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
人类与魔物,到底哪一边有资格继续踏在这颗星球上,也该是时候分出胜负。
魔王失踪,心腹的参谋戈迪恩也不见踪影,作为司令的鲁斯·斯内克已经快控制不住逐渐崩坏的局面了。
然而为了换取这个巨大优势,天知道已经填了多少人命进去。反正对于那些龟缩与皇都的指手画脚的懦夫,那不过是个数字,最多懒洋洋地为他们来一次演讲,再挤出几滴泪水,就当作完满结束。
比起已经一面倒的战争,如何强夺利益才更为重要。
沃尔帝国的这次大型会议就是这样,名义上更好地分配物资与士兵以及商讨最佳的战略。实际上都是为了在分配土地上分一杯羹。最开始缩头缩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战场的贵族们,现在争先恐后抢着出征。
全都是为了战胜之后的收刮掠夺。
而卡恩家的公爵(爱丽丝)与骑士(圣痕),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不得不从前线回撤,去到皇都,让各自所率领的已经残缺不全的部队得以补充。
不过,相比回到领地稍作整顿的爱丽丝,圣痕更愿意主动卷入麻烦的事情之中。
为了他所执着的,自以为是的正义。
酒馆内。
莱恩听完对方名字后,心凉了半截。
明明鲁斯近在眼前,只要与贝尔会合就可以展开搜查,但却与圣痕相遇。
怎么办,要找个借口让这男人赶回家吗,还是说想办法套出信的情报。但如果放过这次机会,下次又不知道该如何找到鲁斯。然而那个人现在处于危急中。
仇敌与同伴。
二选一的抉择。
“混蛋。”
莱恩很不甘心。
为什么事情总会一团糟呢!
这时候,酒馆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走进来。她约莫十二三岁,身体被不合身的大衣遮盖起。
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稍微有点心智的人都该明白,这里是什么状况吧。
然而那个小孩,虽说胆怯到浑身发抖,但却像是被什么驱使着,鼓起勇气朝着那些强盗中的一员走过去,用蚊子般轻微的声音发问。
“妈、妈妈呢!”
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比起这个,莱恩更在意的是那个小孩身上的气息。
那是娼妇的味道。
“哈?”
被她问到的一个男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把妈妈还给我!”
小孩突然开始哀嚎,她亮出大衣下暗藏着的小刀,猛地朝着男人刺过去。
但终究是小孩,轻而易举就被对方捏住手腕。
这时候,莱恩才想起,她曾经见过这个小孩一面。
那是在一块随便立起的墓碑前,小孩呆呆地坐着的样子。
“难怪有点眼熟。”男人一手握住小孩的手腕,另一边手悄悄拿起了铁棍。
“我还真的玩过和你很像的女人啊!”
男人高举铁棍,眼看就要朝着小孩的头砸下。
怎么办,要出手吗。
莱恩犹豫了。现在自身状况不好,如果不使用魔法,有点难从混战之中毫发未损。
而且,无论是赶去哪一边,对魔力与体力都必须有所积蓄,真的要在这种地方,为了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浪费吗。
就在她做出选择之前,身边的圣痕已经抢先开始行动。
“的确现在乱成一团呢。”
男人已经砸下去了,但小孩却没事。
因为那根铁棍现在在圣痕手中。
圣痕本人,则站在男人身后,自顾自地说着话。
“皇都那边要重新分配兵力,权力交接的确会乱上几天,让大家都能去认识陌生的新伙伴与司令。是个好机会对吧。”
他将手放在男人的后脑上,然后,对方的瞳孔就失去了光辉。
男人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随后,圣痕将铁棍扔掉,并用眼神示意,让小孩快离开。
“你这家伙干了什么?是用药来弄晕的吗?”
为首的绅士将单片眼镜脱下,擦拭。这是他愤怒时的习惯。心领神会的其他人则团团围住圣痕,任由惊魂未定小女孩尖叫着,连滚带爬从门口跑掉。
那个绅士,不断散发出一种与自己服饰相去甚远的,浓郁的杀气。
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套上昂贵的礼服罢了,实际上,当他不修边幅,一只脚踩着椅子横杠随意地坐下,尽情挥洒那些莽夫的习惯时,所谓“绅士”这个词语就已经和他服装以外的部分毫无关联了。
这就是一般人的局限性。只有莱恩才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仅仅只是被触碰一次而已,却足以致命,这就是魔法的力量。圣痕将风透过皮肤的接触,灌入那男人的体内,随后迅速往上钻,直至将他的大脑搅烂。
“调节后的部队必须花个几天来磨合,刚好是一个大破绽。你们则借着机会来一次大生意。皇都附近就挺合适,足够繁华,有足够的钱抢。”
圣痕却不理会对方的问题,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
因为这番话是说给莱恩听的。双方都做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推测。
即使皇都能匆忙出兵来帮助这个城市,这群强盗依旧有着自信,轻而易举从那些磨合期的新部队手中脱身。尔后,就是与魔物的最终决战,不可能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所谓趁火打劫。
“所以说,你们其实还真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
绅士大吼,包围住圣痕的人同时发起进攻。
“蠢到不行。”
圣痕不紧不慢地说。
“杀了他!”
“有点不对劲!”
“怎么回事!”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圣痕不过站在那里,而包围住他所挥动的武器,却全部停滞在半空中,连碰到他的衣服都做不到。
就好像面对狂风挥刀,巨大的风压让一个简单的下劈都变作不可能。然而,将风凝聚在身边,只是一个准备。几乎是对方攻击的下一个瞬间,圣痕自身朝外引发了巨大的空气爆炸。
并非有着任何修饰,而是真真确确的爆炸。
伴随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以圣痕自身为中心,凝聚起来的风被解放,继而产生强烈的轰炸,四周的全部物品都因无形的爆炸而被震飞。那些强盗要么撞在墙壁上,要么因跌落而砸烂木桌,压碎酒桶,要么倒地时被餐具割到鲜血淋漓,随即口吐血沫,挣扎着,勉强自己爬起来。
唯有绅士自己,毫发未损。
看着烟尘滚滚七零八落的的酒馆,莱恩彻底没了食欲。
根据魔法必须保密的原则,她估计圣痕一开始就不准备留活口。
“既然是其他人随便就能想到的计划,你们还敢实施,这是得有着多大的自信。”
这就是圣痕迟归的缘由。他已经猜到,必定会有这么一群蠢货想着富贵险中求,所以特意绕路。
“虽说你们过于异想天开,但我还是想问一下。”圣痕没有继续进攻。
紧接着,圣痕的背部又是一次空气炸裂,他接着这股反冲,霎那间就出现在绅士面前。
十几米的距离,仿佛寸步之间。
绅士面对他,似乎在面对着一股疾风,让人不禁因寒冷而发抖。
而后,这个瞬间解决掉几十个人,让酒馆变得一团糟,甚至还想要他命的男人,现在近在眼前,脸带微笑,并且伴随着期待,一字一顿地问出那个问题。
“加入我的骑士团如何?”
绅士模样的人,五官都因愤怒而扭在一起。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男人是白痴吗,不仅自说自话,还莫名其妙出来,莫名其妙毁掉他的计划,杀了他的部下,最后居然厚颜无耻地想拉帮结伙。
“也不用你们考虑战术,只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不过圣痕一点都不在意。
“去死啊啊啊!”
绅士迅速掏出那支燧发枪,但在瞄准的同时,领口处被对方揪住。圣痕扯着他,猛地一个转身,对准门口直接将他扔出去,连带着两块门板都被撞烂开。
“果然不行吗?你呢?”
圣痕一脸期待看着莱恩。
这个男人,恐怕是真心想拉拢队友的。
不过,根据原则,他必须杀光那些见识了魔法的人。那不就是完完全全的矛盾嘛。
他是白痴吗?
“你还真是奔放,随随便便就用了魔法。”
莱恩抖掉身上的烟尘。拜圣痕所赐,她的饭后甜点变成了源源不绝的尘土。
“自顾自说话很没礼貌的。”
“你才没资格说我!”莱恩叹了口气,她自认伪装十分完美,那么这里就有一个解释不通的事情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也是法师?”
莱恩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特意避开圣痕等人,自身的情报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找得到,那么圣痕是怎么知道,即使在她面前施法,也不会留下祸患呢?
“诶!”但圣痕却显得十分惊讶。“你也是法师吗!”
“原来你不知道吗!”
莱恩彻底被眼前的人震惊了。
“你就没考虑过我拒接你的要求,然后将魔法曝光出去吗!”
“这个倒是不担心。”
圣痕却毫不在意,似乎这种问题,压根就不存在。
“为什么,我是看起来能被随便灭口的吗,还是说,你有着百分百拉拢我的自信吗?”
莱恩觉得,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简直不可理喻。一点后手都不留,就全凭感觉行事。
“因为……”圣痕微笑着,认真地说出自己自信的原因。
“你是个温柔的人。”
“……就凭这种第一印象?”
莱恩觉得自己被击败了,眼前的人,一定是个白痴。
“不对哦,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你在椅子下的东西。”
莱恩咂咂嘴。
在圣痕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将固定椅子的横杠,稍稍拆掉两根,还放置几把餐刀在内。
这就能让人猛力坐下时,椅子瞬间散架。其后,人倒下时自然就会被刺伤,随即哀嚎,吸引那群同伴的注意力,挑拨他们看热闹看笑话的好奇心,让他们自然而然包围过来。
最后,就是伴随着椅子散架时,延时启动的爆弹。
和那个人用的一样,威力足够将魔狼的五脏六腑都砸烂开来的爆弹。
至于为什么不是让爆弹瞬间炸裂开,就是为了避免让酒馆主受到莫须有的波及。
仅仅如此。
只可惜,圣痕的介入,让这一时兴起的布置全部无用了。
不过。
“快点解决吧,是否加入你的阵容,还得等我见识下,你的势力到底如何,有没有足够资格拉拢我。”
莱恩还是选择了那个人。
如果用这句话当做借口,圣痕也势必会理解,为什么莱恩会不断督促他迅速回城堡。
鲁斯·斯内克。
这个毁掉自己一切的恶魔,明明已经触手可及,复仇指日可待。。
但这机会却被自己再一次地舍弃。
不甘心。
肯定不甘心。
十分不甘心。
不甘心到想死。
即使如此。
“妈妈……我也想取回来啊。”
莱恩喃喃自语。
第十五章——并非思前顾后
那个……那种生物……真的是人类吗!
魔法师这种东西,全部死掉就好了啊!那种行径,根本就不存在所谓道德伦理。
仅仅是被圣痕扔出门口,绅士服装男人的骨头就已经断了不知道几根,还险些被肋骨插穿肺部。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男人早就听过圣痕的名号,或者说,踏入这一行没听过圣痕、勇者或猎人之类的称呼,只会被嘲笑无知。
如同有着自我意识的龙卷风,又或者是咆哮着的飓风,男人光是盯紧圣痕移动留下的残影,就已经极为艰难。
圣痕的每一次移动,都是借由在反方向引发剧烈的空气爆破,借此带来的庞大的反作用力,几乎是一瞬间就出现在同一直线的另一个地方。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武器——依靠魔法召唤而出的,左手所持的修长的野太刀,右手则是巨剑。
两种武器,每一样都本该是双手使用,然而他却同时运用自如。
与曾经的勇者一样,仿佛早就越过武器的概念,仅仅只是双臂的延伸。
男人眼前所呈现出来的,是炼狱,亦或者是噩梦呢。
因吵闹声聚集而来的,自己的同伴,根本就没有搞清楚事态。
连那样的时机都没有。
伴随着一次次震撼着神经与耳膜的爆破声,圣痕出现在其中一人的身前,但对方的双瞳在捕捉到他的瞬间,圣痕的双刃已经斩了不下十刀,目标仅仅一刹那,便化作几十截骨与肉的碎块,然后因斩击附带的巨大冲击,像是被引爆的炮仗,尸块散落至路边的各个角落。
但这时候,圣痕已经出现在下一个目标的身前了。
大概,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而已。
一个。
两个。
三个……
一个人死亡的同时,另一个人的生命就宣告终结。
圣痕如鬼魅,似梦魇,在人与人之间不断闪烁。爆裂的气流卷起尘土,难以名状的恶心肉块撒得四处都是。
这就是魔法。
这就是法师。
这就是不被允许的,禁忌的存在!
男人仅存的勇气让他不敢眨眼睛,因为那会错过一条生命的消逝。
动起来,快动起来。
飞溅得到处都是的血浆与碎肉,让空气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好像连视野都开始变得泛红。
男人不断督促着这瑟瑟发抖的双腿,此刻,他已经顾不得两腿间的一片湿润,像是鼓舞着自己一般,发出奇怪的嚎叫声,转身就跑。
明明只是无用功,自己几百个手下,恐怕连数分钟时间都无法拖延。
但男人还是得逃命。
因为今天是儿子的十三岁生日。
该死。
如果自己留下陪伴家人的话,或者还不会落入如此境地。
该死!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无视了肌肉的哀鸣,他现在双腿迈动的频率,是一生之中最快的一次。
“混蛋!”
还剩数米的距离时,男人高高跃起,跳上了自己的马车。
“快!快!快!”
皮鞭不断抽打着马匹,令它不断发出凄厉的嘶吼,然而男人已经顾不得一匹马的感受。
单边眼镜早就掉落在路边,但男人由始至终都没发现。
回家。
他只想着这件事情。
马车到达目的地的同时,男人就迅速跳下,将它们抛弃在原地,自己孤身一人连滚带爬地,回家。
其后,他安心了。
熟悉的羊肠小道,熟悉的隐藏路标,熟悉的丛林。
数不尽的熟悉事物,让男人从那个血腥的杀戮世界之中逃脱掉。
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唯有现在才是真实。
男人放慢了脚步,此刻,他才慢慢地感受到那些钻心的疼痛。
“爸爸!”
树丛中,一个小男孩朝他跑来,男人愣了一下,此刻他才觉得,眼前的这张充满童真与期待的笑脸,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男孩与大老粗的父亲不同,十分清秀,与因难产而死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他想跑过来,给父亲一个拥抱,但男人却伸出手示意,让他停下。
“因为,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已经十三岁了,嗯……你是大人了,你已经是个男人,而不是男孩了,所以……”
男人不断找借口搪塞,因为他不愿意用这沾满鲜血与尘埃的身躯,来拥抱自己的最为重要的家人。
“是、是这样吗!我已经是大人了吗!”
男孩看不出父亲的苦笑,反而很开心。
但下一刻,男人迅速将自己眼前的孩子朝一边推开。
男孩重重地摔了一下,爬起来时,发现自己的父亲被一把修长的野太刀所刺穿。
“至、至少放过这个——”
他没来得及说完,整个人如同一个火药桶,被炸得四分五裂。
男人最后所能看见的,是自己那正燃起熊熊大火的堡垒,以及挥舞着巨剑朝着儿子砍去的圣痕。
“够了吧。”
巨剑在男孩的额前停下,并没能如愿将他斩成几段。
是莱恩的锁链将巨剑固定在半空中。
“……”
圣痕并没回复,而是迅速松开持剑的手,紧抓男孩的胸腹处,准备将风灌入他的身体,让男孩和他的父亲一样,身体炸得四分五裂。
“够了吧!”
丛林中的莱恩咆哮着,扯碎两张卷轴。
“莉莉安娜·恶意传送术”
“高阶魔法·诺亚·记忆书页”
圣痕在抓住男孩的瞬间,还没来得及将气流灌入,对方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莱恩凭借着两张魔法卷轴,迅速删除男孩的这部分记忆,并且随机传送至周边的一个地方,让他得以逃生。
“你太温柔了。”
圣痕回收自己的两把武器。
“你才是!根本没必要杀掉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吧!”
“没必要?留下这种祸根又能有什么用?”
“恶人的小孩,就一定是恶人吗!”身为魔王的子嗣,这是莱恩内心真实的感想。
圣痕故意放走男人,就是为了跟踪他,毁掉基地,将全部残存战斗力废除,达到斩草除根的目的。
“你凭感觉删除他的记忆,恢复的可能性绝不会小,然后他长大了,成为一个复仇者,或者他父亲那种死不足惜的人又怎么办?趁现在杀掉反而更好。”
“他如果生在正确的家庭,也许就会是一个善良的人。”
“但他却出身于强盗,并且亲眼所见父亲被害。”
圣痕顿了一下,继续说。
“他的父亲还准备在抢劫完城镇后,直接焚烧掉,借此牵制军队。只要拖到出征讨伐全体魔物那天,根本就没人能制裁他们。这个孩子截止至今的生活全部都是依靠践踏他人的血与肉来生存。你太温柔了,温柔到不计后果,你看见一个可能被我杀掉的孩子,却选择性无视他身后的无数尸体。”
莱恩并没能反驳。这段话的对象,即使换做自己,也没有任何错误。
果然不该见圣痕吗。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但那与男孩有什么关系吗。”
“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如果他回忆起你我,想必定会举起利刃袭来。”
所以无辜的男孩就该死吗?
那么我也该死吗?
莱恩没能问出这个问题。
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准备,都只是自欺欺人的伪善吗?
莱恩不知道。
不过。
“果然,我和你合不来。”
莱恩可以确认的是,必须迅速切断与眼前男人的关系,不然,在身份暴露的瞬间,一定会陷入无可避免的战斗之中。
第十六章——并非顺理成章
情报极其重要。人类也好,魔物也好,总是理所当然。那么,一旦掌控预料与现实的差距,如愿便轻而易举。
——斯特拉斯·G。这是她的信条之一。
以粉色为主基调,辅以大量天鹅绒,尽可能装饰得容易勾引起欲望的房间内,客人挺着肥硕的肚腩,心满意足地从大门走出,而神在月则是随手将对方送的昂贵饰品扔进储物箱。
和这个不大不小的箱子里,塞得满满的首饰一样,反正对方也只是随手买来的,那么自己轻而易举卖掉也很合理。
毕竟,神在月是妓女。
再怎么高级,接待的客人再怎么有权有势。
她也只是妓女。
她优雅地翻开一本精致的牛皮册子,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预约神在月的男人。而她则全裸地坐在床边,无视被抛在一边的,自己被扯碎的衣服,思考着下一位该接待谁。
反正无论什么衣服,只要她开口,就会有大把男人捧着送过来,跪着求神在月换上。
然后,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神在月冷冷地哼了一声,重重合上牛皮册子。
是时候清理身体了。
她是这么想的。
因为,那个人,回来了。
三个小时后,猎人如约而至。
神在月在洗澡的时候,令打杂的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干净,自己则是一反常态,换上了用镂空蕾丝装饰的,黑色华贵长裙。
而不是平时的那些特意将重要部位裸露出来,挑逗客人的情趣服饰。
反正,眼前的的这个人连性欲都不知道有没有,没必要特意穿那些凉飕飕的东西。
“我回来了。”
那个用绳索翻上楼,之后从窗户进入房间的猎人这么说着。
“欢迎回来。”
唯有这个时候,神在月才会不自觉收敛自己的妩媚,至少在这相会的短短几分钟里,比这几年内的她,都更符合一个十六岁女孩的身份。
皇都内,现在聚集了各路回归的将领,商议与魔物的最终解决。
这让神在月的身价水涨船高。
大家都渴望见上一面这位倾国倾城的女人,甚至有人不惜割爱一半身家,换取一夜春宵。
作为圣痕临时邀请加入的同伴,猎人自然也得接受来自皇都的聚集。只不过,如果说神在月是大家都想接近的人,那么猎人刚好反过来。
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
正常人对于这种,全心全意投入到各式各样死亡率极高任务的人,都是害怕大于感兴趣。
然而这两个不搭调的人,现在却在同一个房间,
勇者的事情,斯特拉斯·G,天道莱恩……
去村庄的接触调查,即是圣痕的判断,也是神在月的命令。
明明没有缰绳,也没有项圈,更不是被神在月的美色所吸引。但这个向来独行的猎人,对神在月的话近乎是盲从的程度。恐怕如果神在月希望他死,猎人就会毫不犹豫将爆弹含在嘴里,引爆。
然后,这位美人的显得有些低沉,稍微皱了下眉头。
“斯特拉斯……”
她喃喃自语挚友的名字。
即使早有预料,神在月也不想接受这个事实。配合猎人的情报,神在月已经掌控了那个,从失忆开始直至现在的,全部情报。
“可以了。”
“嗯。”
神在月摆摆手,猎人就自觉从房间里离开。
“无所谓。”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将衣服脱下,随手丢在一旁。
“我唯一的挚友,你站在‘勇者’的一边是我没能预料到的。”
神在月将衣柜内,那些根本起不到遮羞作用的,仿佛只是几块布料拼凑在一起的“衣服”,逐渐挑选。
“但是,你绝不能阻碍我的复仇,否则——”
淡粉色的内衣,金与银的首饰,大尺度露出的外衣,神在月已经全部换号。
“我会杀了你。”
这位高贵而低贱的妓女,继续投入到下一轮的,玩弄男人的游戏之中。
而猎人则是开始下一个任务——那份至关重要的信。
为什么勇者恢复的关键,神在月会想得到,这点他没考虑过。
或者,是不需要考虑。
神在月想要,就带回来,就这么简单。
在猎人回归途中,他经过了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山脉。
“果然如此。”
猎人确信,圣痕一定会插手这件事情。
因为这附近,再怎么掩盖也好,被车轮碾过的断草都无法完全清楚。泥土如果非常仔细观察,就能找到类似火药的零星碎末。既然能多到溢出,恐怕这座山里面的人数绝不会少,战争年代,大量武器采购的背后一定会有着剧烈战斗的预兆。如果配合上皇都最近的召集的话……
“叔叔!”
猎人突然被一个小孩子叫住,那是一个清秀的男孩。
“你也是来参加庆典的吗!”
男孩问。
“……”
猎人没搭理他,继续快步行走在树林中。
“叔叔叔叔!”
男孩直接扯住猎人黑色大衣的衣角。
“……”
猎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银币给他。
“……不是乞丐!”
男孩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快说。”
猎人停下了脚步,背对着男孩。
“那个啊,爸爸说,对面的那个有点远的小镇,最近有着很大的祭奠,他还找了很多很多的朋友来家里。我想去,爸爸不肯。很快就是我生日了,爸爸说庆典结束就会回来吃大餐!”
“……”
猎人准备继续迈动脚步。
“等等!”
男孩飞扑过去,抱住猎人的手。
“那个啊!你能告诉我吗!庆典里的东西!那个,那个,其他人都不肯说,怎么问都不肯。爸爸也是,只会笑着摸我的头。啊对了!”
男孩似乎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很多金币,捧给猎人。“叔叔!你告诉我庆典的事情,我给你这个!爸爸和朋友们都很喜欢的,其他的叔叔们也叫我‘公子’,给了我很多这个。你拿走换好看的衣服去庆典玩,回来告诉我怎么样!”
男孩发现,猎人的黑色大衣虽然牢固,但衣角等地方已经出现很多裂痕,上面的缝缝补补也不少。
虽然那只是本人的习惯而已,没必要换的衣服,就没必要去耗费时间。
猎人将金币接过来,然后让男孩闭上眼睛。
“诶!叔叔要给我什么礼物吗!”
猎人没回答。他只是迅速将金币叠在一起,预防发出声音,然后掏出纱布和针线——那本是他准备用于将伤口缝起来用的。
他将金币牢牢地用纱布包裹住,缝纫。
“好了吗!好了吗!”
男孩继续在期待着,而猎人始终没回话。
最后,他将一个很像是正方体的东西,交给男孩。
“护身符,遇见什么事情,就拆开。”
“诶!怎么可能!”
男孩满脸不信任地,看着眼前这个雪白的立方体。
而猎人,则是迅速地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句斟酌已久的话说出口。
“你生日那天,不如出门迎接一下父亲吧,最好能抱一下。”
“为什么?”
“可能是,最后了。”
这句话,猎人的音量有点低,是不想让对方听见呢,还是别的什么缘由呢?没人知道。
“谢谢!谢谢!”
男孩激动得不断朝着猎人挥手告别。
如同料想的一般,男孩所指的小镇,真的能看见“庆典”的准备。
那是用火药与烈酒混合而成的,类似爆桶的东西。
不仅如此,这个镇子很多地方都做了准备,能够在掠夺完的同时,迅速让这片地方陷入火海之中。
很快,某个手持双刃的男人,就会埋伏于此,等待一网打尽。
但这是为什么呢?
猎人不明白。
我这种人,也配去做这种事吗?
至于那个男孩,真的就乖乖地留下所谓的护身符。
数日后,身穿绅士服的男人如约而至,掠夺,杀戮。
之后,被掠夺,被杀戮。
命运绝不会有偶然,猎人是这么想的。
有的人,总该会遭到报应。他直至今日都觉得,自己之所以还没死。
只不过是,更大的惩罚,仍在酝酿中。
我是罪人。
事情的最后,因为偶然的邂逅,偶然地遇见猎人,因而猎人偶然地说出那番话,男孩在圣痕毁灭那个基地之前,就已经走了出来,见上父亲的最后一面。之后,莱恩的出手相救,让男孩在记忆受损的情况下,随机转移到一个地方——偏偏是充斥着无数罪恶的皇都。
不过,男孩并非是什么都没有。
他虽然已经忘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直觉让他相信了那个护身符,然后按照内心的引导,拆开了它。
那是他最后才得以依靠的,因为他的善意而递给猎人的,那一捧金币。
按照行程,爱丽丝会最先回到城堡,然后圣痕会插手其他事件,必定迟归。
这就是偏差。
爱丽丝会认为,猎人同圣痕一起插手其他事件,所以会迟归,但猎人却找了借口从圣痕那边抽身。这样圣痕就会认为,爱丽丝与猎人回到卡恩家的城堡的时间差不多。
足够了。
已经可以制造出短短几天内,猎人即使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的,绝佳时机。
所以足够了。
斯特拉斯也好,克拉克也好,爱丽丝也好,圣痕也好,她们都相信猎人在另一方的身边。
也就自然不会猜测到猎人叛变。
然后,在爱丽丝回归的那天,猎人抢先到达了卡恩家的领地。
和一位骗子。
那是猎人在赶路途中遇见的,一个假借勇者之名到处行骗的男人。
猎人轻而易举地就揭穿他的谎言,却没有将其曝光,反而还提供协助。依靠着恩威并施,并且抓住把柄要挟的手段,猎人自信迅速那个骗子的信任,而且还能随意将其差遣。
直到这里,很多都是神在月在幕后出谋划策。不需要到达现场,神在月哪怕不用离开妓院都能预测到大量事态。
其中一部分功劳自然是来自那些社会名流或达官贵人等情报。
这就是她作为妓女的有利之处。
而那个骗子,在猎人的怂恿和协助下,很快就勾搭上卡恩家的其中一个女仆。由于猎人是圣痕的伙伴,而且也是在预期之内回来,自然没有多加怀疑,很快卸下心防。
然后猎人用隐秘行动为借口,让女仆对他的情报守口如瓶。
女仆本人自然也会想当然地,认为是爱丽丝或圣痕的安排,在主人发起疑问以前,都不会主动上报猎人已经回来。
这就是情报差。神在月利用这一切,让猎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引开那个女仆,趁着空档进入卡恩家的情报,卷走那一封信。
那一封勇者朝思暮想的信。
最后就迅速在这片领地消失。而在此同时,骗子已经将女仆骗到了她的闺房内。
然后就是爱丽丝的回归,以及斯特拉斯等人的来访。
为了一封,早就已经被拿走的信而来访。
幕间——罪人所挚爱的公主殿下
惊醒。
不是因为做梦,或者说,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做过梦了,自然也不是受到什么外界刺激。
但猎人就是突然醒来。
这是连本人都无法解释的奇妙现象。
或者说,惩罚。
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猎人在罕见的几块巨石的阴影之下,醒来了。
习惯性的环视周边,聆听,吸嗅……
午夜十分的寒风不断侵入鼻腔,不知名的虫子一直在鸣叫,附近除了碎石,就是依稀能看见的杂草。
这个平坦的荒野,并没出现什么,足矣危害猎人的存在。
现在,他将神在月要求窃取的文件贴身护送,直至皇都。但按照常理来说,斯特拉斯她们是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到这微妙的违和感。
也就是说,这趟旅程,无需担忧追兵。不过正因如此,猎人才烦恼。
他抬起头,看见了无穷无尽的星星海洋,但这罕有的美景仍旧没打动到猎人。
他不喜欢这种可以一个人思考的时光。
并非讨厌孤身一人,而是讨厌这份余裕。
如果是狩猎人类,猎人即使一天连续无间断聚精会神,他也不会有如何怨言,因为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
但这种可以空闲出来的时光,对于猎人等同煎熬。
因为会让他想起那件事情。
让他想起,自己背负上罪孽的那件事。
那天,在那里,面对那位乞求自己伸出援手的少女,自己却转身而逃。
四年前的那天。
沃尔帝国临时执政机构处,或者称其为,原艾斯特王国的皇宫。
因为,直至那一天后,沃尔帝国才宣告彻底吞并艾斯特王国。
那是历史所铭刻的一日。
艾斯特王国作为生命线的皇都,其宫殿沦陷那一战,是败于奇袭。
仅有两人的奇袭。
其中一人为,大将军爱丽丝。
传言说,那是死神的降临。
有人称,爱丽丝化作若隐若现的半身巨人,一手持锯链,一手持战戟,在军队之中疾驰,双臂每一次的扫动,都将令十几条鲜活的生命消逝。
有人说,爱丽丝是恶鬼转世,不断屠杀成百上千的士兵同时,还饮其血,啃其骨,将尸体的血与肉摆成呼唤厉鬼的法阵,并发出令屠龙的剑圣都不禁胆寒的,肆虐的狂笑。
有人说,爱丽丝才是沃尔帝国的真正主人,只是因嗜杀的本性才让她设立傀儡皇帝,自己才能肆无忌惮地用着最狠毒最恶辣的手段,去虐杀人类。
关于爱丽丝,原艾斯特王国的居民可谓众说纷纭。
因为大家怎么想都找不到理由。
明明前一天前一个小时还在巡逻的,数千人的部队,仅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全部死亡。
完整的尸体一具都没,头颅,手指,眼球……大家都只能找到无数个巴掌大的碎块。
皇宫附近仿佛一张被红墨水泼过的风景画,原有的景色被强硬地扭曲成了红色。
那是生命所消逝的,鲜血的红。
而在这嫣红的地毯上翩翩起舞的,便是这位将军。
奇袭作战的另一人,也就是酿造这份惨剧的那一位。
正是猎人。
从此,艾斯特王国就永远地从地图上,被划分为沃尔帝国的新领地。
猎人漫步在皇宫内,按照计划,潜伏的士兵早已迫不及待一拥而上,挤进皇宫内,将看见的一切值钱物品不断往口袋里塞。
这就是所谓的征服。
看着本该耀眼华丽,现在却一片狼藉的宫殿,猎人没有一丝感触。
本该如此才对。
很正常。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完美达成。
并非是人类,而是作为一个兵器被培育至今的猎人,其实已经做好准备,在奇袭之中丧命。
作为一个弃子而言,猎人反而很难找到活着所带来的喜悦。
只不过过于强大的爱丽丝,让他奇迹般苟命。
可为什么呢?
猎人感觉到一股重压。
那像是暴雨前天空的沉重,无形的力量化作数以万计的透明触手,从地上冒出,缠绕着猎人的肉体,令他寸步难行。
这股重压,比他面对爱丽丝时更为沉闷,比他面对圣痕时更为浓郁。
猎人,浸泡在名为压迫感的溶液之中,明明是掠夺战利品的狂欢时光,可他光是游荡在这个宫殿内,就已经产生到想要呕吐的极度不适。
“愁眉苦脸?你可是,攻下了朕的国家。”
一个双手被士兵反扣的中年男人,在过道上与猎人擦肩而过时,淡淡地说。
他本来还是一个国王。
然而,这个因国家沦陷而成为阶下囚的中年男人,在他的身上,猎人居然感觉不到一丝不悦。
士兵们很快就将原国王押送到地牢内,好继续自己的发财之路。
而猎人,等同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不对。
他在寻找着什么。
令他变得如此异常的缘由,一定就在附近。
然后。
他听见了呼救声。
如同指引命运的天籁之音,那尚且幼嫩的女孩喊叫声,令猎人在瞬间进入备战状态。
这比他暗杀皇后时,更为调动全身的力量。
猎人顺延着声音,找到了一个女孩。
一个被一群男人按倒在地上的,身穿浅金色连衣裙的,这个国家原本的公主殿下。
神在月。
那是还只有十二岁的她,双眼的泪水不断溢出。但被压趴在地上的神在月动弹不得,亚麻色的头发被粗壮的男人拉扯着,只能无助地将最后的希望,投在刚刚到来的,猎人的身上。
“救救我!”
公主殿下这何等撕心裂肺的语言,回响在宫殿之中。
然后,引起了哄堂大笑。
对着公主虎视眈眈的那群士兵,笑得都合不拢嘴。
“你还真是够眼光的,居然会朝着猎人求救。”
骑在公主背上的男人笑着说道。
“诶!”
公主拼命伸出的手,此刻却僵在半空中。“灭了你们国家的元凶之一,就是他啊哈哈哈哈!”
那个男人边说着,右手揪住公主的后衣领,猛地朝后一扯,神在月洁白的背部一览无遗。
而猎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令自己的心变得如此沉重,令自己的灵魂如同被禁锢,令自己的肉体如尸骸一般。
这一切的缘由,触手可及。
猎人看着眼前的公主殿下,双眼的神色已经因绝望而变得空洞,泪水也难以流出。
然而。
公主还是无意识地,朝着猎人伸出手。
即使,这只手,不会被任何人所紧握。
“救救我……”
公主的声音变得细微,仿佛是嘟囔出来的。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的同时,费力朝着猎人爬过去。
爬啊爬,爬啊爬……
“救救我……”
士兵们的哄笑,公主的绝望,掠夺的嘈杂……
一切的一切,都在猎人的眼前,不断交织,不断错开。
而那个男人也颇有趣味地,任凭让公主从自己胯下爬走。
然而,当神在月爬到猎人身前,扯着他的裤腿时,猎人明白了。
作为武器而出生,接受了十几年来的洗脑教育,借此所封闭和扭曲的观念,现在如同骄阳之下的雪人,正不断溶解。
“救救我啊……”
公主已经泣不成声了。
而猎人,却感受到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感情,并且被这股洪流般的感触所淹没。
快逃。
他的潜意识是这么说的。
快逃。
他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快逃。”
猎人这样自言自语着。
快逃。
快逃。
快逃。
快从这个地方离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崩溃的猎人抽出一把银色的小刀,甩向神在月那只抓住自己裤腿的手。
刀从公主手腕的侧面插入地板,恰好给她的脉门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与少女的惨叫声充斥在猎人的大脑中央,而他则是转身就逃。
快跑。
一定要快。
不然会被逼疯的。
因为猎人察觉到了。
无论是洗脑教育,还是扭曲观念,哪怕借用魔法,人类的某种感觉,却是始终无法被消除掉。
那是人心的巨大弱点。
负罪感。
作为原本的公主殿下,神在月的出现,彻底拨开猎人埋藏心底的那个开关,让他清楚的明白,自己身上所背负的罪孽。
他是罪人。
他是毁掉了一个国家的元凶之一。
他是在场成千上万尸体怨恨的对象。
他是被整个国家所唾弃所不齿的恶人。
在察觉到名为负罪感这种感觉的同时,自己暴行的果实之一的这座宫殿,瞬间化作拷问猎人的刑场。而这个国家的主人,这个宫殿的原持有者,独一无二的公主殿下神在月,即使什么都不做,那依旧是对猎人良心的最大拷问,也是直刺他灵魂的利刃。
必须逃掉。
必须从这个刑场逃掉。
必须从那个女孩身边逃掉。
不然。
猎人就会崩溃。
就会被自己觉醒的负罪感所压垮。
就会变成,明明什么都不是,却还在编织活着谎言的行尸走肉。
自己背对神在月逃跑时,她所发出的悲鸣,饱含她了愤怒与憎恨。
哪怕用尽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都难以充分表达神在月对猎人的那股感情。
毁掉自己的整个世界,毁掉自己的一生,甚至对自己见死不救。
神在月从那一天起,就立誓成为复仇的凶兽。
那天过后,猎人拒绝一切应有的奖赏,选择从新成为雇佣兵。
他不断接纳危险的任务,不断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与死神上演了一场又一场凶险的博弈。
只为寻死。
也许,他在不知不觉之中,也成为了一个死人。明明死了,却伪装成活着。
每一次的生死相搏,每一次的濒临死亡,每一次的险象迭生,都让他雀跃不已。只有在那一瞬间,猎人才会觉得,他还活着。
猎人无时无刻都想到了死,但却无数次从死亡的危机中熬过。
许多人拼上性命地战斗,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猎人不断拼上性命,却是为了寻找令自己满意的死。
为罪而生。
因罪寻死。
这就是名为克莱姆的猎人,悲哀的宿命。
他迷惘着,投入一场又一次的生死拼搏,并不断活了下来。
最后,他又一次被命运嘲弄了。
猎人极其偶然地路过一家高级妓院。
衣着暴露,神态妩媚,并不断卖弄风骚的妓女们,今天也一如既往地招揽客人。
而猎人看见了她。
她褪去了小女孩的幼稚,并且获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艳丽。
然而,稍卷的亚麻色长发,令人陶醉其中的嗓音,以及那张脸。
那张令猎人恐惧,令猎人兴奋,令猎人难以保持自己的脸。
神在月。
克莱姆。
公主。
猎人。
跨越了四年的时光,他们再度相遇。
猎人冲了上去,将神在月紧紧抱住,不断揉入怀中。
他想狂笑,也想嚎哭。
无数的感情在猎人的内心中融为一体。
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寻死,却总是活了下来。
这个暗藏心中的目的,现在被揭开。
猎人渴望被神在月所杀。
只有这个被毁灭掉一切的女孩,才有资格对猎人下达审判。
只有被这位公主殿下杀死,猎人才能稍微得到些许救赎,才能让自己所背负的罪孽,稍微减轻一点。
现在,猎人已经回到了皇都。
他马不停蹄地朝着神在月所在的大妓院赶去。
如果计划顺利,今天圣痕才能回到卡恩家的领地,如果他们马上整理综合情报,估计能迅速察觉到猎人叛徒的身份,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猎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现在,猎人与神在月还在皇都,而对手还聚集于卡恩家的领地。只要趁他们赶来以前,将布局准备好,人数差的压倒性的不利,就会在霎那间颠覆。
计划,完美达成。
就在距离高级妓院还剩三百多米时,有一个人拦住了猎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带着大量戒指与手镯的女性,
“我在找一个东西,还有,你见过这个人吗?”
那名女性朝着猎人问道。
“找什么?”
猎人不耐烦地回答,他的心已经伴随着清风,吹到神在月的身旁。
“我在找……”
那名女性仔细观察着猎人,然后对着他的胸口处伸出右掌。
“你身上的信!”
黑皮肤的女性在摸到猎人胸口的同时,右手无名指与尾指所在的戒指,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位女性,正是克拉克。
“霍恩海姆·六栏牢笼”
六根坚硬的树根以包围猎人的位置,各自从地面捅出,紧贴着猎人的身旁并互相旋绕、交错。这是如同名字一般,由六个树根组成的牢笼。而周围的一般人,在克拉克装模作样问问题的时候,已经被下达了迅速离开的暗示魔法。
“不可能!”
猎人甚至难以理解现状。
克拉克理应还在卡恩家才对,哪怕是高阶的传送门,都完全不可能定向传送到这么遥远的距离。
而且皇都范围这么大,怎么可能偏偏就在其中一个小区域相遇。
克拉克甚至还很有可能是在守株待兔,这意味着她已经知道犯人与目的地。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猎人也许真的考虑过计划,然而他轻敌了。
在那个小团队之中,还存在着一个破格般的人物,正是她制造出了这个不可能。
大陆最强的情报员。
斯特拉斯·G。
第十七章——自认不需的相逢
猎人是叛徒。
失窃。
追击皇都。
八匹马所拉扯的豪华马车内,大家坐在各自的席位上听着斯特拉斯的结论。
斯特拉斯的腿上铺着赶紧的白布,邻座睡意朦胧的维格尔半裸着,趴在布上。
由于在场除了她们,就是爱丽丝与克拉克,所以也不显得尴尬。然后,维格尔感觉到,背部像是被什么冰冷的金属划过,又像是被温暖的手掌抚摸,这让她的睡意被略微驱赶。
那是一根细长的银针。
斯特拉斯不断摸着维格尔地背部来确认穴位,然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猛地把银针朝着维格尔一插。
马车里的哀嚎,大到连周边的路人都能听见,维格尔这回彻底清醒了。她哆嗦着问:“斯特拉斯……斯特拉斯小姐,能不能温柔一点。”
虽然斯特拉斯依旧脸无表情地回答几声“嗯”,可维格尔总觉得她在憋笑。
将体内的黑色的瘀血放出后,斯特拉斯再为维格尔铺上药,重新包扎绷带。既然坐在对面的大将军表示无所谓,那斯特拉斯也没客气,在出门前塞得满满的背包现在就在座位的一旁放着。而替换的新装备则在另一架马车上。
维格尔迎击魔狼而搞得破烂不堪的轻型铠甲,终于得以免费换掉。
看起来很有钱的斯特拉斯,似乎并不愿意迁就维格尔。
维格尔感觉到一股清爽正从背后蔓延至全身。自从被那个会自爆的青蛙炸伤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么爽快。斯特拉斯所配置的草药,看来十分有效。
“停一下!”维格尔突然举手:“斯特拉斯小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清醒过来的她,差点就让这个重要的话题被一笔带过。
现在,是维格尔进入爱丽丝城堡的第二天。暮色仍未完全消去时,她就被拉扯出来,换上衣服,塞入马车。
“多了一人份。”
斯特拉斯将草药与银针收拾好。
“哈?”
维格尔一脸茫然。。
“原来如此,了不起嘛。”
爱丽丝已经看穿了这个小伎俩。虽然是谁都可以做的,利用情报差所制造的小把戏,综合所有情报来看,幕后主使的嫌疑人只有一个。
神在月。
然而,爱丽丝对于这个想法默不作声。她还没确认完,现在的维格尔,是否有那个资格成为自己的同盟。
卡恩家的女仆,不可能是连食物的“量”都把控不住的,二三流货色。无论是今天的早饭还是午饭,甚至连饭后甜点,那个名为莎伦的女仆总能准备得完美无缺。
这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就在正午,莎伦将一份剩饭扔掉。
这或许是很常见的,所以的食物都多出刚好那么一点,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在没人要求的情况下,一人一份的布丁都能多出来一份,这就不自然了。
只能说,有什么人是值得卡恩家的女仆们信赖,在维格尔与爱丽丝回来之前,就已经与莎伦等人接触过,并且利用这份信任,找一个借口来封住她们的嘴。
例如,秘密任务。
这种角色,只能是猎人。
“不对吧!”
维格尔反驳道:“可能是她想给什么亲戚朋友之类的人预先准备,但对方没来,结果浪费也说不定!这么草率的推理,很难说服我。”
“……”
斯特拉斯沉默不语,片刻后,“莎伦本人已确认。”
这回轮到维格尔尴尬地沉默了。
这又不是在推理什么死者生前见到谁谁谁的话剧,既然有有疑点了,找一下女仆问问便是。
结论就是:虽然莎伦没有将猎人回来的事情上报,但女仆莎伦也下意识认为猎人会就餐,导致准备了多一人份的食物。而猎人随即消失,莎伦也自然而然认为他为了任务而出发,接下来的食物便恢复平时的精准。
不过,正因为这次不得不发生的,猎人与莎伦的接触,留下了这个致命的情报。
而这个情报,让斯特拉斯产生了一丝猜疑,并且找到莎伦来确认。。
至于目的地,是依靠逆向推证。
从时间上推论,如果路程上想赶超爱丽丝,猎人就必须在离开皇都后,马不停蹄地赶路。也就是说,目的地只能是在那之前就决定的。
在这之前,猎人和圣痕都调查过勇者的真假,但维格尔那时候的路程和出发时间全是随机的,毕竟遭遇太多变故。那么,猎人既然已经接触她们来调查,那就可以肯定,他与猎人的那段时间内,路程是被勇者牵着走的。
最为重要的是,以圣痕的实力,不可能有人能轻而易举跟踪他。
那么,圣痕与猎人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而路线是随机的。这说明,幕后主使想与猎人接触交流,既不能让人一路尾随,也不能事先在推测路径上,留下指示信函之类的。
而这一切,都是在去到皇都以前。
只有在那里,猎人才能名正言顺地与圣痕分开而不被怀疑。也只有在那时候,与幕后主使接触并且迅速得到指示,猎人才能立刻赶回卡恩家的领地。
那个操控猎人的人,就在皇都。
“……”
“……”
维格尔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下这段话。
然后,她就像发现什么一样。
“为什么猎人一定会回皇都?”
“因为这是在邀请。”
“邀请?”
斯特拉斯叹了口气。
“对方既然能在短时间内安排好这种计划,又怎么可能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傲慢?自尊?不太清楚。但那个人故意留下延时的情报将自己曝光,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请君入瓮。”
斯特拉斯又陷入了回忆当中。
与猎人有关系的,而且又有这等实力的,想必已经在直指那个人。
神在月。
吾唯一的挚友。
如果,我成为了绊脚石,你那复仇之魂,会不会将我顺势……焚烧成灰?
数日之后,爱丽丝重返皇都。
为了能追赶上猎人,爱丽丝动用权限,在每段路上,都安排好几匹快马,以及经验丰富的马夫。
每隔一段路,都会将马夫和拉车的马换掉,以便能够日夜不停地赶路,并且,爱丽丝还安排好下属,在赶路的同时,治疗维格尔与斯特拉斯的伤势,以及带来食物与水。
这位将军,并不打算让那个大摇大摆的,随意进出卡恩家领地的叛徒,能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再过一会儿,因克拉克派出使魔练习,折返的莱恩也将迅速赶到皇都。
猎人好不容易所制造出的,时间上的优势,现在已荡然无存。
“分开搜索。猎人预测的抵达时间,与我们相差无几。现在只能广撒网。”
爱丽丝卸下布衣,换上银白色的胸铠甲、臂铠等,轻盈的铠甲,最后把苏格兰斩剑置于身后。
每一件护甲,都是由一流的名匠专门为卡恩家而打造,上面除了勾勒出间接而华丽的纹路,一角也自然而然地刻上卡恩家的纹章。
维格尔的穿着与爱丽丝相差无几,只是对方比维格尔高几公分,不得不临时将爱丽丝的备用铠甲改小,好让维格尔用起来觉得舒适。
“同意。”
斯特拉斯站在维格尔的身后。她一如既往的,穿着黑白相间的无袖上衣与短裙,部分地方有着镂空蕾丝装饰,唯一不同的,估计只有靴子换成茶色的。
她依旧准备当类似维格尔监护人的角色。
然而这次,维格尔摇了摇头。
“我与爱丽丝一起,剩下的单人行动。”
维格尔这几天里,似乎相通了什么,而现在,她需要把自己的这份觉悟,展示给爱丽丝。对方颇有趣味地笑了一下,表示赞同。斯特拉斯张嘴,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她默不作声地,承认了维格尔现在的想法。
即使不说,斯特拉斯也知道,维格尔现在想的是什么。
现在只需要在远处观望即可。
尔后,她们全部散开,在偌大的皇都里,在那数不清的人海之中。
寻找猎人。
第十八章——芬尼尔
恐惧与力量,打从一开始就是相辅相成。
人因恐惧而渴求力量,而力量却会带来更大的恐惧。为了排除这些威胁,人们不得不追求另一份力量。
往往复复,生生灭灭。
皇都内,克拉克与目标(猎人)已经接触,而爱丽丝与斯特拉斯等人,现在也在别处搜索。
所谓困兽之斗。
猎人早已无处可逃。
当然。
这并不代表,克拉克打算将事情拖到需要其余人增援。
那等同在自己所肩负着的,作为法师的数百年荣耀上,留下污点。
眼前,猎人被六根粗壮的树根缠绕着,动弹不得,而皇都虽然是人群密集之处,但克拉克附近都因事前布下的暗示魔法,让一切无关人士主动躲避开。
这附近,诞生了一个似乎与世隔绝的圆形区域,如何光、声、热等,皆无法传递出去。
“伟大的神明……”
现在,克拉克的嘴唇迅速跃动,轻声咏唱。长年累月的磨练,让她语速之快,旁人哪怕拼上十二分精力,亦难以完全分辨全部音节。
作为法师,这是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技能。
没必要浪费时间听猎人说什么,只需要利用魔法阅读一遍记忆,全部事情都能水落石出。
与此同时,仅剩两人的宽敞大街上,十三个已经潜伏好的影子,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们各自分配在适当的位置。
十二星座,十二个月,十二小时……
有学者认为,十二已经是完整的数字,而十三,则是代表着不幸。有这么一个传说,如果参与宴会的人有十三个,那么其中一人将会在第二年死去。
关于十三与不幸的联系,要多少有多少。而这支小队,这支十三人组成的小队,这支恰好是十三人组成的小队,也有着相同的含义。
不幸。
他们统一身着漆黑的衣裳,战斗时将脸部遮盖住,身影如渡鸦似鬼魅。也许在捕风捉影的民间传说之中,这支小队与十三这个数字一样,有着数不尽的口耳相传的轶闻,但他们更愿意喜欢自己被赋予的名字。
那是洛基之子的名字;那是羞辱众神、令众神惧怕之物的名字;那是能将一切破坏殆尽,甚至连奥丁都被其吞噬之物的名字。
芬尼尔。
其中一人趴在屋顶上,手持修长的狙击枪。也正是这个人,当初险些将莱恩射杀。现在,他打算重施故技。
风速、湿度、温度……在计算完所有变量以后,那人将食指放在扳机前。
此时,克拉克也将咒文的最后一个音节吐出。
至此,咏唱完毕。
而狙击手,也用力摁下扳机。
手指般修长的狙击子弹,沿着计划好的路线,一瞬间就轻而易举将音速突破,来到离克拉克左侧太阳穴仍有半米的距离。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将玻璃碎裂的声音放大数十倍一样。
子弹撞上了一个正方形。
应该说,是一个由大量掌心大小的正方形透明力场盾所组成的,包裹住全身的圆形法师护甲。
克拉克大吃一惊,但作为久经沙场的战法师,她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在下一霎那就已经将目光聚集在攻击方的所在处。
不过只能瞥见一个漆黑的影子从屋顶闪烁而过。
但,战术成功了。
在克拉克注意力被吸引的同时,另外两道魅影在克拉克身后,交错闪过。
两个微型黑匣子被抛在克拉克脚下。
大量的浓烟从其中一个匣子冒出,即使无法透过法师护甲,也足够遮蔽视线;而另外一个匣子,则是不断鸣叫。
那是穷尽人类的肉体极限都无法发出的,超高频声波。
既有着人类可以识别的,令其抓狂、崩溃,影响其精神的,尖锐的声波,哪怕用再多的石头在玻璃上划痕,都难以模仿这种音波的神韵;也有着令克拉克的耳膜开始溢出鲜血的,让她晕眩、作呕、头痛欲裂的,人类无法听见的超声波。
而猎人,早就不知所踪。
但克拉克已经没有余力考虑这种事情了。
因烟雾弥漫而视力受损的同时,克拉克面对的,是每秒上百的机枪子弹。她想召唤出法杖或魔杖来应对,却连召唤它们的魔法都释放不出。那些弥漫在大气中的烟雾,甚至还在腐蚀着魔力。克拉克由于法师护甲,没有吸食到它们,但这些烟雾的存在,却能让克拉克预备的全部卷轴上的,所有低级魔法难以奇效。
在这个没有重机枪概念的时代,克拉克只会觉得,自己似乎在暴风雨的中央奔跑,又或者是在密密麻麻的蝗虫大军之中抱头鼠窜的可怜人,它们(机枪子弹)成群结队汹涌而来,席卷她的法师护甲。每一击都传出沉闷的重击声。
组成法师护甲的巴掌大的透明正方形,每一块根本坚持不了几秒钟,就必须同未遭受攻击的正方形互换。一旦法师护甲被突破,自己所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在这攸关生死存亡之刻,克拉克却只能处于被动,忍受着超声波带来的肉体煎熬,如盲人一样,在黑雾中做着没有目的地的逃窜。
然而,无论怎么逃,机枪的子弹就像是锁定了克拉克一样,哪怕是在浓烟之中,依旧分毫不差朝着克拉克的致命之处,高速旋转突击。这多得他们(芬尼尔)所携带的,大到足以将整张脸覆盖的防毒面具。
当然,这种概念依旧不是这个时代所存在的。别人看见了,只会对那如鹰喙般稍微弯曲而修长的鼻子部分,以及通红的圆形双眼而感到恐惧。而这面具除了掩盖身份,还有着热成像的功能。哪怕是将几条街都弥漫其中的浓烟,克拉克的所在,对于他们而已,依旧清晰可见。浓烟封锁了视野,声波封锁了咏唱。重机枪的攻击,每隔两秒钟就会换射击位置,即使那是因为,他们需要给枪管冷却,以及填充弹药,才不得不分几批人轮流射击,但却严重干扰了克拉克的判断。
他们(芬尼尔)是专家。
是杀人的专家。
更是猎杀法师的专家。
力量(魔法)所带来的恐惧,让其中一些人,不得不寻求另外的力量(未来科技),来抵消这份恐惧(魔法)。
而他们(芬尼尔),则是另一份力量的代行者。
一名稍壮的人将一个圆筒般的漆黑的武器扛在肩上,圆柱的头部有着圆锥形的东西。
在未来,人们将其称为RPG(火箭推进榴弹)。
透过绿色的面板,稍壮的人将准星与克拉克的热成像重合,锁定。
扣下扳机。
原本足矣迎击飞机的RPG,现在却对着一个纤瘦的黑色皮肤的女人,将那带着尖啸,有着白色气焰尾巴,轻而易举就将铁甲撕碎的穿甲高爆弹头,喷射出去。
高爆弹头在空中跳着不规则的舞蹈,旋转,猛突,旋转,猛突……最终,它心满意足地,来到了克拉克那残破不堪的法师护甲前。
炸裂开来。
铁片与碎石到处飞溅,巨大的热量让周遭的地面都化为漆黑,凝土墙脆弱的部分产生龟裂,摆摊的木架子被吹飞开,半开着的窗户被气流重重拍回去,上面的玻璃被震成碎片……
未知,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对这种跨越时代的武器所带来的未知,令克拉克等传统法师,一瞬之际变得手忙脚乱。
如同一个呱呱坠地,还没来得及开始理解这个世界的婴儿一般。
当然,未知是力量,也可以这么理解。
酝酿上千年的魔法文化,在芬尼尔这群刽子手面前,哪怕是正常的法师面前,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无知。
“本来,我想解决掉一开始那个,触发法术序列的人。嘛,也不赖。”
一个女性轻快的声音。
就在扛起RPG的,稍壮的人的身后。
那是一个绑着大麻花辫,皮肤黝黑,带着许多各不相同的手镯与戒指的女性。
那个人想迎击,却根本没办法,因为他连回头都做不到——
他整个身子都被白色的寒霜所覆盖,一点一点地,冻起来。
“虽然想问,这是哪个学派的魔法,但看来也不是呢。”
女人右手无名指的戒指开始闪耀,六根藤蔓将化作冰雕的人环绕,将其束缚,将其压垮,直至那个冰雕变为带着血与肉的碎冰。
这是克拉克的爱用魔法之一。
“六栏牢笼。”
反击,正在展开。
第十九章——针锋相对
魔法作为一个总体,自然有许多学派分支。而其中一个派生,就是炼金术。
与江湖骗子不同,里(魔法)侧的人们,可以借由魔法的辅助,制造出常人一生都难以触及的材料,自然而然地催生出了这个学派。
也许前人做过诸多常识,但如果问起炼金术学派里,最具有代表性的,空前绝后的人物时,大家恐怕只会不约而同想起一个名字。
霍恩海姆。
菲利普斯·奥里欧勒斯·德奥弗拉斯特·博姆巴斯茨·冯·霍恩海姆。
——摘自某人的笔记。
咏唱被封锁,并不代表可以剥夺一个法师的施法权力。
魔杖,法杖,权杖,戒指,手镯……魔法礼装稀有、昂贵而强大。
在第一波狙击袭来的同时,克拉克就已经取出了卷轴。那两张卷成筒状的老旧羊皮纸,自动在克拉克手中展开,焚烧。
“佚名·侦查术”
“佚名·魔法警报”
然而,这两个实用的魔法近乎在起效的下一刻,就变得混乱不堪,失去应尽的职责。
就如同老旧损坏的钟表,上面那两根摇摆不停的指针。也许这个钟表(魔法)还在工作,但已经没办法起到原有的作用。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那个被抛来的其中一个黑匣子。它不断涌出的浓烟除了遮盖视野,还能以抵消魔力的方式,对魔法产生略微的干扰。
也许它对中型以上的魔法难以奇效,但却已经封锁了克拉克的卷轴,令她难以召唤出武器战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克拉克却忍不住笑了。
并非的由于现状,而是回忆起一个头发与胡须花白的老者。
老爷子,还真是抱歉了。
那是她的恩师,也是养父。
克拉克回忆起自己所学的一切,在浓雾之中奔跑的同时,掏出一个小瓶子。
大概你也想不到吧,你是求道者(将魔法作为学识,不断探求真理的人),但教育出来的我,却成了战法师(将魔法作为武器,活跃于战场的人)。
克拉克用力捏碎小玻璃瓶的动作,在浓雾的遮盖下,他们(芬尼尔)自然难以察觉。
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扎入克拉克的右手掌,刺出鲜血,而金黄色的液体就顺从这个伤口,迅速涌入克拉克的血管,伴随着血液循环到达心脏,并且作为能源的一部分,供给全身。这是炼金术的产物之一。
与此同时,克拉克的左手上,老旧的羊皮纸自动展开、燃烧,启动了早已编写好的术士。
那是斯特拉斯之前所使用的“冰精灵守护”。
既然外界的小型法术会被干扰,那么只需要在这个隔绝烟雾的法师护甲中,启动只干涉自己的魔法即可。
然后,刚才所融入体内的,金黄色的炼金术药剂,历经血液循环,现在充斥在克拉克的全身,让她黝黑的皮肤,开始逐渐混入灰色。
这是肉体开始混合了岩石与植物的概念后,逐渐转化的象征。虽然行动上难以避免受干扰,但却能让她的肉体抗性获得极大的提高。方才还在刺激着五脏六腑的声波,现在的克拉克已经可以侧耳细听了。
最后,便是咏唱,
信息与封锁是相对而言的。
作为一名战法师,克拉克敏锐的感知,让她在最开始的两个魔法失效的前一霎那捕捉到最关键的信息。
他们(芬尼尔)身上并没有魔力反应。
那么,对方的锁定自己的手段,显而易见。
没有魔力,意味着不是魔法。
浓烟覆盖,意味着不是光学。
声波干扰,意味着不是声纹。
硝烟弥漫,意味着不是气味。
克拉克不断逃窜,不断改变自己与他们(芬尼尔)的距离与高度,只是为了证实,对方也绝非依靠透视。
这样答案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热量。
反过来而言,对方除了热成像,根本无法得到克拉克的一丝信息。
“……此地无名,恳请来临。爱德华·星界投影诱饵人形。”
这是当初替莱恩挨了两发狙击子弹的术士。
既然对方只能探测到“热”,那么克拉克要做的事情就简单明了。
“盲目,羸弱之人;莫测,高位之人。”
“诺亚·隐身术。”
在那个从星界投影而来,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诱饵降临于这个空间的同时,克拉克预先发动的冰精灵守护最大限度展现出了效果,那是与斯特拉斯一模一样,但比她极端多了的用法——将自己附近的温度强行冷却成常温。
这样,就准备好了。
诱饵会因为与自己一样,成为对方探测到的“热”,从而遭到每秒上百发的重机枪子弹的饱和攻击。而克拉克,则是依靠压低附近温度,并且将身影消去,反过来利用对方的浓雾与声波,轻而易举找到了其中一人,甚至很没被任何人发现就接近了目标。在那个稍壮的人将RPG发射出去的同时,克拉克将身上的冰精灵守护转移到他的身上。
将他化作冰雕。
碾碎。
两个黑匣子由于能量的不足,逐渐失去应有的作用。而克拉克站在这个并没有太多烟雾干涉的楼顶,令“佚名·侦查术”开始恢复应有的效力。
十三,不对,已经是十二人了。
令克拉克感觉更为到惊奇的是,对方的反应。
所以的战术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目标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甚至还展开杀戮。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军人,亲身体验此情此景,也会因为难以理解事态,在扑面而来的无知面前,变得惊慌失措,失去判断能力。
然而,侦查魔法所带来的情报内,其余十一人根本没这种感情,而且……
愤怒。
憎恨。
癫狂。
不耻。
痛苦。
……明明只是在数分钟前才相遇,甚至连正脸都没相互看过。但他们确切将克拉克也列入,不得不起誓诛杀的对象。
那十一个暗藏于影中之人,如同丛林中窥视猎物的猛兽,无时无刻不想扑出来将克拉克摁倒,撕碎胸膛,折断四肢,啃烂头颅,吸食脑浆,最后再用鲜血漱口。
不对。
不仅是这样。
那十一人所满怀的情感,绝不止如此简单。所以才会将仅需一颗就致命的子弹,朝着克拉克发射了上万颗,甚至拿出在未来是对付直升机的RPG。精心谋划的对法师的封锁,将必杀的攻击的千倍万倍都毫不留情地发泄在这位皮肤黝黑的女性身上,完全不顾这里是皇都,大量的无辜入群都有可能因此丧命。
克拉克很感兴趣,那十一人,还真的是人类吗?
或者说。
那只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呢。
不过,她更在意的,是最后的一位。
明明是他们(芬尼尔)的一员,但却与他们(芬尼尔)都不同的,最后一人。
那个人,从克拉克所在屋顶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无言。
鼓掌。
“精彩、精彩。推测漏洞,隐身接近,再利用的冰精灵……”
那个人带着相同的防毒面具,然而,无论是身上所散发出的癫狂气息,亦或者是不合群的白大褂,都足矣判断出,他是芬尼尔里最特别的一个。而他现在,用着轻佻的语气,像是某个疯狂科学家在介绍自己的机器那样,将克拉克刚才的举动一步一步反推测出。当然,除了一点。
“我感兴趣的是,扭转乾坤的石肤术,你是怎么办到的?卷轴与咏唱都不可能。难道说是将珍贵的魔法礼装,用于储存这种垃圾术式?”
那个人歪着头,面具猩红色的双瞳部分仿佛在发光。他将双手展开,像是在嘲笑克拉克,又像是在期待克拉克回答。
刚才的激战仿佛变得不存在,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沉寂,唯有风在吹散烟雾,并且卷动沙尘,发出微妙的摩擦声。
空旷的屋顶之上,两人在对视。
兴奋。
双方都难以抑制这种感情。
法师并非全为学者。也许不断努力,努力,努力……甚至为自己所狂热的魔法所倾尽一生,但却不收取如何回报,这种人也是存在的。但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去谋取什么,那想必是在最合适的时机,在自己所热衷的所有法术列表里细细挑选,然后将最合适的那个术士释放而出。
不图名利,亦非钱财。
他们只是想让自己的知识开花结果,便不惜一切代价,隐姓埋名,躲躲藏藏,只为代代传承,仅此而已。
所以,为此所必须的是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
法师似棋手,对手太弱,自己所做的,不过是无尽地重复基础中的基础,将最根本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展现,然后再无穷无尽的无趣之中结束战斗。
那种东西,有怎么可能令那些狂热的战法师满足。
必须要足够的对手。
将自己的每一分精力,每一个术式,乃至每一个细胞所蕴含的能量,寄托在自己这一生所能想到的最佳战术之上,将其全部压榨而出。
克拉克伫立着,因药剂也变成土黄色的双瞳,直视着对方的猩红色面具双瞳。
没人知道在这面具底下会有着怎样的表情,正如克拉克自身就因为肉体混入岩石的属性,变得不会轻易暴露微表情。
双方都难以推测对方的心境。
“垃圾术式?你面对的可是沉淀数百年——”
“可数百年的垃圾还是垃圾啊!”
白大褂的面具男像是忍不住地打断克拉克的话。
“可怜,你终将死于自己的无知。”
“无知?故弄玄虚的你本身就够无知!”
面具人用右手食指,轻轻敲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在嘲笑克拉克脑子有问题的同时,激动地说着:“就好像你刚才蹩脚的隐形术,发出攻击就不得不解除,不然谁信你是为了在这里呆站着听我废话才解除啊!诶?嗯……”
说着说着,癫狂的白大褂面具人停了下来,用手捂住左耳,像是在倾听什么。
“啊……啊……我就说嘛!怎么可能还有人花几百万买这种垃圾玩意。”他目光朝向别处,似乎在和远方的什么人聊得特别起劲。
然而,他却将正确答案说了出来——
“居然是炼金术,这种老掉牙到,学生都没几个的废物学派。”
沉闷的重击声。
克拉克后脑,盛开了一朵金属之花。
那是狙击枪的子弹撞在法师护甲上所形成的。
不过比起这种怎样都无所谓的,无关痛痒的攻击,克拉克的情绪更多的是集中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老掉牙?废物?”
克拉克用两指夹着那块金属之花,举到眼前。
她无法容忍自己所守护的所努力的学派,就这样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侮辱。
“嗯?”
白大褂的面具人不解地歪头看过来。
“很好,很好……”克拉克双指一送,子弹的金属花落入掌中。
紧握。
“我会让你们……后悔一开始被生在这个世界上!”
克拉克右手一松,子弹的金属花掉在了地上。
不对。
那用花来形容已经有些不妥。
它被攥成一个紧密的金属团。
“后悔?让我?哈哈哈哈!”
白大褂的面具人双腿弯曲,朝后弯着腰,脸朝天,发出疯狂的笑声。
“我可是很慈悲地让你休息这么久了。”
随即,他用一种冰冷而轻微的声音朝着克拉克说,光是听见这句话都让人心生寒意。
“休息?明明是你们自己在调整吧。”
克拉克的右手上,一张卷开的羊皮纸在燃烧,换来了一把如火焰般通红的法杖。
双方都是正确的。克拉克所使用的炼金药,将自己的肉体混入岩石的属性,虽然能强化肉体,但也带来巨大的负荷。不断奔跑来测试对方,寻找敌人,隐秘地走上楼顶……诸多的动作已经消磨了克拉克大量的体力,只不过她需要在敌人眼前硬撑而已。
而白大褂,也不得不找时间来调整自己小队成员的阵容,以及新的埋伏地点,最重要的是——
“调整?我听不太懂耶?”
白大褂面具人的食指在太阳穴附近转圈,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
“那么我就说直白一点吧。你们的那些武器,用了一段时间就会发烫对不对,所以才让你来这里废话,拖延时间。不过,真好啊,居然能自动对准敌人,真的是猩猩和狗都能随便杀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大褂面具人瞬间变成正常的站姿。
克拉克所说的话,全部命中。然而,这种程度的情报泄露了也无所谓,但令人在意的是泄露的方式。
“也许这就是你所不知道的,老掉牙而废物的炼金术学派呢?”
克拉克将魔杖对准敌人。
第二十章——无需逻辑
你见识过恐惧吗?
你知道恐惧的来源之一吗?
你敢不做任何防护,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相信那些来来往往的路人,很多都是对你无害的。即使偶尔遇见几个仇敌,那对方通常也是杀气腾腾,拎着酒瓶子过来和你对殴。
你不会恐惧。
因为对方不会是那种,一直以来都是你最好的朋友,在日常的调侃之中,你们都笑得很开心的时候,对方突然就将一瓶子硫酸倒你嘴里。
你因痛苦而在地上打滚,试图捂住那散发出雾气的嘴巴,发现这只会徒增痛苦时,你的好朋友还在笑着。
他却在笑着。
就好像,这只是你们日常的玩笑话一样。
毫无逻辑。
你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方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完全无法用逻辑来理解的事情。
本身就是恐惧。
而我,见识过。
克雷西,在他穿上那身白大褂,戴上古怪的防毒面具之前,他还是一个职业的侍者,年轻而有为。
他为住在森林内的城堡里的,那位慷慨而富有的主人,以及他的那些亲属们服务。
直到那天,克雷西拒绝一位在大雨之中,想要进去避雨的人。
对方穿着大斗篷,压低的帽檐让克雷西看不见他的神色,然而对方的举止和语气,无处不透漏出一种傲慢。
那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傲慢。
为了城堡的安全,克雷西自然不肯让这种古怪的人进去。然后,那位傲慢的路人这么说着。
“你会后悔的,你们这群一点礼节都不懂的弱智!我诅咒你们!”
他愤怒地喊出这句话后,转身就走。
克雷西并不在意,很快就忘掉这个古怪的路人。
然后,一切都开始癫狂起来。
主人与妹妹私通,主人的妻子开始勾搭克雷西,手下的仆人也不再兢兢业业,整个城堡都开始出问题。
而且,他们的道德与伦理也全部崩坏。
主人能在早餐的时候,将妹妹扑倒在餐桌上;而夫人则是与克雷西调情;仆人们开始酗酒、赌博、斗殴。
不到三天,整个堡垒都乌烟瘴气。
他们甚至连厕所都不用去,或者说,这里的随便一个地方都能是厕所——或大厅,或饭堂,或卧室。
发展到这时候,全部的人都仿佛变成动物。
饿了,随便抓起生肉来吃;困了,倒头就睡,即使身边就是其他人的排泄物;空闲时分除了像动物一样交配,就是不断的斗殴。
一周过后,包括克雷西在内,整个城堡里的人似乎在同一时间得到了什么指示。
有人将大量的钉子吞下去;有人掏出眼球,用针线将它缝在额头;有人将手伸进嘴里,不断朝喉咙捅下,仿佛想要揉捏自己的胃部……
克雷西则是遵从太太的指示,用巨石将她双臂的骨头全部砸碎,然后将软绵绵的双手绕过脖子,在脑后绑一个结。
这时候,主人与她的妹妹则各自坐在火炉前,用刀将对方的肉割下,烤熟,吃掉。
看着周边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克雷西就用刀子开始,一点一点,发挥作为侍者的精准技艺,剥下自己的皮。
并非一点两点,而是全身。
就在他把自己弄成一个血人的时候,某个拿着别人尸体当武器,随处乱砸的仆人,刚好砸到克雷西的后脑。
克雷西晕了过去,但也成为了幸存者。
唯一一个。
他可没有失忆,所以,在苏醒的那一瞬间,在恢复正常的一瞬间,在全部道德与伦理都再度涌回肉体的一瞬间。
他在孤身一人的,悲剧的城堡内,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恐惧,愤怒,悲哀……各种感情混合在一起。
而这,就是魔法力量的冰山一角。
生还下来的克雷西,彻底被现实所逼疯。
最开始,他将自己缩在房间内,除了咆哮,就是哀嚎。
花瓶、床单、桌椅,房间内的一切能破坏的东西,他都绝不会放过。
除了房间的门。
他不肯破坏门,是因为不想出去,不想面对现实。
那个房间如同囚禁着一头野兽。
三天之后,他出来了。
穿着被扯得支离破碎,却用针线缝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房间内,一切都整整齐齐。
破碎的花瓶被拼凑回,砸烂的桌椅被叠放好,就连满地的垃圾与灰尘,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克雷西,彻底疯了。
“还真的很简单……一个催眠术,再布下精神干涉的结界,新人法师都做得到。”
这是他后来才发现的真相。
加入芬尼尔,只是一个机缘巧合,让他遇见了那个人。
那个高贵的人。
那个人所散发出的气息,仿佛是天生的王,而让克雷西更为惊奇的是,他们居然可以达成共识。
足矣。
在那场悲剧后,变得癫狂的克雷西,无论在什么场合或什么天气,都是身穿白大褂,戴上手套和奇怪的防毒面具,以此遮盖自己当初所受的伤害。
“魔力量上升了!耶!果然我的推理完美无缺嘛!”
克雷西在审讯室内手舞足蹈。
对于一般人,魔法根本就不会管什么逻辑,它能让同床共眠的爱人将一群毒蛇带入被窝,也能让万众爱戴的大英雄裸着身子在广场跳舞。
而这种等级的催眠,在法师的世界,连用来打招呼的资格都没。
所以,克雷西的目的很简单。
“放心,我们很快就放你走了。”
他将一个小圆球喂给椅子上的法师——为了测试情绪能否影响魔力,这个法师的牙齿已经被克雷西用铁锤和锥子全拔了,十个手指都被钉在木板上。
大牢的门已打开。
“好啦,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我都装作看不见。只有十秒哟!”克雷西用着狂气的声线朝着那位法师说着,然后闭上双眼,双手捂住耳朵,张大嘴巴:“十!九……”
那个法师很焦急,他用尽全力,才挣脱了右手的五个手指上的钉子。
“嗯!嗯!”
他说不出话,因为舌头被剪碎了。
他哀嚎着,用满是血的右手,将左手手指上的钉子拔掉。
“三!二!”
这个法师光着屁股,踉踉跄跄地从牢中逃出,朝着门口的光芒出奔跑。
“一……零!”
这个法师被炸成一堆肉屑。
因为,克雷西喂给他的,是定时炸弹。
而这位主谋,还在捂着耳朵,夸张地扭动着身子。
“我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克雷西笑着说。
他已经被彻底逼疯了。直至今天,他都没能找出当初那个,让他坠入地狱的法师的。然而,他的憎恨已经扩散到全体法师身上。
为了应对魔法,芬尼尔的人体实验可从没少过。能活捉来的法师,基本都是用于实验各种药物,各种武器,等到没利用价值就会灭口。
芬尼尔的全员,都是因魔法的受害者。
同时。
他们也是对魔法的加害者。
第二十一章——相隔一万两千米的战斗
狙击是信号。
底下的烟雾虽然在逐渐消散,可如果要再度把这位法师逼入,如同靶子般的境地之中,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克雷西,这位现在穿着厚重的白大褂,带着奇怪的防毒面具的人,一甩袖口,右手便多出一把银白色的巨大左轮手枪。
这支枪虽然后坐力惊人,并且只能填充四发子弹,但在近距离内,它连厚重的钢板都能击穿。
他朝后一跃,四发威力极大的子弹便呼啸着,对准克拉克飞去。
让人惊奇的是,明明由于过剩的威力,这把枪的每次射击都会带来枪口的晃动——可克雷西的四枪,全部无一例外,命中了法师护甲的同一部位。
而他本人,借由后坐力往后撤退的同时,左手摁下了一个开关。
那是别的栋楼上的发动机开关。启动的瞬间,马达迅速旋转,将克雷西连接在腰间的钢丝往回拉扯,让他能迅速撤退到另一栋楼。
与此同时,克拉克所在的大楼,十来个定时炸弹刚好被触发。
每一栋楼都有所谓的承重墙,用于支撑其上层的重量,而那些炸弹刚好就被安置在承重墙之上。
接连不断的轰炸声,以及铺天盖地的热量,伴随着能轻易将人类碾成肉渣子的冲击力,在克拉克的身下传来。
即使躯体获得岩石般的防御,并且得到法师护甲的抵御,克拉克在硬扛下这一次猛攻后,也不得不面临二次伤害——
她现在处于楼顶,在法师护甲和石肤术被损耗得差不多的同时,克拉克还得面对从几层楼高的地方坠落,甚至被坍塌的岩石淹没的可能性。
当然,克拉克才不肯这样。
面对近乎是同时袭来的攻击,她调动感情,压缩音节,张合双唇。
近乎在大楼崩溃的同时,克拉克完成了咏唱。
“莱特·飞行术。”
魔法的力量让她突破了人类的限制。只需要动一下意念,克拉克就能在天空随意飞翔。
然而,这是被克雷西诱导出的结果。
克拉克试图径直朝上空飞去,但这正好着了克雷西的道。
在毫无遮蔽物,连烟雾难以遮盖到的天空,克拉克现在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靶子。
十一把冷却完毕的重机枪,无需任何保留地,对准了克拉克咆哮出火舌。
这可是每秒上千颗子弹的,如同大暴雨一般的,饱和攻击。
但还是不够。
只要克拉克铁了心往上空冲,完全可以在法师护甲被彻底粉碎之前,从他们的射击范围内逃脱。
所以才需要第十二人的准备。
所以才需要克雷西最开始的四枪。
那是一发狙击,但是与先前的狙击不同。
这是经过大量精密的计算过后的狙击。
所有的枪林弹雨,都在不断搜查数据。法师护甲是由大量的透明方形力场盾所组成,每一块力场盾受损到了极限后,就会与安全区域的方形力场盾交换,借机恢复。
而克雷西,在侦查到力场盾转移的规律后,才将每发都威力超群的子弹,射在了同一块力场盾上,让它能经过自己的预计,转移到自己计算好的位置上修复。
最后只需要用尽手段,将克拉克逼到上空,将那一发计算好的狙击射出即可。
那一枚子弹,如同克雷西的料想,射到了被自己预先毁坏到几经崩溃的那一小块力场盾上。
突破。
如同突破一面小玻璃。
粉碎。
如同粉丝一颗小石子。
旋转舞动的子弹,按照克雷西的预想,将会成为克拉克的致命一击。
不过。
首先得打中克拉克才行。
子弹在无限接近克拉克的皮肤前,触发了她的法术序列的第二阶段术式。
对于法师而言,无论咏唱速度多快,终究需要时间,而各种魔法礼装难免不会因为意外,变得难以去使用。
所以他们(法师)需要数道保险。
“超阶魔法·艾利乌尔·法术序列”因此诞生。
这是“触发术”的高阶运用。
法师们将通常为三个的法术,预先咏唱完毕,并且设定出对应的触发条件,及其先后。满足条件的瞬间,三个法术按照顺序被触发。
克拉克的第一序列的法术是“歌德·法师护甲”,在推测可能产生重伤的狙击子弹命中的前一刻被自主启动;而克拉克的第二序列的法术,便是现在所使用的——
“爱德华·颠倒世界。”
如同“莉莉安娜·空间拉链”所临时制造的异空间,如同克拉克为了储存行李所连接的空无一物的异空间,如同将诱饵人形投影之现界的星界异空间,世界上的异空间数之不尽,甚至现在大部分人所生存的世界,在别处看来也是一个异空间。
而“颠倒世界”是著名的异世界旅行者,爱德华最早所能到达的异空间之一。
因为,这里虽然作为异空间,但却与现实世界息息相关。
克拉克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径直朝着天空飞去。
如果比喻成硬币,现实世界是正面,那颠倒世界可谓是反面。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东西都和现实世界无异,除了两点。
一是人类,这个世界并没有人类。
二是颜色,这个世界的全部颜色都是颠倒的。紫色的天空,红色的树叶,黄色的水面……
比梦境更虚幻,比现实更真切。
并且,借用魔法来强行进入这个没有人类的世界,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同化。
克拉克再怎么疲倦,都不能停下,就在她飞到海拔五千米的时候,四肢已经被完全同化掉。
她的皮肤,本来是因炼金药液也变成深灰色,现在却是藏青色;乌黑的大发辫,已经彻底变成橘红色。
这是被颠倒世界同化的象征,
一旦彻底同化完毕,变成这个世界的“物品”,那就再也无法从这里逃离。可幸的是,在同化到心脏以前,克拉克已经飞到海拔一万两千米之处。
然后,迅速解除魔法。
“爱德华·颠倒世界”之中,与现实世界息息相关的,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坐标。那个世界的出入口并非固定,而是看你从哪里进或出,从而到达两个世界都对应的,相同位置。
所以,术式解除的同时,克拉克出现在现实世界的,那栋被炸毁的楼的一万两千米之上。
当然,在飞行途中,克拉克已经完成元素防护等一系列魔法的咏唱,让她不会在这个致命的高度上活活憋死。
因为,炼金药剂已经失去了作用,克拉克的肤色再度恢复黝黑,而法师护甲由于承受太多损伤,再完全恢复之前,都无法二度使用。
无所谓。
压倒性的距离差。
无论重机枪或烟雾弹,又或是声波攻击的威力有多强,在拉开一万两千米之后,全部的威胁在这超视距战斗的面前,都瞬间烟消云散。
“罗宾·极效·鹰眼术”
“罗宾·扩宽·物质透视”
克拉克俯视着大地,那些因自己的突然消失,而展开漫无目的搜索的他们(芬尼尔),看起来像极了一群小黑点。
准确来说,是一群爬来爬去的蚂蚁。
而克拉克,则是下达了最终的死亡宣判。
“仰望天际吧,雷神之怒,米奥尼尔的裁决将再度重现!”
“高阶魔法·拉斯·多重闪电”
一万两千米的高空之上,克拉克的脚下出现了巨大的魔法阵。它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并且找到了它的目标。
那十二个即将死亡的人。
十二道宣告死亡的暴雷,伴随着如同猛兽般凄厉的咆哮,精准地劈下。
即使能看见,也没有任何意义。
雷电的速度,绝非常人能躲得过,那些可怜的芬尼尔成员,在大街上搜寻克拉克的踪影时,被这道亮光所吸引,并且如同条件反射般,朝着那里看去。
最后,就在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那道从天而降的亮光,已经到达了他们的头顶,并且粗暴地贯穿他们的肉体,点燃他们的衣服,将他们变为一具焦炭,还将他们脚下的地板撞碎开。
那些化作焦炭的人,只能无力地瘫软于,碎石之中。
战斗结束了。
就在克拉克做出这个判断的同时,她的背部被什么抓住。
那个东西还伸出几个机械爪,从身后牢牢抱住克拉克的腹部。这种冰冷的触感,毫无疑问是金属。
“糟——”
在这个无人能看见,无人能触及的天空之上,抓住了克拉克的“那个东西”,自爆了。
在这个高空之上,在云雾环绕的地方之间,因爆炸,出现了一个半径十米的大火球。
而克拉克,则是火球的中心。
她的悲鸣,自然也无人能听见。
“耶!哈哈!完美!”
而在下面的某个房子内,克雷西对着显示器以及手柄,兴奋得手舞足蹈,摆出各种扭曲的动作。
如果克拉克仔细观察,恐怕她会发现,刚才的落雷,只杀掉五人。
一切都在预定计划中。
克雷西的目的,达成了。
在面对超大范围干扰的烟雾及声波攻击,以及压倒性威力的重机枪和RPG,克拉克自然会选择将战斗范围拉开到超视距。
然而在皇都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光是空出这一带来战斗就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想拉开更大的范围。那么,她除了遁地,就剩飞空。
当然,她大可以随便逃掉,瞬间移动之类的手段,一点都不难。
克雷西所杀掉的法师里,全都是自尊心极强的存在。要他们忍受自己所背负的,数百年的荣耀任人践踏,并且不战而败,这种耻辱会令法师们比死更难受。
可惜的是,克拉克所不知道的未来科技之中,存在着所谓的遥控飞机。
并非是玩具,而是精密度极高,通过屏幕显示声纳的探测,再借用无线手柄的操控,轻而易举就能接近这个放松警惕,并且防御术式被消耗光的法师的时候。
遥控飞机除了携带大量炸药,还附有与烟雾内相似的,可以抵消魔力的物质。即使克拉克可以从这场爆炸生存,也会因坠落而死亡。
这个计划的最大缺点,就是难以推测克拉克的位置。
遥控飞机的速度,并没能快到瞬间移动这种地步,所以只能让克拉克先手攻击。
为此,需要的就是诱饵。
克雷西让五个队员,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分散克拉克的注意力。通过鹰眼术与透视来观察情况的克拉克,没能发现隐藏在十二人之中的,克雷西的小动作。
而且,克雷西推测第一波攻击,很大程度都是雷电、火球等常见杀伤性法术,并为此准备了避雷针、浓缩液氮等对应手段。
最后,就是在克拉克攻击的同时,锁定位置。
一击必杀。
第二十二章——善良的人与温柔的人
还真是输得彻底。
就算能预测到这次袭击,失去了法师护甲与石化皮肤的我,想必也无法抵御下这次攻击。
我输了。
魔杖不知掉到哪里去,估计也已经损坏了;戒指也只剩三个。
我的战斗结束了。
克拉克,高速坠落中。
好冷。
好想蜷缩身子取暖。
然而,她现在只能倒立着下落。
好闷。
好想张嘴大口呼吸。
不过,她现在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还真是走投无路。
好困。
好想闭上双眼睡觉。
睡觉。
睡觉……
到底隔了多久呢?
想这样,将愚蠢暴漏得淋漓尽致,上一次还不满十岁吧。
也许是刚刚好十岁?
克拉克自己也记得不太清了。
那时候,好像是邻居家的狗死掉了吧,克拉克看着那个玩伴,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她就想做些什么。
这时候,有人传出谣言,有法师们在一座山上聚会。
轻信谣言的克拉克,作为一个小孩,居然真的花了几天时间,爬上了那座什么都没有的,空荡荡的山。
然后鬼使神差般,跌跌撞撞的克拉克,碰到了位于异空间的,法师别墅的入口。
这个聚集了数百位各个学派的法师的佼佼者,一年一度的盛大学术交流会,就这样因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因爬山而变得伤痕累累的小女孩突然闯入,而不得不中止。
灭口。
在场的人无不这么想。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将一切知情人消除,才能确保法师们能安身于世界的阴暗处,不被干扰。
然后,克拉克对着一大群准备要她命的人,这么说着。
“你们能救救我朋友的狗吗。”
没有一个人理会克拉克,除了一位老人。
克拉克当然没有被杀——因为那位老人选择将她收做门徒。
虽然多年以后,克拉克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当初,没有任何驱逐闲人的结界,也没有任何防御魔法,甚至连异空间的门都是开着的。
仿佛是在刻意指引她一样。
对此,老人也只是用沉默来回答。
因为。
答案,双方已经心知肚明。
老人将自己的姓氏、一生的研究,包括炼金术的巅峰成果,都在毫无保留地托付给克拉克之后,就安详离去。他仿佛不是在严格训练一个弟子,而是在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这一份善意,亦是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克拉克。
想到这里,克拉克就勉强睁开双眼。
预测还剩七秒,她就不得不与大地亲吻了。
不过,她仍在喃喃自语。
“老爷子,现在可以了吧。”
她想起了与老人的承诺。
“我遇见了一个女孩。”
那是一条限制。
“非常非常温柔的女孩。”
对“那个东西”的限制。
“她总是希望拯救身边的人,甚至不惜让自己一直在痛苦。”
而现在,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而我,想拯救那个女孩。”
与老人的承诺,与莱恩的承诺。
这个善良的人,想为了那个温柔的人,倾尽全力。
地面,克雷西摆出眺望的手势,来观赏克拉克的坠落。
就好像小孩子看见流星般的兴奋,克雷西现在也沉醉在自己计划大成功的喜悦之中。
然后,那颗“流星”,坠落到地面的前一刻,引发了巨大的冲击波,吹飞附近全部的烟雾与碎石。
克雷西带着诡异的防毒面具,所以能清楚地看见,那是克拉克。
“容许我自报家门。”
克拉克穿着与当初那位老人一样,深紫色的“百眼长袍”,上面正好一百只眼睛,不断转动,扫视着周围。而她手上,拿一把漆黑的法杖,法杖的一头是骷髅的手紧抓着一颗圆形宝石。
“吾为炼金术师,克拉克·霍恩海姆。”
“噢噢噢!这样才对!这样才对!”
克雷西兴奋地欢呼着,掏出一把自动手枪,准备克拉克射击时,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克拉克手上拿着一个液体。
就是这么的匪夷所思。
红药液,第五元素,完美物质……
关于“那个东西”,称呼有很多,只不过,大家都清楚,它的通用名。
“贤者之石”
炼金术师认为,一切物质,都是由冷和热、湿和干所构成。而将这四种元素随意转换,能构成万物的万能转换机,就是贤者之石。
它像是液体,又像是固体。
它像是冷的,又像是热的。
难以形容难以描述,这红色的水滴状物体,就在克拉克的手心之中。
冯·霍恩海姆,或许是个孤高的学者,或是是个傲慢的法师,但他却从不甘心自己一生的努力,却只被运用于杀戮和掠夺。
如果是那样,倒不如让贤者之石仅仅作为知识,活跃在书上更好。
所以,克拉克被托付贤者之石的同时,也留下了约定。
那是万不得已才允许被使用的力量。
也是克拉克对自己,对恩师的承诺。
因他人善良而被收养,因师傅的善良而存活,这样的克拉克,为自己定下的规则就是。
只在拯救某个温柔的人而使用。
芬尼尔的威胁显而易见,莱恩已经遭受过致命的袭击了,如果就这样放过摆在眼前的线索,克拉克只会感觉到耻辱。
因此——
她手中的贤者之石,像是水滴落在棉花上那样,融入了身体。
“我必须要,将你们排除。”
克拉克的瞳孔,最先变为了与贤者之石一样的红色,随即全身上下都出现了红色的咒文,并且发出不详的光芒。
这场战斗,是我输了。
克拉克对此没有任何疑问。
但是。
“接下来,就一起上吧。师傅。”
克拉克将法杖对准克雷西。
她乞求着,莱恩别这么快赶过来。
因为。
善良的人,现在开始,要为了温柔的人。
而屠杀人。
第二十三章——贤者之石
锤子与铁锥,将法师的牙齿一个一个拆掉,在往他们的嘴里灌满辣椒。
找一个烈阳高照,难以直视天空的炎热午间,将法师们的眼皮用线缝上,禁止他们闭眼,然后让他们头一直盯准太阳。
用铁钳撑开法师们的嘴,再拿水往喉咙里面灌,觉得可以了,就把他们倒置,用皮革带勒紧腹部,好让他们能把水吐出来,再接受下一轮的灌水。
……
这就是巫猎运动。
折磨法师的手段,多种多样。正因为这种对常人毫无逻辑可言的魔法,被这群自私自利的法师们死死攥紧在手上,才酿造克雷西的悲剧。
也成就了他的好奇。
是什么,是什么将他逼入如此境地。
到底是什么。
一切对魔法的未知,都会引起克雷西的兴趣。
例如。
克拉克是怎么做到的,从一万两千米的高空坠落,却一丝伤痕都没有。
魔杖?这种只能储存单一法术,并且用个几十次就变成根没有的木头的垃圾东西,她早就脱手。
咏唱?遥控飞机里,大量溶解魔力的物质近距离被她吸入,魔力量早就所剩无几。
卷轴?就算没有丢失,在这种不断加速坠落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集中精力仔细阅读完成。
更正。
问题得订正一下。
克雷西注意到了,克拉克手上还剩三个戒指。
左手大拇指上的那个,克雷西认识。那种像是从盔甲上扒下来,能包裹住大拇指的两个关节,仅露出指头的戒指,能让她一日一次使用“空间拉链”。而她右手无名指上,翡翠般的戒指,每日施法次数限制未知,不过已经可以确认,使用了两次“六栏牢笼”。最后一个是右手拇指上的,铁圈一样的戒指。
她只能是用这三个戒指来略过支付魔力与咏唱来施法。
所以,她是怎么使用戒指,以及那个所谓的贤者之石,一定是答案的关键!
克雷西在思考的同时,也在悄悄按下腰间的无线通讯设备的按钮,将信息传递出去。
“D13。”
实战中可没这么多时间来传递命令和思考,对此,芬尼尔已经准备好上千种事件预测与对策手段,并且为此附上编号,便于迅速传达意思。
D13,意为“出现了状况D并且使用13号应对手段”。
防毒面具内置的电子屏幕将信息传递而出,存活的其余六位芬尼尔成员迅速根据克雷西的定位,在克拉克身边散开来,隐藏在建筑物后。
狙击枪。
重机枪。
RPG。
阴影中的这群人再度将武器架好,等待着克雷西发号施令。
对于多数低级法师而言,彻底的火力压制能让他们完完全全无法咏唱。这种手段简单而有效。
至少对大部分法师是这样。
充斥着焦黑与碎石的大街上,站在陨石坑之中的克拉克,将法杖换到左手的同时,将右手高举,食指上的戒指发出夺目的光辉。
“马克·次级魔法飞弹”
芬尼尔再度使用的这种,相同的手段,克拉克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百眼法袍上的一百只眼睛,不只是为了恐吓用。这可是高级魔法物品,能给予持有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观察,并且附带“秘法眼”、“魔法探测”和“鹰眼术”等效果。
十四个透明的椭圆形光球出现在克拉克的身后,在主人确认完六个敌人的同时,这些光球如同选择完猎物的野兽们,随着主人一声令下,便争先恐后,化作十二道光芒,如流星一般,呼啸而出。
“魔法飞弹”这个法术是法师常用迎击手段。
芬尼尔的其余人在目睹那道光芒后,有的人因条件反射,朝四周翻滚,却被迅速转弯的魔法飞弹挨个正着,或重重落在地上,或被撞飞到石墙上;有的人想靠着石墙防御,则被炸碎开的石块溅射一身,痛苦地在地上蠕动翻滚。
这个术式在启动的同时,就已经锁定了敌人。
“你想说!你看穿了我吗?不!可!能!”
与克拉克正对面的克雷西,尖叫着,右衣袖滑出两个弹夹,左手银白色的巨大自动手枪正在待命。他很清楚,魔法飞弹有诱导的效果,完全闪避基本不可能,既然没有防御手段的话——
克雷西右手朝天猛地一甩,两个弹夹被精准投到锁定他的魔法飞弹前。算准时机的克雷西几乎是看都不看,便扣下两次扳机。
一丝不差地引爆两个弹夹。
克雷西唯有用这种粗暴的手段来抵消对面的掩护式攻击。
虽然一口气消耗两个弹夹很奢侈,可顾不得这么多了。克雷西敢肯定,克拉克现在在不断争取时间咏唱。人员缺少一半情况下,火力压制完全不如一开始,只有对方用处一个大魔法,整个战局都面临被颠覆。
克拉克的第一波攻击,就是为了延迟他们火力压制的时机。现在,其余六人都因建筑物被两发魔法飞弹破坏,而不得不浪费时间去寻找新的射击位置。
那么……
克雷西迅速将自动手枪转到克拉克的身上,但在这之前,对方就已经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克拉克的那根法杖已经漂浮在空中,法杖一头,那个像是被骷髅手牢牢抓紧的宝石,正发出刺眼的亮光,将周边的一切都笼罩入内的亮光。
“闪光术”
很初级,却很有效。
即使克雷西以最快的速度,开启防毒面具的亮光遮蔽机能,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一丝干扰。
而这一瞬间,已经足够克拉克阅读完手上的卷轴,并且,令它燃烧完毕。
“莉莉安娜·法杖拆解术”即使一把手枪能射击五十次,也必须一发一发地射击。然而,法杖拆解术,相当于让这把能射击五十次的手枪,短时间内化为五十把能射击一次的手枪。看似没什么变化,实则能顷刻间,制造出饱和攻击的效果。
就好像他们(芬尼尔)一开始做的那样。
闪电束、硫酸箭、火球术……
被拆解开来的二十八根法杖,按照克拉克的意愿,各自朝着目标将法术放出。
这可不是自律性攻击,每一根被拆分开的法杖,都有着细微的红色魔力丝线,连接着克拉克的后脑。因此,每一击都是克拉克亲自在操控。这也是贤者之石的其中一种运用。
穿着白大褂的克雷西现在就像一只兔子,到处蹦蹦跳跳。
“这可压不倒我!压!不!倒!”
他扔出压缩液氮来抵消火球术,指尖射出金属针来抵御闪电,提腿踢飞石头将硫酸抗下。
可这样已经是克雷西的极限了,他完完全全抽不出哪怕一瞬间来还击,只能眼睁睁看着克拉克在那里安全地咏唱。
百眼法袍给予她完完全全的索敌能力,而拆分后的法杖所带来的,是目不暇接的纯粹的法术压制。
让克雷西咬牙切齿的是,这是芬尼尔一开始的战术。
战局早就已经颠倒。
另一方。
由于贤者之石,蔓延至克拉克全身的咒文所散发出的,猩红色不详的光辉已经越发强烈,她的双瞳现在也变成各不相同的法阵。而她的脚下,半径十米的魔法阵正迅速地构建中,大量龙语文字与精灵语文字浮现,并且不断填充进这个巨大的魔法阵。
最后。
魔法阵被咒文填满。
克拉克的咏唱也将完成。
她将双手置于胸前,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仪式一般。
这是尊重。
对人命的尊重。
对师傅的尊重。
如果他们不把莱恩、不把克拉克逼入如此境地,恐怕还能有商谈的可能吧。
只是,一切都迟了。如同最开始的那一颗,射向莱恩的狙击子弹一样。
回不了头了。
“超阶魔法·霍恩海姆·元素崩坏”
在将最后一个音节吐出时,克拉克的法杖也到了极限。失去了全部施法次数的它,再度合成一体,变回一根没有任何作用的木棍,而上面的宝石则是碎裂,骷髅手变为灰尘散去;百眼法袍上,一百只眼睛不谋而合地全部闭上。因为它们的主人,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其余的信息——
短时间内,同时处理数十种需要超高精密度的工程,已经是她的极限。
至于克拉克,身上浮现咒文的地方,蒸发出猩红色的雾气,并且滴下猩红色的液体。
它们都是贤者之石的一部分。克拉克在自身的魔力被清空的情况下,依旧没有丧失施法的能力,就是因为贤者之石作为魔力源之一。而贤者之石化作雾气所扩散,是为了让周遭都弥漫着魔力;而化作液体滴下去的贤者之石,则是启动法阵的信号。
在魔法阵被贤者之石的液体滴到同一时刻,原先白色的光芒,变为与克拉克身上一模一样的,猩红色。
随即迅速扩展。
克拉克曾在战斗前,留下的封闭里面信息并驱逐人类的结界。而现在,她脚下的魔法阵,在不断扩展后,刚刚好覆盖满整个驱逐人类的结界。
她将双手在胸前合掌,祈祷着,带着对自身法术的自豪与优越,以及对生命的裁决,这么说着。
“吾乃,炼金术师。”
异样的巨大。
异样的魔力。
异样的恐惧。
其后,是克雷西久违的匪夷所思,和久违的毫无逻辑。
这个巨大的魔法阵内,一切都附上了水的概念。
正如炼金术所认为的那样,所有的物质都是由相同元素的不同比例所组成。
那么。
炼金术师,只需要给予这些元素的比例以崩坏,一切就会如自己所愿。
变成更为诡异的武器。
巨大的圆形魔法阵,全部东西都化作水,一切的建筑物,大地,马路,唯一能保持下去的,只有自己的颜色。
它们似乎都是水所构成。
褐色的石头化作褐色的水,绿色的树叶化作绿色的水,焦黑色的地面化作焦黑色的水……
水水水。
全是水。
地面上的所有工匠们苦心制造的心血结晶,现在不过一滩朝下崩塌的水,融入了名为大地的水里。
就好像一个圆形的海平面。
结界外的一切,依旧车水马龙,人们热闹地讨价还价,尽显皇都的繁华。
结界内的一切,化为呼啸的海,不断朝下倒塌的水们,让这海异常汹涌。
即使想挣扎也没有用,芬尼尔最后的七人,根本没有挣扎的手段。他们踏着的不是地面,是水;他们牢抓的不是岩石,是水;他们即使射出绳索,也不过是从名为墙壁的,不断朝下倒塌的水里穿过。
这比天崩地裂,更为有实感,也更为惊悚。
七个人如同在一片漆黑的暴风雨之夜,落入大海中央的的水手。
即使会游泳也没有用,一层又一层的,铺天盖地般的浪花,将好不容易浮上海面的他们,再度粗暴拍入水中。
而等待着他们(芬尼尔)的,唯有无尽的黑暗,水面上的黑暗,水面下的黑暗,以及刺骨的寒冷。
他们(芬尼尔)和蚂蚁,已经没区别了。
岩石、树叶、瓦片……这些东西化作水以后,充斥进他们的面具,涌入他们的胃部,还能呛他们一口,让他们把那些泥水挣扎着,吐出来。在这浑浊不清的石之海里,他们甚至连看清眼前的景物都做不到。
整个世界,都化作五颜六色的水世界。
这就是魔法。
这就是法师。
而这一切,都被克拉克看在眼里。
她,浮在空中,如同神明,俯视着这一切。这是法师才做得到的事情。
克拉克将右手掌心对准这个石之海的中央,如同神明看不惯凡人可笑的挣扎一样,她决定送上最后一击。
来自她慈悲的一击。
亦是送上死的一击。
“霍恩海姆·六栏牢笼”
右手无名指的戒指,发出翠绿色的光芒,这是这个戒指的今日最后一次,施法次数。
六条树根,在元素崩坏的情况下,转化为六道镰鼬。
每一道镰鼬,在埋入石之海的同时,都会开始回旋,化作一个漩涡。这个漩涡会将附近的一切都吸入,如同一条贪婪的鲨鱼,将自己所环绕的猎物,如数撕咬成血与肉的碎末。
看到这一切,克雷西终于明白了。
克拉克是如何从一万两千米的高空坠落下来,而毫发未损。
答案还真是简单。
就好像自己一开始被逼疯的理由一样。
明明是很简单的法术搭配,只是因为自己的无知,才理解不了其中的逻辑。
才会觉得毫无逻辑。
不过。
这场战斗已经快到了尾声。
即使知道了原理,也……
不对。
因为是到了尾声啊!
克雷西,做了最后一件事。
第二十四章——以身为岸
恐惧?理所当然。
因为无知。
那么,相对的,不断求知,不断问道,那就会获得安心感了吗?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喜欢。
因为这样我就和那群该死的法师变得一样。
即使不喜欢,也不得不干。
因为这样我才有力量释放虐杀法师的快感。
我看到了哟。
我说我看见了!
你听见我内心的咆哮没有!法师!
克雷西面具下的脸,依旧保持着狰狞的笑容。
如果不是由于在石之海里挣扎求生,他现在恐怕还会即兴来一场劲舞,再嘶吼上几番。
他的兴奋感充斥全身,身体所分泌的大量多巴胺和肾上腺素,令他完完全全没有一丝恐惧的情感。
即使,这里是一个万物皆为水的,如暴风雨之夜时海中央般的地方。
他在眼睛与面具之间,还有着一层紧贴眼眶的护镜,这让他在各路物质所化作的浑浊液体之中,仍能睁开双眼。只是,克雷西没来得及连接紧急氧气瓶,憋着气的他,活动时间仅剩最后的五分钟。
但他还是兴奋地望着热成像内,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女人。
因为眼前的,是罕见的学派里,用着罕见的魔法物品,驱动罕见的大型术式。而对方,与那种随随便便就死在上万颗重机枪子弹或者狙击的废物法师不同,更是能突破自己的各种限制,再回到战场中央施法。
假以时日,那个女人,必将成为传奇法师。
为此,克雷西必须在那之前,将她变成一个标本,身体泡在营养液中欣赏,大脑切成几十分薄片来研究。
然而现实一点的问题就是,克拉克的法术序列的最后一个保命魔法,直到现在还没被触发。
克雷西当然知道,这只是很简单的观察。
克拉克从一万两千米的高空坠落时,克雷西最开始以为,那两个攻击性法术的戒指,完全无法起到作用,不过那是由于对贤者之石的无知。
亲眼见证一下这种神奇的道具后,他瞬间就可以推测到,对方可以使用的着陆手段,起码也有十来种。例如直接使用六栏牢笼,六根树根,其中五根转化为爆风,不断将自己下落的速度压低,最后一根转化为水,作为护盾覆盖在自己全身,就能免受巨大的摩擦力所带来的热量,以及抗下大部分冲击力。
而这,正是正确答案。
既然你给我展示了这么有趣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就此罢休呢!
克雷西在水中稳住身子。
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分钟。克拉克所释放的镰鼬,已经在这片石之海内,制造出数个巨大的漩涡,每一片地方都如同巨大的绞肉机。
克雷西能感觉到,有那么一股力量在拼命将他往周边撕扯。就好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想将他扯开。
很快,他就会被卷入最近的漩涡之中,被那如刀刃般锋利的镰鼬,切割成肉糜。
所以需要岸。
克雷西需要在这万物皆水的地方,找到岸。
即使所有的物质都化作水,也无所谓。克雷西自身还活着,本身就说明,这个法术对人类无效。而在无穷无尽的水里,依靠热成像来捕捉到人类的身影,简直轻而易举。
这,就是“岸”。
克雷西从胸前的口袋,取出圆筒状的钢丝发射器,将其对准最近的一个同伴,射出。特制的钢丝很快就绕在那个人的脚腕。
不过,如果想要自己拉扯,恐怕时间远远不够。克雷西现在就已经因为缺氧,也觉得有点眼花,他索性利用附近的漩涡,将钢丝的另一头,也即是圆筒状的发射器,投向自己感觉被拉扯去的方向。即使镰鼬的杀伤力等同刀刃,可特制的钢丝可没这么容易被隔断,反而接住漩涡的力量,将克雷西的其中一个同伴拉到他身边。
最后,克雷西将同伴挡在自己身前,并且在同伴的前方,引发了威力巨大的炸弹。
防水的炸弹在海中间照常爆裂开来,而巨大的冲击力扩散至四面八方,包括克雷西在内,周遭的一切都被推开,石之海的海面上,炸出了一朵巨大的浪花,并且在回落时,成为了巨人的舌尖般的巨浪,试图将一切都吞没。
克雷西被这近距离的巨大冲击,震得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两边耳朵都在鸣叫,他甚至咳出几口血。
如果没有身前的,名为同伴的肉盾,恐怕克雷西真的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他,如同料想一般,接着这阵冲击,被卷到了石之海的,真正的“岸”边。
那是克拉克封锁这区域情报的结界。她既然大费周章,不希望魔法的奥秘因此泄露,那自然不可能让这种大型魔法影响到外面。
克雷西早就明白,结界的本质已经暴露了这个大型魔法的范围。结界内可以是比地狱还惨烈的海,可结界外必须是风平浪静的大地!他在撞到岩石上的霎那间,朝着那位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同伴猛踹一脚,借由反冲来贴在墙上,并迅速蜷缩身子,从两边小腿的内侧,抽取出两把匕首。
那是两把单分子切割刀。
无论是什么材料,都一定不会是完全均匀的。两把刀的数千赫兹频率震动,能使材料迅速达到疲劳的状态,也即是——
克雷西能将岩石的墙壁当做豆腐一样切开。
他如同在悬崖边攀爬,熟练精准地控制单分子切割刀的开关,轻而易举地就从石之海中爬上了岸,大口大口地吸入新鲜的空气。
在皇都的部分居民看来,只不过是在他们热闹的市集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气喘吁吁,带着奇怪面具,并且浑身污水的人罢了。
而在脱离了克拉克的施法范围后,化作水的大地,顷刻间重新化作尘土。克雷西并没有过多停留,他站直身子,忍受剧痛,将身上的那些,因失去了“水”的概念而还原的泥尘与岩石碎屑抖落,并从是从白大褂的内袋中取出一个小型金属盒。由于用塑料膜秘封,它的功能依旧正常。
那里面是分别封装好的酒精棉与注射器。
克雷西挽起袖子,找到静脉,迅速用酒精棉进行部位消毒,然后把注射器的针扎入血管内。一小瓶的吗啡便加入了他的血液循环。
虽然有成瘾的可能性,但他现在不得不使用这种药物,来欺骗自己的身体,掩盖住自己已经重伤至奄奄一息,身上的剧痛随时能使他晕厥过去的事实。
不然就没办法了。
没办法为这位法师献上,这场戏剧的谢幕。
第二十五章——巫猎,以及最后的谢幕
糟糕,意识怎么有点……模糊不清。
果然是刚才超负荷了吗。
在需要超高集中力的咏唱时,依靠百眼法袍将周遭一切信息汲取,并且同时数十根法杖来精准打击,甚至还能在地面上构成魔法阵。这种疲倦感如果换成平时,足矣让克拉克的大脑为保护自身,选择瞬间陷入昏迷状态。只是现在身体内有贤者之石的刺激,才能勉强自己能继续劳作下去。
克拉克并没因此而停下魔力转换的工作。
更多。
还要更多。
再多都不够。
那个白大褂,实在是过于诡异。比起他那些诡异的武器,他思维的本身更为危险。如果说他们(芬尼尔)是傀儡,那么,诡异的白大褂就是将傀儡的线如数掌控于十指之间的人。
克拉克必须为了应对他而累积更多的魔力。
剧烈的爆炸吸引了克拉克的注意力,她迅速飞到上空,避免被那巨人舌尖般的巨浪卷入。
毫无疑问,那一定是白大褂在垂死挣扎,并且绝非没意义。
克拉克深呼吸一口,眼睛与嘴角开始溢出鲜血,身上大量猩红色的咒文,发出的光芒更为不详,也更为闪亮。
她在透支着身体。
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人类被动地将力量控制在一个范围内,避免伤害到自身。可贤者之石没有这种保护措施。贤者之石粗暴地将魔力涌入克拉克体内,就好像令她站在激流的中央,稍有不慎,就会因难以承受狂暴的魔力潮流而导致肉体崩溃。即使可以忍受,克拉克自身的筋肉、血管、神经……全部都在不同程度地迅速消磨着。
简而言之就是伤害身体,透支寿命。
不过。
只要想起莱恩,克拉克就不会刻意去在意。
只要是为了拯救那个,背负着悲哀宿命,在亲人与大义之间苦苦挣扎遍体鳞伤的女孩,克拉克便不会后悔。
她吐了一大口鲜血,内脏的哀鸣与心脏的绞痛正不断警告着自己。但克拉克却做了与身体需求相反的事情——
最大限度展开百眼法袍。
透支寿命换来的,洪流般的魔力,让那一百只眼睛再度睁开,瞳孔上全部变成与克拉克的瞳孔相同的,猩红色。
检索条件,白色的大褂与奇怪的面具,条件确认,范围——
整个皇都!
拼命瞪大的百只眼睛,贪婪地啃食着魔力的同时,无规律地朝四面八方转动着眼珠子,似乎有一个无形的球,将整个皇都都包裹在内,而克拉克就是球心。
声音、影像、气味……无数的信息情报涌入克拉克的脑中,让她在不到一秒间,晕倒了六次,并且同时借用贤者之石刺激神经而苏醒。
克拉克觉得,眼前的景色都出现了重影,耳内出现无数的轰鸣声。只是,她清楚了一个位置。
一个目标的位置。
“快点结束吧,莱恩就要来了,可不能让她看见我这副样子。”克拉克将腰部弯曲,根据刚才的情报,规划着一条无任何障碍物的路线。
她现在将部分贤者之石作为能源,不断汲取进身体。即使这会对肉体带来更大的负荷与伤害。
“皮肤硬化。”
“内脏强化。”
“骨骼钢化。”
“神经极效。”
在将全身的强化完成以后,克拉克如同紧绷的巨弩上,一支迫不及待离弦的箭。
“既然你喜欢那个戒指,我就再用一年,造一个更漂亮的,更新的吧。”
“所以,就必须——”
克拉克双腿猛蹬,身躯如同一颗炮弹,从这石之海的中心,按照预设的路线飞往目标。她的速度之快,在海的中间留下巨大鲜明的直线,线的两侧都因那巨大的风压,掀起数层浪花。瞬间突破音障的她,在海面上引发了数次爆炸,只是对于强化后的克拉克。强撑下去并非难事。
进入结界外的同时,克拉克的飞行路线从径直,变为毫无规律的曲折。每隔十米,克拉克就微调飞行的方向,如同在无数面透明的墙壁上到处弹跳。
那个走路都东倒西歪,想躲藏在无人的小巷子内的,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好不容易迈入人烟稀少的地方,背后的一阵爆风,几乎能将他吹飞到墙壁上,并且让他紧贴在上面,动弹不得。
可他并没有。在那之前,克拉克就从他的身后,擒住了他的两边手。
“——将你们清理干净。”
她继续将话的后半句说出。
在发现目标,到抵达目标身后,不过眨眼之间。
恐怕,一般的人,只会感觉到一股异样的风,连克拉克的身影都没能看见。
“莉莉安娜·空间拉链。”
这是左手大拇指上,那枚戒指的本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施法。
克拉克左手凭空出现一个拉链头。她将空间如同外套的拉链般拉开,呈现出巨大入口的同时,右手扯着男人的后衣领,将他扔进入口,自己紧随其后跳入。
最后把拉链拉回,入口紧闭后,便从现实世界消失。
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人会注意到,在这喧嚣的闹市之中,会有两个人突然消失在小巷子内。
在什么都没有的异空间里,一条被隐藏起来的拉链,隔绝了那个白大褂的一切希望。他无从藏躲,遍体鳞伤的他,只能被眼前,一身猩红色咒文的女人,将手摁在额头上,吟诵出那些他听不懂的咒文。
“高阶魔法·诺亚·记忆阅览术。”
克拉克像是在阅读书籍,翻看着男人的记忆。但很快,她就感觉到不妥。这本记忆之书,像被老鼠啃食过一样,千疮百孔,哪怕有几页完好的,上面的文字也都模糊不清。
毫无疑问,这个人的记忆遭到了破坏。
有用的情报,根本没多少。克拉克只能得知芬尼尔的冰山一角。法术结束时,那个白大褂因支撑不住,当场死亡。
克拉克叹了口气,将他的尸体暂时保存在这里,希望别人能有新的发现。
尤其是某位大陆最强的情报员。
“我记住了你的名字了,因法师而痛失妻女的可怜人,我与你无怨无仇。”
“永别了。”
“梅森·凯南。”
将对手的名字记住以后,克拉克走出了空间拉链。
然后,那个人在等着他。
那个让克拉克放松的神经再度绷紧,光是声音就已经让她连心脏都觉得有一瞬间停止,寒毛竖起,浑身如同走入冰窟的人。
“问题!如何让一头疯掉的公牛停下来?嗯!嗯!嗯!回答正确!让它撞死斗牛士!再踩烂他的尸体!”
双手如同树根,扭曲地交错在一起,两腿略微弯曲,摆出诡异的肢体语言,再搭配癫狂而欣喜的声线。
眼前的人,虽然没有穿着白色大衣,诡异的面具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因失去曾经皮肤而惨白的,咧开嘴笑着的脸。
可毫无疑问。
他才是真正的目标。
他才是那个数次将自己逼入绝境,自己却置身事外名为芬尼尔的组织的头领——克雷西!
刚才那个,只不过被他用药物摧残了大脑的,可怜人。准确来说,那也是因克雷西的炸弹而被吹飞上“岸”,捡了一命的芬尼尔同伴。
也就刚好能成为克雷西的弃子和替罪羊。
戏剧的准备已经结束,在这最后,就是克雷西能为对方献上的,最后的谢幕礼。
“你和我都奄奄一息了!高潮戏份已经结束!可这精彩的戏码怎么能没有最精彩的谢幕呢,锵锵!”
克雷西说的是事实。两人都只不过是在欺骗大脑,将身体快崩坏掉的事情置于脑后罢了。而克雷西所带来的,是一个小男孩。
“问题来了!请听题!”克雷西尽情挥洒着吐沫的同时,抽出匕首,横在小男孩脖子上的动脉上。
而克拉克的身体却因为刚才自认为的胜利而放松,被无尽的疲惫所卷席。
“请问,自私自利的法师,会先杀我,还是这个小孩?”
第二十六章——谢幕,仅能选择的伤害
“法师,你明白吗,我好恶心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撞过来!”
克雷西眉飞色舞地咆哮着,左半身一动不动,单分子切割刀稳稳地架在小男孩的动脉处,可右半身却在奇怪地扭曲着,像是在跳奇怪的舞蹈。
“……”
克拉克按兵不动,因为她只能这样。
百眼法袍所侦查的结果之一,就是克雷西的脚底下,踩着地雷。如果随意攻过去,克拉克本身绝不会有任何的危险,可小男孩却注定没救。
“杀!了!我!啊!”克雷西踩着地雷的右脚,随意扭动,“明明是个刽子手!别装出那副担忧的样子!我想吐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
克拉克沉思片刻,挤出这句话。
“这不是你咎由自取的吗!明明有着那份力量!为什么不杀了我!”
是力量造就现今的一切。
克雷西明白的。
克雷西清楚的。
人们从孩童时期就已经晓得,力量所带来的收益。
强壮的人会欺凌弱小的人,聪慧的人会甩开笨拙的人。哪怕是律法,也不是为了守卫弱者而生。人们只能求助于道德,求助于自律。
即便如此,力量所能带来的伤害,却如影随形。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只要力量上存在差距,就一定会有伤害。
伤害自身,伤害他人。
强大的国家会摧毁弱小的国家,战无不胜的军队拥有肆意蹂躏他人的全力,他们能将人活埋,将宝物夺去,将土地瓜分,再订下高额的税款,来定夺,哪种上等人有资格成为他们的走狗,下贱的人只会被驱逐。
如果说,无能本身就是错误,那么魔法更是加剧这一错误的催化剂。
“你不是法师吗!都仗着这份至高无上的优越,现在还想过一把好人的瘾?收起你的伪善吧!”
像枪,伤害却远大于枪。
如影,隐秘却远胜于影。
似鬼,威吓却远高于鬼。
这就是魔法。
魔法无法直接治愈,否则,美少女轻念几句咒语就能令人免除疾病的困扰,那活该苦读几十年医学还兢兢业业的老头们失业。
与之相对的,魔法所带来的破坏,却是无与比伦。
入门级的魔法飞弹能让壮汉屈膝,半径两米的火球能吞噬巨兽,催眠与魅惑更是杀人于无形,乃至于毒雾与寒风,更是动则死伤成群。
一杆燧发枪就能让士兵目中无人,一把尖锐的利刃就足矣入室抢劫。
魔法的力量所带来的,至高无上的优越,更是轻而易举冲垮人类的观念,让法师们越发自私,越发狂妄。他们隐藏知识,却追求知识;他们随意夺走他人性命与平和,却希望能获得安稳的环境来研究;他们不愿泄露自己的独家秘方,却不介意将这份力量挥洒在战争之中,谋取利益。
或金钱,或地位,或生活。
在法师的介入下,人类与魔物,都将魔法当做底牌,才令无数悲伤的战争延续上百年却不愿放手。而法术所带来的,却只有更多的伤害。
“你想救这个小男孩来让你睡个安稳?那么你考虑过魔法底下,那些冤魂的哀嚎吗!”
维格尔被魔法伤害了,与魔王的一战不仅什么都没获得,还在不断地失去失去失去。
莱恩也被魔法伤害了,本该温柔的父母被夺走,并且被鲁斯·斯内克推入深渊。
克雷西被魔法伤害了,一切平稳的生活都将不再,就连自己都享受这份扭曲。
在克拉克所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更多。
甚至是被克雷西劫持的小男孩,一开始就是受害者。
圣痕动用魔法,将他山贼的一家都杀掉,甚至在他眼前,把小男孩的父亲炸成肉沫。
猎人因为善意,让他能有金币作为紧急储备;莱恩因为善意,将他传送至皇都。
可魔法,让他孤苦伶仃,金币被抢,无家可归,成为乞丐,被当作这场魔法战的人质。
所以,才不允许。
克雷西不允许只能伤害他人的魔法存在,更加不允许眼前的人所创造出这份错觉。
为什么自己能逃掉?是因为克拉克并没动用全力!
克雷西打从一开始就看透了克拉克那,令他恶心的本质。
将时间与魔力浪费在无谓的驱逐闲人的结界上,哪怕战斗也是针对性地施法,甚至是最后作为终结的元素崩坏,克拉克都将范围尽可能抑制在结界内。
明明在不断伤害他人,却制造出善意的错觉。
所以才感觉到恶心啊!
克雷西发自内心厌恶和憎恨这种伪善者,驱使着伤害他人的魔法,却摆出一副并不想波及他人的,令人作呕的姿态。
将石之海的范围扩大也好,或者注入数十道龙卷风也好,甚至是最后的追击,直接沿着直线冲撞过来,完全不顾及一般人的死活,那样克雷西根本没有任何时间来做准备。
“法师,选择啊!选啊!或者——”
克雷西不耐烦了,他觉得,这个游戏,需要时间限制。
他猛地抽回小男孩脖子旁的匕首,并且猛地将他踹飞。
“我来亲自为你,送上谢幕。”
语毕,克雷西鞠躬,如同表演完后的艺人。
小男孩的血液,溅出,脖子处如同止不住的喷泉。
第二十七章——伤害,吾所祈求的善意
在心灵的海中央。
沉沦。
淹没。
“师傅……我该怎么办呢?”
哪怕抚心自问,在那里的,也只有空洞。
不是不明白。
只是在逃避。
这份力量,只能用来伤害。
所以才会出现极端的巫猎,让人们草木皆兵,恐惧着能肆意操控一般人命运的法师。
而自己,毫无疑问,是刽子手,然而却在妄图成为善人。
克拉克明白,自己的这份善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不适合当法师。自己的这份充满恶意的善,比伪善者还让人厌恶。
“为什么是我呢?”
克拉克也曾经问过。
即使自己是被霍恩海姆所挑选出的人,可却没有丝毫施法天赋。如果霍恩海姆装作不知情,那克拉克就会命丧黄泉。
没人会知道其中经过。
那时候的回答,记忆犹新——
“不然,你又怎么能问我呢。”
冯·霍恩海姆,给出了这个答案。
正是这个答案,让这个不适合成为法师的,除了善意就一无所有的女人,成为了法师。
克拉克想起来那份心情。
虽然,这也是一个答案,可真的要选择起来,果然很艰难。
可是。
可是……
这也是一个答案,不对吗?师傅。
克拉克,觉悟了。
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也没有思考的必要性。
传承在我身上的,除了炼金术与贤者之石,难道不是还有别的吗?
例如,那一份,为了拯救同样萍水相逢的我,而毫不怜惜地承诺将毕生成果如数托付于此的。
吾的恩师霍恩海姆的——善意。
克拉克将手伸到背后,通过空间拉链,取出一把手枪。
这是从那个尸体中发现的。
是善意,给予莱恩这位几经崩溃的女孩,自我救赎之路。
是善意,让这位由于是孤儿,而且皮肤黝黑的女性,摆脱了饱受歧视的生活,成为了法师。
是善意,给予我现在的一切。
如果说,魔法只能用来伤害,魔法无法直接治愈,那也无所谓。
我可以把它注入自己的灵魂。
她将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模仿着克雷西的使用方式。
压下扳机。
螺旋着的子弹带着咆哮的嘶吼,定格在克拉克的太阳穴前。
停下了。
这是为了触发克拉克法术序列的最后一道术式“霍恩海姆·元素震撼”
周遭的一切,都被笼罩在这个术式内,一切都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间为两秒。
所有的元素都被震撼被惊吓,而全部停下他们应有的工作。
克拉克甩开手枪,静止不动的子弹从太阳穴处掉落,她迈开步伐,全力冲刺,从停止不动的马车的一侧越过,将前方因静止不动而不断下坠的小鸟拨开,抱住了血液暂时性静止溢出的男孩,并朝着静止的克雷西扔出几把飞刀。
两秒过后,一切恢复正常。
车夫拉近缰绳防止撞在墙上,小鸟抢在落地前挥动翅膀,再度飞上天空,难以反应过来的克雷西被四把飞刀刺入躯体。
而小男孩,鲜血继续流淌,可能已经失血过多,变得无法挽救。
然而。
她是法师。
她是能唤起奇迹的法师。
如同当初毫无保留地奉献,选择了救回萍水相逢的自己的那位恩师,冯·霍恩海姆,克拉克·霍恩海姆将传承而来的善意,连同贤者之石一起,放入男孩的体内。
无法直接治疗人体也无妨。
贤者之石这个万能的转换元素,直接转化肉体的素材来止住鲜血,并且将不要紧的肉体,再度构造为血液。贤者之石的光芒在他的瞳孔闪耀,咒文也浮现在他的身上,露出猩红色的不详光芒。
似乎,一切都完满结束。
才不可能。
克拉克在小男孩的身上,发现了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那是一排排的炸药,如同腰带一般,绑在了小男孩的腰间。
这就是克雷西最后的谢幕。
克拉克是知道的。战斗能体现一个人的品格,克雷西不可能只是这样。
而且,克雷西刚才踩着的地雷,因为主人受伤而松开,也即将爆炸。
比在高空的那次更为剧烈,也更为凶猛。
两份爆炸前后夹击,无处可逃。
周遭的一切都似乎被一条疯狂吐息着烈焰的巨龙,蹂躏过一般。最近的几栋房子全部被炸倒塌,残骸全部被吹飞,热浪将大地变得焦黑,整个皇都都能听见,那一声沉闷而剧烈的冲击。
这也是克拉克所不知道的,未来的武器之一。
爆炸的余波消退后,仅存一个猩红色的圆球。那是克拉克用尽最后的力量,所组建成的盾。里面除了她,还有一个浑身赤裸的小男孩。
“这是魔法?魔法……魔法、魔法……”
小男孩并没有被爆炸波及。克拉克将还没送出去的,贤者之石最后的残渣,化作最后的魔力。
这不是什么魔法,而是纯粹地,粗暴地,以自残为前提,将那份庞大的魔力一瞬间转化完毕,并且作为防御手段,以小男孩的躯体为中心开始展开这个盾。
现在的她,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动弹不得,体无完肤,可谓任人鱼肉。
爆炸没有伤害到她,可贤者之石的副作用,险些要了她的命。
如果没有送出贤者之石,如果没有触发最后的保命魔法,如果没有去救小男孩,如果……
无数的善意,如同一条锁链,而这条锁链,将这个不适合当法师的,可怜的女人,束缚其中。
而再度亲眼目睹魔法,这股巨大的刺激,冲破了莱恩对他的记忆消抹。
“不要……不要杀我!我不要!爸爸!”
精神混乱的小男孩,小男孩用猩红色的瞳孔,看了眼地上那位,皮肤黝黑的法师。
那是救了他一命的女性。可那却是魔法的使用者,而魔法,是他悲剧的源泉。
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莱恩自认为赶到的那一刻,她发现了异样。
在那人群蜂拥密集之处,是鲜血从没枯竭的处刑台。而人们,为异端审判而狂热。
也许脸容被毁得模糊不清,也许躯体已经被折磨得破破烂烂。
可是,处刑台之上的那个人。
穿着的,破破烂烂的衣服。
是克拉克的。
第二十八章——善意,感谢相伴的友人
亲情,爱情,友情。
对于人类也好,别的什么也好,这三种感情无不至关重要。以至于,他们不惜一切手段,都想将这几种感情,重重握在手心。
可是,那个女孩,却做不到。
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似乎触手可及,似乎近在眼前。
可就算难以伸出手,紧握。
她总是喜欢用手指揉捏那头赤色秀发的发稍末端,是因为那是她的骄傲。这万中无一的秀发,是家人能给她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
她的出生,是在支离破碎的家庭中。自己善未出生时便死去的父亲,无法承认自己的母亲,让她痛苦万分。随后,那位想象中的妈妈,在将女孩亲手缝制的娃娃扔在垃圾堆后,在任由那位女孩在极度危险的任务自生自灭后,在亲手将利刃刺穿女孩的心脏之后。
彻底宣告,她的亲情不过是幻想。
不切实际的幻想。
即使女孩获得第二次生命,有了养父母,那道心灵上的伤痕,依旧无法被治愈。
知道那个男人的出现。
长久以来活在厮杀的世界之中,不断忍受折磨与痛苦的女孩,性格孤僻,沉默寡言,也不懂如何与他人交流。
因为这对于杀手而言,毫无意义。
可是,那个男人还是将女孩从那个阴暗的世界之中,拖了一把。
将女孩拖到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女孩一开始很不情愿,渐渐地,也不断遵循着,内心的渴求。
性格孤僻的她,慢慢变得能去接受,能去喜欢上,那个男人为她带来的,朋友与伙伴。沉默寡言的女孩,变得开始热闹起来了,变得喜欢与别人交流了。
这些感情,每一样都能支撑起她,给予她力量。让这个女孩,在度过十几年痛苦的人生以后,终于可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也让这个女孩察觉到温柔。让她能拾起在那冷血的世界之中,也能完好保存至今的温头。
女孩也变得,能温柔地对待他人。
是那个男人,将她从深渊之中拉出来。
女孩自然也无可救药地爱上那个男人。
直到那天,
男人说,他想结婚。
对象是一位留着漆黑浓密秀发的,成熟美丽的女性。她与莱恩一样,都是被男人帮助过的对象,只是,比起不懂表达感情的女孩,那位女性更为主动。
最后,这场战争,宣告了男人的死亡。
也直接宣告,女孩的爱情已经被彻底粉碎。
最后,还有友情。
还剩友情。
仅剩友情。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女性,虽然处于腥风血雨的世界之中,却苦苦坚持自己的那份善良。虽然她比女孩大十几岁,却总能猜到女孩的心思,给予她指导,给予她帮助,给予她温馨。
亦师亦友。
而现在,那位名为克拉克的女性,就在莱恩的面前。
魔法探测的结果,已经证实,处刑台之上的克拉克,心脏的跳动已经十分微弱。而莱恩,则是混在围观而欢呼尖叫的民众里,用兜帽盖住自己赤色的秀发,拼命压制自己的愤怒。
即使奄奄一息,也不妨碍审判官继续用皮鞭与利刃来虐待那具破抹布一样的躯体,借此示威。千疮百孔的肉体,仍在不断添加新的伤痕。
冷静。
克拉克已经救不回来,自己再做什么都徒劳。不能再失去更多了,不能让克拉克的努力白费,现在冲出去,有害无益。
莱恩不断劝说自己。
上齿狠狠咬住下唇,血液嘴唇流出,铁锈味充满口腔;双拳紧紧握住,指甲刺破皮肤,血液将指甲染红。
莱恩不会逃。
即使知道附近可能还有敌人潜伏,她也不会逃。
她必须要亲眼目送,挚友的终焉。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还是这么的痛苦。
莱恩原本以为,自己成长了。可没想到,会再度经历这种痛苦,和被妈妈用剑刺穿心脏夺去性命是一样痛苦,和所爱的男人死亡时一样痛苦。
此时,审判台之上,他们将木柴与枯草围住克拉克。
扔了几个火把进去。
克拉克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而莱恩的心脏,却像是被长矛刺穿,被火焰烧灼,被利爪蹂躏。
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知道,克拉克无法挽回,明明知道自己冲出去毫无意义。
可莱恩,还是忍耐不住。
她无法抑制这个愤怒的灵魂了。
魔力,源源不断的魔力,远超于这个躯体所能承受的魔力,正在不断上涌。这很正常,她是魔王的女儿,完全不是区区人类能比拟。
莱恩失败了,她已经被愤怒吞噬。
远超人类的魔力量,与人类一样的魔力储存量。这等同将一个大水缸里的水,压缩在一个巴掌的小瓶子内,只会将小瓶子炸得粉碎。
莱恩能感受到,自己的肉体在崩坏。
养母送给自己的,机械躯体,每一个零件都在吱吱作响,哪怕是里面最小的一颗螺丝,也都产生了龟裂。
没有时间考虑,也不需要考虑。
失去理性的莱恩,如同一只野兽,正准备掏出那两把爱用的匕首,将克拉克的尸体夺回来。
无所谓。
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这个不断发出崩坏声的肉体快到了极限,被压迫的魔力即将冲破莱恩这个小瓶子,将周遭的一切卷入。
莱恩甚至连隐藏魔法的规则都置于脑后。所有为杀戮而生的咒文,此刻在莱恩的脑内不断呈现。
无所谓……
莱恩身边的民众,也开始怀疑这个带着兜帽遮住脸的女孩,尤其是她那不断颤抖并吱吱作响的身体,吓得周边的人都不敢靠近她。
无所谓……
大不了。
将你们都杀了。
莱恩这么思考着。
反正将整个皇都血洗一次也不是难事,军队也拦不住我。
干脆,就这样。
杀光你们!莱恩双手一甩,两把末端有着锁链的匕首出现在手中。
就在她准备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前,有一个人与其他人不同,悄声无息地走到莱恩身后。
将注射器扎入她的血管。
下一刻,那个来袭者,与莱恩一起消失。而其他人似乎没看见刚才的一切,继续对着燃烧中的克拉克的尸体起哄欢呼。
“醒了?”
很熟悉的声音,将昏昏欲睡的莱恩唤醒。可她睁开双眼,也不知道周围是哪里。
金属的天花板,金属的墙壁,金属的地面。
床铺,桌子,工具箱……各种东西杂乱无章地摆着。
莱恩则是全裸躺在地上。
不过,很重要的是眼前的人。
莱恩很熟悉她。
头发的颜色因放射线把色素破坏,变成十分显眼的纯白色;不知疲倦夜以继日地工作,瞳孔也变得鲜红;完全不按时间,每天都是凭感觉吃那些一点味道都没有,除了补充营养以外毫无用处的特制食物,导致发育不良,身体看起来十分娇小;长年不出门使得肤色十分白净;为了方便工作,穿的衣服几乎都是同一款白大衣。
当然,那个时代的人不太理解这种白大衣。如果是未来,这种款式能一眼过去就联想到科学家或研究员。
只是那个人不高,白大衣的后摆全拖在地上。
这种人,找遍全世界都仅有一个。
也是莱恩最熟悉的一个。
“母亲?”
给予了莱恩第二次生命的,名为天道的人。
第二十九章——友人,最后祝愿你幸福
还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天道曾经与勇者有过交易,对方希望增添一份战力。她对魔法一窍不通,自然也不会理解,如何将灵魂附着在肉体上,所以,天道收到的委托,便是制造出一具肉体。
足够强大的肉体。
沃尔帝国不知道在暗中操控着多少事情,他们能提供的,这个世界上对魔王有着强大执念的灵魂,居然是魔王的子嗣“莱恩”。
如同斯特拉斯背后的圣伤一样,天道的出生,就是为了背负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然而,斯特拉斯为了活用自己的能力,不惜将感情自我封闭。而天道,在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在无尽的研究之中。这让她完全无法理解,何为感情。
直至猎人的出现。
天道很清楚,自己的这份能力,如果落到某些不法之人的手中,毁掉几个国家简直轻而易举。所幸的是,天道的能力相当于获得未来的大量设计图,可受限于时代,很多机械都完全无法制造出。但这不能成为天道松懈的理由,她必须牢记,如果不想酿造悲剧,自己就必须无法加入任何一个组织,无论外界如何,天道自身都必须是绝对中立。
自己必须孤独。
天道允许自己接触的人,只有那些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的,纯粹孤独的人。
例如被法师所不齿,也被大量国家不屑,仅作为一个为自己而战的雇佣兵而活的猎人。
然后,她想到了。
按照对方的设想,自己如果制造出战斗方面完美无缺的机器人,那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悲哀呢?被一份强加上的力量把人生封锁住,而那个充满执念的灵魂,恐怕只会在别人规划好的路上,一生都无法释怀吧?
因此,天道动了私心。
模仿血液而制造的能量传输系统,模仿内脏而制造的各种机械,模仿大脑而制造的中枢……
这并非是为了强大,纯粹是为了模仿人类而制造出的机械,甚至连机械内脏的功能和摆放,甚至是将至关重要的处理器就这样不加保护放在头部,这都是模仿人类。
而这个机器人的性能,自然也是在模仿人类。
在灵魂被注入躯体前,天道拜托了勇者:“你能救她吗?”
“试试看。”
其后,莱恩重生。
她虽然没有按照帝国所想,战斗方面完美无缺,可作为魔王的子嗣,莱恩所表现出来的力量也得到了认可。
之后,勇者兑现承诺,尽可能地,让莱恩去体会,作为人类的生活。
让她学会了知识,让她学会了温柔,让她学会了温柔。
只可惜,那样的莱恩,就快被逼回原本的姿态。
旅馆内,天道坐在桌子上,看着床上正熟睡的莱恩。这种机能明明可以去除掉,可天道却在不知不觉间,认为这很重要。在此之前,莱恩那因为承受不住大量魔力而导致肉体的崩坏,已经被天道维修完毕。
“母亲,为什么要阻止我?”
莱恩睁开朦胧的睡眼,坐起来。
“我明明提醒你,禁止动怒。”
“如果我变成在那种连这样都能不为所动的人,还不如死了更好。”
“感情还真是麻烦。”
天道将一个便携式注射器扔个莱恩。那就是她控制住莱恩所使用的过的。为了在外形和气味上模仿人类的血液,莱恩体内的那些液体,能搭载的魔力量都很少。可如果使用这个注射器,虽然短时间内,类似血液的那部分东西会变成很难看的青色,而且很刺鼻,但却能恢复原本的性能,搭载大量的魔力。
莱恩谨慎地把注射器收好,这个是她最后的王牌。
“我一定会将芬尼尔给毁了。”
莱恩愤怒地说。
“不对,你与芬尼尔之间的战斗结束了。”
“为什么?是因为线索吗?只要依靠斯特拉斯,追寻下去就——”
“不可能。”
天道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无论是谁,都不可能。”
“没试过的话怎么知道,你觉得我会输给那个缩在背后的芬尼尔吗?”
“那我也直说吧,你会输给我。”
“诶?”
“我就是芬尼尔的根源。”
虽然之前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如果是制造出莱恩的她,芬尼尔那种程度的装备也不是不可能。但由天道亲口说出来,莱恩还是难以接受。
“这是我的罪。大家都盯上我,渴望着我脑子的那些信息。为了保命,我曾经做出的一个决定,送出了部分来自未来的武器情报。”
莱恩愣了一下,“然后,这份情报在某个有权势的人手中,一点一点摸索下去,得到了那份决定性的力量,催生了这个组织。”
“很过分对吧。”
“这种事情不能怪母亲吧。”
天道曾经想过,自己自杀是不是能解决一切呢?可过分的是,她爱上探索未知。不断探索脑中那无穷无尽的知识,陶醉在无数的实验之中,是她最大的快乐。
这也让她无法选择死亡的选项。
“总之,我来这里,是为了赎罪。芬尼尔的罪,猎人的罪。”
留下这句话之后,天道就离开,留下了还在迷惘的莱恩。
第三十章——将国王的棋子摆在对手的国王前,将军
还真是麻烦。
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的,通体漆黑,唯有胸前的毛是白色的,以猛兽自居的那只猫,目中无人地踱步。
对它而言,很麻烦。刚处理完圣痕与莱恩留下的手脚,又得猫不停蹄地赶来这里。
即使全程都在马车上晒太阳睡觉。
它熟练地攀爬上附近最高的地方,一座钟楼,然后看见了克拉克留下的痕迹。
一个超巨大的圆形,里面的一切物质,都仿佛被搅合,就好像将五颜六色不同的面团,全都揉成一团,最后平铺。
麻烦。
不过,既然它现在作为卡恩家的食客,被圣痕与爱丽丝所照顾着,也没资格抱怨。
“蠢货,快点。”
这只猫不耐烦地催促着一坨肉。
一坨粉红与鲜红色的肉。
一坨偶然能当食物的肉。
当然,这只是它的视角,别人看来,那是一只略大的章鱼。
而这只可怜的章鱼,费很大劲才靠着吸盘翻上钟楼,就被猛兽踏于脚下。
“快点!”
猛兽催促着。
章鱼气喘吁吁地将一根触手递给猫,而这只猫,毫不客气地,就迅速地将触手撕下来,啃咬,吞食,饱餐一顿。
当然,这并不是说章鱼体力有问题,让它变得如此虚弱的,纯粹是因为这正午的烈阳,对于这坨热爱所在水池里的肉团,伤害实在过于巨大。
猫吃完章鱼的一根触手后,脚底下出现了巨大的魔法阵。
那根触手所提供的魔力,比一位巅峰期的普通法师的全部还要高。不然也没办法让猫有能力善后。
“神域魔法·诺亚·虚境与现实的境界崩坏”
猫也没客气,一口气就消耗掉全部的魔力,驱动这个,将现实世界的某件事情的概念,崩坏掉,再融合新的概念进去。
效果实际上也很简单,让所有人对于克拉克所留下的痕迹,都只觉得是自然灾害。
如果是小打小闹还好,这次克拉克留下的痕迹实在过于巨大,其他的人很难完美解决。
钟楼地下,一层,一般是作为教堂而使用。只是,现在被两个人所占领。
其中一人,是沃尔帝国境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
另外一人,不属于任何势力。为击退魔物而献身的,勇者。
两人在教堂的台前,相对而视,伫立着。
“这次,不要跟班?”
爱丽丝发现,维格尔这次并没有让如影随形的斯特拉斯一起,而是选择独自来交谈。
“无所谓。”
而维格尔,神色凝重,轻咬下唇,似乎有些不甘,却有不得不做出抉择。
因为她发现那头狼的话,其中的涵义。
“那么,没有意义吗?‘狼’的身份,固定了我嗜血成性的特征。而‘人类’则是英勇善战。难道不是因为‘身份’,才导致你防备我吗?”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两者一致?那又是什么导致了你的偏差,是‘身份’?不是‘身份’?”
如果没有狼的这番话,维格尔也许难以察觉到,那些即使摆在自己眼前,可无论观察得再仔细,自己都会视若无睹的事实。
她深呼吸一下,鼓起勇气,并且在内心中祈求朋友们能原谅自己这次的任性。
做好心理准备后,维格尔直视着爱丽丝的双瞳,问出了这句话。
“互相利用如何?”
爱丽丝嘴角微微上翘。朋友,挚友,生死之交。她想与勇者建立的,绝不可能仅仅止步于这种肤浅的社群关系。对于爱丽丝,勇者如枪似剑。只要能借用到勇者的名义,爱丽丝就能随心所欲地,摆布沃尔帝国。这个名号,能给予爱丽丝煽动民众,筹备更多物资,除掉棘手的人等,大量的优势。
因此,勇者到底是不是那位,真正除掉魔王的人,完全没有意义。爱丽丝打从一开始所需要的,就是己方的盟友。
不管拿是不是真的勇者。
大家相信她,承认她,愿意给予勇者相应的权限,那对于爱丽丝,完全足够。
真要说她们没能注意到的矛盾,那就是爱丽丝愿不愿意承认,维格尔使用勇者的身份,成为爱丽丝的同盟。毕竟,人类多得是,杀了维格尔,再度扶持一个新勇者上来,完全不是难事。
除非,维格尔能有特殊的价值。
神在月当初杀了爱丽丝手上关于勇者的线人,让爱丽丝在丧失情报的情况下,不得不给维格尔一个展示机会,而不是立刻将她杀掉,换一个名为勇者的傀儡上位。当然,如果维格尔本人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反应过来,毫无疑问也会被死刑。
猎人将那封至关重要的信件抢走,再加上狼的劝言,才让维格尔不得不思考到这一步。
而现在,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杀手,已经逼在眼前。莱恩就是第一个受害者,而克拉克则是死于自己的疏忽。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度发生,为此,只能这样了。
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利用也好,背叛也好,可斯特拉斯与莱恩不同。她们是自己至关重要的同伴与友人,必须为她们争取到爱丽丝的庇护。
必须,清理掉那些不速之客。
“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
爱丽丝将苏格兰斩剑单手握住,刀锋对准维格尔。
“当然。”
维格尔也不甘示弱,她将剑鞘置于左腰,右手却反手握住剑柄,虽然是一副拔刀斩的姿态,却异常别扭。
只是,两人充斥周遭的杀气,都货真价实。这也是维格尔自拔剑以来,第一次动用全力。她露出无比自信的笑容,两眼仿佛都在散发着光芒。
“我可是能斩断月亮的!”
话音刚落,维格尔就已经突入至爱丽丝的跟前,刀刃的锋芒已露出一指宽。
“啧——”这令人讶异的速度,连爱丽丝都不得不表现出惊叹。在这两人几乎都快贴在一起的极近的距离,爱丽丝的苏格兰斩剑不仅失去了长度的优势,反而会在剑戟交错之际成为她的致命点。然而,爱丽丝也在一瞬之间做出反应,她的右腿一个大回旋,扫向维格尔的侧腹,迫使她将进攻转为防守。
维格尔并没来得及拔剑,就不得不将剑鞘挡在侧腹,不然就得面临内脏破裂的冲击。可这也给了爱丽丝时间,她将苏格兰斩剑往回收,用剑身的下段挥砍只会被维格尔格挡反击,她不如放弃,转而选用突刺。维格尔自然将剑鞘横在身前,硬吃下爱丽丝的这一击,虽然毫发未损,可爱丽丝的突刺所带来的冲击,居然让维格尔往后滑了将近十米。
“斩断月亮,不过虚张声势。继续进攻来看看如何?”
爱丽丝右手朝前,苏格兰斩剑与地面垂直,刀锋直至维格尔。
“不,已经结束”
维格尔将剑合上,别回腰间。
紧接着,爱丽丝发现,自己胸甲的一侧,大约心脏的位置,出现了两道很浅的刀痕。
“原来如此吗?我承认你了。”
爱丽丝知道,维格尔是在说明,第一击就已经危及心脏。
一开始,维格尔冲到跟前的时候,已经将斩击结束。只是在收刃时,剩余一指宽,让爱丽丝明白那是自己的斩击。
最终章——名为奥丁的两人
里奇酒店,在皇都内所有酒店中亦首屈一指,连皇帝都曾对其赞不绝口,是贵族与高官子弟们热爱的奢侈场所。
与平日宾客满堂的情景不同,今天的里奇酒店,仅有一位客人。
这位尊贵的客人说想要包下这酒店一天时,还被管理者嘲笑了一顿。当然,她将一袋子的金币扔过去后,对方便哑口无言。
总共六层楼的酒店,每一层楼的每一张桌子,都摆满来自全国各处的山珍海味,每一道都价格非凡。只不过,当大量的侍从将食物准备好后,得到的更多是疑惑。
因为只有一个客人。
一个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美貌的客人。
如果从年龄上考虑,她还是处于少女的阶段;可那份连贵族子弟都迷得神魂颠倒的妩媚,以及难以用常识来概括的经历,她似乎已经跨越少女很多很多了。
不过,那数不清的男人将她骑在身下时,是不会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就好像,大家早已忘记,她曾经是一位公主。
那位公主包下整家酒店,上齐饭菜,令全部人退下到一楼待命,却只是孤单地坐在最上层的窗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景。
似乎摆满的大餐,都只是为奢侈而奢侈,时间到了便全部倒掉。
公主很寂寞,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仅有一位挚友。她一如既往地将略弯曲的亚麻色秀发,用满是宝石的巨大发箍扎成一束,将大量钻石相串,如同瀑布般覆在前胸的项链,今日也一如既往闪闪发亮。双腕的几个手镯即使是外行人也知道价值不菲,但那个人只是为了掩盖住,其中一边手腕上,猎人所留下的疤痕。丝绸与布混合编成的浅金色衣裳将她的曲线很好地勾勒出来,细腰上束着皮腰带,上面亦镶嵌着宝石,并且用金丝缝纫。
据说,那是当年的某位屠龙勇者所带回来的,三头犬的皮。
“主神奥丁为取卢恩符文,不惜使用冈格尼尔在身上,制造出无法痊愈的伤口,并且将自己倒吊在乾坤树之下,不吃不喝思考九天,终究顿悟。”
那位公主伏在窗台上俯视时,这种清脆而无感情的声音,令她浅浅一笑。她亦回应道——
“卢恩符文的力量仍不够,主神奥丁还需要饮用智慧之泉的水。为此,他牺牲一只眼球,并将其沉于泉底,仅剩一只眼睛的奥丁,连未来都能看穿,双目健全的人相比之下,如同瞎子一般。”
公主说完后,转过身来。
“奥丁在献祭,为获取力量而献祭。”
“奥丁在献祭,朝着奥丁自身献祭。”
说话的人与回应的人,视线交汇在一处。数年过去了,她仍熟悉这个身影。
只是有了些许改变。
先前银灰色的头发,现在已褪成灰白。人偶般毫无感情的脸庞,现在似乎多了一丝人性。为了保持动作灵活而穿着无袖短衫与超短裤,以及看起来有点帅气的茶色皮靴。
“斯特拉斯。”
“神在月。”
双方不约而同地,说出对方的名字。并且,两人也很默契地,没将对方的姓氏脱口而出。
这是两人的禁忌。
“很失望吗?”
神在月径直走向斯特拉斯。
“嗯。”
这是斯特拉斯所不愿发生的事情。
神在月清楚猎人想获得救赎的心,将其肆意利用,安插在圣痕身旁,伺机而动,将所有人都引导至皇都这个大舞台,甚至导致了克拉克的遇害。
而这也只是神在月计划的冰山一角。
“我不愿意成为你的敌人。”
斯特拉斯心里清楚,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还是得抱着一丝幻想。
“我的敌人并非你。”
神在月怜爱地轻抚斯特拉斯的脸。
“而你绝非同伴。”
“芬尼尔与我无关。”
“但你制造诱因。”
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与妩媚的声音交错在一起,互相辩驳。
斯特拉斯并非不清楚,神在月直至刚才克拉克一战,都没完全见识过芬尼尔的真面目。
可这才是她的目的。
无论是当初与爱丽丝下棋交换情报也好,杀死爱丽丝手上,知道勇者部分情报的俘虏也好,都是为了让爱丽丝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维格尔牵制住。
而安插在圣痕身边的猎人,伺机而动,窃取信件,则是令全部演员都无意识地,被引入到皇都这个大舞台。
她们既是验证出芬尼尔的存在,也是去试探芬尼尔战斗力的,牺牲品。
甚至,这一切都有可能只是她的铺垫,真正想实施的计划还在更后头。
只不过克拉克的全力超乎神在月想象,她本以为,还会在死几个人才能完全领略芬尼尔诡异的全力。
可以说,这位亡国的公主殿下,是这一盘棋的最大赢家。
除了斯特拉斯。她是唯一一个察觉到,这是神在月的穿针引线。
神在月将额头紧贴斯特拉斯的额头,两人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但,可以是。”神在月用着斯特拉斯恰好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你的夙愿,我也可以实现。”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两个人一起,才是‘奥丁’。”
关于主角十剑状态设定图
如图所见十剑状态
关于主角如何带着这么多剑的图文解说,我花了五毛钱让一个画师花了三分钟造出这个东西,实际上全部单手剑都一模一样然而为了方便辨认就只能五颜六色了,嗯,主角神奇的十剑状态,然后有人发现她原配的某把剑不见了,实际上还是带着的毕竟魔法,感谢吾友little bright
背叛与天平的反转
留空
留空,请阅读下一章,谢谢
序章——蠕动匍匐的众人
“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没啊。我觉得你还胖了不少。”
朝着皇都凯旋的军队内,其中一名守卫觉得,自己身边的朋友多多少少都有点在改变。这种改变是细微的,有的看起来胖了点,有的瘦了点,还有的慢慢高了。
这种变化真要细想,这也很正常,人怎么可能恒久不变。但这么多数量,还是让守卫觉得很诡异。可他没那么多心思去在意。这支军队所运送回去的东西,是魔王的武器。
这也是皇都那群人迟迟不肯出军进行最终决战的原因之一。
既然是魔王曾经的武器,里面所蕴含的力量自然不言而喻,贵族也好,将军也好,任凭谁都不可能轻言放弃。
守卫虽然也想去看一眼,这把武器长什么样子,可运送的箱子早就进行上百道的封锁,就算持有钥匙也不可能轻易打开。他也只能死了心。
然而,随着自己越接近皇都,朋友们的变化就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改变他们,或者……完全就是一个长得和自己朋友很像的东西,代替了他们的位置。
守卫背脊发凉,不敢多想,只能将心思全部交给工作。直到那天,他洗脸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不妥——
这张脸是谁的?
他完全无法认清水里倒影出的人,到底是谁,那种人根本不可能是自己吧!
惊慌之余,他明白了,没有什么替代,完全就是全部人都在一点一点地变成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只是这种改变太慢,给了所有人适应的时间而已。
得出结论之际,守卫觉得一阵恶心,有什么东西从腹部涌上来。一阵窒息感过后,如同作呕一般,守卫吐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呈暗红色,十分润滑,还在滴着奇怪的透明液体,手臂部分仍然插在自己的嘴巴里,与身体内部直连。守卫的嘴巴被手臂塞住,完全说不出话。
“呜呜呜!”
他跪在地上呻吟,不断想抓住那只手,可是手臂却不断地伸长、弯曲,绕过自己的头顶,抓住自己的后脑。
捏碎。
大脑的浆液飞洒一地,然后那边手就从嘴里缩进去,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而守卫脑后的大窟窿,很快就自动治愈。
最后,守卫又站了起来。这时候的他,已经确切地,被什么东西给替代了。
维格尔在遥远的皇都,爱丽丝的房间内,惊讶地看着报告。
“全灭……怎么可能!”
爱丽丝的房间内,她捏住信纸的手因愤怒而颤抖。
“事实如此。”
爱丽丝皱了皱眉头,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先前皇都的总召集令发布时,仍有一部分军人没能来参加这场像是洗牌重来的大分配。
在维格尔抵达皇都的一周过后,这封迟来的信件已经明确表示,没能来的人,几乎都是因遭到袭击而死伤大半。
“可以确信的是,魔物们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依靠这种游击战来勉为其难地消耗我们。或者,是在寻找那把武器的下落。”
“武器?”维格尔将信折叠好,还给爱丽丝。
“魔王的武器,现在在我们手里。虽然还没运输到皇都就是了。如果对方的游击战术,真的有明确的目的,恐怕就是这把武器。魔物们普遍认为,那把武器是能将局势的不利一举颠覆的存在,所以才会在魔王失踪后,疯狂地寻找遗失武器的下落。”
“也就是说,进攻的时机就在确保武器落入己方就好?”
“差不多。只是,之前明明是人类方大优势,而且魔物几乎就是一盘散沙,完全不可能有可战之力,但我总觉得,这一战没那么简单。”
“大将军的直觉吗。”
“不对。准确来说,是魔力。最近,大地的魔力越来越不安稳。而且,这股不稳定,还逐渐朝着皇都进发。这种感觉怎么说好呢……”
爱丽丝斟酌一下,这么说着。
“就好像孤身一人,被一支军队包围住。”
“估计我们很快就能体验到了。”
维格尔挖苦她。
因为,已经第四天了。
总召集令会将重要人物聚集在一起,而皇都挤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将领们都不得不将自己的大部分主力军留在领地内。就好像盯准了这个时机一样,皇都附近突然涌出一大批丧尸军队。他们浑身上下都穿着肮脏腐臭的铠甲,肌肉已经烂开,眼珠子掉出,有的还能隐约看见骨头。所有人轮班交接,连续奋战了四天三夜,才能勉强换来这一晚上的安稳。
斯特拉斯预测,还有最多十二小时,就会迎来下一波进攻。
“爱丽丝。”
“说。”
“你觉得我们能活到主力军过来营救吗?”
“最好别那么想。”
“为什么?”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去掌握事态,对这群突然出现的丧尸一概不知。所以,我担心……”
爱丽丝沉默了一下,将自己的想法,在这个小房间内说出,“已经没有救援了。”
第一章——比狗难堪的挣扎
“临界点,还有三天。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
皇都最高的建筑物之一,便是位于中央的钟楼。斯特拉斯用一只脚便稳稳地站在那半边巴掌大的顶上,仔细观察战况。
风不断在她身边吹过,别在腰间的单筒望远镜被吹得乱晃,而斯特拉斯却没有丝毫影响,瞪大的双眼如同一只巡查猎物的猫头鹰,越过半个皇都,在魔法的帮助下,她能清楚地看见,将皇都团团围住的那一片黑压压的僵尸,并非空手而来,长枪、利箭、佩刀……这些丧尸虽然失去神智,仅凭残存在身体的意识来行动,但数量之多,却让皇都内所有的将士都难以攻克出一条生路。
皇都建立在悬崖边上,本该易守难攻,如今,全部入口都被丧尸们团团围住,斯特拉斯仅凭目测,就已经预测对方明面上的兵力至少上万,而且还不知道丧尸兵的增援到底有多少。皇都的食粮储存虽多,但在道路全被封锁的情况下,已经是日益减缩。现在连贵族们都不得不节俭,更何况平民。斯特拉斯预计三天后,平民就会因食粮不足而开始暴动。想要从这种困境下突破,仅有在这三天内,依靠着平民们的奴性才能勉为其难构成的一致对外。
斯特拉斯纯白色的头发随风飘扬,而信鸽们则因害怕,都聚集在斯特拉斯身边,要么围绕着她飞,要么站立在她身上——信鸽本该是用于传信来搬救兵,可是全部信鸽没有一个敢飞出去,丧尸们所散发出的气息,让皇都内的动物们都恐慌不已。哪怕是现在,都隐约能听见鸡鸣狗吠。她轻抖一下身子,意示信鸽们飞开,而斯特拉斯则灵巧地从钟楼上一路翻下地,排干净身体上的灰。
“怎么样?”
面对着急询问自己结果的肥硕的男人,斯特拉斯仅仅只是轻轻摇了下头,将掩饰自己使用魔法而借来的望远镜,还给那位她懒得记住名字的军师。这种毫无才能又毫无策略,仅凭血统在皇都又一席之位的人,斯特拉斯连对他说一句话的兴趣都没有。
皇都的每一条街道,甚至难以置信,他们在五天前,还是热闹非凡。面黄肌瘦的女人笑着将干粮递给小孩,笑着说自己不饿;看起来似乎壮硕的男人,躺倒在自己的家门前,手捂肚子,一动不动;几个古灵精怪的小青年,手里拿着偷过来的一小袋干粮,从斯特拉斯身边跑过,随之而来的是十来个拿着擀面棍与菜刀的男人追着跑……
再过几天,哪怕丧尸们仅仅是站着,皇都内部也已经自行崩溃。
回到里奇酒店顶层,爱丽丝正与维格尔等人,正围坐在饭桌旁,等待着斯特拉斯。饭桌上虽然不再是山珍海味,但也是现在平民们难以触及的肉与酒。
唯有莱恩不在这里。
斯特拉斯坐在维格尔旁,端过一杯烈酒,猛喝一口刺激下大脑,然后因受不了反冲,咳嗽一下,满脸通红。
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默。
这从突围失败的那天起,就已经是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息。
几乎所有的通讯手段都被无效。信鸽惧怕丧尸兵的气息而不敢飞出,烽火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发出信号,可却没有任何人回应。而且,数次突围的失败,让皇都内的战力几乎损失过半。桌上的饭菜,谁也没动一口。或许他们都在觉得,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没有资格吃下这口,平民们挤出来的饭菜。即使别的贵族大臣们,依旧在大口嚼着酒肉,怒斥手下什么都做不好。
“让我来干。”
莱恩将鸡腿拿到手中,用嘴撕扯地吃着。数日前的她仍在这里。
她希望在下一次的突围之中,尽可能为她开辟出一条路,好让她能出去搬救兵。如果能联系上哪怕一个领地内的军队,再将消息扩散出去,全沃尔帝国的军士,都会为此反过来围住丧尸兵,一举歼灭。莱恩作为一个刺客与法师,在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十分之一的实力都难以动用,和斯特拉斯这种,即使不能别人面前使用魔法卷轴,也能因自身优异的情报员实力,来左右这场战争的局势。
“我也去。”
维格尔也夹了块肉来吃。她清楚莱恩的觉悟,因为这种做法无异于是一个人背负全皇都数万条性命,而且还是在光是明面上就已经有上万个丧尸兵的手中出逃。这种沉重的责任,她不希望由痛失挚友的莱恩,孤身一人来背负。
“没必要。”莱恩果断否决,“我的战场不在这里。斯特拉斯是情报员,而你们则是一骑当千的战士。我只有孤独一个人,才能发挥全力。”
“同意。”
斯特拉斯回应道。
紧接着,又是沉默。谁都没有发言的心情。明明眼看就已经快将魔物们一举歼灭,但现在局面却颠覆成快灭国的危机。
“我最多给你三十秒,可以?”
一直不说话的爱丽丝终于发言。她自身还要统帅全局,即使能从皇都抽身而出,也不能这么做。不然,失去爱丽丝统治的皇都,会瞬间变为一盘散沙。国王也是知道这点,才将临时将部分统治权交托给爱丽丝,自己去专注内政,以及思考摆脱危机的方法。
“足够。如果能保证没人看见,我会用魔法一口气冲出——”
“还有一件事。”斯特拉斯打断莱恩的话,“传言中的武器,快到了。”
“还真是麻烦的东西。莱恩,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回首那把武器,最好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测试下武器能不能在一定程度上使用。”爱丽丝指的是魔王的武器。和先前讨论的一样,既然是魔王使用的武器,力量上绝对非比寻常。然而,如果冒险去回收这把武器,一旦皇都内没人能使用,也就只会造成无谓的伤亡;可如果武器落入丧尸兵之中,他们却能使用的话,恐怕皇都连最后的死守都岌岌可危。
“没问题。”说罢,莱恩便自嘲了一句“这就是命运吗。”她身为魔王的女儿,这时候居然要去试图继承使用魔王的力量,来拯救敌对魔王的人类。还真是笑不起来。当然,这种只会引起争执的信息,她并没告诉爱丽丝。
然而,现在已经是丧尸兵包围的第五天了,莱恩一去便没任何影踪。维格尔坚信,她不是那种会丢下同伴独自逃跑的人,那么,莱恩现在是遇到危险,还是没能说服救援?
她不知道。他唯一能为莱恩所做的,仅有祈祷。
第二章——蚂蚁缠噬的我们
“时限已到,请回撤。”
斯特拉斯站立于城墙之上,通过传讯魔法,令自己的语言回响在爱丽丝、圣痕以及维格尔的脑中。城墙外围,海潮般的丧尸兵中,三人正因压倒性的数量差而苦战连连。
“我没关系!”
维格尔这么说着,将剑入鞘,再度砍出一道居合斩,巨大的剑气与风压侵蚀直线上的全部空间,丧尸兵们全部被撕裂碾碎。而战场的另一侧,爱丽丝依旧保持着有条不絮,单手优雅地舞动着那把修长的苏格兰斩剑,每一次斩击都至少切碎五具丧尸兵,她的周边宛如死的领域,没人敢靠近,也没人能靠近,除了那些失去理智的丧尸兵,全部扑过来送死。
“……”
斯特拉斯本该毫无波动的神色,现在稍稍展现出一丝不满,稍微皱起来的眉头在瞬间得到放松后,她于身体两侧伸展开双臂,闭上双眼,深呼吸。
“笨蛋。”
这样嘟囔一下后,斯特拉斯身子朝前倾,在二十多米高的城墙之上,头朝下做自由落体运动。扑面而来的巨大风压,飞起的砂石擦过脸颊,这一切都没让斯特拉斯有过一丝恐惧。即使知道这么做,一般人一定会被砸成肉酱,斯特拉斯也不会有一丝的畏惧。
明镜止水般的心。
将内心与大脑放空,全身的肌肉都放松到极限,然后,在落地前的一刹那,斯特拉斯倒立在半空中的身子猛地回旋,右腿踹在身前的丧尸兵上,将自身本该受到的巨大重力冲击,通过全身肌肉的循环,一口气释放在敌人身上。
“噬尾蛇”,这是自己擅自取的名字。
那只丧尸兵不仅全身铠甲碎裂,整个骨架子都开始崩坏,自身被踹飞出数十米,途中的全部丧尸兵均被波及,全部都被那只飞来的丧尸兵撞贴在一起,硬生生卷出一条直线的空隙。斯特拉斯安然无恙地直立在地上,微曲身子,左手摁在右拳上施力,右肘对准右侧的丧尸兵,发挥出与“寸拳”类似的技巧,全身的力都聚集在那一个点上,辅以魔法,将那只丧尸兵击飞的同时,还能让右侧一群丧尸兵被扑倒。
制造出两个方位的空隙后,斯特拉斯凭借着记忆中维格尔的位置,稍作推测,便准确无误地对着维格尔现在的位置跑去。她的步伐极其诡异,与莱恩那时所看见的类似,明明只是一步,却能走出十几米远,失去神智的丧尸兵更不可能辨清她的位置。即使是在这海潮般的丧尸兵军团中,斯特拉斯依旧如履平地。
紧接着,在维格尔将剑入鞘,再度使出居合斩之前,斯特拉斯就已经挡在她的身前。维格尔讶异了一下,虽然仍旧下意识地去抽剑,但剑鞘内已空无一物,剑被斯特拉斯拔出,反手握住。
斯特拉斯并没多说什么,她将握剑的右手绕过前颈伸到背后,随即把剑当做回力标,用尽全力甩出,回旋着的剑如同一个巨大的圆形飞镖,将维格尔与斯特拉斯附近一个圆内的丧尸兵全部割断,最后回到斯特拉斯的手中。
“那个……斯特拉斯,小姐?”
“……”
斯特拉斯恶狠狠地瞪了维格尔一眼,然后恢复平静,将剑插回维格尔的鞘中,依旧是什么话都不说。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维格尔明白,她生气了。
“回去吧。”
维格尔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呼吸已经彻底乱了,体能也逐渐跟不上的事实。
“嗯,撤退准备。”
在斯特拉斯的判断下达后,不远处的圣痕将各持利刃的双手往后伸,然后咆哮着将两把利刃抛向身前。依靠的空气的爆炸,野太刀与巨剑得到巨大的能量,不仅将前方的丧尸兵全部碾压,附带的风压更是让一侧的丧尸兵即使没被斩到,也一时间难以站稳。维格尔也借这个机会,再度使出一次居合斩,为自己与城墙将,清理出一条过道。
“这样就结束了吗。”
爱丽丝完全不需要过道,她仅仅是朝着城墙出跑过去,途中的全部丧尸兵都会在碰到她之前被砍飞出十来米。抵达城墙后,爱丽丝近乎是垂直地往城墙顶端跑,每走几米就将苏格兰斩剑的剑尖刺入城墙的空隙处施力,好让自己不会掉下去。待到圣痕等人回到时,爱丽丝已经将绳索抛下,三人迅速往上爬,负责断后的斯特拉斯每爬几步就将那段绳索切断,避免丧尸兵跟上。
依旧是里奇酒店的顶层,四人汇聚在这里商讨情报。
“直接说结论。”
爱丽丝喝下几口烈酒,以平复自己未能完全满足的好战的心。
“完全不可能突围。”
斯特拉斯用着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说出绝望的结论。
如果说敌人全部都没有智商,那还能有一线希望,然而,丧尸兵的领头人肯定不是泛泛之辈,知道自身没必要冒险露脸,或者做出无意义的进攻举动,只需要等待,我们就会因粮食和军心等大量潜在问题的直接爆发,而自取灭亡。而且,那些丧尸兵看起来数量不过上万,我们四人可以直接全歼,实际上对方的增援根本难以估计。哪怕我们一口气消灭了一堆,突然涌出来的丧尸兵也能填补上被消灭的数量,已确保能完全困死大部分人。无时差的增援,绝非泛泛之辈的幕后黑手,压倒性的数量,资源上的短缺……恐怕答案仅有一个。
斯特拉斯将全部结论说出后,把目光投在维格尔的身上。
“这根本就不算是答案吧!或者我们可以继续出去战斗!”
“不可能。”
爱丽丝果断驳回维格尔的话,“今天是第六天,敌人的数量与增援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我也不得不开始思考那个‘答案’了。”数字这个概念可谓很模糊,然而,光是几千人站在一起就已经有一种黑压压一片的现象;维格尔最强一击的居合斩,连续使用十次都很勉强了。然而,哪怕她一击能歼灭上百个敌人,也得连续释放上千次,还是在准确无误完美无缺的情况下,才能确保解决掉十万丧尸兵。
但丧尸兵仅有十万,不过是乐观的估计。维格尔会在干掉不到一千个敌人时,就因体力不支而开始负伤,最后惨死。爱丽丝与圣痕同理,一个人的战力再强大,都无法将这种胜负悬殊极其巨大的局面扭转过来。斯特拉斯的情报量越多,就越是在证实所有人的绝望。
那么,答案可谓,仅有一个。
既然无法将源源不断的,如蚂蚁一样的丧尸兵全歼,那么只能在自己还有余力将爬上身子的蚂蚁拨开时,从蚂蚁堆处逃出。但这么做,无异于抛弃整个皇都。大陆最强的情报员,勇者,大将军……这些人是支撑起皇都的主心骨,是承载者数万祈愿,让居民们暂时从绝望中脱离的,最后的希望。他们随时都可以逃,但这一走,就是背叛几万人。倘若这件事情暴漏,更是千夫所指,万人所责,今后的一身都不可能会安稳。
“那么,爱丽丝,只能这样了。”
圣痕沉思片刻,同意了这个说法。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总是会变差!”
维格尔因愤怒,重重锤了一下桌子。
“我才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而努力啊……我才不想这样啊!告诉我啊!斯特拉斯!我的努力到底有什么用!我是勇者对吧!为什么到头来什么都做不成!为什么!”
数日的反围剿,让维格尔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她按着身旁斯特拉斯的双肩剧烈摇晃,不断冲着她迁怒。斯特拉斯什么也没说,任凭维格尔发泄。
“抱歉,我好想……”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斯特拉斯抱住维格尔,轻抚她的后脑。
“你已经很努力了。假如稍早,或者稍后,你能去到一个,没有这么惨烈的时代,已经足够是一个名留青史的大英雄。”
斯特拉斯理解维格尔的心态。她太过于将不幸归咎于自身的不足,先前的全部事情,维格尔都擅自认为,如果自己足够强大的话,或许结局会更好,或许她能做到更多,或许能让一切都得到解决。这样想着的她,遵从内心的指引,获得了力量。但是,现在她却面临着将要放弃数万人的性命,来保全自己。这样等同直接告诉维格尔,她的全部努力都毫无意义,她的一切都被否定。
“只是,你活在一个糟糕的时代而已。你一个人已经很强了,非常强,只是遇见了一个人的力量所无法解决的,极端困难的事件而已。”
斯特拉斯虽然不断想营造出那种,温柔地安慰的感觉,但她再努力也无法改变声线毫无起伏,听起来像是毫无感情地朗读早已写好的句子。
“那么,斯特拉斯,你也会痛苦和悲伤吗?在这个该死的时代。”
似乎振作起来的维格尔,想起来什么,问了一句。
“会。”
“是我难以想象的痛苦吗?”
“也许。”
“那我还真是丢脸。这样就受不住了。或者你来当勇者更合适。”
“并不会。因为我也因为这巧妙的出生时间,而带来幸福。”
斯特拉斯轻微地摇头。
“幸福?在这个战乱不断的世界?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
“为什么?”
“我遇见了你。”
没有任何语气,也没有任何神色。斯特拉斯,仅仅只是将内心的真实,倾诉而出。
第三章——比猪丑陋的奢欲
“这可怎么办,贝恩卿”
“国王殿下居然不出席会议,这可怎么办。”
“找出那个参谋!平时都是他在背后教唆国王,这次也一定是他的馊主意!”
谒见大厅,早已失去了本该有的肃穆与庄重,绝望感压迫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以至于他们几乎要把贵族的矜持抛在脑后,忘了荣耀与性命的誓言,试图将责任甩给他者,好让自身得以获得几分安宁。
“安静。”
在某人一边脚踏入谒见大厅的同时,冰冷的空气让其余人都因惧怕而不敢再开口。有人说话到一半,半张开的嘴因惊讶,而不知该继续谈吐,还是闭上嘴巴。
故意迟到的爱丽丝,虽然早已预料到这般混乱,但还是觉得太丢人,除了几个硬派的老臣还能保持镇静一言不发观察事态,那群浑水摸鱼中饱私囊的脸孔,在死亡所带来的畏惧面前,只会越发将那丑陋的原型如数毕露。
“既然皇帝将临时执政权托付于卿,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卿有着特别的手段能从这种困境中,引来一丝曙光?”
第一个开口的是红胡子的宰相,威严而沉着的声音的声音在镇静的谒见大厅内回响。之前他并没说话,因为不想加入这趟互相推卸的浑水中。
“……”
爱丽丝并没开口。
“则……女流之辈当将军本来就忌讳,还不如照我说的,把统帅权给我,大家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另一位将军,名为贝恩的的人如此说道。
“贝恩卿,你质疑我,是想找借口临阵脱逃?”
爱丽丝连正眼看他的必要都没,依旧背对着贝恩回答。
“逃?现在能保证苟命的,就你们几个怪物吧,我只是再考虑全部人。”
“即是,贝恩卿没否认质疑我?”
爱丽丝冰冷的声音,让这群人即使在这略显闷热的大厅,也感觉到背脊发凉。
“那、那又怎样!”
为了故作强硬,贝恩不断放大自己的音量。
“皇帝放权于我,我的言行即代表皇帝。贝恩卿质疑我,无异于,卿在质疑皇帝。”
“满嘴谎言!我对皇帝的忠诚心,举国上下有目共睹!”
“贝恩卿,我一向无视你贪婪的本色,但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我实在不想浪费口舌去一一点出你私底下的牟利。”
宰相摸了一把火烧般通红的胡子,严肃的眼神几乎在告诉贝恩,在场除了爱丽丝就是他权力最大,贝恩再敢多嘴,直接处决。随后,他走到爱丽丝身前。宰相与贝恩这种巨汉相比,属于清瘦的那种,但当他站在爱丽丝面前时,依然因为性别的优势,在体格上略胜于爱丽丝。
“卿敢来此处,想必并非为一番无谓的争执,而是胸有成竹吧。”
面对宰相那带着希望的神色,爱丽丝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后,这么说着:“死守。”
话音未落,谒见大厅又是一番吵闹。
“这样不是和没说一样吗!”
“都这个时候了还推三推四。”
“早说要把执政权给我,而不是那个女人!”
“安静!”
宰相的怒吼让在场的人都不敢在多吐一个音节。
“卿绝非胡闹之人,有秘策还请明言,现已是极限。”
宰相的目光依旧没从爱丽丝的身上移开。
“死守。”
爱丽丝继续说出一样的答案,这堪比导火索,将谒见大厅内的气氛一口气引爆至最高峰。
“这完全就是无能吧!”
“皇帝被这女人迷惑了,还恳求叩见,更改这执政权。”
“大家听我说!”
贝恩将声音分贝拉到最高。
“别信那女人!我有办法!同为将军,你这样畏首畏尾,有辱沃尔帝国,不对吗!军临城下,身为大将军的你,有着调动全国上下军队的权力,现在还有伟大的皇帝亲自放权于你。结果呢,你到底能做什么?死守?兵力上将别的国家随意蹂躏的堂堂大沃尔帝国,居然会退缩?像不像话!”
“对啊!贵族们的尊严可没这么廉价!”
“你要为了性命而舍弃这份荣耀吗!”
深知面前死守完全没退路的其余大臣,纷纷开始站队到贝恩那边,抵抗爱丽丝。贝恩见状,自然趁胜追击,将自己所想的全盘托出。
“想赢就得进攻,不然就只会被侵略。在此,我提议大家将手头上的全部兵力托付于我。明日,本该是魔王的武器运送到沃尔帝国宝物库的日子,既然是战利品,那为何不为我所用?只要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将魔王的武器拿到手中,区区骷髅兵,区区丧尸兵,何以畏惧?杀他个片甲不留又有何难!”
贝恩激情洋溢的演讲,一扫大厅内的混乱,几乎都将人心聚集在自己身上。他很清楚,在这个绝望的时刻,随便抛出一个希望,哪怕是假的,其他人也会一拥而上,团团围住这个希望,信以为真。
“哼。”
爱丽丝自然不屑于这种做法。她知道,贝恩这么干,是为了给自己留下后路。实际上,贝恩的计划,和爱丽丝等人出逃,大同小异,只不过套上一个大义的说法而已。魔王的武器,贝恩能不能用也是未知数,就算贝恩能用,也未必能独自抗下这源源不绝的丧尸兵。可对于贝恩呢?再不济也能捡条命,如果能使用魔王的武器,即使就不会皇都,也能凭借着这股力量轻而易举东山再起,如果这胡诌一样的计划能成功,他更是能成为大英雄,百利而无一害。在场的其他大臣多多少少也想到这种可能性,然而,面对看似必死的死守,他们更倾向于盲信来获取一时间的平和,或者,打算到时直接杀掉贝恩,自己来取得魔王的武器,甚至干脆凭借着军势独自出逃。
荣耀与责任,这时候就能成为很好的挡箭牌。“其一,我已经派人去联系增援;其二,在场的有哪一位懂魔法。”
爱丽丝的声音不大,但依旧能震慑这群头脑发热的人。
“增援?不可能。信鸽也好烽火也好,全部方法都试过,不都没用吗!魔法那更是该死的!巫猎会把全部该死的法师都清理掉,尤其是这群丧尸兵背后的法师,一定得重罚!”
贝恩毫不犹豫反驳。
“数日前,我已经让一个人亲身去联系各领地的军队。”
“在这成堆的丧尸中突围?”
“当然。放心,她不是靠血统或者献媚来往上爬,实力上可以放心。”
爱丽丝顺口讽刺一把某部分人。
“啧……你怎么能保证一定能招来援军?”
“也就是说,贝恩卿认为,卿的军队已经全部叛变?”
“……那魔法又是怎么回事。”
贝恩连连败退,只能转移话题。
在他看来,魔法这种产物,只能盲从皇帝的做法,无差别处死法师。因此,谒见大厅内,与魔法关系最大的只有宰相。传说中,全部法师的顶点,被尊称被圣灵的那三人,其中之一的名字就是“保罗”,宰相刚好也叫做“保罗”,仅此而已。他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法师能蠢到在皇帝这种肆意处死的手段下,还敢接近。
这也是为什么爱丽丝必须尽可能隐瞒斯特拉斯所安排的侦查,因为一定会无可避免地涉及到魔法。否则,直接让莱恩连续不断用火球术都能轰出一条退路。但这种行为等于让莱恩送死,然后全部人死于内斗,丧尸兵乘虚而入。
“这种魔法的源头,我已经查出来。即使没有增援,我也会去排除那个源头,一口气将丧尸兵军队瞬间瓦解掉。”
“哈?你又能有什么方法去调查魔法?你想说你也是该千刀万剐的异教徒吗!”
贝恩觉得能顺势诬陷一把爱丽丝。
“放心,是极其严密的拷问以及推理。当然,你这种智商难以理解,我也不必费工夫去解释。”
“你说什么!你这是在侮辱我吗!”
“没有。我只不过在说出事实。”
“混蛋!大敌当前你也想挑衅我?你在害怕我抢了你风头吗!你个心胸狭隘的女人!”
“冷静点,贝恩!”
保罗宰相也不得不出面劝服贝恩了。
当然,爱丽丝是故意这样嘲弄贝恩的。毕竟,人身攻击是最简单的转移话题方法,能轻而易举地糊弄己方动用魔法的事实。
“很好……一天,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一到,我就带领全部将士一起杀出一条血路,而你,就抱着那可笑的说法,与你那颗顽固的大脑一起腐朽在这虚有的权力之中。到时候,皇帝会亲自嘉奖我的勇猛,你也只剩下这最后一天来抱着那你不该有的权力!明天,我就为沃尔帝国立下显赫的战功,而你!抱着可笑的理想死在丧尸兵的手中吧!与你那遥不及边际的的说辞和可笑的想法!”
贝恩说完,离开了谒见大厅,其余人自然也开始散开,最后只剩宰相保罗与大将军爱丽丝。
“卿的话,胜算几成?”
“一成不到。”
“是嘛……”
宰相保罗一边沉思,一边朝着门口走去。但走到门口前时,却停住了脚步。
爱丽丝与保罗,背对背地站立着。
就好像想将内心中的全部疑惑一吐而出,保罗说出了最后一番话。
“爱丽丝卿,我通读历史,虽不敢说明察秋毫之末,但亦略懂一二。我亲眼见证沃尔帝国的强大,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胸前的徽章,无论是周边哪个国家,见了都会肃然起敬,这是沃尔帝国为我带来的无上光荣。我膝下无儿,本以为能过光明磊落的一生,却不得不为历史的定律而屈膝。繁荣所带来的,是腐朽。不知不觉,我也腐朽到,开始容忍那群跳梁小丑,自身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保罗卿。”
“卿不必多言。明日,我便将这衰老的躯体与腐朽的精神,一并托付于卿。任凭卿所差遣。愿卿,能挽救这,我所深爱的国家。”
第四章——蝼蚁在月下哭泣
位于中央的红色巨型火球炸裂开,巨大的爆风卷席整个牧场,丧尸兵无不被炸成碎屑,或被烈风拆散,或卷到天际再因掉落而被砸碎,干草被点燃,热浪让牛羊惊恐不已。染成赤红色的天空之下,莱恩气喘吁吁地弯下腰,两手的匕首化作光的粒子消失。
“极效·佚名·火球术。”
这样根本就完完全全是斯特拉斯的预测之中。
这样也不错,嘛……
莱恩脱力,瘫倒在地上,就这样伏在炎热的草地上睡着了。最近这种拼尽全力的时机已经越来越多了。
醒来时,莱恩发现一头牛在温顺地舔自己的脸。
“我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原谅我。”
语毕,浮现于右侧的匕首直直刺入脑门,莱恩能做的,仅有尽量别让它感觉到痛苦。她装着干粮的行囊,连同书写者国王与大将军等人口谕的信件一同丢失。估计是在数次丧尸兵的围剿里,被谁扯落了吧。
片刻后,面对仍未完全烤熟的牛肉,她已经忍不住开始大口啃食。
贝恩的领地,已宣告全员死亡。不管男女老幼,几乎都成了丧尸兵。这头牛的牧主,刚刚如果没有被火球术打成碎片,那就一定是被莱恩的锁链绞烂。反正再过不久,就会因没人喂养,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动物们也必将死绝。反正,这附近都没有人了吧。
莱恩愣了一下,本来自言自语想说还有自己,但自己也不算是。
机器人在丧尸的末日里,去没有人的牧场内吃半熟的烤牛肉,这种故事可没法传给后代。
莱恩将挂在胸前的护身符从衣服内侧拿出。她并不知道斯特拉斯是怎么做到的,似乎是把白纸用了繁琐到记不清的步奏,折叠成一个异样的六芒星。虽然斯特拉斯再三强调,这个护身符很重要,但莱恩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应付几声,最后很因斯特拉斯严肃的神情,不得不珍重地贴身放好。
星空之下,六芒星的护身符被莱恩提在眼前,不断地摇曳。
“为什么要这样呢。”
明明一点表情都没有,那就别做出这种关心我的举动。
“我和你,应该是不断争吵才对。”
那些吵闹拌嘴的冒险,虽然仅有短短数日。
“不要这样对我啊……”
克拉克死后,莱恩本以为自己又变回一无所有的生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斯特拉斯会伸出手。这是在可怜我吗,这是在施舍我吗。
按照斯特拉斯的推论,即使是拥有贤者之石的克拉克,也不可能做得到无中生有这么大量的丧尸兵。那么,势必需要载体。或人类,或尸骸。但是,这么大数量的骸骨,如果是挖坟墓,挖了上万个坟墓都没人注意到,显然不可能。那么只有动用活人这一条路,将他们的生命力抽取干净,转化为驱使他们尸骸的魔力。因此,斯特拉斯一开始就没将希望托付给烽火,因为只需要封杀附近几个能看见烽火的领地,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信息锁起来。莱恩本以为,自己去远离皇都的领地就一定能找到救兵,可现实是,现在整个沃尔帝国可能都已经沦陷。
没有人能救他们。
这样想的话,皇都围墙外的丧尸兵根本杀不完,如海潮一般,哪怕杀出一条过道也会迅速被新的丧尸兵填补回人数,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全国的人,都是丧尸兵的后援。只需要借用魔法,如同地下水道那样,从泥土中不断朝着皇都进发。这并非即将面临灭国的打击。
沃尔帝国,已被灭国。
也就是说,莱恩可能回不去了。
皇都处,数万丧尸兵在围歼;帝国内,全国人民已成敌人。一万人就已经让全沃尔帝国的几位顶尖战力束手无策,几万呢?十万呢?几十万呢?
不可能的数字,现在化作现实,将莱恩压得喘不过气。就算能从这里逃掉,又如何?一个领地内的丧尸兵就已经让自己奋战至脱力,如果没有斯特拉斯推测出,转化丧尸兵的术士对动物无效,那么莱恩甚至是会被活活饿死。而在贝恩家的领地外,大群大群,比蚂蚁更甚的丧尸兵正肆无忌惮横走着,他们无需休息也无需补给,虽没智商但却完全服从主人,完完全全仅为战斗而生。
“我会死在这里吗?”
莱恩躺倒在草地上,附近都被自己的火球术烧焦,没引起火灾实在是幸运。她的眼角,此刻居然开始湿润。
是开始惧怕死亡吗?不对吧。莱恩察觉到,自己这种心情的真相。明明克拉克死后,再度变成孤身一人的自己,早已无所畏惧。可是,本该继续拌嘴的斯特拉斯,却展现出不应该有的担忧。现在看来,她早就推测到这种残酷的可能性,为了一时的安抚,而选择沉默。
“不要突然对我温柔啊……”
并非惧怕死亡。推测出斯特拉斯的本意,想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再也没办法与她们在一起;或自己回去后,熟悉的人却全都不在了。这两种可能性无不让莱恩觉得痛苦。
“都是你的错。”
如果斯特拉斯没有在最后展现出这份关怀,自己是不是不会就这样喜欢上她呢?如果命运能再来一次,世界会不会改变呢?这种可笑的猜想,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未来谁也不知道。按照预定,爱丽丝明天将会在皇都为自己争取最后一天时间,而后天,皇都内,贝恩为首的军士就会出发去夺取魔王的武器。这全部都在斯特拉斯的预测中。莱恩按照原定计划,本该今天就和增援一同去夺取那把武器,只是没有预料到事态如此严峻。
眼前的选择,就剩一个,那就是逃掉,从这个已经被毁灭的疯狂的国家逃掉。朝阳初升,第一缕阳光洒在莱恩身上,休息充足的她再度将消耗的魔力补充完毕。简短的进食后,莱恩走到贝恩领地的出口。如果朝右走,也许第一个抵达的国家,会是安全地区。
最后,莱恩选择大步向前,迈向着随时出现丧尸兵军团的左侧平原。魔王的武器,如果幸运的话,还没落入丧尸堆中。这渺茫的希望,是莱恩最后能想到的依靠。
“现在,我再也看不见你,会很不开心。你看不见我,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双臂缠上锁链,双手各持匕首,莱恩进入随时应战的状态。
“那张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会不会有那么点变化呢?”
魔力充斥全身,巨大的能源所换取的,是压倒性身体性能。
“算了。既然死人看不见,那我就勉强别死那么早吧。”
莱恩俯下身子,不断交替的步伐卷起尘土,她以略胜马车的速度,朝着最后的可能性奔跑。
第五章——猫头鹰妄想成神
“撞鬼了,居然真的一模一样。”
贝恩走出谒见大厅,发现四下无人,便迅速转入小道,快步跑回自己私藏女人的豪宅内。站在门前,他不知如何是好,即使地位不如爱丽丝,但贝恩也是将军级的人物,现在居然胆怯于打开自家的大门。他咽了口唾沫,比起转身就跑,他更愿意相信,门内,是救命稻草。
将门打开,虽然贝恩早已习惯尸体因腐烂而散发出的臭味,但一想到整间宅子内的全部人,都在昨夜被杀,而杀人凶手还在里面等待自己,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今早,贝恩睡醒,发现身体有些异样,他看见怀里的两个妓女,头都被工工整整割掉。自己的异样感,正是因为妓女不断涌出的血沾湿了被子和自己的身体,因此带来恶心的湿濡。震惊之余,贝恩刚翻下床,试图去找武器,并且传令让手下来搜查。然而,并没任何人回应他。
“昨夜,我可以直接杀死你,同意?”
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贝恩四处观察才注意到,杀人凶手居然一直躲藏在自己房间内的阴影之中。只是诡异的身法与气息的隐藏,让贝恩没能再一开始发现。
然后,那个穿着斗篷的人告诉贝恩,自己可以突破皇都的困境。
“我为什么要信你?”
“昨晚,我可以直接杀死你,同意?”
斗篷人再度重复一开始的话。贝恩只能默不作声,同意对方的说法。
“如何?”
大厅正中央,那个人按照约定,正站在中央等待着贝恩归来。
“和你想的一样。”
谒见大厅发生的全部事情,都被那个斗篷人所遇见。正是对方的提议,贝恩才果断让步于爱丽丝,同意等到明天再出兵。
或者说,这是交易。
“接下来,按照我的要求做准备。”
斗篷人将兜帽卸下,露出灰白色的头发,以及毫无表情的脸,继续用着冰冷的声音,告诉贝恩,自己所需的一切。
“根本不懂你想干什么。”
听完过后,贝恩依旧不明白,对方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你不需要明白。反正,你要的也只是活命,最好还能当一把英雄。”
斗篷人用着海蓝色的双瞳凝视贝恩。
“我就信一次。怎么称呼你好呢,斗篷人?”
“斯特拉斯·G。”
斯特拉斯直接将本名报上,她原本就没打算隐瞒。贝恩这种人虽然贪婪,但目的性很明确,只要能确保他的利益,利用起来轻而易举。
贝恩走上前去,右手粗暴地摸着斯特拉斯的脸,“看不出来还挺可爱的嘛,怎样,如果跟我的话——”
他不敢再说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斯特拉斯已经用笔刀抵在他脖子的一侧。
“杀了我,对你也没好处。”
“也没坏处。”
双方都将手收起来。
斯特拉斯朝后退几步,隐入黑暗之中。贝恩冲上去,却怎样也找不着对方。可斯特拉斯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她既然能悄声无息杀光自己屋子内的全部人来证明实力,那随时能要了贝恩的性命也绝非难事。反正再不济也只是被丧尸兵被啃掉,倒不如真的信那个神经兮兮的斗篷人。
半个小时后。
在贝恩动用权力召集之下,全皇都的民众,已经尽可能聚集在因克拉克的战斗,而被夷为平地的那个区域。这里的正中央,被空出一片地方,如同巨大的舞台,站在舞台中央的正是斯特拉斯。而民众之间,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安插一位贝恩的士兵,来将斯特拉斯的话传下去。
“我是神的信徒。”
斯特拉斯尽可能用最大的声音来演讲,虽然没准备稿,但这种程度的书面言语,完全难不倒斯特拉斯。她只需要不断想方设法夸耀沃尔帝国的强大,然后对比历史的艰难,反衬这次丧尸兵围歼的危机实际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斯特拉斯只需要在措辞上谨慎,轻而易举就能带动起那些饿昏了头的民众,甚至是士兵们,挑拨他们的反抗之心,点燃他们的热情,让他们巴不得现在就打开城门,将那群丧尸兵杀个片甲不留。
即使斯特拉斯本人并不喜欢这种煽动。
“大家难道没有注意到吗,这一片大家习以为常的平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半个月不到吧,为什么没有人去猜疑,因为这是神的奇迹。而我,作为神的使者,可以明确告诉你们,神所送来的御敌器械,正是在这平地之下。”
斯特拉斯尽可能激情洋溢地说出这番关键的话。然而习惯毫无表情地用着毫无感情的声线的她,再怎么想热血一番,也只是加大音量地说出没有任何起伏的话,反倒是那些负责传话的士兵,几乎是嘶吼而出,将自己的感情传递给那些听不见斯特拉斯话的民众,让大家一起信足了斯特拉斯的煽动。
民众的思考逻辑大部分真的很简单。他们毫无条件支持巫猎,只是惧怕魔法师,担心自己平凡的日常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火球术炸个粉碎。但如果将一切魔法引起的现象,套上一层神迹的谎言,那么民众便会满怀欢喜地接受。毕竟,人会害人,人会杀人,可神只会帮人,神只会救人。尤其是在这末日的恐惧之中,斯特拉斯只需为自己套上“神的使者”这层虚假的外衣,通过煽动,轻松让民众们心甘情愿地被操控。
“你说你是神的使者,有什么证明啊!”
“对啊对啊!”
“拿出点证据啊!”
几个不信任的大叔,带着质疑冲入斯特拉斯的舞台。
“没办法。”
就好像是预料到那样,斯特拉斯指了指一侧,几个装满利刃、铁钉等东西的铁桶,说:“朝我泼。”
“这……这可是你说的啊!”
“来!一起来!”那群半信半疑的人,合力将三桶装着大量金属器具的东西,如同泼水那样,朝着斯特拉斯泼过去。
只是,刀片也好,钉子也好,全部利刃连碰到斯特拉斯都做不到。要么从斯特拉斯身边飞过,要么在割伤斯特拉斯之前,被别的刀片或钉子撞在一起,掉在斯特拉斯身前。
整整三大桶凶器,连擦伤斯特拉斯都做不到。而斯特拉斯本人,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过,仅仅只是站在原地。
“这是神的加护。”
伴随着这毫无感情的话语,民众们是阵阵惊呼。
他们期盼已久的英雄终于出现了,终于有人能从死亡的困境之中将这群不动手也不动脑的一般民众拉扯出去。
斯特拉斯待到他们全部都安静下来后,详细地下达命令,例如将这片平地挖开,找出里面的东西。例如挂上神所赐予之名的,“芬尼尔”等人所用过的道具。然后,找到刚才几个不相信她的民众,给了他们一笔钱。
“哪有哪有,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敢不信您啊。”
“就是就是!”
“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这些人,是斯特拉斯一开始安排好的,既然必定会被质疑,不如自己先制造出质疑,好让那群真的不相信自己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自己的表演所折服。其后,她就会到里奇酒店,与维格尔和爱丽丝等人会合。
等到斯特拉斯一走,贝恩就从角落里跑出来。
“我给你们三倍的钱。告诉我,那个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贝恩指了指斯特拉斯离开的那条路,“她是怎么让这么多钉子和刀子碰不着自己?”
那一小群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嫌钱少?那就四倍,五倍!”
“大人,您这样,小的也答不上来啊。”
“哼,她给了你多少封口费?”
“不是……小的……”
其中一个犹豫许久,这么说着:“小的也只是收了钱,就和别的几个一起合力,将那桶钉子什么的泼上去,小的也不知道斯特拉斯大人是怎么做到的。”
第六章——自作聪明的白痴
“这样不是很好地解决了嘛!”
“……”
里奇酒店顶层,依旧是维格尔等四人的小聚集,毕竟无处可去。只是,维格尔与斯特拉斯,有了部分争执。
“怎么了?”
维格尔不明白,为什么斯特拉斯,感觉上有些动怒。
“你连你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吗。”
斯特拉斯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低沉。可维格尔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斯特拉斯会莫名其妙地生气。
“斯特拉斯?”
维格尔觉得,自己的这位朋友有些反常。平时毫无感情的她居然开始动摇了,甚至,展现出不应该有的关怀。
“不明白吗?那我就明确地说出来吧,我很生气。而你,连我生气的理由都不清楚,让我更生气。”
斯特拉斯就这样站在维格尔身前,微微抬头,充满血丝的双瞳紧盯着对方。
“是因为……因为让你不得不撒谎?”
“不对。我不说谎的原则只针对你,别人怎样完全无所谓。”
“那为什么你会这么奇怪。平时的话……”
维格尔开始有些慌张,她已经越来越难搞清楚斯特拉斯了。
“奇怪?我只是将没必要的感情封锁,再不愿意,也会有各种感情浮现。我也会伤心,也会愤怒。”
“那到底为什么。”
“是因为你。”
斯特拉斯一边说着,一边揪住维格尔的衣领,平时毫无感情的声音,此刻染上了愤怒的红:“在你看来,我是什么?就算是毫无感情,只会听命于你的工具也好,工具也只是工具,我是工具也无妨,工具是被操控的存在。可你,却误将工具当做大脑,你甚至妄图希望自己是工具。”
“我才没有!你也不是什么工具!”
“所以你就像现在这样,开始自我逃避吗?你说过的吧,‘如果我是勇者,如果莱恩是勇者’,你这样思考过的吧。但是呢?这种想法不过是假设,你也只是在接受自我满足的情况下发出无病呻吟。你丝毫不介意你现在的状况,你甚至将本该是自己的分内事,推脱给他人,只有这样你才能放弃思考,只有这样你才能陶醉在自我满足的世界之中。从发现丧尸兵开始,你做过了什么?你放弃思考,只不过是为了什么都不用做对吧。”
“我——”
“闭嘴。”
斯特拉斯揪住维格尔衣领的手更为用力,猛地一扯,将维格尔的脸拉到自己的脸前,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
“你什么都没做过,你在那堆丧尸兵之中尽情的屠戮,只是演戏,只是借口。如果不装作自己很忙,有很多事情在干,你就不得不去思考,这样就和你放弃思考的现实起冲突。所以你才如此恋战,你要证明自己很忙,你必须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大量时间,才能确保自己没有时间用在至关重要的事情上,才能等别人将一切都解决好之后,自己再很随和地融入回来。”
“我也想努力,但我除了战斗就……”
维格尔即使想反驳,也难以违抗斯特拉斯这种异样庞大的气息。
“并没有。因为拔出勇者的剑,让你产生自己变强的错觉,这是你最后的遮羞布,只是这张遮羞布太小,你用来遮住自己的脸,就会把你全部的丑陋都展现出来。队长这个位置,你塞给莱恩;军师这个位置,你塞给我;一切的后援,你塞给相识数日的克拉克;哪怕弹尽粮绝,你也没有明白自己真正的责任是什么,仅仅只是在当爱丽丝的跟班。你曾自以为是地思考,得出自己必须肩负某些责任,但你却没有去思考自己如何去负责。”
“但就算我再努力去想,也什么都想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去思考,你甚至连为什么放弃思考这件事情,也没思考过。我说过,我是大陆最强的情报员,而你,到底动用过我的能力几次?因为你觉得没必要对吧。只要将思考推脱给我,只需要等待我替你做出结论,等待我替你收取情报整理情报放出情报确立行动目的,你就能做出对应的行动。然而,我是情报员,我不是你的大脑。烽火和信鸽无效,你居然还能认为援军存在;满是丧尸的平原,你居然觉得仍可回收武器;丧尸兵无穷无尽,你居然还认为武力能解决。”
“那么莱恩……”
“如果我不说出来,那么你是不是这一生都会认为,我提议莱恩出去,不是让她逃跑,而是让她找救援?”
斯特拉斯说完,从斗篷内侧的口袋掏出一封信。
“这一次的事情,全部答案就在里面。以后,我再也不会告诉你如何答案。我只是情报员。情报员是工具,是提供情报的工具。”
语毕,斯特拉斯将信放在桌子上,准备离开,回自己的房间稍作休息。
“你到底怎么了,你最近很奇怪啊!斯特拉斯!”
维格尔想追上去,拍一下斯特拉斯的肩膀,可对方却头也不回,用手背扇开维格尔的手。
“别碰我。原以为,我的做法,可以让你成长到,可以负起责任的人。这个是我最大的判断失误。一开始,我就不该有这对我毫无用处的心。”
“斯特拉斯?”
“不明白思考的方向,我就告诉你吧。不到一个月,我就会死。你就好好地考虑,我不在,你应该怎么活下去?”
斯特拉斯没有多一丝逗留,径直回到房间,留下愕然的维格尔在原地,不知所措。
闭上房门,展开魔法卷轴,确认房间的保密性以后,斯特拉斯几乎是直直摔在床上。
“感情好麻烦。”
她脱下衣服,将沾满血的绷带,逐渐从身上剥落。她感到庆幸,最后没被维格尔碰到,不然,这股铁锈味一定会暴露。
“要假装拥有感情,更麻烦。”斯特拉斯赤裸的身子上,满是伤痕。这并非是战斗的痕迹,而是从背部的Stigma(圣伤)已经逐渐开始向全身蔓延。即使不这样,斯特拉斯也清楚自己近期内一定会死。
至少,强迫一点也好,得让自己这一生最为看重的人,成长到让自己能安心死去的地步。
斯特拉斯已经忘记,几年前,仍是黑发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她闭上眼,想小睡一下,但全身的刺痛却不断在干扰。这种时候又不能使用止痛药,不然模糊肉体的感知,只会在战斗中丧命。
斯特拉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发,现在已经是彻底的银白色。再度睁开双眼,海蓝色的瞳孔,彻底被染成血红。
第七章——妄图从掌控逃离
今晚,又是无星夜。被丧尸兵的军团带来死亡气息所压抑着的皇都,很快就会得到解脱。要么,是明天,贝恩率领大军攻出城门,杀出一条血路,夺回魔王的武器,拯救这已经被灭国的沃尔帝国;要么,是数日之后,粮食的短缺使得全皇都的人民陷入自相残杀,最后不得不覆灭。
“正解。真亏你能找到这里。”
似乎随处可见的,一般平民所住的房屋,其三层的其中一个房间,空无一物,唯有月光穿过窗户,将些许地面照亮。面对着连招呼都不打,就随意推开房门的入侵者,少年挡在某位蜷缩着身子的人身前,如此说道。少年除了比一般人俊朗以外,似乎没有任何特色。如果不算他身上那大量的,散发着不详的猩红色光芒的纹路的话。
“我想了很久,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过。但似乎,结论全是错的。”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维格尔。斯特拉斯躲进自己的房间后,她就一直在思考,斯特拉斯那番话的含义。
“但答案完全是错的呢。我用魔法一直在看着你和爱丽丝的谈话,你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却还是什么结论你都得不出。为什么你不直接问答案呢?”
少年有着还显幼嫩的声音回答。
“这样做,斯特拉斯会生气吧。”
“那,既然你找到我,看来也不是一无所获。”
少年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并用手势示意,让维格尔也这么做。
“你明白为什么丧尸兵会死守皇都,而不是进攻吗?”
少年这么问着。
“是为了让我们因为粮食短缺而自相残杀,以最简单的方法占据皇都。”
维格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错。”少年毫不留情地反驳,“如果目的是皇都,丧尸兵就会露出一点破绽。这种滴水不漏的死守,有可能让我们倾尽全力争个鱼死网破,而卖个破绽,却会让我们有机会逃跑。这样,皇都内就会被恶意分割成两派,一派支持抗争到底,一派舍弃皇都求命。这种难以团结的情况下,丧尸兵攻下这里轻而易举。他们没有这样做,因为丧尸兵的目的并非皇都,而是某个刚好在皇都内的东西。为此,绝不能让任何人逃离。当然,莱恩的出逃也证明了,在背后操控丧尸兵的幕后黑手,目的不是她。而且,那位幕后黑手,目标有可能是人。”
“为什么?”
“如果是物品,那么,分两类讨论,如果是那种可以带着逃离的物品,那么从敌人的角度看,莱恩有可能已经带着幕后黑手的目标物品逃跑,可对方没有任何动作,所以不可能;如果是难以带动的物品,综上所述,幕后黑手只需要卖个破绽,急于逃命的我们,很难在大量丧尸兵入侵的情况下,保住一个无法随身携带的物品。”
“原来如此……”
维格尔陷入沉思,试图理清一下当前的事态。
“你理解事态了吗?”
“这个,真的很不好说。”
如果让维格尔用语言组织一下,那就是,整个沃尔帝国除了皇都,其余人已经变成丧尸兵,而这都是某位幕后黑手,为了达成目的的计划一环,幕后黑手的目标是某个人,而那个人就在皇都。而看起来是逆转机会的,正在运送回皇都的魔王武器,实际上也是陷阱,那把武器是假的。如果贝恩真的妄图夺取魔王的武器,只会在一瞬间断送沃尔帝国最后的战力。
就在这里,维格尔发现了一丝不妥。
“我想问一下,现在的全部信息都是推断出来的吧。”
“嗯。”
“斯特拉斯真厉害……这就是情报员吗?”
“不对。那个孩子只是太过于特别,太过于耀眼而已。就连我和爱丽丝,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能弄清楚,那孩子,恐怕一开始就知道整件事情了吧。”
少年对斯特拉斯的赞许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什么客套的恭维。
“既然如此,魔王的武器呢?为什么知道武器是陷阱?”
维格尔理清下思路以后,得出这个问题。
“这个嘛……我和爱丽丝也不清楚,斯特拉斯对这件事情似乎确信无疑,但是,丧尸兵来袭是突发事件,我们几人实际上的情报量都差不多。除非是斯特拉斯有着自己独特的情报原。”
“看来只能放弃了吗。斯特拉斯会不会又生气呢。”
维格尔叹了口气。
“别气馁嘛,虽然你想努力变强是好事,但斯特拉斯怎么说好呢,对你也太苛刻了。”少年想了一下,“虽然只是猜测,但我觉得,斯特拉斯应该是把你和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来做对比,但你现在还比不上那个人,所以斯特拉斯才会着急,才会这样对你。”
“很强的人吗?但我也努力,也变强了。”
维格尔看了看腰间的剑,这毫无疑问,是勇者的剑。
“变强和足够强,可是两回事情。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猜的。”
“哈!怎么可能!”
维格尔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因为啊,斯特拉斯今天的演讲,最后不是被人泼钉子什么的吗,这一定是魔法在庇护她,所以我们这里应该有法师。”
“也许是她提前使用了魔法卷轴呢?”
“或者吧……我不是很懂,但既然贝恩一直监视着她,那应该不太可能提起准备,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直接使用卷轴。这就应该是别的法师在帮助她了。可皇都内,巫猎的风气盛行,法师过来也讨不到好处,一般法师也不会主动过来吧。我想,是不是有法师不得不过来,然后被困在皇都逃不掉呢?”
“然后你想来想去,就觉得是我了?”“猜的。我只能想到你了。而且,斯特拉斯欺骗皇都的平民,只是为了挖掘起芬尼尔的武器吧。可是,大家都不理解这种武器,真的想使用,以斯特拉斯的性格,也不会信任不确定因素,让什么都不会的人用这种武器战斗。那么,只能是你了。”
“既然才到这一步,那么,跟踪那些将武器送到这附近的苦力,再一间间屋子搜索,就能找到我了,对吧。”
少年说完,起身,走到一侧的角落,睡着了。
“嗯,其实我很开心你还活着,克拉克。”
“一开始没能帮上忙,不好意思了,我好像昏迷了几天。”
一直被少年挡着的那个人站起身,走近维格尔。月光照亮了那个人的脸庞,还是那一张让维格尔觉得熟悉而温馨的,克拉克的脸。
“那个孩子很坚强。”克拉克指了一下墙角边睡着的少年,“虽然被魔法伤害过,但却相信所谓法师的我,保护了我。巫猎最后所处刑的,只是一个套着我衣服的乞丐而已。他为了救我,最后的几枚金币都被黑医骗光,我也不能就这样露脸,只能用魔法操控那孩子的身体。我们轮流休息,就能赶工。”
“既然如此,我也回去吧。”维格尔站起身,“不妨碍你了。芬尼尔的这些东西,只有你能懂。明天,大家的性命,就看你了。”
“那我还真是很大压力。维格尔,虽然你还是什么答案都找不出,但是,继续努力吧。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斯特拉斯眼中的你。”克拉克站起身来送行。
“这可有些微妙的差别了。我还是知道了些什么,哈哈,虽然是安慰奖。”
维格尔突然笑了起来。
“哦?说来听听看。”
“我可以确信,斯特拉斯在问着我。虽然我不清楚,问题是什么,答案又是什么,但我唯一可以确信的是,斯特拉斯确实在认真地询问着我。”
“还真是不清不楚。”克拉克随着维格尔走到大门,在即将关上门的那一刻,“我也给你一个安慰奖吧。别太迷信斯特拉斯了,虽然,这个孩子很耀眼,也很聪慧,可她有着致命的弱点。”
“她不懂感情,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懂。”
语毕,克拉克将门关上。
同一时刻,沃尔王国的平原上。
“食脑魔吗!”
莱恩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被什么东西寄宿着,那个生物还从自己的喉咙与口腔伸出手,准备捏碎自己的大脑。她难以咏唱魔法的咒文,只能迅速启动魔法卷轴。
“弗雷姆·炎之衣”
莱恩的全身都化作火焰,寄宿于心脏的怪物也就因此被焚烧成灰。至此,负责运送魔王武器的部队已经全灭。他们皆备食脑魔捏碎大脑,再寄居于心脏与大脑中,失去身体的控制权。莱恩确认对手全部死亡后,就继续咏唱启动“敲击术”。这种魔法能直接将锁解除。躺在运送部队中央的大箱子,上百层的枷锁被解除之后,魔王的武器在这月光之下闪耀。
这是一把赤红色的短刀。
如果按照斯特拉斯的判断,莱恩现在已经逃离了沃尔帝国。只可惜,斯特拉斯不懂人心,更加不会考虑到,她与莱恩之间所萌生的奇妙感情,会让莱恩放弃逃跑,只身冲入这危机重重的平原之中,只为了夺取魔王的武器,拯救皇都。然而,斯特拉斯的判断并没出错。在莱恩触碰到那把短刀的同时,数不清的箭从莱恩的四面八方突然浮现。片刻的停顿后,密集得如同蝗虫群的剑雨,以莱恩为目标,飞速扫射。
毫无疑问,如同斯特拉斯所言,魔王的武器,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第八章——嘲笑这复仇儿戏
长大之前,我也曾幻想过,能和别家的小孩一样,牵着妈妈的手出去玩。但是,妈妈从来都不肯见我,自然也不会朝我伸出手。
一次都没有。
所以我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地,朝着妈妈跑过去,希望能和妈妈并肩行走,这样的话,如果我真的能做到的话。
是不是就能牵上那边手呢?
——某人的独白。
“……”
面对由成千上万支箭所构成的倾盆大雨,莱恩两边各反持匕首,并且从容不迫将魔力注入其中。匕首末端的锁链迅速延长,来回扭动,仿佛莱恩两手所持的,是两条活着的巨蟒。它们遵从莱恩的命令,将每一根袭来的箭当做窥视已久的猎物,拉长身子将其撞到,接着在去应对下一支箭。
在这箭所构成的暴风雨之中,莱恩屹立不动,两条锁链自动在身边,以肉眼难以辨清的速度飞舞,她则毫发未损。
“这种等级的陷阱,果然是用来对付军队的。或者,适合在人群密集出,大屠杀。”
莱恩注意到,每一支箭在被自己的锁链撞飞时,都会迅速调整状态,以莱恩为目标,继续袭来。完完全全是针对人型生物的魔法。然后,她将右手轻轻放在心脏的位置上,闭目,集中精力。庞大的魔力一口气注入到刚才依靠卷轴所驱动的“炎之衣”上,莱恩干脆解除锁链带来的庇护,任由箭雨肆意打在自己的火焰之躯上,最后,以莱恩为中心,炎之衣因庞大的魔力注入而化作巨型的火焰龙卷风,一口气卷席上万之箭,将其如数化作黑灰。
而这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无人察觉之时,他已经站在莱恩身后,距离约莫五米。他身材高挑,穿着藏青色的礼服,虽然看似人类,但两边脸颊的末端与额头,都隐隐约约能看见,那里长着蛇的鳞片。莱恩也注意到,身后这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气息的角色。
莱恩迅速转过身,嘶吼出那个名字,那个酿造自己一生悲剧的,他的名字。
“龙鳞……鲁斯·斯内克!”
“贵安,莱恩大小姐。”
鲁斯将右手放在心脏前,左手置于身后,毕恭毕敬地对莱恩优雅鞠一躬。
远方,斯特拉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立在城墙上。她望了一眼天空,这无星之夜,与自己获得救赎时完全相反,可在这无尽的黑夜中,欣赏孤零零的弯月,却也能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并不坏。
“真漂亮。”斯特拉斯感受着这夜晚的清风,棕色的斗篷被吹到啪嗒作响,“为什么在这漂亮的世界之中,我会如此丑陋呢。”
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呢?虽然立下约定,绝不会对那个人说谎,但是自己假装出来的态度,又算不算是一种狡猾的自我蒙骗?
斯特拉斯敢肯定,那把运送过来的魔王武器是个陷阱。并且,从利益的角度分析,面对魔物们必败后被灭族的命运,作为元帅的鲁斯·斯内克必将有所行动。两个线索联系在一起的话,已经可以肯定那个陷阱,就是鲁斯本人。只要能混入皇都,将核心人物全部杀害,就能轻而易举将最终决战延后。无论是实力还是成功率,以及能这样做的能力,几方面都表明鲁斯是不二人选。即使这是牺牲掉一个元帅来进行自杀式袭击,只要能在这拼命争取而来的宝贵时间内,捧一个新任魔王上位,魔物们会因再度团结一心,而找到逆转的胜机。
可这却必须隐瞒莱恩。斯特拉斯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将莱恩的想法,引导至这可能是陷阱的地步。否则,再深入下去,莱恩必定能察觉到这是鲁斯·斯内克。
所以,斯特拉斯必须含糊其辞。按照她的设想,莱恩现在已经出逃,在别的国家做着无用功的搬救兵。这样也好,浪费时间,总比浪费性命要好。
因为对斯特拉斯而言,活着,真的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
结束自己的空想后,斯特拉斯从墙上一跃而下,从入丧尸堆之中。
“你们拦不住我。”
她这样低语着。然后,如同斯特拉斯的全部推测,这些丧尸在她说出这句话以后,并没做出任何的攻击。原因很简单,既然推测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人,那么,对付目标以外的斯特拉斯,也仅仅只是浪费时间。况且,失去斯特拉斯这一个庞大的战斗力,对于皇都也只会更加不利。而且,既然对方能放过莱恩,本身就说明对方能得知莱恩的情报,所以并没做出后续追杀。既然对方已经表现出拥有获取皇都附近情报的能力,斯特拉斯也自然可以做出交涉的判断。
也就很简单地,从上万个丧尸兵之中,轻轻地走出去。
与此同时,并没按照斯特拉斯期望的莱恩,也将迎来战斗的结束。
“火球术”、“强酸箭”、“燃烧之手”、“极效·魔法飞弹”……几乎所有能释放的魔法,莱恩都尝试过一次。
“如果大小姐迁怒完毕,我就——”
“给我死啊!死啊!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已经气喘吁吁,可莱恩还是用着沙哑的声音嘶吼着,她不知道自己吼出的是什么,也忘记了所有的战术与技巧。现在的她,仅仅是一个复仇的野兽,机械式地重复以前所用过的魔法,机械式地舞动匕首,机械式地释放锁链。
但是,从这个自作主张的战斗开展起来,鲁斯·斯内克的双手,一直都毕恭毕敬置于身后,他本人,也一步都没动过。三块鳞片一直浮动在鲁斯的身边,要么是构成力场护盾来应对大范围的魔法,要么是切断莱恩的锁链,要么是顶在莱恩的匕首前,要么是通过碰撞来提前引发莱恩火球术之类的魔法。
这就是龙鳞这个称呼的来由。莱恩的毕生所学,都是源自于鲁斯·斯内克的教导,在死亡边上挣扎的次数,也远不如鲁斯,哪怕是出来冒险一段时间,经验上对比鲁斯,更是压倒性的不足。
因此,所谓的复仇,打从一开始就是莱恩放弃思考的自我满足。她的憎恨,她的愤怒,都是建立在无视自己难以伤及鲁斯分毫的现实基础上。没有理由就活不下去,没有理由就难以前进,莱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是个温柔的人,她总是对其他人很温柔,想去拯救他们。而这份温柔,追根究底,是无能。
因为莱恩无法去拯救自己。
因为莱恩无法对自己温柔。
所以才在别人的身上满足自己,幻想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拯救。
这是货真价实的温柔,绝无虚假,莱恩真心实意地想去帮助某人。只是,这种温柔本身却是建立在虚假与无能之上。
“大小姐,您累了,魔力也不足,连武器都难以维持。”
“死啊!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恩站在鲁斯身前,不断朝他挥拳,即使每一拳都被鳞片挡下,即使双手已经鲜血淋漓,即使所做全部无用,她也只能这么干。
“是时候,结束玩闹了。”
鲁斯说完,挥手,三块鳞片扎入莱恩的体内,一瞬间便夺走她的意识。然后,他将莱恩抱起,抢在丧尸兵察觉到以前,在这片平原上消失。
这无力的复仇,比猴子的玩闹还无趣,在没人知道的时候开启,也在注定毫无意义地谢幕。
我发现了,我这么软弱的原因。我一直是在追着妈妈的背影,跑啊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保持着,站在妈妈的背后。那样的话,我就没办法迈进,也没办法看到更远的地方。这样可不行啊,这样根本就不能够并肩,牵上妈妈的手,更不能告诉妈妈,她错了。但是,我只能做到这里。因为,没有目标,我就没办法前进。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不断奔跑,不知道在那里有什么,这种空虚与未知只会压垮我。如果可以任性地选择的话,我大概,会想去这样吧——
跑到妈妈面前,拦住她,告诉她错了,然后伸出手,让妈妈牵上。
——某人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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