是爱丽丝的临时副官。
“我……不知道……”
副官连张开嘴都困难。
“慢慢考虑也无妨。只是,你的骨头已经快将你的内脏刺穿了。而你……”米利亚姆再度转过身,胖子所承受的重力被解除,“玻璃的碎片,有的会慢慢钻入你的大脑,有的会潜入你的心脏,有的会将你的内脏搞得一团糟。”
牢房外的俘虏们,只能听见一次次的惨叫。他们无法得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次比一次更凄凉,更悲哀,更恐惧的哀嚎,让整个地下牢房的人都不由自主开始胆寒。
米利亚姆将牢房的门关上,她已经得到想要的情报了,并且再一次巡视这里所关押的俘虏:他们几乎都已经丧失战意。虽然有数个士兵对她哭嚎,数个士兵对着她咆哮,还有的对着一张画像喃喃自语,并且将画像撕碎。但米利亚姆知道,人类的这整支军队的军心,已经彻底散了。因为她彻底地杀了勇者。
人类的死亡分几种,首先是心脏的停止,然后是意识的消逝,最后是不被人们惦记。米利亚姆的这次作战,已经令所有的人都对勇者绝望,残存的士兵逃回去以后,必将会对这次的事情大肆宣传。勇者在别人的内心中,如同死亡。
回到顶层,米利亚姆一刻不停地赶往自己的房间。鲁斯·斯内克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他的脸色充满担忧。因为房间内,等待着米利亚姆的,是大将军爱丽丝。
“这一次,你牺牲的是‘勇者’吗。”
门关上的那一刻,爱丽丝就开始这场早应该有的谈话。
“你察觉到了。”
“当然,你的时间并不充裕。”
爱丽丝翘着腿,优雅地端起红茶品尝一口,让甘甜的液体来舒缓一下自己的心情。她的苏格兰斩剑并不在身边,而衣着也换成淡金色的长裙。这是米利亚姆的命令,爱丽丝不仅得到贵客的待遇,沐浴洗漱,置换衣物,身上的伤还获得治疗。
然而,只要是法师,武器与护甲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爱丽丝想走,整个钢铁都市除了米利亚姆,谁都没办法让她停下一步。
但爱丽丝却留在这里,因为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如她所言,米利亚姆是将勇者的身份给牺牲掉了。但在同时持有魔王与勇者两个身份的情况下,她甚至可以随便左右战争的走向。所有人都被斯特拉斯与莱恩欺蒙在鼓里,没人知道这个勇者是假的,可米利亚姆并没有稳打稳扎。为了停掉人类这次猛攻,她毫不犹豫就让勇者彻底在人类的内心中死去。
如果说这不是决策问题,那爱丽丝已经确信,她是没有时间。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让米利亚姆不得不将最大利益的选项舍弃掉,不是当一个战争的控制者,而是迅速回归到魔王的身份上。
“不断牺牲的尽头,什么都不会有。”
爱丽丝放下茶杯,这种专供给魔王的茶叶让她很满意。
“即使如此,我也只能这样前进。”
米利亚姆将全身的铠甲都解除掉。不是战斗,哪怕铠甲没有重量,都只会是累赘。
“互相猜疑没有意义,将想法说出来吧。”
爱丽丝清楚,米利亚姆一定会先拷问自己的下属,获得想要的答案,然后再对爱丽丝问相同的问题。只要判断爱丽丝的回答是否正确,就能看出对方的合作意向,哪怕爱丽丝在撒谎,也能透过这一点,反过来推测出许多情报。
“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愿意与我合作。”
“我只是想听听看,你能给出什么答案而已。谁也不会料到,自己身边的勇者,居然就是魔王。不过,克拉克和贝尔,她们都选择让你活下去,其中一定有着让我在意的缘由。”看见米利亚姆那张脸的时候,爱丽丝反应过来很多事情的真相。如果不是因为巧合,米利亚姆失忆期间,没有对贝尔自称“维格尔”的话,那她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因为贝尔的那一枚戒指,刻着的是维格尔的名字。
贝尔,是真正的勇者维格尔的妻子。
所以,克拉克与贝尔,肯定已经清楚米利亚姆的本质。
当初的皇都包围战,贝尔只使用法术序列的前两个法术。第一个,是法师护甲,第二个,是瞬时传送术。按照一般逻辑来推断,第三个必定会是杀手锏的等级。但贝尔没有使用。如果那是防御系,那肯定会因米利亚姆的攻击而自动开启,所以可以排除掉。如果是攻击系,那为什么会不去使用呢。
是因为贝尔已经绝望了吗?不可能,那时候的米利亚姆还是人类的肉体,轻而易举就能毁掉。所以,爱丽丝确信,不是不能使用,是不去使用。
感觉到了什么的贝尔,选择不去杀害这个伪装的勇者。而克拉克,则提供了协助,让失忆的米利亚姆并没有轻易死在那里。
这个结论,爱丽丝自然是一点不漏告诉了米利亚姆。
“时间不多,无关的事情,全部省略。”米利亚姆刻意停顿一下,“如果说,整场战争都只是一个人的棋局,你会怎么想?”
勇气与牺牲的迈进
序章——莱恩哈特莱恩
老套而无聊的,如果作为睡前读物,想必是那种,能很快让小孩子睡着的,勇者与魔王的故事,即将迎来终结。勇者战胜魔王也好,英雄斩杀恶龙也好,这都是约定俗成的结局。大家口耳相传的通俗故事,小孩子们津津乐道的故事,正是围绕着这种约定俗成地展开。如果一个故事,刻意背离掉这些约定俗成,只能说明,这是一个喧哗取宠的故事;亦或者,这个故事仍未迎来结局。
所有的故事都需要一个终末,作为说书人将书合上的信号。
如同暴政被推翻。
如同勇者被淡化。
如同魔王被讨伐。
而我所得知的故事,是勇者维格尔,为了终止魔物与人类上百年的战争,在各地旅行,招募那些与众不同的队友,与魔王米利亚姆展开决战,最终,魔王死于勇者剑下。
就是这么简单。这个留给后人的故事,大抵如此。期间发生了什么,期间遭遇了什么,无人得以知晓。勇者的冒险到底是怎样的,只能靠后人的想象力来补充,即使那是一个与事实相悖的故事,但只要大家都接受,大家都加之传诵,那么,这和事实又有什么不同呢。传说或许就是这样诞生也说不定。
而真相,往往就是埋藏在这种不知真假的故事内。
在这个故事迎来终结之后,无论是真实,亦或是捏造出的假象,全部都会升华成传说。而那些不被关注的细枝末节,则通通贬为历史的尘埃。没有人会去记得,也没有人会想去记得。就好像为了保卫国家人民而死的英雄,有成千上万;但能被人铭记,被游吟诗人传诵的,却渺渺无几。
这很正常。
例如,那个叫做莱恩的女孩,或许后人会记得一个赤发双刃的蠢货深入敌阵,但没人会在知道,她的真名是莱恩哈特。
这就涉及到一堆笨蛋夫妇的故事了。
金发的母亲,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非常认真,没有所谓的享乐的心态,也因此经常让自己陷入痛苦的境地,只能靠不断地牺牲来让自己向前迈进。这个母亲还在怀孕的时期,就已经决定下“莱恩哈特”这个名字。莱恩的读音接近狮子(lion),而哈特则与心脏(heart)接近。合起来的莱恩哈特,直译就是狮子的心脏。
狮子之心,自然是狮子那烈日般的勇气。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个认真的金发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子嗣能朝前迈进,而不是像她那样,被太多太多的事情束缚,止步不前。
就在这个时候,红发的父亲却不同意。这位父亲,平时总是一副完全是在玩乐的心态,似乎谁都没见过这位父亲认真的样子。红发的父亲觉得,直接叫做莱恩就够,像一只狮子那样朝气蓬勃,已经很好了。过多的勇气,并不是必需品。能一直朝前迈进很好,可没有玩乐的心,迟早会被认真的自己逼迫逼迫逼迫,最终崩溃。能什么都不管地勇往直前是好事,但仔细思考下一步再做行动也未尝不可。
怎么办呢,夫妇之间的争论似乎没有尽头。所以,他们就写了一封信。
到底是做一个先原地踏步,仔细思考,再往前迈进的“莱恩”;还是成为鼓起勇气,朝着目的地直冲的“莱恩哈特”。夫妇将选择权交给了他们的孩子。
但生下来的那个红发的女孩,并没能选择。素未谋面便离去的父亲,与无法承认自己的母亲,还有不断排斥自己的环境,这一切都让她成为莱恩。
不是选择成为“莱恩”,而是不想像一个牵线木偶那样成为“莱恩哈特”。
可怜的女孩想去谨慎,不过遗传而来的暴怒,经常性干涉她的思维。渐渐地她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莱恩,是做不到她的父亲那样,运筹帷幄。
可她觉得,这样无所谓。拥有渺小愿望的人,很容易把自己变得渺小,借此轻易满足。无论是死前努力的莱恩,还是死而复生后复仇的莱恩,哪一个都好,都只是在寻找认同感。
从出生到现在,她一次都没有被承认,一次都没有被肯定。
真正的勇者维格尔拯救了这样的莱恩,也被这样的莱恩爱上,可勇者维格尔却与贝尔结婚。
什么时候才能握住母亲的手呢。
莱恩的疑惑很快得到解决,因为她遇到了失忆的母亲。
不需要思考缘由,也不想去考虑未来,莱恩只想简简单单地和她待在一起就够。如果她认为自己是勇者,那就把她推捧上勇者的位置;如果有人想杀她,那就反过来将威胁排除掉。即使是失忆的她也好,莱恩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认同感。毫无疑问,那段短短的冒险时光,是莱恩获得梦寐以求的承认感的,最好的时光。
一个饿了几天的乞丐,馊掉的饭菜好比美味佳肴。
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才能放下对鲁斯·斯内克的仇恨。唯有这样,她才能认清,鲁斯·斯内克只不过是一股意志,所有魔物对莱恩的排斥,都由鲁斯·斯内克来具现化。这种单方面臆想而生的深仇大恨,认准根源的那一刻,就已经难以持续。但梦终究会醒,莱恩做梦的时候,世界一样会运转。人类与魔物的决战肯定会展开。莱恩清楚,魔王迟早会归来,而现在的魔物,却已经四分五裂。总会需要一个人来干战前准备,花上一段时间代劳,去将乱成一团的内务整理一遍。
与勇者维格尔波澜壮阔的冒险不同,莱恩的故事十分渺小。而她在准备完毕的那一刻,也顿悟自己旅途的终点。
她手执双刃,在万军从中来去自如,箭雨与枪弹都无法伤其分毫,却能做到不杀一人。
以上都是确切存在的,或许全部都会被世人所遗忘的细枝末节。但也需要一个人来传诵,不是吗。
我只是其中一个记住这个故事的人而已。
什么?
我的名字吗?
在我所知道的未来里,我所使用的名字,从头到尾都只有这一个。根据面对的人不同,禁止对那位君主说谎的我,只能视情况将名字的一部分缩写。
S·戈迪恩。
斯特拉斯·G。
而清楚我所有事情的,倾听我传诵的你,则理应知道我的全称。
斯特拉斯·戈迪恩。
第一章——意义
越过这片荒野,一切将得到解决。
米利亚姆·艾米利亚,是这么想的。她那副漆黑的铠甲,往日所勾勒的金色纹路,由于注入了贤者之石的力量,现在成了猩红色。不需要骏马,也不需要飞龙,米利亚姆有自信,她的飞行速度能将一切都甩在身后。
她再也不希望在一切完结之时,懊悔不已。那一日,在大量魔法所庇护的米利亚姆专属房间内,她将一切都告诉了爱丽丝。
“爱丽丝,你觉得战争真正可怕的是什么。”
是那些在光辉灿烂的道德大义之下,都难以掩盖住那丑陋不堪的欲望吗。谋取财富,侵占土地,掠夺资源,开拓殖民地……战争的形式多种多样,战争的目的却屈指可数。十字军东征也好,所谓的圣战也好,无论套上多么光鲜的外表,内在都腐臭至极。然而,最可怕的,不是这些有着各种意义的战争。
而是“为战争赋予意义”这件事本身。
打个比方,利益就像投票一样,是绝对不会说谎的。就好像选举时,你的朋友将选票投给你的对手;就好像流放处决时,你的至亲将决定的那一票放入意见箱。遵循利益的路径,我们能反过来推测出那群幕后使者。可如果对方先有行为,再为了行为而赋以目的,就完全不一样。你为了抢钱,而杀掉一个路人,这很正常;你杀了一个路人,之后为这件事情赋以“抢钱”这个目的,那就可怕了。
大家都只能看见你的表象,而极少部分的人才能清楚,事实是相反的。
如果这不是杀人,而是一场战争,你会怎样想呢?爱丽丝。
如果,现在的战争,不是为了土地,不是为了财富,不是为了资源……仅仅只是战争,某些人为了战争而赋以借口,又会怎么样呢?
你将会什么都不清楚。
你不会知道,某些掩盖在这约定俗成的战争理由之中的欲望。
你连某些人有所隐藏的这个事实,甚至是某些人的存在,都不会知道。
因为你根本就不会往这方面思考。所有人都一样,得到一个约定俗成的答案,就自以为一切正常。
就理所当然地放弃了思考下去。
“理所当然?那为什么不能是你的臆想症呢。”
爱丽丝虽然这么说,但上扬的嘴角已经将战争的欲望泻出。潜在着更大的对手,自以为是棋手的自己却也不过是一个棋子。这种瞬间扩大的格局,让她好斗的心雀跃不已。
“因为,有一件事情是所有人都做不到的。”
米利亚姆轻轻握住胸前的附身符——那原本是斯特拉斯所佩戴的,用绳子牵起的几根猫头鹰羽毛。
“什么事。”
“俯视战场。”
站在人类的高处俯视大局并不难,爱丽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战在魔物的高处俯视大局也不难,米利亚姆亦是这样的魔物。
但那两人所看见的,只是整个战局的一半。真正能够将整个战局,上百年的战争如同一个棋盘那样,从高处仰望,唯有恢复记忆之后的米利亚姆。
因为她是被赋予勇者身份的魔王。
“爱丽丝,试着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考虑。”
“然后呢。”
“魔物也作为整体考虑。”
“可以。”
“那么……你觉得如何维持一个棋局的你来我往呢。”米利亚姆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实,一一整合。
假设这是双方水平相近的一个势均力敌的棋局,要么是双方都不进攻,专心死守,又或者是轮流吃掉对方的棋子。如果不是这样,棋子多的一方就会产生优势,然后将优势如同滚雪球那样扩大。
这就是问题的核心部分。
如果,棋盘的两方,分别是人类与魔物呢。
从一开始,并没有智商的魔物只能凭借先天的优势,而人类却掌控着名为魔法的绝对性武器,以及人口数的优势,但为什么是平局呢,因为人类引发了猎巫运动,魔法师们被迫隐居,并且定下了绝对保密的规矩,一旦有法师泄密,格杀勿论。而魔物却开始模仿人类的体态,渐渐开始吸收人类的文明。但人类由于性欲,人口数只会不断暴涨,但魔物却因为寿命过长,性欲仅有人类的百分之一不到。不然,这群长寿而且像人类那样一年生一个孩子的东西,早就霸占这颗星球。
可是,人类的数量优势却被内斗影响。上百年的战争里,人类除了与魔物交战,自身也在内斗,因此并没有将全部战力投入到歼灭魔物之中。
魔物与人类的数量差和武器差,就这样被战平,双方维持在微妙的平衡之中。
打破这一个平衡的,是由维斯所创造,米利亚姆所担任的魔王。魔王的出现,让全部魔物的力量都得以强制性凝聚,胜负的天平看似就要倾斜,而再度制衡的,是勇者的出现。勇者与魔王类似,成为人类能团结于一起核心。然而看似就要胜负分明时,沃尔帝国将艾斯特王国攻陷。无论是处于战后的沃尔帝国,亦或是败战被吞噬的艾斯特王国,战力都大幅度受损,这让人类与魔物的天平继续平衡。
但勇者并没有放弃,最终与魔王同归于尽。人类看似能进行最终决战,可沃尔帝国被灭国了。
“如果不管寿命的话,的确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轮廓。”
“你终于理解了。”
米利亚姆明白,爱丽丝已经清楚她的想法。上面所说的关键转折点,全部都是一个当权者能做到的事情。猎巫运动,可以由贵族们引起;战争也只是上层人物商谈失败的解决方式;勇者的出现并不可控,但却能通过战争来调节人类的兵力……完完全全就是根据对方的战斗力,来调整人类这一方战力,达成让战争不断持续的,扭曲的平衡。而且能做到这点,就必须是一个国家的王,又或者他能操控着王。巫猎也好,战争也好,只需要由一个国家提起,接下来就只需要顺其自然。
而且,艾斯特王国的沦陷与沃尔帝国的灭国,相隔四年左右。这不是什么一百年来的巧合,仅仅只是调整而已。
因为勇者出现了。
勇者是勇气的象征,他能是一个凝聚人类力量的点,他的死既可以让人团结,又能让人类绝望。这样的一个身份,自然能让人类的总体战力大幅度动荡,成为某个人制衡双方战斗力的一个巨大不安因素。据说勇者曾经被关入到一个沙漠中的监狱,表面上看,是因为勇者影响了贵族们的利益,而被抓起来,扔到一个越狱成功率为零的地方。实际上,这已经明显是某个人为了除掉勇者这个不安因素的手段。为了制衡这种动荡,就必须做大量的调整。而行动过多,就有可能暴露自己。为此,两个国家的皇宫几乎都死绝。
所谓死无对证。
“我居然开始想去相信你的臆想症,真是疯了。”
“但做到这点并不难,我也可以。魅惑人类的魔法,洗脑的魔法,操控人类或者干脆杀掉,用一个相貌相同的东西替代……爱丽丝,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棋局,只是有一个疯子在棋盘上,不断摆弄魔物与人类的棋子。”
米利亚姆明白,这就是维斯必须死的原因。其实不止维斯,任何一个可能促进魔物与人类和平共处的角色,都必定会死,只是维斯自身过硬的实力,让他活了下来,才让米利亚姆知道这种事。想到这里,她将维斯写给真正的勇者维格尔的那封信,递给了爱丽丝。
对方将这一封早已看过无数次,笔迹与书写习惯,甚至遣词用语都彻底对比过的信,再看一遍。然而,这还是一如既往的,完全不存在任何暗示与密语,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常的信。
“难道说,这封信人类读不懂吗。”
“说出你的想法。”
“很平常也很平淡,再度几次或许我会睡着——”
爱丽丝焕然大悟,恐惧与惊讶让她如同潜入深海,厚重的液体浸泡她的全身。这是一种无论是否睁眼都只能看见漆黑,是否伸手都无法抓住一丝一毫的,绝对的压迫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浓郁的杀意,这是面对强敌的好战,以及这危险的处境所带来的兴奋。
因为,怎么可能会平常。
得知完全颠覆世界观的信息后,维斯已经遭遇到太多异常的事情,并且在异常的魔物领域,经历了种种事故,最后决定将信息传达给自己唯一信赖的弟子维格尔。
在一切都异常的时候,写出一封完全平常且平淡的信。
这可不是在说明一切都那么平安无事。
你会相信一个扭曲到不像样,完全看不出形状并且散发出恶臭却自称人类的东西,是正常的人类?
你会相信一个帽子踩在脚底,袜子戴在头上,双臂从裤腿穿出,两脚却在衣袖里面的狂人能有正常的世界观?
你会认为一个觉得屎好吃的味觉病患突然理解了正常人口中的美味?
一个生活、环境、经历、待遇全部都变得异常的维斯,他会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写一封正常的信?
不可能!
一个世界观异常的人,我们眼中的正常在他眼里反而是异常。那根本就是一封十万火急,写满了危机事项的信,而信的内容却是我们眼中的正常!
维斯的那一封完完全全平常的信根本就是在告诫维格尔,他身边的一切都是异常的!
他身边所有的东西都被扭曲了。
所谓的正常,完全就是异常。
第二章——战争
“牵强附会。”
“所以能瞒天过海。”米利亚姆珍惜地抚摸着信纸上的字,“原帝国的大将军,卡恩家的女公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威名连别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爱丽丝·卡恩……你爱过人类吗。”
“有趣的问题。”
爱丽丝在微笑,但无人知晓,这微笑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是在微怒,或是在怀念,都说不定。两人就坐在米利亚姆房间内,桌子的两侧,看起来就像女生的下午茶,然而讨论的话题却意外敏感。
“你能给予圣痕需要的精英部队,圣痕则是你最为忠实的爪牙。在你们的身上,我只看见赤裸裸的利益关系。无论是征战在外的你,还是处理那些见不得光问题的圣痕,你们得以交集的时间渺渺无几,还得分摊出一部分来对付无谓的社交应酬。”
“还有琐碎的内政,军队的扩充,思索细微的不妥,武术与军事的学习。”爱丽丝轻声笑了一下,“可这不是贵族的日常吗。婚姻由利益决定,也不过是这狂乱的日常而已。爱与恨,连一个教堂的所属权都抵不过,更何况是一片领地的宣传权。”
“某部分我也感同身受。但我可以肯定,维斯与我是想爱的。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他,就算是他的另一个学徒,那位勇者维格尔,也不会对维斯有多出一分是认知。”
“另一个?”
“维斯于我,亦师亦友,亦是恋人。”
“现在就不是了吗。”
“现在是家人。”米利亚姆稍微转过头,瞥了一眼那一套三份的餐具,然后继续对爱丽丝说,“所以我敢肯定,这个饿得饥肠辘辘,连打劫和藏尸的计划都思考好,依旧懒得动手的男人,不会做也不可能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更不可能在只身反抗命运的时候,写出一封什么作用都起不到的信。”
“我知道你的目的……米利亚姆·艾利乌尔,你觉得这样已经能说服我了吗。”爱丽丝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视米利亚姆,两人对视,“人类也好,魔物也好,你以为我杀过多少。我动起真格,谁也无法拦住我,哪怕是一整支做好准备的万人军队。我一次性活埋过士兵上千,因我而焚烧成炭的尸体早已破万。战争与杀戮早已充斥在我人生的各个角落,如同呼吸那般。”
“我明白。”
“你是王,一旦开口,就没有退路了。”
“我早已有觉悟。”米利亚姆也站起身来,两人沉默片刻。
“爱丽丝。”
“说吧。”
“把这场战争终结。”
“我说过了,战争对我如同呼吸。”
“这才是牵强附会。爱丽丝,你无法达到永远的战争,永远也达不到。或许你享受博弈的过程,这的确让我们都热血沸腾。勾心斗角,运筹帷幄,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能令人雀跃不已,但这并非代表着你会对亵渎生命。活埋士兵能缓解资源稀缺,焚烧尸体能抑制病菌。这都是正常的方法,我会,维斯会,莱恩或许都能接受。不过,这不代表你热爱生灵涂炭。”
战术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一个人,即使双方并没有正式会面过。
爱丽丝不是那一种横冲直撞的莽夫,她心思细腻的程度,几乎能反向推断出米利亚姆的战术走向。她很明显注重战术的效率与功用,但最为高效的牺牲战术却没使用。比如焚城战,如果是米利亚姆,想必一定会不断让部分先锋来试探,然后以最小幅度的牺牲强行攻破这座城,但爱丽丝并没有。光是这点就足够证明,她并没有轻视生命。
“各自都有各自的理由,各自也有各自的面具。我是魔王,而你是将军,大家都在尽全力摆出与下属印象相符合的姿态罢了,无论是否遵从本心。”
“所以你觉得这就说服我了吗。”
“一开始就不存在说服,现在我需要做的,只是卸掉你无谓的试探。这种战争,不存在名利,也不存在荣誉,更不存在责任。整个棋局不是什么竭尽全力的博弈,而是一个自以为神的东西,按照他的想法,随意摆弄棋局上的棋子。那些棋子自然包含你我。爱丽丝,你不会容忍这种战争的。你的高傲,必定不会允许这种什么都没有,仅仅只是无谓地死亡,无谓地牺牲,所有的一切都对战场的双方都完全无谓,单纯只是一个满怀恶意的角色,将他的恶意肆意挥洒在这个世界而已。”
“……”
爱丽丝什么都没说,轻轻地握起拳头,米利亚姆则微笑着,对了一下拳。
“……”
“……”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什么都说不出口,坐下来就开始爽朗地笑。
“虽然说得大义凛然,但现在算什么,一个将军与一个魔王,就想解决掉这上百年的恩怨吗。”
爱丽丝泡了新的一壶红茶,没有仆人的房间,所有的事情都得亲力亲为。
“我承认这很荒谬。”
“然后呢,发表一份声明,大将军爱丽丝被俘虏,苦苦哀求人类投降吗。”
“只需要有人成为那个首脑就好。现在看上去,人类与魔物,不还是微妙的平衡吗。”
米利亚姆将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看上去这一次是魔物大获全胜,实际上却只是一场勉强当做胜利的战役罢了。为了制造机会,米利亚姆牺牲了一整支蜥蜴人部队、史莱姆部队与红蛤蟆部队;为了拖延时间,魔物们以少敌多,损伤更是严重;为了引敌人在迷雾中跃下铺满燃油的壕沟,米利亚姆牺牲数支人马小队,让他们成为燃油烧起的火焰里的第一批尸体。所以人类应该还有着数量上的优势。但爱丽丝却不同意这个想法。“收回你对人类的期待吧,魔王。就算拼了命,人类也得九月怀胎,再抚养十几年才能造出一个士兵。你以为一块领地能出多少兵?很不巧,人类与全员应战的魔物不同,还有着自己的私心。”
爱丽丝指的是人类实际能当作士兵的数量,没有米利亚姆说得那么美好。一块伯爵的领地,能出战的有时甚至仅有一百多人,因为他们必须留下驻守队伍,而且,这种明摆着会大量牺牲,却没有明确回报的战争,下层的伯爵肯定不会倾家荡产。更何况,全军出动,意味着领土防御的空虚,一群山寨就能让城内百姓叫苦连天,得不偿失。因此,人类军队的总数,能有一半加入人类对抗魔物的联军,已经是空前的庞大了。而且,国家与国家的争执,向来是大国进行政治与军事的交锋,小国则附属在大国后面。不是大国又不肯附属的小国,通常都被轻而易举地吞并。然而,入口最多的艾斯特王国,战无不胜的沃尔帝国,这片大陆内最大的两个国家在四年内相继破灭。人类的联军不仅战力大幅度受损,群龙无首更是会引发一浪又一浪的推选首领的狂潮。没人会愿意将自己国家军队的命脉,摆在别的国家的人手中,尤其是敌对国家。
否则,敌对国的人拿到人类联军的指挥权,自己的国家必定由于报复而成为炮灰,如果拒绝,又会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国家信用大减,进退两难。
所以爱丽丝才会这么容易上位,她压倒性的实力没人敢质疑,而且作为沃尔帝国的残兵败将,她已经没有可以效忠的国家,一旦某些命令下得太过火,爱丽丝就等同与一个国家作对。这顶荆棘王冠,理所当然是爱丽丝戴上。
“你明白吗,不是势均力敌,而是人类突然又莫名其妙处于下风。大将军爱丽丝不见踪影生死未卜,勇者维格尔已经是叛徒,骑士……不好意思,现在已经是公爵的圣痕带领精英部队居然在关键一战时袖手旁观。太多的事情叠在一起,造就人类这群龙无首的乱世,魔王的回归让魔物团结一心,人类想团结就必须要有首领。现在他们还得花一段时间内战,才能在尸体堆里推捧出一个领头羊。对于小国,灭国就是灭国,被敌对国家灭国和被魔物灭国都一样,你不可能指望他们舍身取义,主动退出竞争。”
爱丽丝用手沾上茶水,在桌子上划出形势图。
“看来你也不知道这个吗。”
米利亚姆并没有对爱丽丝的想法有所惊奇,她也考虑过这一块,如果不是手上这个东西,大概她也会和爱丽丝得出一模一样的结论吧。她将那个东西递给爱丽丝。
那是曾经让三头鸟看过的,狙击枪的子弹。
“那个幕后使者的力量远超你我的想象。这根金属的东西,毫无疑问是来自未来的武器。人类现在还隐藏着一支能动用未来武器的部队,这一枚金属,能轻而易举夺走我们两人中任何一个的生命,可这对于那支神秘部队不过是打招呼的程度。这已经是在数千米外,由于不是魔法自然也不会触发各种提防魔法的警报的,静默无声的死亡一击。这样你还认为人类与魔物不是处于平等的地位吗。”
第三章——武器
火药能使人变强壮。
连剑都难以舞动的人,扣动扳机能轻而易举夺走一条生命;抬不起攻城锤的一群人,只需点燃火炮引子,城门就会被轻而易举攻陷。
新锐装备的研发与量产普及化,一直是战争时期军费的重点投入对象。
“芬尼尔。”
米利亚姆勾起了爱丽丝的回忆。
那是克拉克亲口阐述的,梦魇般的组织。哪怕将大地撕裂,将雷电引落,将万物化作水分,都险些难以与芬尼尔的诡异和恐惧抗衡。
“如果你将一套武学的精髓教给贫农,我想大概都会因为劳累而放弃,继续耕田维生。可如果你将一支滑膛枪给他,明天就能看见这个贫农将仇家的尸体抛在大街上,自己则睡在仇家那赤身裸体并哭泣着的女儿身旁耀武扬威,思考该如何挥洒那堆白捡的钱币。”
“魔王,你想说人类是不会缺的吗。”
“至少在我这个百岁成年的国度里,有点难理解几十年就三代同堂的价值观。”
米利亚姆真正表达的,是芬尼尔的恐怖之处。有战斗技艺的人,一抓一大把,他们可以是佣兵,可以是士兵,甚至是流氓头子。能以一敌百,或只身对抗法师,将体术精练到极致的人,少之又少。但武器可不是这样,这些来自未来的武器,只需要将使用方法告知那一大群懂得战斗的人,再花费一年半载的时间磨合,轻而易举就能创造出一支恐怖的小队。强大的武器让这支部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如同一个万中无一的战士。只需辅与洗脑,这支部队就能在世界的阴影处卖命,哪怕死掉几个都无所谓。那些万里挑一的战士死了就是死了,可会战斗的人类却永远死不完,只要制作武器的技艺还在某人手中,芬尼尔的替换品多得是。
“不是现在,而是无耻地用将来的东西,屠杀现在的人吗。”
“正是如此。多亏了她,我才能想到这个可能性。法师饱受恐惧,是因为一般人对魔法一无所知。芬尼尔也一样,哪怕知道他们的本源,我们都无法得知未来的事物,自然也没有任何手段来提起准备。”
“那个灰白色头发的女孩吗。”
“没错。”
毫无疑问,斯特拉斯是维斯死后,米利亚姆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类。
因为她,米利亚姆才能确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窥视到时间的那一头。武术与科技,某种程度上都能归类到知识,或者说是情报这一类。既然斯特拉斯能从未来获取战斗技艺的情报,那如果也有能力相似的角色,他当然有可能不选择体术,而是更为强大的武器制造。
米利亚姆再度将胸前的护身符握在手心。
或许斯特拉斯选择体术,是感受到了责任感。她有自己的骄傲与自尊,而她内心的底线,不容许她将未来的事情过多告知现在的我们。人一旦知道了未来,那就会变得没有未来,斯特拉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而米利亚姆,也发自真心地相信这个想法。
事实上,这些未来的情报已经造成了大量无法挽回的伤害。连克拉克都棋差一招,那其余人就跟不可能抵御芬尼尔。他们想干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制裁。
“这也符合你调节双方军势的想法,这种情报,完全就是格莱普尼尔。”
爱丽丝轻指那枚子弹。
所谓格莱普尼尔,是神话中束缚住魔狼芬尼尔的绳索。
未来的情报能带来多大的优势,米利亚姆已经切身体会过。而且,这股优势不仅仅是对于敌人,对自身也一样。武器需要维护,而消耗品则必须不给,但制造它们的技艺却必定会掌控在那个操控战争的幕后者,或是与其相关的角色手中。这就注定了芬尼尔是无法从掌控中逃离。违抗命令的人,试图背叛的人,妄想逃离的人,只需要断掉他们的消耗品补给,或者拒绝对他们的武器维护,那芬尼尔就已经名存实亡。
因为一切未来武器的情报,都被某一个人牢牢攥住。只要他愿意,芬尼尔随时都能消失。
“那么,是时候开启全面战争了吗。”
爱丽丝抛出最后,也是最核心的问题。形势与局面,幕后人,兵力差,武器差……她们似乎已经把所有的疑点清扫过一次了。
“一个人与一个魔物的战争吗。”
“如果不是愚者(维斯)的信,我们或许可以四处宣传这件事,请求点支援。反正教皇的智商,很容易就能分一万几千人过来。”
爱丽丝知道,米利亚姆尽可能保密这件事,是为了防止不知在何处的潜伏者。
维斯当年判断,既然那个幕后者需要串通魔物来杀掉他,那或许能说明幕后者或他的势力几乎都是人类,难以在魔物的世界中大幅度活动,所以才需要内奸。为此,他让魔物尽可能仇视人类,排斥人类,除了制造出能让魔物团结的共同敌人外,也是在防止幕后人派出人类或者串通新的魔物来暗中谋划些什么。维斯无法继续推断下去,只能最大限度为米利亚姆铺路。而他的那封信,告知了维格尔,身边的一切都是异常。既然幕后者能操控上百年的战争,那么将一个角色身边的全部人都替换成自己的手下,也不费吹灰之力。
“难道我们不像军队吗。”
米利亚姆也不能保证,现在的魔物内没有那个幕后人的眼线在潜伏。
“一个人的军队,有点空虚。”
“也就比两个人的军队少一半而已。”
“那边的话倒是不用担心。”爱丽丝并不觉得神在月会失败。事情推测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明显地能反应过来神在月的目的。她虽然不知道勇者的真身,但却派出猎人潜伏在圣痕身边,成功将失忆的米利亚姆引到皇都。结果就是成功引出芬尼尔的存在,所以神在月才会收手,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而莱恩已经表明自己是被科学制造出来的人,那她的养母天道,自然也和幕后人脱不了关系。其实作为皇都里高官贵族们的共通情人,神在月早就看过维斯的信,自然也能明白信的真正含义。
“在她们的剧本里,我们不是主角。那些我们看不见也不知道的事情,就交给那些主角处理。”米利亚姆认为,神在月达成这一步,下了极为惊险的一手棋,连猎人这枚忠心的棋子都险些失去,所以那位高傲的公主,是不会允许让芬尼尔,也即是未来科技的这件事情交给别人解决。“爱丽丝,你能应付芬尼尔的残兵败将吗。”
“虽然我和芬尼尔都是残兵败将。但是,你以为我是谁?”
爱丽丝知道自己必定会遭到芬尼尔的袭击。那个幕后人为了打破现在的局面,必定会让芬尼尔解决掉魔王,或者将魔物的指挥部门搞得一团糟,借此维持扭曲的均势。这样无论是制造新的战争缘由,还是调节战争走向都能如他所愿。
所以,米利亚姆想要单独行动,就需要有一个武艺高强,心思细腻,而且能统帅大局的人来代劳魔王,防止被芬尼尔闯空门。
“我现在就出发。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米利亚姆已经被漆黑的铠甲所包裹。
“这种妄图将一切都掌控的手段,就像小丑的把戏那样滑稽。如果我的士兵是因为这样而牺牲,那我很愿意将那个小丑揍一顿,让他明白战争绝不是一个人的东西。”
“有什么话要我带过去的吗。”
“见到他的话,就帮我传个短语吧。”爱丽丝思索一下后,认真地说着:“‘我也爱你’。”
第四章——正义
“我是为了和平而来。”
她的确是这么说着。
孤身只影对四千精锐军士说着。
击晕数百人却一个不杀地说着。
身为魔物对屠戮魔物的我说着。
将野太刀背在身后,圣痕朝前走去,一旁的士兵都自动为了让出一条路。然后,在这条路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个身穿皮衣的女孩。
女孩将兜帽褪去,露出那张稚嫩的脸,以及同火焰般赤红的秀发。然而,她看起来虽然年幼,但脸上却洋溢着坚毅的神情。圣痕见识过,这想必是她做出最为重要的决定后,无所畏惧的展现。女孩被团团围住,身后的悬崖下,是漆黑的大海。长弓手将弦绷紧,箭尖直指女孩;火枪手早已蓄势待发,滑膛枪那漆黑的枪口,无不对准女孩的要害;骑士们一手持盾一手握剑,将女孩的所有路径都封锁住。
她已成瓮中之鳖。
“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吧。”
“可那传令兵却举起停战的旗帜。”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把她杀掉得了。”
环绕着女孩的讨论此起彼伏,直至圣痕的到来。他们为他让出一条路,再将道路封上。士兵与士兵将悬崖边的空地围成一个半圆,里面仅有圣痕与那个女孩。
“正因为是你,我才会出现。”
女孩这么说着,匕首被她朝后扔掉,落下悬崖。
是因为被这种光景逼迫到绝望吗,还是说,她已经觉得,此时此刻,武器已经不再被需要。
而更为重要的是,圣痕曾见过这个女孩,在他回卡恩的领地途中,歼灭山贼之时,是这个女孩放跑了山贼的孩子。
“你的目的是什么。”
圣痕将野太刀双手紧握,刀尖垂地,略微俯下身体,做好随时冲锋的准备。
“相信我吧,相对的,我也会让你相信。”
赤发的女孩丢掉武器后,空荡荡的手掌一握一合,似乎想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抓不到。她用双指揉捏着发稍末端,看起来似乎很喜欢那赤红色的秀发。
“为什么是我。”
圣痕能明显感觉到,莱恩一系列行为的目的,都是为了制造出这种对话的状况。
“你实在是太过纯粹,也太过耀眼。你的目标与内在都显而易见,所以必须是你,‘艾卓兰迪尔’。”
莱恩所说的,是圣痕原本的姓氏。
可那已经被舍弃。
圣痕·艾卓兰迪尔,曾经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青年人,为了坚守自己的正义而四处流浪。他并没有图谋什么,只是在坚守自己的正义而已。当然,这和勇者那种拯救他人的志向不同,圣痕所坚守的,是自己的正义。他从没放过任何一个被判断为恶的人,如果是为了杀掉三个山贼,他不介意烧掉整片森林。
仅此而已。
不知道正义为何物,那就将一切不是正义的东西都清除掉,仅此而已的正义。
虽然救人对他而言,不过是结果所附带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成为了某群人的英雄。只是,他注意到,造就整个乱世,可谓万恶之源的这场战争,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完全难以撼动。为此,他与爱丽丝成婚,舍弃自己的姓氏,以“卡恩”之名取而代之,他并不介意成为爱丽丝的走狗,也因此获得了贵族的地位。哪怕是最低级的骑士也好,他都能有理由拉拢军队,与教会勾结,召集人马……一切都是为了将魔物铲除掉。直至最后,他才破天荒地被授予公爵的地位。
“你虽然是骑士,但却丝毫没有骑士的样子。你不懂礼仪,也不明白指责,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坚守自己的原则。从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清楚,你根本连权限的使用都不明白,肆意在别人的领地内大开杀戒。如果不是因为杀的是山贼,并且你已成公爵,恐怕那位伯爵已经有足够的借口对卡恩家宣战。”
莱恩将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如数道出。
她曾经听命于魔物,也活跃在勇者的身边。正因如此,莱恩才能从大量的资料中,得出与米利亚姆相差无几的答案。然而,她也明白那一封信的含义。
即使知道战争是被操控,那又能怎样。所谓和平,是所有拥有发言权的角色同时妥协的结果。哪怕魔物们全部忠心于魔王,那人类呢。要怎样才能确保自己寻找到的,可能相信自己,并且能提供帮助的人类,并非是被安插好的一个棋子,又怎么保证那个人类身边不存在内奸。人类的欲望与伪装过于复杂,走错一步都会打草惊蛇,满盘皆输。
不过,只有一个例外。
圣痕的目的过于明显,他至今为止的一切行为,都是在坚守他心目中的正义。而且,他能带领四千的精兵,归根究底还得多亏那公爵的头衔。为了解决群龙无首的局面,所有人都在宰相保罗的游说下,半被迫地选择这些亡国的将领们,爱丽丝也好,圣痕也好。贵族的地位是靠力量与职责所换取而来的,反过来说,这种地位也能彰显自己的力量所在。
仿佛就好像事先安排好一样。
皇都的总召集令时,圣痕破例从平民出生,靠入赘才换来的骑士身份,一口气升上公爵,然后便是丧尸兵的围城之战。
莱恩只能怀疑,有人能知道将来发生的一切。如果说,圣痕成为公爵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那就说明有一个人清楚沃尔帝国会被灭国。所以,为了能让这大陆最强国家灭国后,人类还能聚集在一起进攻,所以必须制造出几个显眼的角色,让她们能顺势成为将领,防止人类四分五裂,得以刚刚好抗衡魔物。然而,鲁斯·斯内克的第二次村庄突袭并非蓄谋已久,而是反应到那里可能有目标人物,而贝尔的绝地反击,也是在极短的时间内造成。那么以上说法根本行不通。先不论情报源,圣痕成为公爵是在皇都的总召集令时,但贝尔决心动用丧尸兵大军却是在这之后,时间上完全矛盾。
唯有一种可能。
那一个幕后人,本身就打算毁掉沃尔帝国,只是贝尔恰巧能让他顺水推舟罢了。而毁掉沃尔帝国的最大得益者,毫无疑问,是那个妄图操控战争的幕后者,也是他令圣痕有了这个地位。
“看来我有什么特质,让你觉得能够拉拢我。”
“因为你那扭曲的正义,让我想赌赌看,这份正义到底是伪装出来的,还是确实存在的。”
莱恩笑着,即使她现在是用性命来当赌注。
圣痕终于想起来,眼前的女孩到底有哪里让他觉得是成长的了。
明明是这近乎绝望的光景,走投无路,被四千精兵包围,所有的人都蓄势待发准备取她性命,而为首的圣痕本人,更是因战斗闻名于世。但她的眼神,却始终像是有那么一种光辉在闪耀。只需一挥手,或一张口,圣痕就能让莱恩在下一刻命丧黄泉,可她在笑着。
这种感觉,圣痕曾经见识过。
这与不屈服于任何绝境的希望不同,这感觉是——
勇气。
“再一次自我介绍吧……我是‘愚者’维斯·威尔,与‘魔王’米利亚姆·艾米利亚的子嗣。吾名为——”
“莱恩哈特·艾利乌尔。”
这是莱恩一生一次接受自己的,如同狮子雄心般的勇气。
第五章——散华
魔王处理公务的房间意外的狭小,由于周边都放有书架,感官上像书房。爱丽丝将红黑铠甲的各个部位拎起来,仔细观察。
那本是为莱恩打造的,只是原主人并不愿意接受这个职位。
“不错的材料,但想让我换上的话,必须全部回炉重造。”
“……明白。”
鲁斯·斯内克十分不情愿地接下这个命令。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魔王会寻找人类的将军来暂代她的职位,但米利亚姆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所以爱丽丝现在,可以说是获得指挥绝大部分魔物的权限。
“这套铠甲的性能已经到极限了。”
“完完全全耗尽那个时刻的我的最优学术。”
“你想质疑一个学者的眼光吗。”
三头鸟满不在乎地回答,对方是谁都一样,只要不妨碍他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
“这小得可怜的胸甲会让我透不过去,裙甲也太窄,长靴勉强套进去只会害我受伤……”
爱丽丝依次对铠甲的各个部位指指点点。
“毕竟是给小孩子穿的。”
“重造的话得加紧才行。”
“材料不够就只能把铠甲做薄才行。”
三头鸟自己与自己唠唠叨叨的同时,半透明的圆球包裹住整套铠甲的部件,让它们悬浮在空中,跟随三头鸟一同离开房间。
“小孩子吗……真可怜。”
“如果年龄能和力量与智慧必定成正增长,那人类已经被魔物杀到片甲不留。”
鲁斯觉得爱丽丝在看不起莱恩。
“怜悯而已。无论你们将再多再重的责任堆在她的背后,她也终究是个小孩子。”
与之同时,真正的魔王还在一刻不停地飞行。
米利亚姆不断将魔力注入到术式内,让自己如同一颗只会直线前进的炮弹那般。她胸前所挂着的,猫头鹰羽毛的护身符,已经因风压过大而紧紧贴在铠甲上。
她想见莱恩。
通过鲁斯的话,米利亚姆已经百分之百确信,莱恩正在做什么。既是魔物又是人类的她,一旦坐上魔王的位置,都能很快地察觉到整场战争的不妥之处。既然和平是双方妥协的结果,那么人类也必须推选出一个角色,他必须得让大部分人都接受,以此拉拢他们,代表大部分人类的意志来谈和。
比喻的话,那大概就是魔界的一句古老的谚语:无论蛇发女妖的身子多修长,你拽住头,她就必须跟你走。
操控战争是一个十分宏观的概念,大到一般人难以接受。但左右战争动向的事件,却不一定是由很多人来引发。同理,控制一个国家的命脉,并不是将整个国家的人都变成傀儡,控制核心的几个就可以。
而那核心的几个,则是由那个幕后人自己制造。
米利亚姆能知道,勇者本来也是幕后人的其中一个棋子,引导他一个人,相当于引导上万士兵的走向;而神在月,原艾斯特王国的公主,如果她的一切遭遇都是幕后人在操控,那这个实力与斯特拉斯相差无几的公主,恐怕是确保摧毁沃尔帝国的一道保险。如果芬尼尔的队长之一,克雷西也是那个幕后人制造出来的话,如果……
越是思考下去,就越能发现,那些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渐渐地像一张蜘蛛网,而所有的人,都在这一片蛛网上逃窜,妄图躲避那只阴影中的蜘蛛来猎食。
不过一切都被维斯打破。他的信让勇者出逃,并且遮盖住自己的容貌,使用虚伪的声音,试图再做几番挣扎;而神在月,注意到这微妙的细节后,也在调查那封信的含义中时,推测出自己的处境,再利用克拉克明确了芬尼尔的存在,展开她孤身一人的反击。
因此莱恩必定会去寻找圣痕,目前的一切都表明,圣痕只是一个靶子。
目的过于明显,恰好遇上事件,恰好破天荒升到公爵,而这一切都恰好在沃尔帝国毁灭前夕。幕后人不会蠢到把自己推到这么明显的境地。要么是圣痕在自己不清楚的情况下,已经成了幕后人的傀儡,要么是他完全不知道在被利用。
莱恩相信,如果是蒙在鼓里而被操控,那得知真相的圣痕或许会因为坚守的正义而成为同伴,但那另一种可能性,却是米利亚姆不断赶路的原因。
所以我才要来这里——莱恩的想法从没如此坚定。
这是一场赌博,并且是一场注定会输的赌博。现在,牌已经发给所有的人,而赌注——即是莱恩自己的性命,已经押在赌场上。
是时候来看看,命运女神会让谁赢。
“听我说。我将上百年的战争内,全部的战报都读过一次。无论是魔物的也好,人类的也好,都尽可能不被一面之词来干扰思维。”莱恩说着,咽了口唾沫,她似乎觉得,自己现在比一般人在生死关头还紧张上一万倍,“也许你不会相信,这场战争是因捏造出的一个荒谬的理由而起。其实很简单,对比双方的记录并且将矛盾点一一找出,就能知道。”
“战争的理由很重要吗。”
圣痕似乎不为所动。
“隐藏在理由背后,更深一层的理由才重要。是领地吗,亦或者是粮食吗,名誉吗,如果我答应你,原地割地,愿意提供粮食,那么你们愿意停手吗。我直接说结论吧。”莱恩深呼吸,“这场战争,一定有着什么在操控。”
爆炸。
圣痕只看见,莱恩的话还没说完,心脏处就引发了爆炸。
唯有她本人才能清楚,内脏几乎可谓被搅成一团,心脏的爆炸不过是让旁观者明确知道莱恩的死亡而已。这就是米利亚姆想到的,另一个可能性:圣痕除了能是个吸引视线的靶子,还能是一个优秀的诱饵。很明显的,他不会是幕后人,那么推断到这一层面的人,理所当然的会去找圣痕。
那么幕后人自然也理所当然地埋伏在那里,守株待兔就能杀光那些,在他眼皮子底下得知不该知道事实的角色。
如果有人将这件事说出去的话,恐怕还没传播开,就会被芬尼尔铲除掉;而那些知道周边的人都可能不可信的角色,一旦单独行动,就会被幕后人的埋伏所清理。
简单明了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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