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刺客与法师的匕首舞

作者:远处看不尽的风景|发布时间:2023-04-18 03:30|字数:91051

莱恩所见之处,皆是废墟。远处还传来村民恐惧的哀鸣,以及被压在瓦砾下的悲叹。

周边的魔物对这两位不速之客,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莱恩用余光瞥看到,斯特拉斯已经挡在了威尔的身前。

“怎么了?”

莱恩前方的狼人发出了诡异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玻璃般的尖锐,大嘴巴咧开来,哈喇子直流。

“那该不会是在笑吧。”

莱恩习惯性拧捏发梢末端,却因过于激动,扯下了几根赤色的发丝。

“事先说明,我可没生气。一点都没。”莱恩试着深呼吸,压制一下情绪。

她并没说谎。

面对被摧毁的村落,面对被残杀的村民。

莱恩一丝怒气都没有。

因为,不能有。

也不能去有。

“绝对不能愤怒,一旦被这种感情吞噬,你也与那个人无异了。”这句话不止一个人对莱恩劝导过。

所以,就算熟悉的生活被摧毁,就算重要的亲友被杀,莱恩也绝对不能愤怒。

不过。

“这并不代表,我能够容忍你们。”

莱恩双手朝下一甩,两把匕首从长袖滑落至掌中。

与此同时,六匹狼流着哈喇子,朝她扑过来。如果是维格尔,恐怕会立即闪躲。

只要其中一头啃到,只要动作有一丝迟疑,其余的狼绝对会一拥而上,将莱恩扑倒在地,舔尝,啃咬,撕碎,咬嚼,把骨和肉撕裂开,啃碎骨头,扯破血管,让红色的液体喷洒而出,在聆听那妙不可言的惨叫声,嗅着内脏与肠子的芳香,再将头部埋进去,大口大口吞食,让她整个人顷刻间变为肉末。

然而,莱恩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不是恐惧,她只是在不断扫视,观察周边的状况。

狼群们的身后,由于快速跑动,扬起大量尘土,烟雾弥漫。距离仅剩一步之遥,莱恩甚至能听到它们饥饿的喘息声,闻到它们的腥臭味,但她仍没移动一分一毫,不过在嘴里念着什么。

六匹狼刚好围成一个半圆,作为圆心的莱恩,终于有所动作。

她只是,将记忆之中,日积月累学习魔法而解读出的咒文,迅速从口中咏唱而出。

刺客的身份,刺客已不再适用。

那群狼的对手,从这一刻起,已经动用了她的第二重身份。

隐藏起来的身份——

魔法师。

“盲目,羸弱之人;莫测,高位之人。”

六匹狼同时扑了个空。

因为,作为它们目标的圆心的莱恩……

消失了。

那群狼急忙朝四周看,鼻子也大力吸着空气,试图能找到她的一丝痕迹。

然而,它们的脖子还没来得及转动,一侧的大动脉近乎是同时被割开。而莱恩,则站在这六个小型的血喷泉身后,甩干两把匕首的血。

“诺亚·隐身术。”

如同名字一样,简单易懂的魔法。

这场战斗,在一方魔法师介入的同时,胜利的天平就已经注定要倾斜。

人们惧怕魔法师,恐惧到要发动魔女狩猎,把那些可能是法师的人拖到大街上,拷问、毒打、火刑,就是因为,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小魔法,也能让战局瞬间颠覆。

虽然魔法师们为了躲藏起来,定下了要对一切知情者灭口的规矩。但这并不能改变接下来要进行的,单方面碾压式的战斗。

“看来,贝尔已经引开村民了。尽量后悔吧,如果你们留下一个活口,或许能让我犹豫是否施法。还真是可惜。”

一匹人马已经将弦绷紧,趁着她无意义的自言自语时,瞄准莱恩的后辈。

它自信地躲藏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将杀气凝聚在那一箭上,利箭则锁定了莱恩的心脏。

人马溟住呼吸,最大幅度降低身体的微颤,这样才能更好地确保能让箭完美插入莱恩的身体,让箭头上的倒钩撕裂她心脏的肌肉。

现在,只要松开手就行了。利箭就能准确无误地,破开空气,扎穿衣服,陷入骨与肉之间。

人马的几根手指,从弦上移开了。

但是,箭并没射出去。

不对,在那之前,连弦都已经不存在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弦从中间被切断,而人马,不知道是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莱恩身上,导致它一直捏着不存在的弓弦。

又或者,是来访者的行踪过于诡异。

人马的右侧,那个灰白色短发的女孩已经站在这里。

惊奇,疑惑,恐惧。人马的内心涌出千百种情绪。

不知道。

一点都不知道。

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个女孩站在了这里。

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个女孩切断了弓弦。

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个女孩握住了箭身。

人马没能做出反应。

准确来说,它在察觉到的一瞬间,斯特拉斯的拳头,以恰好的力度,在恰好的角度,砸在恰好的位置——人马的心脏处。

人马难以形容这种感受,全部的力量似乎荡然无存,连惊慌都不被允许。它只能无奈地,躺倒在地。

然后,心脏停止跳动。

“破绽百出。”

斯特拉斯从屋檐底下,缓缓走向莱恩,炫耀似的,晃动着手中的箭。

“我又不是没准备,喂!”

莱恩视野中,斯特拉斯的身后,一只半兽人乘其不意,双手持枪朝她猛冲。

“你背后——”

斯特拉斯连话都没听完。

应该说,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听。

斯特拉斯上半身稍作倾斜,巧妙躲过最开始的一刺,半兽人扑了个空;她手中的箭旋转几圈,反手所持,箭头朝向后面。

半兽人根本刹不住脚步,脸难以避免扑到箭头上。斯特拉斯毫不费力,就将箭插进它的脑子里。

“你又在妄想了。”

“……”

莱恩继续咏唱,正手所持的两把匕首底端,一个接一个冒出锁扣,然后形成一根,大约二十厘米长的漆黑的锁链。这时候,斯特拉斯已经不在附近了。

“快点,解决吧。”

莱恩随意选择目标。她向一个骷髅兵冲去,如同右勾拳一般,右方的匕首画出个圆弧。

骷髅兵后撤一小步,刚好躲开了挥砍。

然而,匕首末端的锁链突然伸长,如同子弹发射一般,从它空洞的腹部穿过,再不断绕着骷髅旋转,将它捆绑起来。

下一刻,骷髅兵就被勒成,一大堆骨头的碎片。而匕首上的锁链,则继续朝地面插入,并不断延伸。

这个魔法有一个缺点就是,距离会影响力度,不过。

人马,半兽人,骷髅,狼,哥布林……周边二十多个魔物,同时被那从脚底冒出的锁链束缚住四肢,动弹不得,只能拼死挣扎。

然后,莱恩仿佛一道影子,在每一个魔物身边迅速闪过。

而那群魔物,连呻吟都没有,就接连倒下。

完全是一面倒的战斗力。

“很快就结束了。”

战斗本身毫无难度,但莱恩却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太奇怪了。

她注意到,地面上有些痕迹,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拖过。

痕迹的间距,比马车的轮子还宽。

到底是什么呢?

而且,这场战斗本身就很奇怪。

魔物们的语言不尽相同,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不同种族的魔物会聚在一起?

想到这里,莱恩发现了更为重要的问题。

在场的魔物,少说也有一两百个,已经算是一个小型部队了。这种数量不可能一开始就居住在村庄附近,更不可能是随意就过来袭击,不然村庄早就被拆了。这只能说明是被聚集起来,然后一起朝这里进军。

那么食物就成问题了。

走到这里,就算是两三天的路程,那也是上百头魔物,它们期间的食物从哪里来?

不同种类的魔物互相吃对方?

不可能。

那样的话,这支小部队数量就是原先的几倍多,就算它们被洗脑到随便牺牲,上千头魔物也没办法掩人耳目,涌进山里。

一定存在一个精明的魔物,能够将这种数量的魔物聚集起来,而且还能准备相当于上千份食物供给,让它们能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为了什么呢?

这个村落,有什么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准备这么多,就为了这次袭击。

而且,数百魔物接近这里,居然没人能发现。

诡异,漏洞百出。

到处就是想不通的事情。

但这样想的话,莱恩似乎能明白,那道痕迹了。

既然是在这场战斗中出现的痕迹,如果他们没有长途跋涉还带一堆无用的东西的爱好的话,那只能说明,痕迹,是一些战争用品留下的。

而且,贝尔能这么简单就带走村民们,说明它们则不断拆毁或点燃房屋。

说明人命不是这场战斗的重点吗?

或者说。

莱恩有不详的预感,她迅速追随着那道痕迹,跑过去。

有什么,是莱恩等人都不清楚的,能让魔物们不惜代价聚集起来,远征至此。

是为了掠夺吗?不像,别的城镇富裕多了。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这条村子基本已经毁了,但魔物们却还没撤退。

它们的目的还没达成。

而且,如果这里不存在它们想要的东西的话,那么……

莱恩突然感到一股寒意,村民们现在都聚集在了教堂里,如果一开始的破坏,并非毫无战果,而是特意去破坏的话,那么,它们最后的目标很明显了——

第六章——难以叫醒的装睡者

时间不够了。

哪里?

在哪里!

一定还有的,被我忽略的,被我所遗忘的,至关重要的线索。

莱恩快步前行,如同一道暗红色的影子,沿着她熟悉的小径,追踪着地上那道痕迹。

然后,分歧点出现了,如同一条道路的尽头所出现的两个路口。

她面临着选择——

要么,追踪那道痕迹;或者,去魔物最后可能出现的地方。

去哪里呢?

最后的线索,哪一边才是正确的地方呢?

它们最后的一步棋子,到底会是哪个?

是那个一开始,魔物们没去的地方吗?

还是那一个,从没出现,但的确存在的,巨大的工具?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莱恩突然好后悔,没有学习如何关于使魔的魔法。

没时间了。

只能做一个选择了吗。

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我可是那个人的女儿,绝对能解决这种问题。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

莱恩不断暗示自己,但还是不断被时限将至的感觉,所压迫,所吞噬。

很奇怪,绝对很奇怪。魔物们明明都杀得差不多了,但怎么回事,这一种被玩弄在手心的感觉。

有什么线索或情报,是过了一定时间就再也不会被人察觉的。

而时间的沙漏,最后那一小撮沙子,也快一颗一颗地,洒落下去。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明明很享受一个聚会,而且不断期待时间过快点,能让下一个更有趣的环节到来,但也在因聚会的时间快结束,不断被遗憾和可惜而团团围住。

莱恩现在就是这样。她渴望时间能快点,让她能得知这一系列问题背后的答案;但她也渴望时间能慢点,不然就会丢失重要的线索。

好激动,心脏都在胸脯内跳舞。村庄被毁灭,明明恨不得将魔物全部撕碎,但却因棋逢对手而兴奋起来。

这两种矛盾的感情在心中不断冲突,不断排斥对方。

为什么呢?

魔物们是怎么聚集起来的?它们又如何长途跋涉到这里?为什么能掩人耳目不被发现?为什么好几个不同种族的魔物能一起行动?为什么魔物们的首要目标不是人类?魔物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地面上会有那种长方形的痕迹?为什么它们明知道打不赢还不肯撤退?为什么袭击的时间这么巧合?

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巧合。

全部的问题,指向的,绝对是同一个答案。

莱恩缺乏的,只是一个引子而已。将主观感情排除后,将全部问题的共同点所连接起来的,那一个引子。

然而,这对莱恩而言,太难。

愤怒,这种感情对于莱恩是禁忌。但她也做不到无心无感情,所以,强行压抑一种感情的后果,就是被大量有关无关的思绪涌进大脑,精神如果不高度集中在某一个点上,会很容易因鸡毛蒜皮的事情开始混乱。

而且,精神过于绷紧,也会迅速让自己进入疲惫不堪的状态。

这也许是她即使天赋异禀,却难以大展身手的原因。

“终于到了。”

莱恩去到了那个地方。

即使不知道答案也无所谓。

无论魔物们有什么目的,村庄已经被拆毁,莱恩、斯特拉斯、威尔,这三个人也不是目标,真要说还有什么能让魔物们去糟蹋的话,那就只有这里了。

小山丘的顶部,空旷的绿草地上,莱恩站在一个小教堂前——那是一个挤满了避难的人的地方。

如果没意外,那么,贝尔应该还在里面,与村民们一起堵住门口才对。

那么,这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明明只要扔几个火把就让教堂沦陷,为什么要拖到现在呢?

“这个问题,你们有兴趣回答吗?”

莱恩对着教堂门前,那几个兽人说。

“看来你们也刚到啊。”

兽人们不约而同,都被从地底下冒出的漆黑锁链,禁锢住全身。

现在,它们全部都被锁趴在地上。原本准备扔进教堂的火把,全部掉在地上,然后被锁链推开。

锁链的来源,自然是从莱恩手中的两把匕首末端,所延伸出的。

莱恩走近它们,以便更好使用锁链。

“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教堂正门的四个兽人与左侧的两个兽人,全部开始挣扎,试图依靠挪动来挣脱。

“回答?”

莱恩脸色一变,锁链的力度立即翻倍,六个兽人都被勒得略微陷入地面,根本无法动弹。

“喂?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然而,没有一个兽人肯回答。

那双眼睛,兽人们的眼神,根本就不畏惧死亡。

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

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最后的那条线索,能让上百个魔物不惜丢弃性命,它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烦恼,困扰,未知。

复杂而细腻的情感似乎也是一根锁链,将莱恩也捆绑起来。她觉得有点不愉快,对匕首注入的魔力增大,锁链的力度再度翻倍。

“回答我!”

莱恩觉得有点无力。

明明就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办法呢?

她觉得,将一切问题连接起来的引子,已经近在眼前,仿佛一伸出手就能够拿到。

但就是差那么一点。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

回答我啊!

莱恩,想朝着那个答案,伸出手去。

然后——

她差点把手指戳入斯特拉斯的嘴里。

“……”

斯特拉斯什么都没说,一脸鄙夷看着她。

“哇!”

莱恩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你怎么突然出现!”

明明刚才,莱恩还只看见兽人。

“在你犯傻的时候。而且——”

“这样很吓人的!等等,你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村子里的魔物都已经被打倒了吧?不对,也许还可能有残党……”斯特拉斯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她又把张开的嘴合上,脸无表情看着莱恩扯那些有的没的,然后。

“你妄想得还真多。”

她淡淡地说。

“那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我只是想提醒你,这样勒着,说不出话,而且。”

斯特拉斯不想再说下去了,她伸出食指,对准身后的兽人们。

莱恩的视线越过她的肩部,发现,那些半兽人真的已经不会动了。

“不会吧!”

莱恩慌忙解除锁链的束缚,然而,六只兽人,五只的脖子已经被勒断,唯有离莱恩最远的那个,还在垂死挣扎,奄奄一息。

“别死!”

莱恩扶起那个兽人,然而,对方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也发不出声音。

然而,莱恩还是能从它的嘴唇的动作,勉强读出一些信息——她能听懂魔物们的语言。

“在……哪……最后的希望……”

兽人只留下意义不明的一句话就咽气了。

赶不上吗?

不对。

赶上了。

但是,就算它们不被勒死,估计也不会回答。

答案,近在眼前,但是,只能看见它消失。

莱恩愤怒地锤了一拳教堂大门。

“斯特拉斯,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来之前。”

是吗……

原来,自己一开始就慢了一步。

而且。

“即使我不在,教堂,你也能守住吗?”

莱恩喃喃自语。

“教堂后面,三十八个兽人。已经是尸体了。”

“是吗……”

决定性的行动上,莱恩失误了。

如果多了解一点斯特拉斯,也许就不会出这种错误。

莱恩不该来这里的。

“威尔她,一个人没问题吧?”

莱恩突然想起,斯特拉斯在这里的话,那么威尔现在就是一个人在村庄内。

“出现的魔物,已全部击败。以及,她现在是维格尔。”

“维格尔……勇者维格尔吗?”

“对。”

“那……是因为失忆吗?”

“对。”

斯特拉斯脸无表情,但却让莱恩很不愉快。

“回答我!”

莱恩慢慢走到斯特拉斯的身前,如同一只居高临下的雄狮,气势上咄咄逼人。她只能不断深呼吸,试图安抚自己的情绪,手指也习惯性拧捏着发梢末端。

“为什么要让她做着梦?”

莱恩尽可能让语气柔和一点,虽然失败了。

一只对着小鸟咆哮的雄狮,想温柔,也温柔不到哪里去。

“因为,必要性。”

斯特拉斯的声音十分平稳,看起来没被莱恩这种态度惹得不爽。

“从梦中醒来后怎么办?”

“命运的选择,不是由我决定。更何况,你不是也在做梦吗?”

“……”

“掩饰也没有用,你根本就不关心从梦中醒来之后的事情。你也在做梦,你甚至还祈求梦永远也不会醒。”

斯特拉斯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混蛋!”莱恩跪在地上,对着斯特拉斯的背影咆哮:“有什么不对吗!”

斯特拉斯并没有理会。

“都已经这么痛苦了!躲在梦中不行吗!希望大家都幸福就是错的吗!”

一小段的时间后。

莱恩也站到这座小山丘的顶部的边缘。

这些问题,以后能得到解答的机会,恐怕微乎其微,但这并不是止步不前的理由。

“已经够了。这件事,结束掉吧。”

莱恩聚精会神,已俯视的角度观察村庄周边的情况。

她的右手四指并拢伸直,大拇指朝掌心弯曲,手臂也尽可能伸直,然后朝着她的目标瞄准。

这就是最后的了。

那道痕迹,估计是轮子留下的,而且,比一般马车的痕迹还大,说明上面的东西很重。

魔物们如果没随身携带奇形怪状的东西的爱好,而且,还是在一场战斗中能出现的,那就只能说明,那是重型武器。

火炮、投石机或者弩炮。

虽说是最后才开始,但魔物的确想拆毁教堂,如果是火炮或投石机,这教堂恐怕已经成了废墟。

那么,它们要弩炮是为了干什么呢?

不知道。

这也是其中一个问题。

但是。

那种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隐藏,而且,想发射,就一定要找好位置。

所以莱恩才选择来教堂。

俯视观察,尽可能找到一丝线索。

那种等级的武器,动用起来绝对不简单,暴露出的痕迹也不在少数。

虽然见不到弩炮,也不知道它们的目标,但是,不可能就这样让魔物撒野。

“既然我在决定性的选择上都已经输了,那你们也应该不介意,给我一点安慰奖吧。”

至少也得把弩炮毁掉。

“找到了。”

村庄周边的一个小树林,一群小鸟突然飞了起来。顺着那里看过去,有几个像是黑色的点在朝着空旷处移动,似乎还在推动着什么。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隐藏起来,现在突然开始活动,看来,已经可以了。

“是找到了目标吗?”

莱恩不清楚,那个位置,是不是自己要寻找的目标,也不清楚对方是否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然而。

没时间犹豫了,一旦让魔物发射出去,最坏的可能性是一群人被串起来飚血。

“绽放吧,地狱的红莲!”

莱恩的右手,将那个东西发射出去——

法师常用的御敌魔法之一,半径一米的圆形大火球。接触到的瞬间会引发爆炸。

“佚名·火球术。”

距离有点远,莱恩听不见目标的声音,只能看到一股黑烟袅袅升起。

“击中了吗?”

那一个高热量的火红色球体,按照预想的轨迹,迅速飞到那几个小黑点。

然后,火焰扩散开来,如同一个罩子,将目标的一切都笼罩在火焰之中。

就算对方在哀嚎,哭诉,然后成了黑色的焦炭,站在这个位置的莱恩也不知道。

莱恩只能在心中祈祷,因为,她已经没多余的魔力来驱动别的魔法了。一开始,斯特拉斯让莱恩使用的那个传送门,消耗太大。莱恩并没学习过相关的魔法,估计以后也不会学。

因为那个传送门的耗魔量比自己想象中多几倍,靠这个突入战场,根本没多少魔力能剩下来战斗,逃跑的时候也不够魔力开启。

“唉……”

即使唉声叹气,莱恩也不得不接受,这件事情已经结束的事实。

那些问题,还是留藏于心底算了。

她现在,只想回到威尔的身边。

不对,是维格尔。

然后,就到了晚上,村长召开庆祝,并邀请莱恩等人加入。

在回去时,莱恩本来想绕一下路,看看刚刚那个火球术,到底有没有成功杀敌,但她捡到了奇怪的东西。

一支巨大的箭矢,似乎在发射的途中,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才断成两部分掉落在地。

“安慰奖都没给吗……”

莱恩拿着那两段巨大箭矢,自嘲似的,苦笑道。

她还是没办法阻止弩炮的发射。

但是,有什么人,也是在这件事情中的关键人物之一。

那个人绝对清楚事情本身,不然,时机不可能这么巧。不仅如此,他还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货色。

那群魔物不是瞎子,这么大的一个火球飞过去,它们肯定也看见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临时做出决定,急匆匆发射出的箭矢,成功被不肯出现的神秘人挡了下来。

越来越麻烦了。

莱恩已经没有精力去理会那些事情,她累了。而且,现在还是在庆祝的聚会中。

她干脆端起酒杯,与全部村民一起,朝着话题中心人物——维格尔,敬酒。

幕间——是敌是友

“站住!这里是爱丽丝公爵大人的城堡,没有通行证的人无法入内。”

一所戒备森严的城堡前,六位士兵正在唯一一个入口前,拦住一个光头壮汉。

“这算什么?老子刚办完事,转个头你们就不认老子了?”光头眉头一皱,白衬衫下,壮硕的肌肉令士兵们不禁咽了一口吐沫。

“您还是去申请一下通行证吧,毕竟……您看,就算我们肯认,主城不肯放下桥,那也过不去啊。”

其中一个士兵立刻改变态度,瞬间挤出笑容来劝说光头。

这城堡被一条宽度近五十米的护城河包围着,仅靠一条桥梁与外地连接。

“而且,您要为难我们,那对您也不好办啊。”

那个士兵朝着光头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士兵已经准备架起配备而来的火绳枪了。

光头瞪大的眼睛就像一个铃铛,鼓起的肌肉让他浑身上下似乎在散发着一股斗气,将士兵们的每一根神经都压迫到极限,

他们仿佛随时都能打起来一样。

士兵们看着他,如同在被一头猛虎怒目而视,脖子一侧的动脉不禁有一丝寒意,好像在下一秒就会被扯碎,这甚至让他们不自主地别开视线。

“行,老子就不为难你们了。”

出奇的是,光头摆摆手,很随意地就转身,消失在附近的森林中。

那个劝说的士兵反而有点惊奇了,光头看起来根本就不像那么好说话的人,本来还以为要动用武力来威胁的。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士兵们对这种结局还是挺满意的。

就在他们安下心来的同时,森林里忽然有一群鸟,嘶吼着,飞奔上天空。

士兵们看着那个位置,离这里也不是很远,于是准备派几个人去侦查。

但下一刻,一个不明物体从森林射出,朝着城堡飞去。

那物体速度之快,连肉眼都难以识别,它所飞过路径上的树木,居然都因气流带动,而朝着同一个方向弯腰。

其中一个士兵撑大双眼,勉强才能辨认出,那是一根周身漆黑的钢管。

这还只是开始。

几乎在钢管飞到护城河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树林窜出,高高跃至上空。

如果不是黑影带来的气流将树木再次重重压低,甚至有一些人无法反应得过来。

黑影似乎想跳过护城河,但却在中间的位置,开始下坠。

但这也是料想之中。

黑影几乎是与钢管同时到达河中间,他猛地朝下一跺,本来还在飞行的钢管被直直踩到水里,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霎时间,爆炸般的声音冲击着士兵们的耳膜,激起的水花高到能遮蔽黑影,哪怕是隔着二十多米的士兵们,脸上和衣服都不免有些湿润。

而黑影则靠着这一跃,朝着城堡的窗户飞去。

黑影本来以为会直直撞碎玻璃,冲入室内,但在那之前,窗户居然打开了。

他在飞入室内的一瞬间,双手如同一面盾牌,立刻护在身前,摆出防御的姿势。

室内,一个身着华贵礼服的黑发青年,一拳直直砸向黑影,正中对方的手臂。这一击引发的冲击,连一边的桌子上的杯子都能震倒。

而黑影则朝着这股力道,往后撤几步的距离,稳站在床前。

“洛基,下次进来,正常一点。爱丽丝可是很喜欢这里的。”黑发青年对着黑影说。对方的本体,就是刚刚的光头。

“那你就别让那些走狗都那么喜欢拦路。圣痕,刚办完事就忘了老子是谁了?”洛基毫不客气地扶起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别废话,我很忙。这里是爱丽丝的城堡,没事就赶紧走。”圣痕弯下腰,捡起地上那些被吹散的文件。

“是吗,你私底下都能直接叫她的名字了。那位将军什么时候那么亲民了?难道是爱情的力量?不可能吧哈哈哈哈。”洛基四处张望,继续扯皮。

“你到底想干什么?”

“啊对,老子差点忘了,你是倒插门来的!抱着那个大将军爱丽丝的大腿,把姓氏改了个‘卡恩’,就一跃当了个近卫骑士,地位和钱什么都有了,还能一口一个爱丽丝。瞧你穿的那样,多好,反正你们都见不到几次,有人对你投怀送抱,她也不知道啊。”光头一脸不怀好意地说。

“要找茬就赶紧滚。”圣痕怒火中烧。诚然,他入赘进来是事实,但他却极度讨厌有人这样侮辱他——等同于侮辱“卡恩”这一个姓氏。

这个是身为将军的爱丽丝的姓氏,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缘由,本人很反感提起它,但这也无法构成让圣痕坐视不管的理由。

“嘭”的一声,光头一拳,金属椅子的靠背被他打得,中间凹了下去。

“找茬?你以为是谁先惹老子的?”光头神色一变,额头与双臂青筋暴起,椅子的靠背就这样被他揉成一团。他似乎还不满意,站起来走到桌子前,随手翻弄那些书信与笔记。

“如果是为了勇者的事情,那你白走一趟了。”

圣痕摆出一副准备拔刀的动作,即使他的腰间空无一物。

“要在这里用魔法?”光头也转过身来,准备迎击。

双方僵持一阵后。

“我还不像你那样,神经大条。”圣痕放弃了,摆个手势,意识洛基继续。

“哼,老子不过就召唤了根钢管。不跳过来,你那看门狗全得溺死在那。”洛基随意地在桌子与书架上翻来覆去。

“也对,就你那魔法的等级,和那一窍不通的勇者,还真是不分伯仲。”

两人就这样互相讽刺对方。

但是,魔法禁止泄露给普通人,双方还是不敢违反这个规定的。

因为魔法本来就是隐藏起来的知识,对于知道真相的一般人就得灭口。圣痕可不想为了打一架,变得不得不亲手在心爱的人所保护着的城堡里屠杀。很快,洛基在一本牛皮册子上,找到了想要的几页笔录。

“你就那么在意勇者?反正在魔王死掉的那一刻,勇者生或死,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他接下来的人生,和一具死尸有何差异?”圣痕大声地说着。“人活着不过是为了完成使命,实现了正义,死掉也没有任何稀奇。”

洛基突然仰天大笑。

“别逗老子了!死?你们这群人不是还在用占星术一直在搜着他的行踪吗?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别想那么多了,维格尔已经死掉了。”洛基重重一扯,将那几页笔录从册子上撕下,塞到衣服里。

“对着那几页东西做梦,就那么有趣?”

“老子再说一次,勇者维格尔,已经死了!”洛基头也不回,大摇大摆从门口出去。

很快,几个士兵就包围住他,然后被洛基单手甩飞开。

“放他出去!”

圣痕只能下令,避免他让这个城堡更加混乱。

第七章——将不存在的接力棒递出

结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维格尔内心就已经浮现出这句话。

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躲在斯特拉斯的身后吗?

是因为那一个还不知道姓名的,赤发少女吗?

是因为,勇者这一个身份,崩坏了吗?

斯特拉斯沉默不语,随即冲出去,和那位赤发的少女一同,与怪物进行缠斗。

然后,维格尔就这样,瘫坐在地上。她好不容易才两手撑起身子,双膝跪地。

好熟悉的感觉。

维格尔的心脏像是被数十个蟹钳夹住,这种刺痛感,这种无力感,再一次笼罩住她的全身——

和击倒魔狼时一模一样。

将那种远强于自己的对手击倒后,能感觉到的,连一丝一毫的胜利的喜悦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不过是空虚到了极点的感受。

现在也一样。

面对侵袭一条村子,几十乃至上百个的魔物,维格尔成功吸引了对方所有的注意力,并坚持等到莱恩与斯特拉斯的援助,这看似很了不起。

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维格尔不甘心的咬着嘴唇,双手也不自主握起拳头,掌心刚刚已经被割伤了,她的这一举动让本来止住的血,再度流淌滴落。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维格尔才会感觉到身体的哀鸣。

刚刚的战斗负荷太大了,不仅是双臂,全身都酸痛无比。维格尔才发现,自己的缎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落了,金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

弱。

好弱。

这就是维格尔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勇者,而是用“威尔”这个假名的原因。

“勇者这个身份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的借口已经不攻自破。在考虑到别人之前,在回忆起被自己过失而害死的老爷爷之前,维格尔先考虑到的,是自己。

她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因为自己是弱者。

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撑起勇者这个光鲜的外表。

因为自己是弱者。

所以,每每从不可能的战斗活过来后,才会没有丝毫的喜悦,而是席卷全身的无力感,然后选择快速逃避到下一件事情去,不再试图回忆。

因为,维格尔实在不想自己去承认,那就是自身实力的极限。

那已经是自己所能做到的事情之中,最好的一件了。

完全不够。

自己的力量与自己想做的事情,完全不对等,天差地别。

维格尔所希望的很多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无法做到的。

似乎一切都明了,似乎一直以来的困惑和迷惘,都找到了源头。

但却没有任何办法消除这个源头。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醒悟吗?她这么想。

维格尔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精神和体力来加入这场混战了。

而且,身上的铠甲已经破烂不堪,剑与短刀也损毁了。

我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维格尔跪在地上。

等到再次回过神来,斯特拉斯已经站在自己身前。

维格尔环视下四周,周围全是魔物们的尸体,歪歪斜斜倒在地上。

不远处,那位赤发的少女甩干匕首上的血液,用手指拧捏着发稍末端,侧着身子看着这边。

“斯特拉斯……我该怎么办才对。”

维格尔保持跪着的姿势,抱着斯特拉斯,将自己的头埋向斯特拉斯的腹部。

斯特拉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抚摸着维格尔的头发。

她知道,眼前这位勇者,已经身心疲倦到了极点。

第八章——朝眼前的接力棒伸出手,其一

在村长的召集下,大家把贝尔那被砸的破烂不堪的餐厅,勉强收拾得看起来干净许多,废弃的桌子椅子,要么尽量试着去拼接钉好,不行就堆积在外面,到时候一起收拾。大家都在自家的废墟中,将能用的锅和桌椅这类的,都搬到贝尔那里,召开一次全村的聚会。

这次聚餐,一开始还被小部分人反对的,毕竟,几个小时前,村庄还险些被怪物拆掉。

虽然现在也和废墟差不了多少。

不过。

“正因如此,才需要鼓励庆祝一下啊,哈哈哈哈。”

听着村长拎着胡子豪迈地笑着,大家也就安然接受了。

也许,在这个危急存亡之秋,村长这种鼓舞士气的活动,才是正确的也说不定。总得有件事情来安抚一下村民们的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一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庄,不过经过一个中午,就被拆得七七八八,换做谁,想必都不愿意去接受这种事实。

然而,在大家都放下内心的包袱,一起在被炸得只剩半边的餐厅内欢声笑语时,只有维格尔一个坐在角落,晃着手里的半杯酒,完全无法融入这个群体。

男人们堆在一起,高举酒杯,划拳,有些不胜酒力的已经开始裸着半身跳那些只有自己能懂的酒;女人也照旧扎堆,笑着讨论那些生活琐事,哪怕是忘记带钥匙也能引发一阵笑声的浪潮;小孩子们随便吃点东西就跑到外面玩耍,有些家长担心就跟着跑出去吆喝他们回来。

还真是热闹啊,维格尔这么想着。

她想开口说话,但刚张开口,喉咙就像被堵塞一样,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她想抬头看大家,脑袋似乎被灌进铁水,沉重的低着。

“威尔!你不开心吗?”胡子斑白但却神采奕奕的村长走来,盘腿坐在维格尔身边。但随即他又哈哈大笑。

“不对,你救了这个村子,应该加上敬语比较好……嗯,但辈分上又是我比较高……啊,算了,不管了,你也叫我名字就公平了!”村长自顾自地说着。

“嗯……”

维格尔很难受,尤其是面对这位豪迈的人。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才招来那么多的怪物呢?如果自己再强一点,这条村子会不会有另一个结局呢?如果自己的心能再坚韧一点,会不会能保护多一个人呢?

她不敢说话,不敢告诉别人威尔是个假名,不敢说出自己就是勇者维格尔。

她甚至不敢与其他人的有视线接触,生怕感受到别人的责怪,也害怕被他人埋怨。

这一颗小小的心,已经受到太多的伤,害怕得不知所措了。这颗伤痕累累的心灵,甚至开始觉得,如果自己一开始不存在的话,如果勇者维格尔是没有心的话,会不会因此而得到解脱呢?

“遇到这种事情,大家都不会高兴啦。”

村长一把夺过维格尔手上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但大家却会因你而有自信,因你而有勇气。如果你不在的话,莱恩她们或许会赶不上。”

村长单手提起一桶酒,完全不像是一个老人那样,仰头,将酒灌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喝着。

“所以,放声大笑吧,因为你是英雄,这个连军队懒得理的小村庄,这个早就被别人忘掉的破地方,是你救了回来啊,是你一个人挡在前面,引走那些怪,我们才能躲在教堂里捡回条命啊!”

餐厅内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只剩下村长那粗犷而豪迈的声响与回音。

最后,村长将那个酒桶递到维格尔前面。大家都将目光投放到这一位遍体鳞伤的,隐姓埋名的勇者身上。

现场鸦雀无声,似乎有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这种沉默,仅仅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谢……谢。”

维格尔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大家都听到而已。她用双手收下了那桶酒,也将大家那满怀感激的目光都收下了。

村民们都将酒杯高举,正对面的莱恩与斯特拉斯也端起酒,用眼神告诉维格尔,她应该收下这份荣耀。维格尔将酒桶托到头顶,倾斜,学着村长那样,大口大口将酒灌进口中。

“喔哦哦哦!”

静悄悄的餐厅内,瞬间为这个英雄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大家都聚到维格尔身旁,围绕着她欢声笑语,喂她吃东西,将她高高抛起再接住。

看着这种情景,斯特拉斯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又消失了。莱恩则是捏着头发末梢,笑着看他们那种,笨拙而纯真的,表达自己感情的方法。

饭饱喝足后,有些大汉已经醉倒躺在地上,女人和孩子则是回到教堂睡觉。

餐厅内,只剩下不到十个人还在谈些有的没的。

村长看了看周围,似乎下定决心一样,本来那副醉醺醺的神色,不到一刻间就消失到九霄云外。他用着认真的神色对着老板娘贝尔说:“差不多了吧。也许把那个交给她,会更好。”

贝尔看了一眼村长,再看了一眼维格尔,什么都不说,双手将捧着的酒杯轻轻放下,没发出一点声响,默默地走了出去。

维格尔很不解:“等等,我又没说过要什么。”

村长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让维格尔吃惊的话:“你听说过那位勇者大人吗?就是与魔王对抗的那位,维格尔。”

“……”

维格尔虽然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但内心却颤抖了一下,端着的酒杯也差点因为身体的抖动,将酒洒出。

“本来的话,那位勇者也应该住在这里的,可惜啊。自从魔王一战之后,谁也没见过他了,恐怕……”

“你,你们,你们认识他?”

维格尔连说话都断断续续了,她觉得整个世界观像是崩塌了一样。

但村长的下一句话,却将她解救出来。“我们还没有幸目睹真容。”

“呼……”

维格尔长舒一口气,她突然觉得之前担心这么久像个傻瓜一样。

“在之前,勇者也像你一样,拯救过这条村子。你也知道的,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哪有军人肯来。勇者似乎决定,等战争结束之后。要和家人一辈子在这个地方生活。但是啊,等魔王真的被打败之后,送到我们这里的,只有那把剑。”

村长的脸色阴沉下来,似乎光是说着这就是,就让他着痛心疾首。他似乎感觉到有些口渴,却没像刚刚那样大口喝酒,而是用舌头舔舔嘴唇,接着就赶紧说下去。

“虽然勇者老是喜欢带着个面具,但大家真心喜欢和尊敬那个人。在这个时代,敢于出头的,又能有几个呢?他托人带了笔钱,拜托我们造个房子。我们就尽全力,把房子弄大弄好,那些钱压根也没准备收,打算勇者什么时候来,就退回去。唉,已经再也不可能了吗”

维格尔想开口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她很想说自己就是勇者维格尔,但却没有开口。

她很清楚,现在还不到时候。

“说起这个,贝尔让我转交给你。”

村长摸索着,从上衣内袋掏出一个小布袋。

维格尔接过来打开,里面全是宝石。

“这个是你朋友帮你交的费,贝尔不肯收,太多了。”村长示意让维格尔清点一次:“一颗不少。”

维格尔不清楚,斯特拉斯到底在暗地里帮了她多少,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只能先收下了,不能辜负对方的一番好意。

“嘛,虽然贝尔很看重钱,如果不是你朋友的话,恐怕你早就被她赶出旅馆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谅解。贝尔刚搬到这里的时候,似乎说要准备和丈夫一起生活,但我们却谁也没见过他出现过。后来大家看她那么伤心,问了才知道,她的丈夫在和魔物们的战争之中,牺牲了。很艰难啊,一个女人要养活自己,以后还有个孩子,她也总喜欢隔三差五的,请那些穷到不行的人拖个地什么的,之后给他们一笔钱。”

村长刚说完,就给维格尔一个眼色。

维格尔朝着门口看去,贝尔已经站在那里,静待她了。

“去吧,如果是你的话,大概就可以了。我们这破地方,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但不送点合适的东西,心又不安。所以,带走吧,勇者也不会希望那把剑生锈。从今往后,你就是勇者的剑的主人了。”

村长说完后,朝天大笑。

“再次,感谢您。”

维格尔对村长鞠个躬,就跟着贝尔,朝村子的一角走去。

第九章——朝眼前的接力棒伸出手,其二

维格尔拎着火把,紧随着贝尔走着。贝尔的步伐很奇怪,时快时慢,似乎上一秒下定决心,下一秒又开始踌躇不决,走起路来也是兜兜转转。

这个地方,刚刚不是可以直走就到了吗?

维格尔想了下,还是决定讲这句话咽下去。贝尔走起路来兜兜转转,估计也有自己的考虑。

“你是不是觉得村长很烦人。”

贝尔冷不丁地问一句。

“诶?”

维格尔有点难回答。

“果然吗……村长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尤其在勇者死后,变得更加的失落。”

“等等!”维格尔有点反应不过来,“村长和勇者有什么关系吗?”

“没,他们连勇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是,单单凭借声音,觉得勇者是一个年轻人而已。所以,村长自己,也是情不自禁地,将对自己孩子的思念,投放到勇者身上。”

贝尔停下脚步回答。

“连见都没见过的人,都能当作自己的孩子?”

维格尔突然觉得村长是一个怪人。

“你知道吗,村长有四个儿子,他豪迈的性格与强壮的肉体,可以说是完美遗传给他们。”

“是吗?也许是我没看到——”

维格尔突然停下了话语,她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

“他的妻子死于难产。魔物进攻的时候,原本是军人的村长,由于年老,就将保卫国家的希望,还有自己逝去的英雄的梦,托付给了儿子们。”

即使贝尔是背对着维格尔说话,她明显感觉得到,贝尔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咬牙切齿。

“第一个儿子的死讯传来,村长暴怒如雷,巴不得扛起刀剑,将那一个个魔物撕碎。”

“不久后,第二个儿子的死讯传来,村长却没有了那番暴怒,而是恐惧。他开始希望儿子们能安安稳稳地建功立业,乱世英雄让别人来当就好。”

“随后,第三个儿子的死讯传来,村长当场昏厥过去。醒来之后,他天天去没有人的破烂教堂里,连上帝是什么都不清楚的村长,每天都在哭诉着,希望小儿子能安全归来。”

“最后,小儿子的遗物被战友送了回来。村长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捏着那封血迹已经干了的遗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在大家讨论着要怎么去安慰村长的时候,他走了出来,一声不响地走去妻子的坟墓前,跪下,颤颤巍巍地递出那封遗书,然后吐了一大口血,倒在了墓碑前。”

贝尔转过身来:“你能理解吗?一个男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维格尔没有回答。

没有办法回答。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了。

她已经理解了,为什么村长会特意召开这个聚会,他的本意除了想村民的情绪以外,也想去鼓励一下维格尔。

正因为经历了这么多的悲痛,村长才会渴求勇者的出现,才会在维格尔的身影之中,在那一位英勇善战的勇者的身影之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那逝去的梦想,看到了自己的每一位儿子的身影。

所以村长才对勇者那么的执着。

所以村长,才会不留余力地,帮助我。

“这条路,一直走。”

贝尔做出了她的选择。

维格尔就朝着贝尔走过去,越过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栋木房子。

房子虽然不大,但朴实无华。所选的木材并不名贵,做工也非严丝合缝。然而,却能看得出来,这一栋永远也不会有主人的房子,凝聚了多少心血。

维格尔走到房子的门前,将火把插在旁边。

她轻轻将门推开,生怕惊扰了这里的静寂。即使勇者可能再也不会出现,房子里也照样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光是站在这里,维格尔似乎就能在脑中构思出,一个吼着嗓子指挥着大家的,那一位因勇者的出现而变得精神抖擞的,村长的样子。

“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要把这番话告诉你。”

贝尔并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不远处,和维格尔说话。

“剑就在房前的石像内。但是,怎么拔出来,就看你自己了。”

“非常感谢。”

维格尔走到了门前右侧的石像前——

那是一个狮子与独角兽缠斗在一起,互相撕咬对方的雕塑。

“我不希望你把剑拔走,因为这把剑象征着勇者,倾注了所有人的感情;然而,我却希望你能把剑拔走,因为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让那把剑再次舞动起来,一定可以再让它绽放出,令大家都能获得希望与勇气的光芒。谢谢你,能听完我这些任性的话,也没有对我的行为给你带来的阻挠而有所怨言。”

语毕,贝尔朝着维格尔重重鞠躬一下,转身离去。

沉重。

重到喘不过气来。

勇者这两个字,即使有所预料,依旧也是出乎意料的,难以背负。

正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会把希冀托付给他人。

正因为是勇者,才应该理所当然地,背负上全部人的希望与勇气。

替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们咆哮,为那些无依无靠的人拔剑,将那些家毁人亡的民众的怒气一个人爆发出来,挡在天生就羸弱的人的身前,承受伤害,并且怒吼着砍回去。

并非成为勇者就必须去做到这些,而是在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在砍到一个又一个魔物的时候,在扶起一个又一个伤者的时候,在背负一切踏上可能是不归路的旅程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勇者。

“我想要勇气。”

维格尔跪在了石像之前。

“不是一个人的勇气。”

她伸出了手。

“我想要救那些人。”

狮子的嘴里,有着一把刀柄。

“那些没有力量的人,该怎么办呢。”

石像所刻画的战斗,独角兽似乎占上风。

“魔物就可以随意杀人了吗!”

然而。“战争就应该是对的吗!”

那头劣势的雄狮。

“我想要有敢于背负上整个世界的!”

它的眼里。

“能够斩杀一切魔物的!”

依旧闪耀着光芒。

“如同狮子雄心一般的勇气!”

维格尔双手紧握狮子嘴里的那个刀柄。

雕像突然爆发出一道圆弧状冲击波,石像周围的灰尘与落叶全部被弹飞开,以石像中心,划出了一个洁净无比的圆。

维格尔不自觉捂住了嘴巴,但仍无法阻止血液从指缝中流出。片刻后,她用衣袖抹干嘴巴,甩了下手上的血。

“如果说独角兽象征着高傲。”

维格尔再度伸出手,紧握住那个刀柄。

这次的冲击波威力更大,她整个人都被吹飞开,弹到了十米外的一棵树干上,树叶被震落一地,一群小鸟被惊吓得飞走。

“那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对着那份高傲挑战的,雄狮呢!”

维格尔弯着腰,一只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随便找根树枝,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血液不断从她的嘴角地下。

她再度来到石像前,十指活动一下,准备第三次握住那个刀柄。

这一次,她有些踌躇。

如果说,一个人的根源,是他的人格与记忆的话,那失去记忆,人格也随之改变的我,根本就不算是当初的那位勇者。

拔不出来,也只是理所当然的。

我与勇者,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人了。

所以才没办法被那把剑所认可吧。

“说吧,我该怎么办?”

维格尔对着那座雕像说。

“你要怎样才肯,再次认同我?”

维格尔笑了。

“没有勇气的话,带上这个面具如何?数百年前,魔王被勇者击败之后,留下了这件遗物。害怕的话,迷惘的话,你就带上它,也许会指引你前进。”

还是这熟悉的,没感情的声音。

“你就一直在这里,看着我被揍吗?”

维格尔转过身来,对斯特拉斯说。

“我会一直看下去的,这就是我的命运。”斯特拉斯从怀里拿出一个被白布条包成一大团的定西,一边拆开,一边说。

她将一个面具递给维格尔。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的面具,和化妆舞会里,贵族用的蝴蝶外形的面具有点相似。但这副面具看起来却更像一个展开双翅的蝙蝠,透露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感。面具的边缘摸起来十分圆滑,看上去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如同被巨蟒瞪住的恐惧感,似乎在面对全世界所有锐利的兵器,又像是在面对一门攻城炮的那黑漆漆的炮口。面具十分轻巧,并且没有开任何一个洞,戴上去就会盖住鼻子和双眼,然而并不会影响视觉,甚至丝毫感觉不到面具的存在。

这就是魔法的力量。面具上叠加的数十个大大小小不同的魔法,构成了它神奇的效果。而某位不知名的大法师呕心沥血的这个制作品,经过了重重波折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到了维格尔的手中。

斯特拉斯跪坐在地,然后,拆开了右眼的包扎。

那里,有这一条倾斜的疤痕,而且还是最近的。

斯特拉斯试着微微张开,却又因光线的刺激,迅速闭上。对于习惯了黑暗的右眼,哪怕是两个火把发出的光,也让她有点难以一口气接受。有那么一瞬间,维格尔觉得她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开心,但这种感情却迅速从斯特拉斯的脸上消失,恢复到平日的无表情。

然后,这次,斯特拉斯很缓慢地。确切地,睁开了那只右眼。

眼睛周边还能观察到一点血丝,眼白的部分甚至有些泛红。

斯特拉斯双手轻轻握成拳头,置于膝上,挺直腰杆,稍微吸了口气,很严肃,很庄重地说。

“对于命运,你的选择却是自由的。在你的生命迈向终点以前,我都会竭尽全力,守望着你,直至最后一刻的到来。这就是我所选择的命运。”

听了这番话,维格尔想把那个一直埋藏在心头的问题说出,然而她还是忍住了。

还不是时候。

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再问吧。

维格尔顿了顿,说。

“勇者,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斯特拉斯的嘴角居然有了一丝弧度。

在维格尔看来,这明明只是逞强的一语双关罢了。

如果维格尔是勇者,自然能得到剑的承认,并不会死在雕像的防护手段上。

如果她死在这里的话,得不到剑承认的维格尔,根本就不算是勇者。

维格尔将那个面具带上,似乎,身上的酸痛,也不再那么强烈了。

“那么,来吧!既然那么不想承认我,就让我见识一下吧!狮子的勇气与独角兽的高傲!”

第十章——拼图至关重要的一片

漆黑,一望无际的漆黑。

仿佛连光都不曾存在过。

寂静,难以言喻的寂静。

仿佛全世界就只剩自己。

哟。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会。

怎么了。

疑惑吗?

恐惧吗?

因为无知吗?

因为无存吗?

因为无心吗?

啊,我明白了。

你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对吧。你什么都看不见对吗?你连动下手指都做不到对吧?

很正常。

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

空旷——这么说也许不太对劲。真空也与现在的情况相差甚远。

嘛,简而言之,是很空很空,空到什么都没有。

或者说,空间本身都不存在。

单纯只是虚无。

明白了吗?

这漆黑,这禁锢,只不过是虚无所带来的附属物。

啊,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

我是——

“闭嘴!”

维格尔捂住头部。

如同一滴雨点,洒落在平静的湖面上一样。引发的波纹朝周边扩散,所触及之处,漆黑如同被洗刷一番,变为纯白。

波纹似乎永不停息,从一个点开始,渐渐越变越大,越行越远,这个地方,变成了纯白的世界。

维格尔站在这一片纯白之中。

与她所相对的,如同镜子的另一面的那个地方,也站着一个人。

看不清。

完全看不清。

那个人被铠甲所包裹,被漆黑的气息所笼罩,只能勉强辨别出一个轮廓。

“我大脑中的声音,是你吗?”

对。

“你从旅馆开始,就一直在烦我。”

不对,还要更早,虽然,你本人没有自觉而已。

“啥?有吗?”

让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回忆,的确强人所难。

铠甲并没有作答。

准确来说,是没有用现实存在的“声音”作答。

维格尔收到的全部答复,都是出现在内心之中的声音。

仿佛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专门传话的精灵存在着。

“你知道我吗?”

当然。

“而且还是在我失忆之前?”

没错。

破碎。

纯白无暇的空间,如同镜子一般,开始破碎。

玻璃碎裂的声音,碎片掉到地上的声音,一个两个三个……全部混杂起来,如同深海中的一个漩涡,充斥在维格尔的脑中,将她的思绪卷入,盘旋,绞碎。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成为勇者?那样的话,我只是理所当然地,说一下你想知道的事情。

“什么……”

你一直在追寻的,勇者维格尔的过去!

碎裂的纯白空间,逐渐出现了颜色。

红,蓝,黄绿,青,紫……

各式各样混杂在一起。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然后,当所有的颜色混搅在一起时,周边再度变为纯黑。

那个纯黑并没持续太久,就好像用水泼涂满劣质水彩的墙一样,那股漆黑,如同污水一般,流淌在地,将黑幕后的景色呈现出来。

那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

奢华的皮长椅,昂贵的红木家具,哪怕是放置蜡烛的,中央的大吊灯,也是金光闪闪。更不要说随处可见的宝石的装饰。

住在这里的,一定是富家子弟。

“这里是?”

可别眨眼了。接下来,将再度重现,那冰封许久的记忆!

黑色的铠甲人并没出现,但他的声音却在内心回响。

维格尔也没空在意,她现在整个人都集中精神,去观察周边的一切。

一个黑色的小人影,坐在皮长椅上。他似乎很焦急,坐上去还没多久,又站起来,四周踱步,之后又坐到皮长椅上。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

那个小孩到底在等待着什么?

维格尔不敢有一丝松懈,生怕一眨眼,就会丢失重要的线索。

然后,一个大人的影子跑了过来,弯着腰,似乎气喘吁吁的样子。大人的影子将一封信,递给了小孩。

小孩拿到信,站在那里,沉默半饷。

那个小孩的影子,突然变成一座晶莹剔透的冰雕。

不仅如此,以小孩为中心,冰块开始朝四周蔓延,不到一刻钟,整个世界都被冰封起来。

“这是什么?”

对于勇者维格尔,只是开启生涯的头一天而已。

“哦?是找到了当勇者的理由吗?而且……”

你想问,为什么会这样?答案很简单。

这是勇者不愿回首的过去。

“……”

这就是所有的人都被置换成黑影的原因吗,这就是被冰封的原因吗?

就这么的,痛苦吗。

小孩的影子突然活动起来,身上的冰开始粉碎。

他朝前走两步,坐在了一张桌子前。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整个世界都突然改变。

冰封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一间书房。小孩的影子,正端正地坐着,一本一本地,将桌子上那数十本书解读完毕。而桌子的周边,书架大大小小总共有十来个。

这全都是小孩必须去研读的。

这就是自身做出的选择。

小孩的影子突然站起来,周围的景色骤然突变为一座森林,刚刚的桌椅与书架不复存在。

影子似乎成长了些许,手中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木棍,然后一个人在空旷的场地中,单调地挥动,挥动,挥动。

然后,影子决定前进。

每走一步,就长大一点,手中的剑也逐渐变为铁剑。

渐渐地,影子从小孩,成长为了大人,然后停下了脚步,双手持剑,对准眼前的敌人。

一头随处可见的普通的狼。

然后,影子理所当然被狼扑在地上撕咬。

“又是狼?这缘分还真够大了。”

这就是勇者的第一战。苦心学习多年的成果,在适应实战以前,很难展露出来。

看到这里,这种心情,维格尔很清楚。不是没办法逃跑,而是不能逃跑。

就好像,面对那头魔狼一样。

一旦逃了,一旦往后踏出那么一步,就再也不能当勇者了。并非是为了取悦他人,并非是为了名利,仅仅是,希望无愧于内心。

影子竭尽全力,面对跃过来的狼,挥出最后的一剑。

然后,剑戟交错,火花四溅,金属与金属碰撞声刺着众人的耳朵。

与影子交手的对象,突然变为半兽人。

现在的影子,已经褪去了那层青涩,可以熟练地舞动那把剑,与半兽人打得不分上下。

半兽人一个失误,影子立刻将它的长戟挑开,一击斩下头颅。

但那却是人马的头颅。

影子的对手,这次变为一大群人马,而场地则是草原。

从容不迫。

影子似乎有了更大的改变,动作更为熟练,即使在箭雨之中,步伐也没有一丝凌乱。

这一种从容,保持到巨人出现前。

维格尔看见,那一个影子即使遍体鳞伤,也未曾放下过手中的剑。

即使有人准备了后路,勇者也未曾退过一步。

所以,这才是勇者吗?

与巨人交战的最终,影子抱着另一个人的尸体,痛哭。

然而并没有持续多久,影子就将尸体放在身后,换上华贵的服饰,似乎在放声大笑,面对着那些将影子捧为勇者的人。

影子高举手中的剑,享受那一份无上的荣光。

影子背对着同伴的尸体,内心痛苦不已。

不能哭。

因为是勇者。

不能悲伤。

因为是勇者。

不能软弱。

因为是勇者。

勇者。

勇者。

勇者。

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勇者。

然后,场景再度变换。

影子的面前,是一个洞窟,旁边则是一只猫。

准确来说,是黑暗潮湿的森林内,歪曲生长的,扭扭曲曲的树枝勉强空出的一个小入口。而那只胸部纯白,其余全体漆黑的猫,是这里的守护者。

影子似乎说了什么,而猫则作出回应。

“真的要进去吗?”

“这可是地狱。”

“罢了,既然你对力量这么渴望的话。”

影子无视猫的话,径直地走了过去。

这里是世界之树。几百年来,能得到进入资格的,渺渺无几。进去之后能活着出来的,更是凤毛麟角。

一个,是为了寻死而来到这里的猎人,猫并没给他相应的测试,因为,猎人的眼神,已经没有任何光辉,估计也是成为树的养料吧。但他却活着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都没带走,除了那几根送给朋友的树枝以外。

另一个,是大陆最强二刀流剑士圣痕,用尽上百种方法都未能成功通过猫的测试,却因为得到守护者的承认,而得到进去的资格。

第三个,是恶名昭彰的魔王。

世界之树在魔王出来的同时,凋零了。

最后,便是勇者。那时候,猫已经没有那个资格,来给进入的人测试。但是,这次不同。

和那些想要谋取财物的人不同。

这次来的,是一位勇者。

和猎人不同,勇者并非是因同伴逝去的悲痛,而来寻死。

和圣痕不同,勇者并非是为了寻求无谓的奇迹或神力。

和魔王不同,勇者并非是为了寻求破坏和杀戮。

像是在回应那只猫的意志一样,那时候的勇者,这么说了。

“我只是,来寻找勇气而已。并非是自己,我想要那种,能保护全部人的,巨大的勇气和力量。”

“也许,我拯救不了所有人,也许,我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掉,也许,我会一事无成。但是,记住了,我至少还有,去拯救全部人的勇气!”

明明这些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眼前,明明是回忆,维格尔却不得不听着黑铠甲人来帮助自己转达,那个影子到底说了什么。

“难怪,那把剑,我没能简单的拔出来。”

维格尔已经猜到了。世界之树的残骸之中,勇者找到了,那把剑。

希望与勇气,是维格尔所需求的,而这一切的重量,早已知晓。

“没有力量的话,是什么都守护不了的。”

维格尔像是在对黑铠甲人说着。

“然而,在那之前,需要的是觉悟。所以,你才让我看这些吗。”

整个世界,再度陷入黑暗,与刚开始一样。

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存在。

连空间的本身都不存在。

“你让我看了这么多的回忆,我也有些理解了。别太小看我了。来吧,像那只猫一样,开始测试吧!”

幕间——猫所凝视着的世界之树

世界之树又迎来新的一天,朝阳穿过树叶,光芒的斑点撒在那头猛兽的身上。

猛兽摇头晃脑,蜷缩起的身子极不情愿舒展开来,然后迈起四个脚,走到一眼清泉前。清澈的泉水从泉眼不断涌出,猛兽低下它自认高贵的头颅,小口小口地,像是在品味美酒那样,含着泉水,润湿下干涩的喉咙。

如果是正常人,看到这种景色应该会激动地欢呼。但猛兽不同,它对这美景唯一的感想就是“哦。”

这也不怪它,毕竟……

“五百年了!”

它忍不住对着树大吼。

高耸入云的树到底有没有听见呢,还是说连续被吼了四百九十九年零十一个月三十天之后习惯了呢,我们就难以得知了。

看着水面倒影出的自己的身影,那种天下无双的身影,大概是给自己的补偿吧,猛兽感觉到一股欣慰——

除了胸部周身漆黑的毛发,色热温润,摸起来丝滑无比,金色的瞳孔更是炯炯有神,两个竖起的耳朵威风凛凛,身上的肌肉恰到好处,仿佛是神明创造的奇迹。

好一个猫中之王!

猛兽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它没有父母,因为是魔法创造物;它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守护身后的这棵世界之树——那是含有大量魔力的存在,绝不能让人肆意妄为。

创造猛兽的人,给它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遗忘”,希望它能遗忘自我,全心全意投入到守护世界之树的工作之中。

然后它就在那之前,先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之后就自称猛兽。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猛兽一踏前爪,脚下便出现数十个魔法阵。

“莉莉安娜·超阶·远效·增援·延时·升阶·极效·扩宽·高级物质透视术。”

“莉莉安娜·超阶·远效·增援·延时·升阶·极效·扩宽·高级鹰眼术。”

创造者给了它常人难以触及的,极为庞大的魔法知识,现在唯一的作用就只有让猛兽偷窥几十公里外的城镇。

“啊,肉!肉!猫!母的!一个活的母猫耶!树你看到了没!”

世界之树没搭理它。

毕竟,永远也不能指望树能学习猫语。

猛兽一如既往地,蹲在树干上,珍惜那零星的阳光——世界之树太高了,树叶浓密,给了猛兽五百年来冬凉夏暖的极佳体验。

“那男的和他爷爷的爷爷长得真像,他们家肯定有病,上百年住同一地方居然不腻。”猛兽刚说完,就想到了什么。“……”

“树,我说啊,你也腻了吧!搬家!我要搬家!”

“……”

世界之树还是没理它的第三百零五万六千四百零二次的搬家宣言。

作为一个猫,猛兽一直不懂,为什么树要把腿全插进土里。

两百年前猫也学着树那样,用土把四条腿给埋了,之后用了好几次化石为泥术和化泥为石术才走得出来。

“啊……好想要母猫……活着的,能说话的就好。”

猛兽又开始了一天的自言自语,本来是目的是让自己别忘了怎么说话,然后就演变成天天和一棵树唠嗑的习惯了。

“不对,死掉的也没差。”

“啊……公猫都无所谓啦!那种出生不久,还在发育期的,毛色光泽动人,天天缠在一旁叫唤的,时不时还舔来舔去的那种最好!”

“啊不……其实强壮一点都没差啦……给我一个啊……为什么这破地方连虫子都见不着!”

这是理所当然的,世界之树的周边,有着上万个魔法在防备,一般人连见到这棵树都不可能。

然后,猛兽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来了吗!”

猛兽一跃而下,直直站在世界之树前,抬头挺胸,将胸部的那撮纯白的毛发展露出来。

“愚蠢的人类!你们竟敢再度涉足这禁忌之地!吾必将代替神明,给于你们天罚!吾之血液,吾……算了吧,你都听腻了。”

这套台词是猛兽无聊的时候想的,但眼前这个入侵者,已经来了九十多次了,估计再扯这个也没意义。

在这里得提及一下,猛兽身上虽然附加了能听懂大部分语言的魔法,但却不会说。

所以在入侵者的角度,眼前是一只每次出现都会“喵”个不停的黑猫。

在之前的近百次对决中,猛兽已经掌握了对方的一切攻击手段,它没有一丝犹豫,十二种不同的防御魔法就在周边默不作声第展开。

“让我见识一下,大陆最强二刀流剑士的实力!”

这个称呼是猛兽借着观察人类的名义偷窥时知道的。

只见那位入侵者,拿出了引以为傲的两把武器——两米长的巨剑和一米七长的野太刀。

出乎意料的是,他将两把武器插入地面。

怎么了,终于意识到我和你实力上的差距了吗。

猛兽回想起,他们之间的第一战,猛兽召唤了上千个火球,像下雨一样,硬生生把入侵者砸出去。

不过,能烦人到这种地步的入侵者,还是第一次见。

然后,入侵者一个箭步朝前,完美躲过地面上的地雷魔法,闪开了空中的透明切割魔法,一眨眼就冲到了猛兽的面前。

“近身战我可不会输的!”

事先准备好的十八个强化魔法叠加在猛兽的身上,然而,入侵者却不慌不忙,他的武器从袖口滑落。

猛兽连脊椎骨都开始发凉了。那武器,身躯细长,且能随意弯曲却不失韧性,而且在顶端居然还有一个皮革造的小球!

逗猫棒!

霎时间,猛兽的知性跌落至最低,它的肉体似乎有一种冲动,促使它抬起上半身,用两个前爪扑上去。

不行了,猛兽的理想宛如紧绷到极点的琴弦,再有那么一点刺激,恐怕就会完全丧失,让这只世界之树的守护者沦落为只凭着感性行动的野性动物!

虽然本来就是。猛兽顾不得这么多了,驱动了自己认知内的最强魔法“莉莉安娜·镇魂曲”,强制性令指定的对象的概念变为死亡。

然后,猛兽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入侵者的武器上,这个宝贵的魔法就浪费在逗猫棒上了。

入侵者看着不知为何变成灰的逗猫棒,明白了什么,果断后撤逃跑。

翌日,入侵者回来了,还拉着一车新鲜的鱼,然后被猛兽一个流星爆给全砸了。

几天后,入侵者带来一卡车不同品种的,姿态各异的猫娘,猛兽含泪,使用变化术拟态成狮子,一个咆哮全吓走了。

同日,傍晚,入侵者又回来了,这是它第一百次朝着世界之树进发。

猛兽认为,它已经出尽手段,不足为惧。

然而,入侵者却微微一笑,念出了召唤魔法。

猛兽看着身前的庞然大物,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不……”

不该是它的。

“不!不不不不不不!”

那是利用贵族的权限,集结了上百个工匠加工赶制的,半径一米的超巨大毛线球。

精选各国最优质的羊毛,皇都首席裁缝师监制,联合全国最强裁缝组织来打造。

不行,不能失去理性。

猛兽不断强调,自己是世界之树的守护者,活了五百年,不能和这种二三十岁的小毛孩计较。

然而,猛兽的目光,投放在一侧的树干上——上面雕刻着猛兽必须遵守的规矩。

不能接受外来食物。

不能接受外来生物。

不能与其他生物沟通。

不能……

全是对于猛兽的束缚。

尊严,作为守护者的尊严挽回了猛兽的最后一丝理想,它的眼泪只止不住地掉,用魔法打开的异次元裂缝将大毛线球吸入,绞碎。

晚上,猛兽失眠了。

它知道,那个入侵者,需要的是世界之树的核心,如果放过,必定会导致整棵树的凋零。

自己是守护者,守护世界之树是创造自己的首要目的。

所以。

不能松懈。

不能奢求幸福。

守护者,就要有守护者的觉悟。

但这样好么,对方可是竭尽全力,无论是战斗还是谈判,又或者最近的各种奇葩手段都用了,就为了那个核心。

他也有不得不守护的,无法退让的事物吗?

那样,我们之间能互相理解吗?

猛兽回忆起一个人,唯一一个,能从猛兽身旁走过,直面世界之树的存在。

他们之间的眼神,还真是像啊。

猛兽似乎决定了什么。

再来一次就好。

既然都来了一百次整了,那么,如果明天是第一百零一次,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既然都有过先例,那我再破例一次,也无妨。

“喂,树,你活腻了吗?”

猛兽笼罩在月光之中,询问着。

“我啊,差不多腻了。如果,你死了,我没死,我就到外面找个乐子。如果一起死也没差。反正都这么多年过来了。没意见吧。”

猛兽说完,就将身子蜷缩成球状,进入了梦乡。

它没注意到,唯独这次,世界之树,晃动了一下。

早晨,来临得意外早。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猛兽身上时,它没有像以往那样,还抱怨着为什么不再睡一会儿。

猛兽这回,很快地就起身,用泉水清理下身子,站在高高的树干上,等待着。

唯一一次的,宝贵的机会,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呢?

猛兽高昂胸膛,静待那个入侵者的来临。

它眯起双眼,似乎以及知道,对方一定会到,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太阳似乎不留情面,从东边很快就跑到西边。

猛兽一动不动。还是保持着那种姿态。

然后,在夕阳最后的一缕光辉消失之前,那个人出现了。

并没有带着投机取巧的的东西。

入侵者的双手,拿着的是他引以为傲的两把刀剑。

最后,居然和刚开始一样,还是堂堂正正的对决嘛。

足够了。

猛兽安心了。

这种毅力,就算把世界之树的核心托付出去,恐怕也没什么问题吧。

猛兽闭上了双眼。

好啦。

入侵者。

我已经在睡了。

就这样,越过我,从树洞进入,面对你真正需要的试炼吧。

无论是死在里面,还是顺利取走核心,都与我无关了。我嘛,最多就,稍稍地为那棵树和你,一起打个气。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猛兽觉得,他已经进入世界之树的内部,是时候张开双眼——

在那之前,它觉得自己在天上飞。

猛兽一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捏着后颈肉,整个人在空中晃啊晃。

“白痴啊!我又没死!”

入侵者听到猫叫,晃得更来劲了。

他觉得这只猫可能出问题了。

“放手!放手!”

对方并听不懂。

“你再晃我就……”

好端端的一个交接机会,完美被入侵者给毁了。

然后,整个晚上,森林都处于被各种雷击和火球照亮的状况中。

由于附带修复魔法,守护者和入侵者就放开手脚,战了一整晚,知道朝阳出现,入侵者才因体力不支而倒下。

第二天,入侵者再次来临,还带了各种母猫各种鱼以及大毛线球。

猛兽白了他一眼,用前爪指了指世界之树入口的那个树洞,然后将五百年来的怨念以及心酸浓缩成只言片语,对着入侵者大吼。

“滚。”

第十一章——不速之客的狩猎

阴森森的枪口,对准了那颗头颅。

男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躲在一旁凝视着猎物呢?

冰冷的猎枪,似乎在蠢蠢欲动,静候主人轻轻压下扳机,好让自己能粉碎掉,正在瞄准的那颗灰白色短发的脑袋。

一秒钟。

十秒钟。

一分钟。

十分钟。

一小时。

十小时。

一整日。

斯特拉斯就跪坐在原地,静待维格尔的归来。

不眠。

不休。

就在维格尔试图伸出手,试图握住刀柄的同时,她的时间被静止了。

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对。

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三千六百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而维格尔自身的时间,大概被放慢了十七万两千八百倍。

这就是,那一个狮子与独角兽的雕像上,附带的诅咒吗?亦或是保护措施?

简单来说就是,她一秒钟就能做完的动作,得延迟整整两天。

这个是斯特拉斯连续盯着维格尔二十四小时得出来的结论,一般人是绝对不可能注意到,维格尔那放慢了十几万倍的速度下的,细微的动作。

所以,在维格尔将剑拔出来之前,斯特拉斯就在其身后履行约定,静静守候。

人类的身体,是有极限的。斯特拉斯估算一下,滴水不进,而且持续绷紧神经,自己大概再撑二十四小时就会晕倒吧。

饥饿,干渴,越来越难以集中的精神,仿佛下一次的闭眼,就会沉入梦乡。

身体现在已经开始,分解多余的脂肪和肌肉来获取生存所必须的能力了吗?

斯特拉斯很不愿意思考,似乎有什么抗力,或者是脑内被倒入浆糊那样,每一个考虑都让斯特拉斯疲惫不堪。

不过,看来,对方的精力,似乎还足足有余——

她也发现了自己成为了猎物。

不能轻举妄动。

必须守候到,维格尔将剑拔出来后。

现在,维格尔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不速之客的来意还未清楚,如果斯特拉斯稍有不慎,一旦危及维格尔,就得不偿失了。

只能处于被动,视情况做出反应么。

虽然斯特拉斯并不厌烦这种情况就是了。

既然命运让她是守护维格尔的人,那么,维格尔没事,斯特拉斯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这种僵局,维持的时间并没想象中的那么长.

对方决定要主动进行接触吗?

斯特拉斯尚未治愈的右眼,开始溢出血液。

这是精神受到高强度压迫的证明。

不利。

绝不能进行战斗。

如果有万一,不得不战斗的情况下,斯特拉斯希望将胜负定在一击之内。对方的能力和自己的能力,可谓是互相克制,但斯特拉斯现在已经精疲力竭。

因此,将战斗拖延多哪怕一秒,对斯特拉斯都是极大的不利。两败俱伤无妨,但维格尔就难说了。

不能干扰到她。

魔法卷轴,借用将法师的记忆、经验、魔力以及所需的材料,将一个魔法抄录至卷轴之上。借由主动触发卷轴的自燃,无须咏唱和魔力,直接驱动一个魔法。

斯特拉斯就利用复数以上的卷轴,在身后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隐形的魔法地雷。

总数量一百六十八个,地雷与地雷之间的缝隙过于细小,触发到其中一个就会引发连锁爆炸。

仅仅是留下一条,施术者本人才能知道的,安全路径。

一旁,树木的阴影下,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放下了自己的猎枪,悄声无息走到斯特拉斯的背后。

“为什么?”

斯特拉斯背对着那个男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

恼人的相生相克。

斯特拉斯精心布置的地雷阵,对方完全无视了。

“只是想,亲自看看而已。”

男人正对着斯特拉斯的背影。

比起男人的本名,他的别名流传更为广泛——

猎人。

他总是这样,称呼着自己。

艾斯特王国,是勇者出生的国家,也是被帝国吞噬的其中一个国家。虽然官方并没正式的说法,但是……

将王国陷入沦陷的最关键一战,近万人的王国军精英,仅凭两人就轻而易举地攻破了。

一个是,现任帝国大将军,爱丽丝·卡恩。

另一个,就是恶名昭彰的猎人克莱姆。

克莱姆这个名字,并不是很多人都知道,但“猎人”不同。

攻陷王国,让猎人一战成名,但他却选择与帝国的官员们分道扬镳,投身于无尽的佣兵生涯里。

他总是承接各种危险至极的任务。

暗杀官员。

与巨龙作战。

去军队都畏惧的死亡沼泽寻找尸骸。

孤身一人抵御大量的骷髅兵军团。

……

有人相传,他并非为了谋取钱财名利,只是追求屠戮时的快感而已。

任务越是危险,他就越是乐于承担,甚至连报酬的都可以不要。

纯粹的,为了狩猎各种猎物而生的,猎人。

“……”

这样的一个人,就站在斯特拉斯的背后。

来意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会出现在这里呢?

好好推测的话。

受雇佣来谋杀的可能性?偶遇?或者是政府指派吗?

斯特拉斯的情报量太低,根本不得已推测出来着何意。

命运的齿轮转动得太快了。斯特拉斯在内心抱怨。

双方并无多言。

僵持。

停顿。

沉默。

然后……

斯特拉斯突然双手撑地,两腿后扫。

然而那里却空无一物。

她似乎早已被看穿,猎人提前跃起,双手各持一猎枪,瞄准斯特拉斯。

下一刻,目标消失了。

应该说,斯特拉斯是故意将身子压在猎人的枪身下,造成的视觉欺骗。

刚才的扫堂腿,只是假动作,为了让斯特拉斯能迅速蹲起,甚至还能将猎人诱导到空中,难以闪避。

对方刚准备调整枪口的位置,斯特拉斯就用脚后跟,反方向扫回来,正中猎人的下腹。猎人被击飞到身后的地雷区。

触发到一个就够了,这样胜负就能让斯特拉斯定下来。

然而,他似乎清楚哪里是安全点,朝下猛踏一脚减速,即将稳稳站在地雷区中央。

明明只有斯特拉斯才知道地雷区的安全路径,但猎人却总能走到安全的地方。

无妨。

同一时间,斯特拉斯已经绕到猎人背后。

猎人还没站稳,两把猎枪的枪口,就对准身后,连开数发。

子弹撕裂着空气,近距离的枪声震撼着双方的耳膜。

斯特拉斯侧身躲开了几发盲射,但却错过了偷袭的最佳时机。猎人就反手持枪,转身的同时横扫,试图将斯特拉斯砸到地雷上。

要动用能力了吗?不行,还不行,命运不该是这样的。

周围都是地雷,背后已无退路,正面是猛烈的一击。

既然这样的话……斯特拉斯选择的是——

她干脆压低身子,躲开第一击的同时扑上去,紧抱住猎人,背后传来剧烈的刺痛,恐怕是被枪托狠狠砸上一记了。

然而,这一切绝非没意义。

如果是这么近的距离,想反应过来回击,可不是一瞬间能搞定的事情。

然后。

斯特拉斯借由双腿弹跳的爆发力,将自身与猎人一并推向地雷区。

虽然肯定会受伤,但有猎人这块挡箭牌的话……

但是,斯特拉斯却悬停在空中。

魔法地雷之间,并非是没有缝隙,只是过于细小,完全无法成为立足点而已。

不过,那个猎人,居然能下意识用猎枪的枪口的边缘,让圆形枪口的一丁点完美地抵在那个缝隙之上,作为施力点,以获得顷刻间的停顿。

猎人毫不犹豫,扣下另一把枪的扳机。虽然无法瞄准贴在自己身上的斯特拉斯的要害,但却足以令子弹从她手臂擦过,而肌肉撕裂的那一瞬间,像是被火焰灼烧般剧痛,让斯特拉斯忍不住有了一丝松懈。开枪的下一刻,猎人随即将猎枪扔掉,一拳砸向斯特拉斯的侧腰,将她从身上甩开。

然后,猎人往支撑着自己的猎枪施力,轻而易举跳到安全区,然后接住那一把把落下来的猎枪。

而斯特拉斯,在空中无法做任何动作,只能慢慢地,看着自己掉到自己设置的,地雷堆之中。

已经,无计可施了吗……

命运,还不能够在这里停下。

斯特拉斯似乎还不想接受自己败北的事实。

但是,既然想去保护好她,那么——

这点寿命,这点准备,就没必要去怜惜!

落在地雷上的前半秒钟,斯特拉斯已做好逃脱的准备。

第十二章—一同一人的异种镜花水月

“米莉,去把那个月亮斩断!”

“诶?诶诶诶!”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那个人不知所措。

这个是什么呢?

熟悉的对话?

熟悉的场景?

这里,到底又是哪里呢?

空空的。

似乎什么都没有。

似乎……

连空间都不曾存在。

“喂!你有没有在听!”

怒斥的声音传来。

勇者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定眼一看,一个强壮的红发男人,手里拿着刀鞘。

看来是被那个东西狠狠敲了一下头了。

“唉……我明明都说了是重要的事情。”

红发的男人,扶额叹气。

似乎想起来了。

我是,勇者。

不对。

我现在,还不是勇者。

毕竟,那个时候,好像十岁都还没到。

红发的男人,我当然清楚,比谁都清楚。

他就是,维斯,我所知道的,这片大地上最强的单手剑使用者。

午夜,湖泊边上。

“维格尔!去把那个月亮斩断!”

维斯突如其来的话,让维格尔愣了一下。

“诶?诶诶诶!”

维格尔吃了一惊。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快吐出来!也许还有救!医生!医生!”

“别叫!嘘!小点声!”

维斯慌慌张张地捂住维格尔的嘴巴,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摆在嘴唇前。

片刻的宁静后,维斯松开了手。

“那个,你也知道的。”

“要走了吗?”

“嗯。”

按照安排,维斯明天就要作为代表,出发去与魔物们的代表会面。

“那,师傅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

维格尔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微弱。

似乎很不愿意去问一样。

“不知道,但也别那么担心。”

维斯尽量挤出笑脸。

“都说了好多次了,别叫什么师傅,我只是一个高级点的贴身保姆而已。你想想看,我走了,也许会有那种胸部很大的姐姐来哟,嘛,小孩子还不懂这种东西的好处就是了……”

“为什么……”

维格尔打断了对方的话。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又来离开!”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位大陆顶尖的剑士,愿意屈尊来当一个小孩子的剑术指导。这只是说得好听点的称呼,实际上,本质还是个照顾起居的保姆。

然后,这个高级保姆,现在还去国王哪里游说,让他能代表人类,去与魔物们的会谈,企图给战争划下终止符。

“我只是,也有想保护的东西而已。”

“是什么呢?”

“很多很多,你也是其中一个。”

维斯突然一改语气:“别那么悲伤啦,我只是去旅游而已,来吧。”他指着湖里的月亮说。

“维格尔,斩断月亮吧。”

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呢?

维格尔那时仍不知道,维斯的话语之中,隐藏的含义。

但是,没有犹豫的必要。

与眼前的人在一起,也许。

是最后一次了。

所以,再无理的要求也好,用尽全力去做就对了!

维格尔抽出佩剑,走到湖边,深呼吸。

今晚的夜空,并没有星星。

平静的湖面上,如同一面镜子,将月亮倒映在湖中央。

“哈!”

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刀砍下水面。

飞溅的水花将维格尔的衣服都大湿了,而湖面上由于那一击,扩散出的波纹让月亮的倒映变得模糊不清。

“你看!”

维格尔激动地指着那个影像。

维斯笑了笑,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哼!那样你来啊!”

看见将头扭到一边的维格尔,维斯只是,轻轻地摸了摸那颗小脑袋。

然后,维斯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维格尔立即聚精会神。

大陆最强的一刀流剑士,到底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

维斯从维格尔出生时起,就一直陪伴着,守护着维格尔。

然而,维格尔却从没见过维斯挥剑,一次都没有。

最多也只是在维格尔用木剑玩的时候,维斯稍稍指点一下姿势而已。

“……”

维斯一言不发,但他的动作却十分奇特——

他用左手握住剑鞘置于左腰,但却用右手反手握住剑柄,做出一副准备拔刀的姿态。

这种用法,看起来一点都不顺手。

然后,维斯的剑,不知何时拔出来一点点,冰冷的剑身大概露出一个指头宽左右。

维格尔仔细盯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动作。

最后,维斯却将剑入鞘。

“好啦,走了。”

“这就结束啦!”

维格尔觉得被骗了。

“根本就没看见什么斩月亮!”

“我又没说过我会把月亮斩断,你都快十岁了,还信这个?”

“你……你骗人!”

“世事无常!这可是我的无常一刀流的精髓!”

“诶!不是说无常一刀流是起源于无常鬼的吗!原来只是你随口扯的!”

“这种变化无常,才是无常一刀流!”

“怎么又变了!”

维格尔恼羞成怒,追着维斯跑,想狠狠揍他一顿。维斯一边发出嘲弄的笑声,一边用着维格尔刚刚好追不上的速度,逗着玩。

作为离别,似乎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悲伤。

维斯。

谢谢了。

一直以来。

维格尔只敢在心中说这种话。如果在维斯面前说的话,恐怕会被一直当做嘲笑的资本。维格尔只能用一个小孩子能做得到的办法,稍稍表示一下,自己的不舍。

这个是谁的记忆呢?

维斯,我知道他。

他……

他是谁呢?

谁,又是谁呢?

这里是哪里?

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似乎空间都不存在。

刚才的,是谁的记忆吗?

是我的吗?

还是说?

“一万八千三百个,看来你还是不懂呢。”

周围都被树木所包围,而在这森林的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树。

世界之树。树的叶子不断往下落,每一片叶子掉到土地上的同时,就会孵化成一个身体由植物构成的魔物。

人形的,狼形的,猫形的……各式各样。

而某个金发的勇者,试图将它们都清除干净。

这就是勇者想拔出圣剑时,黑色的铠甲男对她的考验。

金发的勇者好不容易扭断一个狮子的头,却不得不迅速地应战身后的熊。

“一万八千三百零一个,你这样,也许永远都无法通过世界之树的考核。”

金发的勇者没有理会铠甲人,继续开始铲除魔物。

她似乎忽略了,刚刚涌入她大脑里的,那一段记忆。

记忆的最后,她也难以得知——

维斯走了之后,维格尔回到了湖泊的边上。

什么变化都没有。

湖面依旧平静,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如果没有中间的裂痕的话。

整个湖泊被一分为二,中间出现了细长而笔直的缝隙。湖中央的月亮,自然也成了两半。

就像是一块竖着切了一刀的豆腐。

然而,湖的两半,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中间的缝隙,整个湖面,一直维持着诡异的平静。

维格尔找了颗小石头,朝着那个月亮扔过去。

水流爆破的声音震耳欲聋,湖的平静被打碎,左右两侧一同撞向,形成了数米高的巨浪。

那仿佛是一张巨口的舌头。

巨浪达到最高点后,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回落,原本的湖面现在如同汹涌的海面。冲上来的水把维格尔推出近十米,天空中下落的水滴,就好像是一场小雨那样。

是啊。

绝对不是无意义的。

维斯最后,并不是刚把刀拔出一点就入鞘。

而是。

已经斩完了,入鞘时,故意留下一指宽的刀身让维格尔看见而已。

第十三章——矛与盾,盾与矛

无穷无尽的树海里,中央有一片宽阔的草地,仿佛是特意留出来的一样。

草地的中间,有一颗高耸入云的树。

世界之树。

树的叶片,不断地飘落在地。叶子每每接触到土地,就会化作一头魔物。

或哥布林,或人马,或雄狮,甚至连巨人都出现过。

而那位,令人熟悉的金发勇者殿下,就在草地上,迎战第两万头魔物。

“偏差率,还是太大。”

维格尔握住箭身,把那支插入左眼的箭,慢慢地,一截一截拔出。

每拉出一毫米,都是令人窒息的,甚至会因此昏厥过去的剧痛。太阳穴强烈的鼓动,仿佛世界都在震动;眼前的景物若即若离,模糊不清。

如果是一两次还好,维格尔已经经历过成百上千次了。

“这次没被插到大脑吗,差点又晕过去。”

她已经习惯了。

还真是奇特的性癖,你是那种被打就会兴奋的女人吗?

“怎么会呢,我也挺怕疼的。”

维格尔一边对铠甲人在内心的提问做出回答,一边随意地把箭扔掉。然后,她的伤口恢复了。

真亏你能发现。

“给的提示已经够多了。”

维格尔意识到,既然是一片空旷到,连空间都不存在的,不知怎样形容的地方,那么为什么自己还能存在呢?

虽然可能性与未知都有很多,但容易推测的结果中,能符合场景随便切换,记忆随便播放的条件的,最明显的可能就是。

这是意识的世界。

既然是意识的世界,自然就没有肉体带来的负担。

无需睡眠,无需进食,也无需担忧体力,就算受了伤也能迅速恢复。

因为自己现在就是作为一股精神而存在,没有肉体,就不需要顾及那么多有的没的。

你就不怕,在这里死掉吗。

“死掉?不是会马上恢复吗?”

维格尔已经习惯铠甲人在内心对自己说话了。

准确来说,是作为精神死掉。不是很常见吗?死了妻子啊孩子啊,就半死不活的那种人;又或者是那种出了事故之后,一生卧在船上,像植物一样活着的人。他们就是那种精神死了,但肉体却活着的存在。

“反过来说,只要我不屈服,那么就能平安无事地走出去,拔出那把圣剑。”

还真是乐观。

在维格尔这段看似自言自语的对话的同时,一群牛头人同时诞生。

它们没有记忆,没有知识,除了手上的长枪或巨斧,亦或是内心的那一种冲动以外,它们一无所有。

杀了她。

牛头人们,头脑们都被这种欲望所充满,以至于不顾一切将那个金发的少女团团围住。

“来吧。”

金发的少女,身无寸铁,但她的眼中却有着莫名的自信。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那么弱呢?”

她大概是孤身一人太久,已经习惯性自言自语了。牛头人们互相对视一下,同时从各个方位发起了袭击,根本无处可躲。

少女之前一直在思索,身体素质也好,体力也好,明明都不比斯特拉斯和莱恩弱,为什么实力却相差甚远呢?在她打倒了成千上万个魔物之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其中一名从背后突击的牛头人抡起斧头,但它惊愕地发现,少女居然小退一步,将背部紧贴在自己身上,并且握住左侧袭来长枪,顺势捅穿右侧的敌人。牛头人方才挥出的斧头,斩杀了少女身前的敌人。它刚想将少女抱住,但对方却将头一偏,不仅躲开斜角上的刺来的剑,而且,那把剑还刚好插穿牛头人自己的脖子。

少女朝前一个踏步,紧抓那只用剑的牛头人的手,借用惯性,轻而易举将它拉扯到自己的一侧,令它的脑袋被同伴的锤头砸碎,紧接着,朝它猛踹一脚,让尸体撞到那只挥锤的牛头人,而少女则把锤头夺来,头也不回地,横着朝后扫了一记,正好打在那只舞枪的牛头人的侧腹。少女随即把锤头朝前抛出,让它能把自己原主人的心脏给砸碎。

“不行。动作还不够简练。”

少女看着地上那群牛头人的尸体再度化作叶片时,喃喃自语。

这就是维格尔所注意到的,自己的不足。

想要防御,就得把剑挡在前面,就会失去攻击的最佳时机;想要闪躲,就得朝一边滚去,就会失去最近的攻击位置。

攻与防,矛与盾,向来难以统一。

然而,却不是不能改进。

与维格尔这种,战斗基本都是上蹿下跳,滚滚爬爬的不同。斯特拉斯与莱恩,巧妙很多。

面对穿刺,那就偏开头,或略微倾斜,或把武器拨到一侧,没必要整个人都滚开;面对重击,或借刀杀人,或借力使力,或四两拨千斤,没必要勉为其难自不量力地抵御。

这就是维格尔缺失的,“动作”。

并非是不去防御,并非是不去闪躲,而是更为巧妙地,如同她们一样,不去做多余的动作。

所以,才要一遍一遍地实验,一个魔物一个魔物地实验。

百次,千次,万次。

“头的偏转还能够更细微。”

“收腹即可,无需后撤。”

“影子能看清身后的动向,没必要转头。”

“倾斜身子没必要太过,刚好躲开就行。”

真羡慕,羡慕得快嫉妒了。为什么,她们不是勇者呢?

为什么,我会是呢?

维格尔时常这么想。

所以,才要努力,才要变强,才要依靠这个精神的世界,不断积累自己的经验。

才能成为勇者。

第三万个魔物倒下后。

你是故意的吧,明明已经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还不行。”

维格尔似乎,遇到了瓶颈,再怎么精简动作,成效也是微乎其微。

为什么呢?

这就是,我的极限吗?

不对。

不可能。

这种程度更本不足以直面魔物。赤手空拳的战斗,累了吗?

“怎么可能,女孩子的手刀这么可爱,你要不要来一记?”

容许我拒绝。

维格尔寻思,是武器的原因吗?

如果一把剑不够,那么两把剑呢?

不可能。在这里,武器不是必须的。剑只是身体的延伸,就算没有,让我摸到动脉或脊椎,一样致死。

说到底,是人类的肉体本身的不足吗?

双拳,两腿,这就是极限了,最多算上头颅。在怎样努力,在怎样精简动作,能造成伤害的手段,能造成伤害的频率,终究会被限制。

如果说,武器是身体的延伸,除非出现能一剑灭掉一支军队的幻想故事常用武器,否则,手执双刃也不会产生什么质变。

是因为武器数量,肢体数量太少了吗?

那如果全身上下都是武器会怎样?如果全身上下都是利刃,那样是不是可以突破了瓶颈呢?

维格尔一边拉扯出独眼巨人的眼睛,一边想着。

现在,已经倒下了第四万五千头魔物。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的话,那么会不会……

不行。

维格尔打断了这个念头。

“唔啊啊啊!好难!”

她自暴自弃地捂住脑袋,整个身体扭来扭去。

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焦虑的萌芽早已在内心中扎根。

维格尔先前了解过,做梦的时间虽然有时候觉得度过了很久,但对于现实却是很快的。那么,她觉得,在这个精神世界,如同梦境一样的世界,时间流逝绝对比现实慢很多,所以她才安心在这里无穷无尽地屠戮魔物,积累经验。

但是,在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任何可以计算时间的方式的情况下,对时间的感觉也会越来越模糊。维格尔接连不断地与各类魔物战斗了几万次,不眠不休,虽然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战斗动作与瓶颈,但潜意识已经开始担忧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了多久。

她担心的,是斯特拉斯。

为了维格尔,斯特拉斯被魔狼重创,却坚持着,用绷带包扎下,就赶过来把燧发枪与吸引魔狼的药剂交给维格尔。那种很精明,却在奇怪的地方有着奇怪的执着的女孩,维格尔担心她会不会又干出很多傻事。

例如真的不眠不休地,在看着维格尔拔剑。

如果不是这种焦虑干扰了思绪,维格尔就已经达到了那个境界,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吃亏的。

因为。

“那么,就反过来思考吧。如果,自己再进一步,让限制变得越来越多的话……”

维格尔领悟到了另一种层面上的意思。

“喂,铠甲人。”

怎么了?

“我要走了。”

去吧。

“那就,永别了。”

我也希望,我们永远也,不会见面。

“还真是冷淡啊。”

也许呢。

这个时候,维格尔已经,打败了第十万头魔物。

一条吐息硫酸与灰烬的,被钢铁般的鳞片所包裹住的,亚种地龙。

第十四章——我想去触及的那颗心

脸颊、背部、双臂,汗水与血液都混合在一起,将衣服沾湿染红。

什么都看不见,视野内全是被卷起的尘埃;什么都听不见,耳朵还在因片刻前的巨响而哀鸣;就连牙齿,都还在极力避免着颤抖。

斯特拉斯用一只手捂住另一条手臂,面对着身前漆黑的土地——那是被一百六十四个魔法地雷接连不断的轰炸后的痕迹。

得快点进行处理才行。

斯特拉斯知道,手臂在刚才因为猎人的子弹,肌肉已经被撕扯开,甚至能看得见白花花的骨头。她用尽全力摁住血管,但手臂的血还是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流下。

猎人,就在这烟雾的另一边。

我设下的赌局,敢接吗?

斯特拉斯就这样,咬紧牙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即使身体因为伤痛已经摇摇欲坠。

然而。

烟雾突然消散了。

就在一瞬之间。

巨大的气流扑面而来,斯特拉斯险些被吹倒。

那是一阵冲击波,以狮子与独角兽的雕像为中心的,半球形冲击。

而那个人,正好在斯特拉斯的正对面,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那是斯特拉斯一直等待着的人。

维格尔。

猎人早已不知所踪。

“看来,错过了什么?”

维格尔与接受试炼之前,身体并无差别。只是,现在的她,右手多了一个剑柄。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她已经判若两人。

狮子与独角兽的雕像已经粉碎在维格尔身后,而那些碎石,则逐渐化为光斑。

光斑飘到剑柄上,一点一点形成剑刃;光斑飘到维格尔的侧腰,一点一点化作剑鞘。

然后,维格尔走到了斯特拉斯的身前,将剑入鞘,左手撑腰,右手随意搭在刀柄上。

“久等了。”

“嗯。”

“发生了什么吗?”

“小事而已。”

斯特拉斯看着维格尔,明明自己一直都注视着她,但是,却没能发现那个改变的一瞬间。

她觉得有点遗憾。

那个眼神,那个熟悉的眼神;那副身影,那副久违的身影,那种口吻,那种自信的口吻……

乃至,微动作,呼吸,步伐,警觉……

诸多熟悉的东西,斯特拉斯所熟知的那个人的身影。

已经能和眼前的人,重叠起来了。

是啊。

是这样吗。

看来,我的使命,也快了。

我的命运……

斯特拉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喂!”

维格尔赶紧抱住了斯特拉斯。

是因为战斗过后的放松吗,还是说失血过多,亦或者是眼前之人的归来。

斯特拉斯,安心地,昏死在维格尔的怀中。

远处的森林之中,猎人确保没有被跟踪后,回到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他躺在睡袋内,每每想闭眼沉睡,眼前却总是浮现出刚才战斗的景象。

不可思议。

即使是短暂的一霎那,猎人也看见了那个诡异的场景。

灰白色短发的女孩,利用卷轴迅速设置了一个魔法地雷。

这很正常,尤其是交战后得知那块地上有上百个地雷后,布置者身上留有备份很正常,但稀奇的却是那个地雷的设置实在是太过于巧妙。

在距离自身的一个巧妙的距离上,以巧妙的位置将魔法地雷布置下,让它能巧妙地与原来布置好的地雷巧妙地互相触发互相爆炸,爆风自身相互抵消一部分,再巧妙地将一侧的斯特拉斯吹飞出地雷区却不致命,甚至,那些魔法地雷的爆炸巧妙到在她在逃出地雷区前,引发接连不断的上百次爆炸都没对其造成致命伤。

怎么可能。

战斗本身就充满未知数,事先计算好根本不可能。那样的话,灰白色短发的女孩,计算能力和精密度,完全就不像是人类。

简直就好像,看穿了所有的可能性,然后将所有的可能性掌握其中一样。

妖精?

算了吧,就算是,也没听说过哪门子的妖精能做到这样。

更何况那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类。

还真是令人讨厌的相生相克。

圣痕为什么,要交给我这个任务呢?

猎人越是推测对方的能力,就越被重重叠加的谜团所困惑。

彻夜未眠。

清晨。

猎人睁开双眼,左手迅速握紧猎枪,手指摆在扳机上随时准备扣动,枪口伸出帐篷外。

“是我。”

似曾相识的声音。

拉开入口那块布,引入眼帘的,除了清晨那有点耀眼的阳光,滴着露珠的小草,在微风中摇动的小树苗,还有她。

那个女孩。

红色的秀发因为阳光而耀眼,黑色主调的轻型胸铠与红色主调的打底衫,似乎因快速赶来而被露水打湿;呼吸有点急促,胸口的起伏也很明显,指尖的微颤说明在忍耐着什么痛苦,即使少女拼尽全力不让眼前的人察觉出。

女孩用手捏着发稍末端,虽然故作一副淡定的姿态,但却似乎因害羞而略带扭捏。

猎人从帐篷中出来,站到女孩的身前。然而女孩并没直视猎人。

是害羞吗?

还是说有别的什么理由吗?

现在的猎人,并不得以知晓。

他不断从记忆中搜寻,好不容易才想起那个名字。

那个仅仅只是被人提起的,自己大概从没叫过的名字。

莱恩。

“……”

莱恩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从醒来的斯特拉斯身上听到了猎人的消息,驱动大量的搜索魔法,才能赶在猎人走前,见上一面。

完全没考虑过要说什么。

她忍耐着透支魔力带来的全身刺痛,避免在眼前的人露出丑态。然而,莱恩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诸多疑惑,诸多话语,在莱恩的内心如潮水般袭来,但那却是成堆的词汇,完全无法构成句子。猎人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也许让他思考如何从一支军队手上逃脱,比面对一个不知所措的女孩子更容易。

既然如此……

莱恩决定,把内心的疑惑一股脑地说出来。

“为什么要离开呢?”

猎人没有回答。

莱恩走前几步,两手揪住猎人的衣裳。

“那为什么又不肯回来呢?是因为那个妓女吗,还是觉得厌倦母亲了呢?不是这样的吧。不是这样的对吧。那又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母亲说,为什么……所有的事情,我都好像被排除出来一样,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好像与我无关!”

莱恩一口气将内心的全部说了出来。

“本该……我本该称呼您为父亲的。”

猎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眼前这个带着哭腔,说话有点哽咽,眼角湿润的女孩,却能在魔物间,英勇无双。

这份实力,正是她为了得到亲人的承认,所努力的结晶。

猎人一言不发,拉开莱恩的手腕,将她推开。莱恩没站稳,倒坐在地上。

“回答我啊!”

猎人没有理会莱恩的嘶吼,转身就离开。

“为什么!”

莱恩觉得,就算追了上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是,就这样放弃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猎人一面。

然而对方停下来。

猎人并没回头,而是站在原地,右手将交叉放在身后的猎枪抽出其中一把,手臂旋转一百八十度,枪口对准莱恩。

诶?

莱恩没反应过来。

猎人将扳机扣下。

枪声回响在森林里,周边的鸟儿也因惊吓而逃离。

然后,猎人将枪收回,就这样走开了。

莱恩并没受到伤害。

那一枪是故意打空的。

是吗。这个,是威胁吗。

莱恩好想哭。

然而,鼻子再酸,眼前的景色再模糊,也不能让泪水掉下。

她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所以。

不能哭。

即使被父亲拒绝也好。

即使被父亲抛弃也好。

然后,她站起身来。

但她却并没离开。

那个弹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或者说,是那个消失的弹痕。

明明猎人只开了一枪,其余的什么都没干,但是,从枪口瞄准的地方所推测出的中弹点,并没看见什么凹痕。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银白色的勋章。

那上面是爱丽丝公爵与圣痕旗下的,军队的标志。

莱恩捡起那个勋章看了看,才发现,弹痕并没有消失。

只是,被勋章盖住而已。

那个凹痕毫无疑问是刚刚猎人的一枪所导致的。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父亲。

谢谢。

我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村庄到底是为什么,又是怎样被魔物袭击。

幕间——我最开始的朋友

即使事先知道,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喜欢上疼痛吧。

“讨厌的话,消抹掉不就好了?记忆也好,经历也好,不喜欢就消抹掉。”

诶?

是什么时候站在眼前的?

斯特拉斯发现,与她对话的,是那个记忆中的人。

亚麻色的头发,微卷,长及腰际,绑成一根高马尾,脸型是那种典型的欧洲美女,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不难看出前途无量。

红底金边的衣着极其暴漏,虽然看起来像是短衫裤,但基本都是镂空的。底下那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真正能起到遮羞作用的只有那布料少得可怜的白色内衣,其余不过是为了证明穿上衣服更有诱惑力这一论点而已。

要问为什么一个小孩要穿成这样,很简单。

她是妓女。

神在月。这个是斯特拉斯心中的一个,难以忘却的名字。

环视四周,正是那间自己被卖到的,熟悉的妓院。

果然是梦啊。

斯特拉斯看着这周边的种种,似乎想起来,这是哪段时间的记忆了。

记忆中的自己,赤身裸体,在一个空旷的房间内,被扔到一个脏兮兮的床垫上,满身伤痕。

这是由于自己试着逃跑,被抓到之后揍成这样的。那时候的她,连动弹一下都觉得是种折磨。

是因为在猎人的一战之中,那种封藏已久的感情,又被开启了吗。

名为绝望的感情。

“痛苦的话,就试着消抹掉这段记忆吧。”

斯特拉斯点了点头。

记忆之中的她,的确在忍受着剧痛。

但不是肉体上的疼痛。

而是发自内心的,如同有数条锁链束缚住心脏般的感觉。心脏不断被挤压,但就是无法破碎,所以才不得不活着,忍受更多更大的痛苦。血液似乎难以流动,心肌似乎不断抽搐。

即使是在梦里,那时的绝望感也没有丝毫减少。

好不容易逃出家里,几经波折,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却被转手卖到了妓院。

身无寸铁,囊中羞涩。

而逃跑的下场,就是现在这样。那是没死于重伤,已经十分幸运了。

“谢谢。”

“黑夜很可怕,但在这之后就是黎明。所以,一定要熬过去。”

眼前的女孩,似乎还能精力充沛地安慰自己。

不过,斯特拉斯知道,论不幸的经历,对方肯定不会少。这种岁数就出现在妓院,背后的心酸又有谁来能替她承担呢。

“但是,黑夜已经快把我吸进去了。我还能在看见光吗?你也是,说那种空话,又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吗?”

现在这种处境,哪一天死都不稀奇。

“这可不是空话。我在等一个人。”

“谁?”

“王子。因为我是这个国家高贵的公主殿下,所以,一定会有一个王子将我带走。他背负两把猎枪,手中持短刀,一个人能自由在世界各地穿梭。”

“你在逃避现实吗?”斯特拉斯这么说着,而且,王子肯定和神在月说的那个形象天差地别。

“怎么可能。”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神在月似乎开始有点激动,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期待有一个人来将她从这种绝境中救走。

或许活在梦中的她,比自己更准确也说不定。

斯特拉斯本来是这么想的。

“他与我有着姻缘。即使不来找我也无所谓。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即使我会被他杀掉也好。”

即使在这之前,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就是了。

然后,妓院只给了她一天歇息的时间。

那一天内,斯特拉斯感受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剧痛,从全身各处伤口蔓延至各处的剧痛。

好不容易强忍着,进入了梦乡,不到几秒钟,又会因梦魇而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随后又会痛不欲生。

无法行动,连排起来都做不到。

然而,妓院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仅仅是扔在了如同垃圾堆一样的杂物房里。

无法接客也无所谓。

花钱买来的狗奴才,可不能就这么放着白白不用。

其后的每天,天还没亮,斯特拉斯就要起身。

烧水,搬运,缝衣服。

稍有不从就是拳打脚踢。

最开始的几天里,斯特拉斯身体还没缓过来,老鸨就用一大桶冷水,直接泼到她身上。斯特拉斯被刺激到了,抽搐几下就翻了起来,然后又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看你还敢不敢装病,滚过去工作!贱货。”

老鸨说完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而斯特拉斯还满脸通红地在地上蠕动着,之后高烧了好几天。

但没办法啊。

只能工作啊。

只要没死,就必须工作。

那些大爷们,都喜欢撕扯开妓女的衣服,但斯特拉斯缝补衣服的工作却十分繁琐。

斯特拉斯有什么失误,打杂的都能一拳打过来。哪怕鼻血直流,她也要快点擦干,继续努力工作。血绝对不能能滴到衣服上,那些昂贵的丝绸服,弄脏了,恐怕他们连死的权利都不会给自己选择。

她的工作还有在烧水的时候加柴火,收拾房间,端饭送菜。

这都是在浑身剧痛和高烧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完成的。

在大家都吃饱喝足的时候,斯特拉斯就要负责清洗收拾餐具。

当然,这都是打杂的工作,但就算全部搪塞给斯特拉斯,她也不能有怨言。

能找谁去说呢?

用冷水逼自己工作的老鸨?

心情不好就随便揍自己的打手?

谁也,不会在意这个小女孩的。

斯特拉斯只能快点,扛着餐具来到河边,装一点水进饭桶,再用饭勺不断搅拌,尽量把那些黏在周边的饭粒搅拌下去。

因为,这就是她用来活命的食物。又或者不断舔餐盘上剩下的油滴,又或者倒一点水在盛过燕麦的碗里,摇晃,再倒至下一个盛过燕麦的碗里……直至最后一个,这样才能勉强喝到一点点燕麦。

规则上,斯特拉斯是要和其他人一起吃饭的,但谁又愿意和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一起呢?

靠过来,就是一脚。

就连偶尔能奖励到的黑面包,吃的时候也要特别注意,因为利欲熏心的奸商为了降低成本,会将木屑加入到面包里。

一不注意,吃下去会啃得满嘴血,口腔都被木屑拉出很多个小口子,疼到能流好几天的血。

所以,一般人也选择将这种面包切碎熬成粥。但这对斯特拉斯太奢侈了。一天睡四个小时的狗奴才,没那么空闲去煮粥。

即使如此,斯特拉斯也不能反抗。

不能让上头不顺心。

连打杂的都不能惹。

在这里,她的命还不如那条能吃香喝辣的,头牌妓女养的狗。打杂的死了,他的家里人来闹一闹,也许还能让妓院赔一笔。

斯特拉斯死了,最多只能成为狗狼吧。

所以,要活下去。

无论用什么方法也好。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然后呢?

斯特拉斯迷惘了。

到底为了什么而活下去呢?从这里逃离了,谁又能保证,这种社会,下一个地方不会是地狱呢?

那又为了什么而活呢?

没人会记得她,也没人会在意她。

某日,斯特拉斯带着那些衣服,去河边清洗。

然而,却在弯腰的时候,眼前一黑,趴到在了河边。她竭尽全力,能做到的最多也只有转过身来,仰着。

那些衣服则顺着河流,慢慢地漂流下去。

如果弄丢了衣服的话,自己肯定会被打死的吧。

斯特拉斯这么想着,却没有去捡起来。

也许,是没有力气。

也许,是病情加剧。

也许……她已经,再也不想活下去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就这样,静静地,睡过去好了。

斯特拉斯这么想着。

好饿。

好痛。

好累。

好困。

好冷。

睡过去的话,是不是就能到了天国呢?

斯特拉斯静待着,那个属于自己的结局。

唯有死亡的权利,是绝对不能让别人决定的。

但,斯特拉斯觉得,好像有什么盖在自己身上。

如果是白布的话,未免也太早了。

“在这种地方睡着,可是会感冒的。”

那是似曾相识的声音。

的确,今晚的风挺大的。

斯特拉斯睁开双眼,盖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件上衣。

身后,就是在不断漱口的神在月。

“好臭啊。”

神在月不断用双掌捧起水,含入口中,“咕噜咕噜”几声之后再吐掉。

她似乎想洗掉什么肮脏的东西,漱口持续了十几分钟。

“喝。”

随后,神在月递给了斯特拉斯一瓶牛奶。

对于喝河水拌剩饭过活的斯特拉斯,这瓶牛奶是何等的珍贵。

“我可是尽力讨那老板欢心,才能一点点地,弄到这些东西。”

神在月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很明显的厌恶感。

斯特拉斯喝下这瓶牛奶的时候,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

明明已经想死了。

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来!”

神在月拖着斯特拉斯的手,带着她,沿着河边,往山上跑。

“如果不早点回去——”

斯特拉斯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是啊。都已经寻死了,又何必再去理会那些恼人的事情。

两个小孩的体力太少,跑着跑着就变成走了,勉勉强强才到达一座小山丘的上面。

“即使见不到黎明也无所谓。这样就好。”

神在月举高手,食指朝着上方指。

斯特拉斯沿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与无边无际的天空相衬,她觉得是多么的渺小。纵使不断费力张开双眼,亦无法将那漫天星光,尽然收于眼底。那广阔的天空,仿佛能将自己吸进去一样。

渺小。

太渺小了。

无论是自己的的想法。

还是自己的存在。

看着那闪烁的星光,斯特拉斯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即使是在黑夜里,不是也有这种光吗。你也一定,有一个在等待着的人。所以……”

神在月递给了斯特拉斯一个背包,里面除了干粮,居然还有很少的一点钱。

在那种环境下,能够凑到这种东西,已经算是奇迹了。

“逃吧。”

神在月用坚定不移的语气,对斯特拉斯说。

“但……”

斯特拉斯想起了,上一次逃跑的结果。

“放心吧,今晚的风很大,我将烛台和窗帘的位置稍稍移动一下,风很快就能把蜡烛吹倒,点燃窗帘。比起抓一个可有可无的奴隶,他们更愿意去拯救赖以为生的妓院吧。”

“那你呢!”

“我要回去。那个妓院里,迟早会遇到那个人,然后被他杀掉。这是我无法逃避的宿命。”

神在月笑着,挥手与斯特拉斯告别。

没有挽留。

亦无须挽留。

斯特拉斯能感受得到,对方语言之中蕴含的决心。无论是希望自己逃掉也好,还是孤身一人在妓院,静待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王子也好。

所以,就这样离别,是对对方最好的尊重。

“永别了,高贵的公主殿下。”

“永别。”

也许正是那一晚的满天繁星,治愈了某颗濒临崩溃的心灵。也许那种感觉难以言喻,但也被她当做宝物一般,埋藏于心底,时常回味。

第十五章——您尚未触及的那颗心

如果,知道了未来,那么,未来还能存在吗?

知道了自己的死亡,就能坦然面对吗?

就能觉悟吗?

就能安然接受吗?

不会吧。

所有人,都只会露出丑陋的嘴脸,去丑陋地挣扎,丑陋地反抗。

如果知道了未来,那未来,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样的世界,还真是黑暗。

我也是,这么丑陋的人吗?

是的吧。

不对吧。

即使是在这种黑暗的世界之中,我也有想触及的,那道光。

没错。

仿佛是一伸出手,我就可以触摸到的……

睁开眼,橘黄色的灯光填满了整个房间,床边摆着两张椅子,一旁的木桌上还有着喝了半壶的水,以及三个杯子。

斯特拉斯躺在床上,全身上下的刺痛并未能让她皱一下眉头。盖得严严实实的白被单,未免有些燥热,这大概是那个十分担心自己的人的所作所为吧——

那个因照顾自己而过于劳累的,坐在床边,上半身趴在斯特拉斯腰腹上睡着的,维格尔。

她似乎已经草率洗过一次澡,衣服也随便换了一套莱恩的,暗红色无袖上衣和短裤。

斯特拉斯将手从被窝中伸出,先仔细确认下,没有残留的血渍,才敢轻轻抚摸着那个人的头,试图将毛躁的金发抚平。

变强了呢。

真好。

即使我没能看到那个瞬间,我真心为您而祝福。

命运,也快了。

与自己思考的,一模一样。

这盘赌局,是斯特拉斯赢了。

她在逃离上百个地雷的连锁爆炸后,体力已经难以支撑身体了。

然而。

爆炸带来的庞大热量,令空气受热,导致密度变小并上升,光线经过这些空气密度变化不定的地方,就会产生不规则的折射,让斯特拉斯的身影飘忽不定。再加上大量烟雾造成的视觉遮掩,猎人试探性的几发子弹,斯特拉斯站着不动也能躲过。这绝非运气。

这造就了斯特拉斯还存在着战斗力的可能性,而维格尔拔剑归来,更是产生了猎人需要面对二对一劣势的错觉。

所以,这是赌博。赌猎人相信这种错觉然后离开,亦或者冲过烟雾来给奄奄一息是斯特拉斯致命一击。

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睡着的,那位金发的女孩,斯特拉斯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对吧。

我所起誓的,愿将一生都为您而奉献出的……

“不好,一不注意就睡着了。”

维格尔抬起身子,发现斯特拉斯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自己。

“病人就乖乖休息!”

维格尔双手按住斯特拉斯的肩膀,轻轻推动,让她再度躺下去休息。不过,但维格尔出门,拿干净的毛巾和热水回来的时候,斯特拉斯已经坐在了床边。她将热水与毛巾放在一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斯特拉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那句话。

那个问题。

明明在拔剑之前,就决定,把那个埋藏于心底的问题,全盘托出。

虽然知道。

虽然明白。

虽然清楚。

但维格尔还是踌躇不决。

或者说,是害怕。

害怕与斯特拉斯的,这段微妙的关系,会因为这个问题而走向不可逆的崩坏。

不过,还是得鼓起勇气才对。

因为,这是对斯特拉斯的,眼前这位为了自己,承受了诸多不必要伤痛的,灰白色短发少女必要的尊重。

“问吧。”

斯特拉斯似乎看穿了维格尔的想法,端端正正地,坐在维格尔对面。

两人的距离十分接近,膝盖几乎要挨在一起。

“我不知道——”

维格尔的眼前,回忆一个个闪过。

那是自己从失忆以来,为数不多的,与斯特拉斯的回忆。

第一次,在城市里,斯特拉斯与我第一次见面,然后帮我取回被偷的钱,也告知了自己的身份。

第二次,在森林里,斯特拉斯为了我,被魔狼重伤,然而,还是坚持着过来,将枪和逃跑用的诱饵交给我。

第三次,是在这里,斯特拉斯只是默默地看着颓废的我,替我将钱交给贝尔。

第四次,也在这里,斯特拉斯保护了寻死的我,让我觉悟过来,但也是因为保护我,被重伤。

这也让维格尔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我不知道,我看不见,你的心到底在哪里。”

“……”

斯特拉斯沉默了。

“你,幸福吗?”

维格尔换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不知道。”

如果没有斯特拉斯,维格尔恐怕,已经饿死在街边,又或者被魔狼啃成碎片了。

斯特拉斯可以说是维格尔最大的幸运。

但是,如果没有维格尔呢?

斯特拉斯的实力与智谋,恐怕去到那里都会大受欢迎吧。没有维格尔,斯特拉斯就不用受到那么多的,莫须有的伤害。

没必要去做小偷。

没必要去勉强自己与魔狼战斗。

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在一大群的魔物中死守维格尔。

没有必要与猎人进行死斗。

维格尔,却是斯特拉斯最大的不幸。

人和人,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想这样,为了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拼上性命,承受伤痛,这样的斯特拉斯,真的幸福吗?

维格尔不知道。

仅仅是因为,以前的维格尔,那一个还没失忆的自己,认识斯特拉斯吗?

记忆被消除,人格亦随之改变,这样的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已经完全是一个不同的人了吧。

那又为什么,会为了一个这样的我,这样无能的我,做了这么多呢?“幸福。”

维格尔的思绪,被斯特拉斯的话打断。

“我很幸福。”

斯特拉斯明确地说。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

“那是骗人的吗?”

“是真的。”

“但是,为什么呢……我不知道。你所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不见,你的心在哪里。”

为什么呢?

人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有自己的目的性。父母,孩子,友人……

而斯特拉斯所做到一切,却毫无自己的利益。

维格尔看不见斯特拉斯的心。

也丝毫没有触及过,斯特拉斯的心。

“因为,不在这里。”

斯特拉斯牵起维格尔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那个对着心脏的位置。

“我很幸福。真的。”

斯特拉斯闭上眼睛说。

透过衣服,维格尔能感觉到,斯特拉斯的体温,以及那颗有节奏地跃动着的心脏。

“如果说,你想要看见的心脏在这里,我可以立刻用刀割开,让你亲眼去看,去触摸。但不是的吧。你所追求的,我的心,不是这颗会动的大肉球才对。那么,你又想怎么去看见,那颗所谓的‘心’呢?这种目不可视触不可及的存在,你又想怎样‘看见’,怎样‘触及’呢?”

维格尔难以回应。

“你可以相信,我不会欺骗你。绝对不会。而你想看,却看不到那颗‘心’,理由很简单。因为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但是,正因如此,我才很幸福。不是没有‘心’,只是,不在这里而已。”

因为心不在这里,所以我才看不见吗?

那么,又在哪里呢?

维格尔不知道。

不过,可以确信的是,斯特拉斯的话,毫无虚假,全是发自内心的。

“你的问题很简单,就和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样。”

斯特拉斯试图回答维格尔。

“你喜欢我,是因为你喜欢这个世界,而我刚好是其中一部分;但我想去爱上这个世界,因为我所爱着的你,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

“走吧。”

斯特拉斯下床,换一套干净点的衣服。莱恩不在这里,在综合昨晚的事情,不难推测出她有着什么理由,去寻找猎人。维格尔也担心莱恩。

“嗯好……”

维格尔还在思考,斯特拉斯刚刚那段话的含义。

看着眼前这位,笨拙但却担心着自己的,金发的女孩,斯特拉斯就已经觉得满足了。

没错。

我很幸福。

幸福到已经满足了。

所以。

命运也好,时间也好。

足够了。

如果没有这戏剧性的命运。

如果。

将来杀掉我的人,并非是你。

那该多好。

第十六章——卷土重来的存在

那个人,站在了森林的出口附近,远远地,看着那个小村庄的恬静的夜晚。

山丘的教堂内,某位勇者大人,恐怕还在某个房间内,忐忑不安地照顾着那位灰白色头发的情报员吧。

一想到这里,那个人便忍不住,朝着那个房间的方向望去。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靠着意境来想想的浪漫情怀,那个人,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勇者。

以及她身边的那位赤发少女。

“莉莉安娜·初级物质定向透视术。”

在繁琐的魔法咏唱结束后,那个人得到了一段时间内透视的能力。

那个人就这样,深情地,专注地看着那个房间。

“这样,真好啊。看到你,就让我想起了他。”

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悲伤,也没有孤独。

只是,似乎在缅怀着什么。

也许是亲人。

也许是朋友。

也许是爱人。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被那个人永远地,封尘于记忆之中。

已经,谁都不在了。

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能支持自己理解自己,给予自己帮助的,就只剩下自己。

那种绝望般的孤独感,如同在暴风雨之夜落入大海深处,没有一丝亮光,没有一丝依靠。只能任凭黑暗的潮流将自己包裹其中,一点一点地被压迫,被吞噬,被嚼碎。

“如果,我能够再成熟一点,也许还不会被逼至如此境地。”

与此同时,某个生物正在极速朝那个人接近。

树木被撞倒的声音,岩石被踩碎的声音,因饥渴而咆哮的声音。

沉淀在回忆之中的那个人,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从森林横冲直撞而出的,是那一头魔狼。

本该在悬崖一战时被那位金发的少女所杀害的它,并没有彻底死去,而是苟延残喘到少女离开的那一刻,将残存的肉体集合起来,再度恢复。

“还真是年轻啊。如果那时候能稍微注意一下尸体的状况,如果那时候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也许就能彻底战胜这头狼了。不过,也做得不赖了。”

那个人也察觉到了魔狼正站在身后,但却只是微笑着,评价一下少女的那一战。

现在的魔狼,不仅痊愈了伤势,而且还夺得了更多的能力。

除了胸腹所张开的巨口所延伸出的十来个狼头,以及背部的老鹰的翅膀,它所裸露出的肉体部分尽可能都用乌龟的壳来强化防御力,耳朵的性能更是远超蝙蝠。

力量,速度,嗅觉,听觉,韧性……那头狼通过不断地猎食,大幅度提高自己的身体性能,实力已经比与少女一战时强了数倍。

现在的魔狼,恐怕站着让那位勇者大人打,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了。哪怕是动用那把燧发枪,连能不能打穿魔狼覆盖在表层的壳都成问题。

看着这个独自站在荒郊野外的猎物,魔狼露出贪婪的凶光。

吃掉。

吃掉。

吃掉!

魔狼后腿弯曲,靠着弹跳那一刹那的爆发力,上百米的距离被一口气压缩,猛冲到那个人的背后,身体各处所延伸出的十来个狼头,瞄准了那个人的身体各部分啃咬。

但是,那些狼头的牙齿却根本无法咬入那个人。

那个人被咬到的部位,似乎有一层铠甲在防御,若隐若现。并非是铠甲太过坚硬,魔狼咬不动。而是魔狼的牙齿似乎遭受到了一股看不见力量的排斥,在接触到铠甲之前,自身的咬合力都被抵消了。那是

铠甲自身附加上一层概念性的防御,可以说是一种力场之类的存在。如果无法突破这道力场,魔狼根本就没办法接触到铠甲,更不要说是铠甲之下的那个人的肉体。

“超阶魔法·米利亚姆·亵神铠部分召唤·常驻诱发型。”

这是那个人事先所释放的防御用的魔法,能在受到攻击的前一刻,将部分铠甲召唤出来抵御。这种使用方法的好处就是能将使用铠甲的消耗压到最低。

与普通的魔法不同,超阶魔法在学习上极其困难,但效果也是出类拔萃,能使用它的人基本都是精英级的魔法使,又或者一个国家的英雄。

然而,如果说超阶魔法是精英才能使用的话,那在此之上的神域魔法就像是神赐予人的恩惠。因为人类即使穷极一生也未必能掌握哪怕一个,普通的魔法师更是连神域魔法的片鳞都难以触及。

那个人即使在被魔狼啃到之后,依旧没表现出什么惊慌。

那个人对于被打扰的这件事,很不愉快。

魔狼从身后与胸腹延伸出三十多个狼头,每一个都以能撞碎钢板的力度,朝着那个人进行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但是,每一个狼头在接触到那个人之前,那个部位的铠甲都会显形来防御。

而那个人,不紧不慢地咏唱着咒文。任凭魔狼用尽手段也难以伤及分毫。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那个人的咏唱,结束了。

“神域魔法·米利亚姆·亵神铠全召唤。”

那个人身旁的空间,如同玻璃般,炸裂并碎开,碎片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朝四周飞溅,消失。由其引起的巨大冲击波,将那个人周围的一切都吹飞几十米远,魔狼亦不例外。

然后,魔狼看见了,原本只对攻击产生反应的那套铠甲,现在已经全部着装在那个人身上。

漆黑的铠甲,以金色的纹路装饰,仅仅是看着就已经能给予人一张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这股凌冽的气势,完美说明了这个是货真价实的,神域魔法。

一黑一白两把长剑横于铠甲的后腰,刀柄分别朝向左右。

如果旅馆内的那位勇者大人现在打开窗户朝外看的话,她就能看见自己丢失的铠甲,正完好无损地被使用着。

魔狼刚准备起身,那个人已经站在了它的身前。

没发出任何声息。那个人,举起了拳头。

并非不拔刀,而是没必要对这种程度的对手拔刀。

感知危险本能让魔狼迅速地延伸出大量狼头,挡在自己身前。

然而那个人仅仅是一拳,延伸的狼头与龟壳如同碎玻璃一样,轻而易举打个稀巴烂,骨肉分撒,血腥弥漫。唯独那个人,在被肉碎与血沫碰到前,铠甲那无形的力场,会将那污秽之物隔离在外。然后,那个人将魔狼的心脏掐住,很随意将它扯出来。动脉被扯断,血液就像喷泉那样,从魔狼胸口喷出,周边的大地与树木都被染红。

那个人稍一用力,魔狼的心脏如同一个气球,被简单捏碎。

魔狼觉得不妙,立刻扑动翅膀,试着飞起逃离。而那个人则紧紧抓住魔狼的腿,一用力,将魔狼拽到地上,接着一脚朝魔狼的脖子跺下,血浆喷洒,碎石飞溅。

魔狼脖子被粉碎自不必说,其后的地面更是多了一个坑洞。

坑洞与那人的脚,大小相差甚微。但令人惊奇的是,地面居然罕有裂缝。足以见得那个人将力量的控制,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最后,那个人捡起魔狼的头颅,置于胸前一段距离,双手用力,轻而易举地将它摁碎。

“这次,我就破例出手吧。”那个人自言自语,“剩下的,应该无法构成威胁了。现在就看你了,勇敢的守护者。”

随后,那个人消失在森林的深处。

或故意,或无意。

那个人的攻击,似乎还欠缺了什么。

魔狼的肉块居然能在大脑与心脏被砸碎的之后,缓缓蠕动,再度聚集成一个粉红色的肉球,然后渐渐变化出一头狼的身影!

第十七章——蜘蛛网收缩的那一个点

拔枪,射击,收回。

猎人这套动作一气呵成,随即离开。而子弹却像是能穿透那块勋章一样,射中它所盖着的土地。

速度必然意味着力度,如果他是超快速把一块勋章扔过来,莱恩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她捏着勋章,站在草地上仔细观察,另一边手的手指轻轻拧捏着发稍末端,思考着猎人最后的动作。

答案其实很简单,而且,也是猎人想传达给莱恩的,无声的信息。

根本没有所谓的技巧可言。

猎人拔枪射击,只不过是为了吸引视线,另一只手就趁机偷偷扔出勋章。莱恩对突如其来的瞄准不知所措,全部注意力自然放在黑洞洞的枪口上,而子弹的速度远比勋章的扔出去的速度快。

并非是看漏什么线索。或者说,是全部线索都被看漏了。

而这就是,莱恩所欠缺的,村庄被魔物袭真相的,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

莱恩从没怀疑过周边的人。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在这里的村民自不必说,贝尔也是尽心尽力地去为村子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至于最近才出现的,对于村子的新面孔。维格尔为了守护村子,险些丢掉性命。斯特拉斯与自己结伴,也是她帮助自己迅速回到村子,恰好挡下这波袭击,否则,一旦赶不上,后果不堪设想。

但真的是这样吗?

不对。不存在所谓的“恰好”,也绝对不是运气。

但凡事情,都一定会出现利益。

这就是父亲所想要告诉我的,“同时”。

利用射击吸引注意力的同时,扔出勋章。

没错,为什么整件事情都如同一团迷雾,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对第一印象坚信不疑。

并非是魔物袭击村子时,自己刚好赶上。

而是,魔物袭击村子的时间,和自己赶到的时间,是一致的。

“同时。”

这样反推过去的话,一切的疑惑都能解决。

为什么一把火就能攻破的教堂能坚守到最后,因为它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

而造成错觉的一大成因,恐怕就是魔物被传送到村子时,莱恩则是在附近的高空坠落,然后因为预先设置的魔法从而缓慢落地,之后和斯特拉斯的小争执,综合起来大概几十秒的时间,足够魔物们点火制造浓烟。接着,莱恩赶回去的时候,魔物们就在村子内大肆破坏。而维格尔,再怎么拼尽全力都不可能一骑当千,拦下全部魔物,最多造成牵制。

那样的话,莱恩在山丘上所想到的,为什么传送门消耗的魔力会如此庞大:因为自己启动的是复数以上的门。莱恩只不过是看到了其中一个而已。

一叶障目。

魔法卷轴,戒指,权杖……传送门这种大型魔法,如果能用道具加以辅助,连续设定并不困难。至于连续触发,只要事先设定好就可以了。

如同斯特拉斯设置的魔法地雷,就是典型的接触式诱发。以及神秘人的黑铠甲,就是受到攻击时自动启动。魔法并非是固定的死物,而是如同精密的器具一样,能通过充足的知识来改变。

让魔物们聚集再行军几天路程,的确会出现诸多问题,但仅仅是聚集在一起就简单多了。

正如狼形魔物会被一种花粉吸引一样,各种魔物都有各自的特性,如果能掌握,在某个时点将一群魔物引导到传送门的设置地点并不难。

这次获利最大的人……只能是那个人了吧。

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冒死拼搏,只是演一出戏而已,因为救兵和敌人是同时到达的。

而且,能一口气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迅速提高声望,带动人心,这种无形的东西往往比有形之物更为强大。

最重要的是。

只能在世界之树得到,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勇者的圣剑。

就这样被取得了。

一切的利益,全部都指向了那个人……

维格尔。

与此同时,维格尔与斯特拉斯正在赶去寻找莱恩的路上。

这对斯特拉斯而言,这很容易推测。

多出来的椅子和杯子,以及,维格尔既然这么担心她,却还能有洗澡的空闲,说明有人在交替照顾。

村子被毁,教堂是为数不多能住人的地方,而且深夜也没必要特意换地方住,说明长时间的离开是有重要的事情。

重要到能放下伤员和睡眠时间,而且偏偏还是现在去处理,只能联想到是维格尔传达了什么信息。

再搭配那个不速之客的身份,只能是莱恩。

如果不是维格尔一直觉得斯特拉斯是蒙对的,她才不想扯这段根本没意义的分析。

维格尔现在又把头发扎成双马尾——斯特拉斯送了她两根缎带。

虽然黑色的缎带上有着银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文字,但维格尔总觉得和金发不是很相衬。

不过,看到斯特拉斯那种“我的品味果然很好”的,一言不发只是莫名其妙地点头的样子,维格尔只能挤出笑脸来道谢。

然而,斯特拉斯却是百感交集。

她们在一起的时光,也许维格尔并不是特别在意,但对斯特拉斯却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洋溢着幸福。

那两根缎带,也绝不简单——光是上面预先附加的魔法就已经超出常人想象了。

这个是斯特拉斯特意找人附加的,饱含了心意的缎带。

其他东西可能弄丢,但这种贴身饰物,大概能在这个从不爱惜自己东西的金发少女身上,多待个一两天吧。

如果可以,斯特拉斯想去为维格尔做更多更多的事情,度过更多更多的时光。

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维格尔通过了考验,得到了新的力量,无论是心智还是其他都开始改变。这就意味着那一天就快到来。

斯特拉斯被杀死的那天。她好想好想遗忘掉,这一出生就知道的,恐惧的未来,但现实总是很残酷。

所以斯特拉斯才不断努力,前进,然后才找到了自己最为满意的解决办法。

所以,得加快脚步了。

在维格尔将她杀死的那天之前,将一切都准备好。

也许这样,才能安心。

虽然两人一起并肩在森林里快跑,但维格尔与斯特拉斯,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意。

莱恩总觉得,似乎还有很多小细节不清楚。

例如魔物们的目的,真的只有破坏吗?

而且,斯特拉斯本身就可疑。

一开始引导莱恩使用魔法阵的就是斯特拉斯,而且整个手法也能在未看破的情况下,给斯特拉斯营造出一种一直在身边所以没嫌疑的错觉。

在手段被看穿的情况下,斯特拉斯反而是最可疑。或者是干脆利用这点来转移视线?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最后的弩炮。

弩炮发射的方向,并非对准莱恩和刚下山的斯特拉斯。那么,目标只可能是维格尔了。

这种攻城武器,不可能对一般村民动用。

维格尔与斯特拉斯合谋,然后差点就将自己置于死地,这种说法的可信度还不如维格尔演戏来谋取利益。

更何况,斯特拉斯看不出来有什么杀维格尔的缘由,她作为嫌疑人的话,似乎一切的利益也与她无关。就算维格尔真的被弩炮击杀,能给斯特拉斯带来什么呢?对于这种能随手掏出一袋宝石的人,想要什么不都很简单吗?

不过。有一个很简单的检测办法。

所有的重点都是传送门的发动,如果莱恩当初坚决不去使用的话,那么全盘计划基本失败。莱恩不觉得自己的行踪有那么容易被追查到,而且,人心这种东西,很难推测。

做出那么多准备的人,不可能没考虑到这点。那么,就一定会有后手防备。

那个人,必定会保证传送门即使没莱恩提供魔力也能驱动。

那么,这种等级的魔力量,绝对远超常人。

这样就简单多了。

莱恩开始咏唱。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很基础的魔法。

小小的,用于检测魔力的魔法而已。

不管怎样,那两个人一定会到来,自己与猎人接触的事情,很轻松就能推断出。

所以……

身后传来脚步声,推测是两人。

果然来了吗。

维格尔与斯特拉斯。

就让我见识一下吧,到底是谁,才是真正的主谋者!

莱恩转过身去,直面那两人。

最终章——小小的王族骑士团

不,不可能。

咏唱结束后,距离莱恩眼球前约两厘米处,分别出现了金色线条勾勒的半透明紫色魔法阵。它大约有硬币的两倍大,人类透过它来观察事物,能将其所蕴含的魔力以视觉形式表现出来。

莱恩转身的霎那间,考虑了很多,也担忧了很多。

是维格尔做的,那该怎么办。谴责吗,好不容易期盼到的东西,我能这么简单地,放手吗?

是斯特拉斯的话,她的目的又是一层迷雾了。事物必定会存在痕迹,但斯特拉斯并没有显而易见的目的……那么,她是想干涉并不存在的,或者是,还没到存在时刻的事物吗?

然而,答案反而更扑朔迷离。

两人的魔力,根本就不足以支撑一道传送门!

斯特拉斯最多也就是释放几次火球术的等级,维格尔更为微弱。

一次传送门都打不开,更别说计谋中的连环传送门。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真相明明已经知道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是她们任何一个谋划的,那么,计划的重点就是让我亲自去提供魔力,启动那道门。

人心难测,更何况莱恩的行踪与日程,本身就难以确定。

维格尔与斯特拉斯,她们任意一个,真的能有办法百分百确定,在庞大的森林之中遇见我,而且还能保证我一定会使用魔法阵呢?

任意一个细节出了差错,整个计划必定付诸东流。

“猎人呢!”

维格尔挥了挥手,拉着一言不发的斯特拉斯朝莱恩跑过来。

莱恩的内心却是翻云覆雨。

她们两人,根本体现不出那种赌徒的性格,这种准备充分的计划,肯定不可能将最为关键的部分托付给运气。

只为了难以追查下去?

或者说,这都只是演技?

都不可能,废了这么大功夫来掩饰,制造错觉,给自己加上掩护,这种人必定是心思慎密而谨慎,不可能去赌。

答案,到底是什么。

一想起那些哭泣着痛苦着怨恨着的村民,莱恩的内心的怒火就被点燃。

不能生气……不能动怒……

不能,变成那个人,

所以,所以,

“莱恩,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

维格尔已经跑到莱恩身前,周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一丝敌对的气息。

“什么都,没有。”

莱恩被迫将大量的精力都放在压制自己的感情上,推测不得不终止。

“我还以为你会和猎人打一架呢。”维格尔松了口气:“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嗯……”莱恩犹豫了一下。“他是我的父亲。”

维格尔感觉到,这其中的恐怕有太多复杂的缘由,也不太好意思开口问。

“那我就放心离开了。”

“离开?”

莱恩不解地看着维格尔与斯特拉斯。两人身上的伤都不轻,现在正需要静养。

是察觉到事情败露了?

“我知道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恐怕,与魔王有关。现在必须得去确认一次。”

维格尔本身就不是这村子的人,而且根本没有所谓的行李,随便带点干粮就能上路。

“魔王已经被打倒了。”莱恩拧捏着发稍末端。

“但是,我还是觉得,背后没这么简单。”

维格尔说话的时候,似乎还在考虑着什么。包括拔剑时所收获的情报,让她想到了很多很多。

莱恩低头,权衡一下利弊。

“那我也一起去。你们在这里等我好了,我去收拾下行李。”

“为什么?你没必要跟着一起冒险。”

维格尔很清楚,之后要面对的绝不止想象中那么简单。

“因为,猎人盯上了你们。我想再和他见一次面。”

她随后就朝着村子的方向跑回去。

这句话是真的,虽然只是莱恩其中一个目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布下这种计划的人,就算不是她们之间的其中一个,也一定会有什么关系。

所以,紧跟着维格尔与斯特拉斯,要么就能证明她们之间有幕后黑手,要么就能揪出那个黑手。

“斯特拉斯,你身体不舒服吗?刚刚什么都不说。”

“没。”

斯特拉斯只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站在草丛中思考。

她稍稍整理一下,自己被吹乱的灰白色短发。就在刚才维格尔与莱恩对话的时候,斯特拉斯已经大约推测出,猎人到底给莱恩留下了什么情报,以及,莱恩可以沿着这条线索,推测出什么。

情报可是斯特拉斯的得意之处。妄图在最强的情报员面前故弄玄虚,根本不可能成功。

很快,莱恩就背着一个小皮囊回来了。

像是故事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样,莱恩朝着两人鞠个躬。

“这样好好地自我介绍,还真的有点不习惯。我的全名是天道莱恩。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莱恩笑着看向维格尔。

“虽然不太清楚全名,但我叫维格尔。”

“斯特拉斯·G。”

三人并没太多要说的,很快就踏上旅程。

莱恩的加入,维格尔并无太多顾虑。眼前更要紧的是战力援助。

“不过实在没想到,你的名字居然是天道,原来莱恩才是姓氏吗?”

“……”

斯特拉斯沉默了。看来战斗意识的提升,依旧改变不了本人那种迟钝。

莱恩摇了摇头。

“天道是我母亲的姓氏。这据说是大海尽头的那个地方,命名的方式。我继承的是我母亲的姓氏,自然也按照那种方式命名。”

莱恩这时候,眼前浮现出母亲的面容。

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呢?

为了母亲,莱恩不得不再度见一次猎人,然后让他回答那些问题。

最好,能回到母亲身边。

而森林的另一条路,通往皇都。

一个手持钢管的壮汉刚刚收拾掉偶然遇见的,残存的魔物。

他正是洛基。正如圣痕需要指派猎人来这里探查一样,洛基也在和莱恩确认事情。

魔物来袭,真相,不明身份的幕后黑手,斯特拉斯的战斗能力。莱恩将一切都告诉了洛基。

失忆吗……

洛基知道的事情以后,果断放弃与她们接触,折返皇都。

那里是维格尔的旅途目的地之一,洛基推测出以后,认定需要在皇都做好战前准备,等维格尔她们到来。

人与魔物,人与人,战斗一触即发。

时代与情报的博弈

序章——妓女、将军与勇者

靠着油灯照亮的帐篷内,爱丽丝正在下奥斯特棋。

它很像西洋棋,但部分规则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将军。”

神在月高举白色的王,重重打在棋盘上。

虽然已经过了几年时间,但如果斯特拉斯能再次见到这个友人,想必还是会一眼认出。

略微弯曲的亚麻色长发,被神在月用镶嵌了数颗钻石的银发饰在脑后扎出一个高马尾;身上那套浅黄色衣裳,皆为皇都最出名的裁缝,使用名贵的丝绸与布匹专门量身订做。

那位裁缝连一般贵族的订单,看都不看一眼。

除此之外,神在月的大型发箍、臂环、项链和银手镯,全部都各自镶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名贵宝石。它们形态各异,但却都晶莹剔透,每一颗的价值都能让穷人当个二三十年的生活费。

这么多的首饰,在她的身上,甚至没有一丝违和,这得归功于那倾国倾城的相貌。神在月随手拿起侧边桌子的小蛋糕,几口吃完并靠在椅背上,轻舔食指残留的奶油。光是这种小动作,就足矣令一群男人为之倾倒。

“又是这样。”

坐在棋盘对面的爱丽丝,举起黑色的王,轻而易举地击倒前一格那白色的王。

神在月与爱丽丝下棋,从没赢过。因为她无论对方实力有多强,她总能准确无误地将自己的王送到敌方王的前一格,然后等待对方回合迎接失败。

爱丽丝叹了口气。

现在是两军交战中,作为将军的爱丽丝被指派去清理边疆入侵魔物,但现在却在帐篷内边点心边下棋。

毕竟,这种程度的战斗,变数还比不上眼前这盘棋。

半小时以后,传令兵就来报告局势。

如同爱丽丝布置的一样,对方根本没预测到重骑兵的突击,每个上吨重的重凯战士骑着战马挥舞长枪,看似黑压压的一片,将魔物军队从中间分隔开,战局基本已定。紧接着就是轻骑兵保持距离的骚扰,每秒上百根的箭如雨一般,让对方难以调整队伍,与此同时,正面与侧面的冲锋队突击,魔物们已溃不成军。最后,魔物在逃跑的路线上,将预设的绊马索与地雷踩个精光。

勇者与魔王的决战结束以后,魔物们失去了作为凝聚力的王,再度变为一盘散沙。各路魔物强者高举大旗,魔物即将回到数十种势力分割资源的局面。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魔物们的内斗越是强烈,人类就越容易一步一步地,将战争中的牺牲者的冤屈,如数奉还给魔物。

爱丽丝将白色的王在指间旋转,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但却一言不发,似乎在在脑内斟酌着什么。

片刻后,爱丽丝很不满地将棋重重敲在棋盘上,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帐篷内,显得十分突出。

这盘棋,爱丽丝很不满意。

一旁的传令兵忽然间觉得,背后冒上一股寒意,冷汗不自主直流。他根本搞不清楚事态,为什么将军突然那么不开心。传令兵不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脑中满是审讯室里,犯人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虽然一次都没见过,但据说,被爱丽丝审问的人,到最后都哀求被杀作为解脱。

他的双腿忍不住开始打颤,仿佛天已经塌下来了。是不是一不注意冒犯了眼前这位将军呢?想到这里,这个传令兵一个哆嗦,直接就跪在爱丽丝面前。他连直面那位将军都做不到,死神的镰刀似乎已经抵在脖子上,随时就能收割掉这颗人头。冷汗已经打湿了这个传令兵的衣服,他想说什么,但嘴唇却一直在发抖,甚至能听得见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一骑当千的将军,想逃跑,恐怕一个转身,人头或心脏就少了一样。

“嗯?没你的事了,退下。”

爱丽丝反而很不解,为什么报告一下这种大获全胜战绩都能跪下来。

她只是很不满意刚刚这盘棋,明明想故意输一次,但神在月却当机立断,将爱丽丝的棋子基本吃个精光,然后几经周折,把自己的王摆到对方的王的面前。爱丽丝也废了很大劲才将自己的王逼到死路,根据奥斯特棋的规则,其中一方无论怎么走都是死棋时,则胜负判定为和。

好想输一次。

这位传闻中拥有能抵御一条军队的战力的将军,遇到神在月这种诡异的对手之后,反而觉得输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听说你常年无休,这次破天荒请假,难道就为了和我下棋吗?”

爱丽丝站起来,舒展一下身子,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下,银白色的铠甲因灯光的反射,显得十分闪亮。一侧的墙上,挂着她专用的苏格兰斩剑。这种剑又称大剑。长约一米四,在半掌宽的金黄色的刀身上,铭刻着精灵语勾勒的咒文。

她虽然没有神在月那种倾国倾城,但也是出类拔萃。无奈本人从不打扮,每天起身,洗把脸就换上铠甲,然后单手舞动那把几公斤重的苏格兰斩剑作为锻炼。再者,爱丽丝残酷的拷问手段,以及在战场上的冷酷无情,基本上周边的人提起她,都是第一时间想起那恐怖的实力。

“休息个几天,让那些想骑我的男人,不得不争先恐后排着队,你不觉得是一种乐趣吗?”神在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那看似涂抹了鲜血般嫣红的双唇。

她是一间高级妓院的引以为傲的妓女。

虽然有人觉得那是一个被迫堕落的天使,但如果让那种人见识下神在月千方百计勾引那些高官大臣的淫乱的模样,恐怕会立刻收回这种想法。神在月觉得那是一种乐趣,勾引对方,让对方为了纳妾,又或者是想将她立为正房,不得不与现任的女人闹翻,搞得对方妻离子散之后,再随意拒绝掉。即使如此,也有大把大把的男人为了一夜春宵,不惜变卖家产,双手奉上各国的奇珍异宝,而神在月则是一个不漏照单全收。

反正想要她的男人多得是,惹上了仇家也无妨,再勾引几个男的,替自己清理清理便是。至于那些权力顶端的人,也挺识相,懂的什么是逢场作戏,也不用太过担心。

“反倒是你,既然丈夫都不在身边了,不妨找几个男人玩玩嘛。”神在月用手臂扫开棋子,上半身趴在棋盘上,用妩媚的眼神仰视着爱丽丝,并抬高右手,撩开一边的金色发丝,抚摸着爱丽丝清秀的脸庞。

“或者说,你有那种特殊的性癖,才特意和自己的丈夫分居两地?”

“你想说什么?”

爱丽丝一把握住神在月的手腕,瞪了她一眼。

“没什么,只是,我也接待过女人,没兴趣玩玩吗?”

神在月抬起身子,脸伸到爱丽丝的面前,近到能听见双方的呼吸声。

“或者,我换个话题?你为什么在调查勇者?”

气氛急转直下,空气都似被冻结。

神在月不以为意,干脆直接坐在棋盘上。

“勇者死在魔王的手上,已经是毋庸置疑的情报了,但你却特意让圣痕去调查。”神在月微微一笑,但笑容却十分冰冷,四周都弥漫着杀气。“是什么,能让这位大将军,连亲信都觉得靠不住,只能派自己的丈夫去调查呢?”

“那群嫖客,还真是说了不少,多余的事情呢。”爱丽丝退几步,让自己能随时拔出墙上挂着的苏格兰斩剑。

这个多余,自然就是不该泄露的情报,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

“只要下点媚药,再随便脱几件衣服,往下身摸过去,那群男的就争先恐后地,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说出来。毕竟,这可是人类原始的欲望。反正,你也明白。”

“色欲攻心,而且对象不过是个妓女,知道了也没用吗?”

爱丽丝这种严刑拷打那群所谓重臣的想法,已经不止一次冒出来了。

“勇者的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勇者’自身。所以你才明白,必须要让圣痕抢先一步,将‘勇者’拿到手吗?”

“你不也对‘勇者’有兴趣吗,所以才唆使洛基,而且也不断对那个人干涉。你还真是预先准备了不少棋子呢。”

“这可不对,那个人不一样。我是犬,那个人把项圈套在我脖子上,扯一下狗链,我就得‘汪汪’几声。”

通讯手段不发达的现在,勇者的存在能通过口耳相传,但勇者是谁,勇者有什么特征,勇者的样貌,这就只能凭想象了。所以,勇者本身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大部分人,根本无法分辨面具下的人,是真是假。

重要的,并非是勇者的命,而是‘勇者’这个身份。

‘勇者’,本身就是一种号召力,一种让人信任的标示,一种凝聚民心的手段。

这个身份就是一种力量。而且,远比勇者本人的武力更为好用。

作为将军的爱丽丝,本身就统帅大军,如果能将勇者收入麾下,得到民众的理解和支援。

甚至能推翻帝国现任的王的政权,自己称帝。

象征着民心的勇者,自然没这么简单就随意加入一方的战线。

勇者被传言死亡,但占星师居然能做出勇者还存在的预言。这不得不说是个机会。无论现在在游荡中的“勇者”是真是假,利用价值都绝不会少。

自然,那些利益被妨碍的贵族与大臣,自然也在同步搜索勇者的存在。

碍脚的石头,本身就应该,杀无赦。

“给你个忠告,今天不宜工作,休息一下吧。”

神在月说完,似笑非笑地离开帐篷。

爱丽丝知道,对方已经将这里面,她想要的情报搞到手了。不过,爱丽丝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种妥协式的情报交换,可上不了台面。

帐篷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隐藏着一个箱子,箱子里的小匣子内,是圣痕的回信。

那封信里,是圣痕调查到的,勇者的情报。小匣子上有两道锁,箱子内测也有一道锁,而且,箱子被几条锁链缠住。

而所有锁的钥匙,都是找遍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皆置于爱丽丝底衫内测的口袋里。至于神在月,一刻都没从爱丽丝的视线中离开过。

不过。

圣痕的信件,全部的内容在刚刚下棋的时候,神在月已经背熟了。然后,如果爱丽丝再度拆开信件,她会发现,里面多了一张纸。

多了一张,记载着神在月交换过来的情报的纸。

第一章——世界的齿轮一直在转动

目标确认。

金发的女人,现在正孤身一人躺在被废弃的小屋内,一张只剩木板的破旧的床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安静地享受梦乡。

两名刺客潜伏于屋顶,猫着腰,透过缝隙,俯视确认敌人。

那女人的面容倒是挺标致。

仅有一人吗。

森林内的伙伴,正陆陆续续聚集到小木屋周边。这次的刺杀任务,光是预付金额,就已经远超以往绝大部分任务的报酬了。作为一个新兴的刺客团体,虽然不知道委托人的真实身份,但恐怕不是大财阀就是高官重臣。如果能把握好这次机会,之后的发展想必会如鱼得水。

总数十七人。整个刺客团体的精英部队倾巢而出,埋伏在各个位置,无论目标从哪个地方突围都能从容应对。

其中一人继续在屋顶的掩体后俯视,他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那些大人物想不惜代价地除掉。

女人很年轻,金色的长发被黑色的缎带扎成两条马尾,脸上还佩戴一个黑色的面具。

如同张开翅膀的蝙蝠那样的,诡异的面具,瞳孔部位露出红色的光,看上去十分诡异,令人畏惧,甚至不敢直视她的脸。

等等。

面具?

那刺客吸了口凉气。

那个女人……

她是什么时候带上面具的!

刺客吃惊地握住了身旁同伴的手,抬起头,想和他说一下刚才的诡异。

然后,对方却不以为然,拿着匕首,一如既往地涂毒。

涂毒。

一手拿匕首,一手拿药。

那么。

自己握住的,是谁的手?

下一刻,这个刺客的视角大幅度的旋转,随即看见了天上的明月。

有什么,在束缚着他,让他躺在房顶上动弹不得。

而且,束缚的力度还越来越大,老旧的房顶支撑不住,木板断裂开,两个刺客同时摔到一楼的地面上。

莱恩此时正站在房顶,夜晚的风拂动着那头及肩的红发。她的双手各持有一把匕首,匕首末端的锁链,则是分别将两名刺客束缚,扯倒在一楼。

而这时,一楼外的几个刺客听到巨响,其中一个准备朝窗户探头,观察内部的一霎那,忽然两眼一黑。

一把套着鞘的金色单手剑,穿破木墙射出,正中眉间,然后在空中旋转。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破窗而出,刺客们还没能看清,只觉得有一阵风扑面而来。那人抬腿,身子迅速回旋,脚后跟用力砸向其中一人的太阳穴,对方应声倒下。

那人,正是维格尔。

她在回转身体的同时,趁机握住剑柄,将半空中掉落的剑拔出鞘。

刺客们刚想后撤,维格尔却早已出现在他们身后。

随即一阵刀光剑影,那几个人全部倒下。

然后,右脚往上轻踢,刚好在剑鞘掉落地之前,勾起来。

剑再度入鞘,别在维格尔左侧。

“又来一批吗。”

维格尔将那群刺客绑在一起,她已经尽可能避开要害了。而斯特拉斯这时候刚从森林里回来。

剩余的后援,也被解决了。

“进木屋就是个靶子,我已经说过了。”

当初维格尔找到废弃的小木屋时,斯特拉斯极力反对在里面休息。

然后一晚上不到的时间,就来了两批刺客。

勇者是站在民众这边的,免不了在那些高官或财主作恶时,出面应对。

得了民心,却树敌无数。

“果然,全部都在战败的同时,利用藏在牙齿缝隙的小胶囊,服毒自尽。”

斯特拉斯看了眼那群被捆住的人,已经全部断气了。

“这是刺客的尊严。即使死,也坚决不会透露出一丝情报。我也一样。”

莱恩站在维格尔身后,拧捏着发稍末端说。

“该不会……”

维格尔转过头,吃惊地看着莱恩。

“我也藏有能瞬间致命毒物在身,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和戒律。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去使用。”

莱恩对这件事情不以为然,即使是关于自己的性命。

维格尔却摇了摇头。

“我只是根本看不出你是个刺客。”

“……”

接着,他们将那些刺客搜刮了一遍。

“只有这点钱吗?干粮也太少了吧。”

维格尔将能用的东西全部卷走,毕竟留给死人也没多大用途。

“已经危急了。”

斯特拉斯看着那些尸体,喃喃自语。

“危急?他们的实力都很一般啊。”

“是你太强。一开始我们就不一般。”

“怎么可能。”

由于维格尔失忆了,很难对比自己的实力。而且,直到现在,维格尔多数在吃瘪,无论是对应魔狼还是魔物群。

“唉。”

看着这维格尔,斯特拉斯有种难以沟通的感觉。

“故意用这种新兴的组织,是为了避免暴漏自己。已经壮大的刺客组织,既有资本挑选自己想承接的任务,也存在固定的交易对象,很容易沿着这条线索一路追查出真相。但这种新团体不同,他们没得选,也没那种资本去选。特别是暗杀勇者之类的任务,风险虽大,一旦成功,赏金和名气绝不会少。”

“你想说我们很值钱?”

维格尔很不解。

莱恩补充说明一下。

“不对。战争接连不断的年代,一个人的实力除非大到某种程度,否则想生存就必须依赖靠山。刺客也一样,他们得成群结伙,成立组织,还需要得到稳定的经济来源和靠山。同理,暗杀某人本身就是一件风险度极高的事情。一旦败露,很有可能身败名裂,甚至被处以极刑。上流社会的那群人,必定会谨慎,能驱使的,自然也会是值得信赖的组织里,值得信赖的刺客。长久以来,双方各取所需,上层人士给予他们便利,而刺客组织则是借此不断发展壮大,为那群人服务。”

斯特拉斯接着说下去,“重金悬赏刺杀我们,并且是不惜花大量金钱,雇佣复数以上的新兴刺客团。这难以追查底细。反过来说,对方的钱肯定不会缺,而且名声还能大到,如果聘请经常合作的刺客团体,甚至还会因此被猜到一二。所以,那个幕后人物干脆广撒网,让我们根本没线索追查。”

维格尔并不赞同。

“根本不可能。按照这种想法,这么容易就搜查得到幕后人,那么根本就不可能建立长久而稳定的主顾关系。”

“这的确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到。”斯特拉斯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丝很浅的微笑,然后迅速恢复到无表情的状态。

“现在,大陆最强,不,世界最强的情报员,正不得不浪费时间给她愚昧的同伴,解释那些明明只需一瞬间就能得出的结论。”

说完之后,斯特拉斯却叹了口气:“像这样对你自卖自夸,已经是第二次了。”

如果能多几个线索,斯特拉斯有着将对方全部底细都摸索出的自信。

“原来是这样吗。”

莱恩已经明白斯特拉斯在担心什么。

“对。那些人,不仅知道我的存在,而且,还在千方百计提防着我。追根究底,提防我,本身就是在担忧自身的情报被发现。那么,情报被发现之后,比起我们,更能对那些上层人士造成威胁,自然也会是实力相差无几的对手。如果是两方势力在角逐,那么,看见自己以外的棋子出现在棋盘上,很容易就能猜透。目前,我们甚至已经是处于,三方势力以上的死斗之中。恐怕,无论归顺哪一方,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在担心吗?”

“嗯。”

斯特拉斯久违地,对维格尔展露一次情感。

不过,她却没能对维格尔说出真正的原因。

命运已经接近了,但偏偏这个时候被卷入无谓的争斗。

斯特拉斯有着自己的计划。

不能对任何人说的计划。

可悲啊。

仅仅只是想改变一下,自己悲哀的宿命,却受到百般阻挠吗。

而且,即使没任何证据,但斯特拉斯觉得那个人一定会出现。

那个帮助了自己的,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朋友。

她,也许会加入这种角逐。

斯特拉斯只能祈祷,祈祷这是自己能力使用过度的神经质,或者是神志不清的妄想。

无论是敌是友,她都不希望神在月在这种悲哀的角逐之中苟且偷生。

所以。

请绝对不要出现。

吾友。

神在月。

第二章——勇者与演员

信。

这封信至关重要。

既然在记忆的碎片中,小孩的影子看见那封信的一刻,是决定成为勇者的一刻。

那么,里面的内容必定至关重要。

一定,有着我遗失的记忆。

维格尔左手捧着一把小石子,右手随意拎出一颗,朝着河对岸平抛过去。小石头在河面上连续跃起下落数次,之后准确掉在了对面的河岸。她现在在守夜,虽然看似在漫不经心地思索着前进的道路,但如果有敌人接近,估计也一样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没错,一定是这样才对。

那封信的内容既然至关重要,那么,既然那时候并没有为保密,在阅读过后立刻烧毁,那么很有可能被保存下来,甚至……

维格尔做了一个很大的猜测,那封信在圣痕手上。

奋战在前线,而且对真实之塔里有恶魔存在的情报还未知真伪的时候,仍旧派出几千精兵去防守。虽然最后大部分士兵都阵亡,但这个甘愿长年与魔兽交手的男人,对这封令勇者诞生的信,必定会千方百计去一览内容。

圣痕不可能不感兴趣,

所以,只要去爱丽丝·卡恩的领地内,找到圣痕,也许就能得知一二。即使信已经不在也无所谓,如果圣痕愿意提供里面的内容,也许就能刺激到自己,也许记忆就有可能……

维格尔再度抛出一个小石头。

这次,她出的力有点失误,小石头在中途就已经沉入水底了。

这种借口,真的合适吗?

仅仅只是欺骗自己而已吧。

也许一开始,维格尔是为了追回记忆而选择出去旅行。然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维格尔开始变得不是那么的重视记忆了。

甚至。

记忆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维格尔不敢承认这个事实。

勇者。

这个词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充斥在维格尔的灵魂之中,比一切都重要。

惨胜魔狼。

险守村庄。

跨越悲伤。

突破自我。

一切似乎已经逐渐与记忆无关,纯粹只是为了能更好地成为勇者。

我是不是,越来越扭曲了呢?

维格尔看着腰间的剑。

“星尘绝破”

拔出剑的瞬间,这个名字就在维格尔的心底中响起。

她现在雀跃不已,但并非是看到了曾经的维格尔的,那些记忆的碎片,而是因为自己的力量。

没错。

我很强。

已经足够成为一个勇者了。

维格尔再度抛出一个石子,然而,那颗小石头却重重砸在水面中央,溅出大量水花,一圈圈波纹以它为中心扩散开。

没错。

勇者。

我是勇者。

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然而,即使如此,维格尔仍旧对未来很担忧。

明明是个勇者,却不得不陷入其他人的纷争之中,做出无谓的战斗。刺客已经不止一次了,接下来呢,会不会有更多更强的人来呢?会不会被威逼利诱呢?

不过。

维格尔冒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例如,对着某个正在偷窥自己的身影。

“这么快就发现,你又变强了。”

一头狼朝自己悠悠走来。

勇者与狼的孽缘,还真是大得可怕。

“你是谁?”

维格尔觉得,这个魔物很特别。

尤其是对方居然能使用人类的语言。

“我是谁?哈哈哈哈!这有意义吗?”

狼蹲在维格尔身前,说:“或者说,这么问的你,想必对‘身份’的含义,有过诸多考虑才对吧。”

“你想说什么呢?”维格尔冷冷地与狼对视,右手已经准备随时拔出剑。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交谈一下所谓的‘身份’而已。”狼顿了顿,“你对我防备,警惕,乃至敌视,是因为什么呢?”

“……”

维格尔其实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是因为,你杀过我诸多同伴?是因为我对你透露敌意?还是说,你对谁都是这样?”

“是因为经验。”

维格尔不假思索。

“那么,经验又来自何处?结论,还是指向了‘身份’。”

“这种话题有意义吗?”

“那么,没有意义吗?‘狼’的身份,固定了我嗜血成性的特征。而‘人类’则是英勇善战。难道不是因为‘身份’,才导致你防备我吗?”

狼凝视着维格尔,那双眼睛,与其说是嗜血者,倒不如说有了几分灵性。

贤者,大概可以这么形容。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两者一致?那又是什么导致了你的偏差,是‘身份’?不是‘身份’?”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维格尔困惑了。

为什么作为敌对双方他们,却可以屈膝而谈。

“因为,世界已经开始癫狂。战争的齿轮已经走到尽头,很快就是极限。真的到了终结的那一刻,世界本身的存在并不会被撼动,但势必会让一切都被迫进行更改,扭曲,变成崭新世界的新齿轮。”

“那么,那些旧的齿轮会怎样?”

维格尔知道,齿轮指的正是他们。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得承认。

战争,如同能量被注入的机械。第一个齿轮开始转动,转动的齿轮带动下一个齿轮……最终,第一个齿轮发现,即使自己想停下来,也已经做不到了。

因为第一个齿轮的身后,有最后一个齿轮在迫使它转动。

生生灭灭,反反复复。

直至,那些操控一切的人,愿意把能源停掉,又或者是拆出几个齿轮。

剩下的才得以解脱。

维格尔,也许也在盼望着其中的解脱。

“旧的齿轮,要么彻底坏掉;要么,从这个大机器摔落。兴许它还会砸死几个人。”

狼在笑吗?

狼在哭吗?

它的表情,维格尔分辨不出。“你所追寻的答案,我也一概不知,也许是‘身份’,也许是别的什么也说不定。即使你抽丝剥茧追寻下去,也许这余生也一样没法触及全貌。但是,我还是必须告诉你。因为,你不仅仅是齿轮,更不是必须腐烂在‘身份’中的存在。你即是——”

狼没能再说下去,响声替换了它的说话声。

因为它的喉咙已经被击穿。

是燧发枪。

一枪,两枪,三枪,四枪……

狼的喉咙、大脑、心肺,被接二连三地击穿。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怎么了?”

斯特拉斯手持一把燧发枪,朝维格尔走来。

“没。”

维格尔还不是很理解事态。

“同情敌人?还是说,你迟钝了?”

斯特拉斯将狼的尸体,朝一边抛去。

“勇者和魔物,你觉得不应该互相厮杀吗?”

维格尔未能回答这个问题。

那头狼的话,还回响在心中。

身份,战争,齿轮,经验……

难道应该吗?

这个问题,维格尔还是没开口去问斯特拉斯。

尤其是,这种一反常态的斯特拉斯。

似乎,那位不爱对自己以外的人说话的情报员,身影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越发地遥远了。

第三章——祈求无知的我与身为大将军的我

死亡过于飘渺。

多少人在孩童时期,那难以入眠的深夜中,热衷去思考死亡何时到来,又怎样去面对。即使成长以后,死亡一样不厌其烦地,充斥在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

但是,无论再多的言语,他们还是离死亡太遥远。

正因人们不了解死亡,才有了诸多猜测,种种说法。

这样的无知,令人们能心安理得地,面对明天。

然而,这样的人……

却不包括我。

斯特拉斯模仿着维格尔,把小石子朝着河面扔出,看着它在水面上跳跃数次,然后掉到了对岸。

她出生的那一刻,最先看见的,最先呼吸的,最先聆听的,不是医生,也不是父母。

是死亡。

是她临终前,不断挣扎,不断哀嚎,不断咆哮,却无可奈何死去的模样。

何等丑陋。

何等悲哀。

一旦知道了未来,就难以去面对未来。

大家都清楚,总有一天,死亡会来临。但就因为那份可能性,那份未知,支撑着他们活下去。

可惜,令人厌恶的神,剥夺了斯特拉斯的这份权利,将那份遥远的噩耗,直接放在她的眼前,然后用双手架起她的眼皮,固定她的头颅,让她不得不直面这血淋淋的现实。

让她难以逃避。

有的人,一出生就得到天启,得到别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斯特拉斯也是其中一员。

Stigma(圣伤),自斯特拉斯出生的那一刻,就铭刻在后腰上。

这道不时溢出鲜血的伤痕,据说是神留给人类的旨意,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

提醒她,死亡就在身边。

它就像是斯特拉斯的邻居。

可能在某个很正常的午后,斯特拉斯吃饱饭,侧着阳光,看着喜欢的书籍,然后,这位邻居就会敲敲门,来拜访她。斯特拉斯也许会很惬意地,去将门打开。然而它则是站在那里。

之后,将斯特拉斯带走。

不过,即使如此。

她也想去挣扎一番。

即使想放弃,那空洞的躯壳里,似乎有着一颗心来鼓励她。

如果说这份是斯特拉斯与生俱来的才能,那她绝不可能无视它的存在。

斯特拉斯再度把一颗小石子扔出去,然后,石子掉在月亮的倒影上,引发阵阵波纹。

她摇了摇头,转身,看了眼熟睡中的维格尔。

看了眼那位,自己赌上一切来守护的人。

看了眼那位,即将杀死自己的人。

远方,战场的扎营内。

“这样,今天的例行公事就结束了。”

爱丽丝将文件收拾整齐,朝着临时牢室走去。

按照之前的预计,被拷问的犯人,精神应该到了极限。这几天就能从他嘴里问出某些事情了。

例如,猎人与天道。

他们是谁,与勇者会不会有关系呢?

“噢……”

牢房内,四肢被固顶的犯人,仍旧在不断呻吟。

他的指甲已经全部被拔出,每天不定时被涂上盐水,用占了辣椒粉的皮鞭抽打。

爱丽丝将门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虽然长年的拷问已经让她习惯了,不然也没法准确去判断,如何让一个人崩溃。

“怎样,‘天道’与‘猎人’,你到底,要先说哪个呢?”

爱丽丝抽出特制的银色匕首。

这次,就把手的肉,一片片削下来,烤熟,喂给他吃。然后用砸核桃的小锤子,一根一根地,将骨头砸碎。

但犯人却没回答,而且……

他在笑。

或者说,是尽可能摆出一副笑脸,气流因呼吸,从嘴里吐出。

像条狗一样地“哈哈”着。

“你到底,能坚持到什么地步呢?”

话音刚落,犯人左手大拇指的肉就被完整削掉,露出白花花的骨头。

爱丽丝不会对这种事情有过犹豫。

然而。

别说惨叫了,对方扭头看了下自己不断流着血的手,居然还是在笑。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他一边笑,血一边咳出。

然后,断了气。

“喂!”

爱丽丝将手指放在对方脖子处。

虽然还有余温,但那个脉门处,却失去了本该有的跳动。

“……”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爱丽丝一直注意着,拷问的手段会不会太过于致命。

但是,这种事情,太过于出奇。

按理来说,对方不应该这么快就死的。

不过,应顺着朝阳,爱丽丝发现了。

阳光下,牢房内有什么在闪闪发光。

是线。

“自作聪明吗。”

爱丽丝下令,让人来解剖这具尸体,随即仔细查看着周遭,这房间,绝对被入侵过。

而且不留一丝痕迹。

解剖结果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他是死于肺部穿孔。

入侵者把线绕过窗户的栏杆,把犯人的肺部和牢房门连接在一起。

不过,这种线虽然十分纤细,但异常坚韧。入侵者诡异的精密操作,居然能用线在犯人的肺部固定,却没有致他于死地。

真正杀掉犯人的,正是爱丽丝。她将门打开,自然扯烂掉犯人的肺。

不仅如此,入侵者特意绕一段线在窗户的栏杆上,意图也已经浮出水面了。

爱丽丝将那部分的线,用拇指和食指揉捏。

线变得有点粘糊,就像糖果化掉一样。

“今天不宜工作。”

神在月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果爱丽丝今天没来审问,那么栏杆的线就会因阳光而融化。

机关不攻自破,犯人自然也就有生存的可能性。

“被摆了一道吗!”

爱丽丝因愤怒猛挥一拳,将牢房的门直接打飞,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响。

但是,这位将军的怒火,似乎还没得以平息。

这条线索,是她苦苦追寻三个月的成功,还没拷问出什么,就被神在月这么轻松就杀掉。

不悦。

这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爱丽丝极其不喜欢。

“报!报告!”门外,一个卫兵冲到爱丽丝身旁,急匆匆地说:“那些魔物的尸体,在营地周边召唤出了石巨人!我们——”

“够了!传令,全员后撤!”

爱丽丝刚走出牢房,石头人就引入眼帘。

对方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身高恐怕还在七八层楼之上,每移动一步,都能感觉到大地在颤动。

而周遭的士兵,有的还刚醒来,慌慌张张换上战衣;有的将炮车推出,填装,设计。

然而,无论炮火再怎么轰鸣,火药与尘土再怎么挥洒。

石巨人都不为所动。

对方每挥动一次手臂,几人,十几人,全部或吹飞,或击飞,然后躺在地上鲜血直流。

石巨人没有表情,但那双琥珀色宝石一般的,椭圆形双眼,此刻越发闪亮。

如同在嘲笑。

“泰坦的召唤物吗。”

面对眼前的状况,爱丽丝镇定自若查看周遭环境,仔细分析。

“这是在压倒性的实力差之下,所引发的自杀式袭击。而且,还预料到我会将它们的尸体焚烧掉,所以设置了,能对此产生反应的,定时召唤术式。”

明明是用火焰来作为媒介,却召唤出岩石,魔法还真是奇怪。

在那个时代,撤退命令即使下达,也得间隔一小段时间,让旗下的士兵都了解到。

然后,本来就硬着头皮顶在前方的人,都尽可能回忆起演习时的记忆,有节奏地往回退着。

除了一根筋的新兵。

“等一下!如果大家一起上!未必会输啊!为什么撤退!喂!”

都已经吓得脸皮发白,但还勉强自己故作坚强的新兵青年,在沙尘与嘶吼声中,不断高呼。

爱丽丝眉头一皱,果断走到新兵的侧面。

“爱丽丝将军!还没——”

“……”

爱丽丝直接拖拽他的后衣领,将他反手朝背后扔。

一个有点经验的老兵将新兵接住,托在肩上,撒开腿往阵地跑。

“但是……但是!”

“你给我闭嘴!”

老兵怒斥。

“那位大人,终于要出手了。”

“诶?”

新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然而,他即将看见的,是一场永远会铭刻在他军人生涯记忆里的战斗。

“这种速度,再加快个十倍都不够。”

这支军队的撤退效率,给爱丽丝的恼怒,再添上几分。

苏格兰斩剑作为大剑,剑刃阔而薄,剑柄末端有配重,似乎一切都是斩击而备。然而,这种一般人都是双手使用的武器,爱丽丝却只用右手拿着,很随意地摆在右侧,剑尖朝地。

战场的中心,已经只剩爱丽丝与石巨人。

不知道,你能不能缓解一下,我的不快呢?

便随着这个念头,爱丽丝的杀气霎那间弥漫到整个战场上。她右手持剑,以超越猎豹速度,朝石巨人奔跑。

对方果断朝着爱丽丝挥拳。

即使身形庞大,但它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岩石的拳头还没砸中,爱丽丝已经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流扑向身体,甚至都能将她吹飞开。

下一个瞬间,石巨人整只手臂都被切断。

没人能看到期间发生了什么,仿佛连时间都被夺走。

反应过来的时候,石巨人的一截断臂已经在空中回旋,而爱丽丝,则跃上石巨人的后半截断肢,朝着它的脑袋飞奔。

石巨人用另一边手,一巴掌压在自己残缺的臂膀上。巨大的声响充斥在百米外士兵的耳内,那条残缺的手臂连着肩部都被打落在地,扬起的尘土遮盖住众人的视线。

但是,爱丽丝却不在那里。

巨大的破碎声再次袭来,石巨人的另一边手臂,被整个切断。

爱丽丝,出现在空中。

没什么技巧,纯粹只是在挥剑,优雅而美丽。

或者说,这种程度的对手,根本难以将爱丽丝极致的战斗技巧,再体现出多一分一毫。

“要这样,一点点削掉吗,还是……啧!”

半空之中,除了不断下落的爱丽丝,还有一双浮空的岩石巨臂。

高速再生能力。

空中无法回避的法则,让爱丽丝只能处于被动,而那双手则是乘着机会,猛地合掌。

十指相扣。

“既然是高速再生……”

爱丽丝一个回旋斩,石巨人的双臂如同捂住一道龙卷风,撕裂空气的一斩将岩石的双臂粉碎,伴随着的气流将石块朝四周吹飞。

“那你的本体又在哪里呢!”

爱丽丝双腿朝其中较大的石块用力一蹬腿,如同弩炮发射之势,她的身影在周遭的人看来,都是模糊不清的。

之后,爱丽丝出现在石巨人的身后。

而石巨人,琥珀色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光芒。它的大脑、心脏、肾器官等要害,全部被爱丽丝击穿。

再来,就是化作碎石与泥沙,回归大地。

朝阳已升起,爱丽丝伫立在战场的中央,靓丽的金发随风摇曳。初升的阳光照耀在她的金发与铠甲上,闪闪发亮。

士兵们跑来围着她,为这场战斗的胜利而欢呼。

这就是,人们所敬畏所仰慕所为之倾倒的,大将军爱丽丝实力的一部分。

第四章——我的朋友与我的谎言

那头狼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闲余时分,维格尔忍不住开始思索。

已经整整两星期,维格尔一行人都在森林内不断进军。

虽然有斯特拉斯这种级别的情报员在,几乎可以不用担忧路径上的种种问题。这个不苟言笑的灰白色头发女孩,似乎总能预料到,接下来是天晴或是下雨,前方一路平谈或是有魔兽在窥视猎物。

然而,还是不得不应对各种繁杂的事情。

比如,一个人带两个星期的口粮还得长途跋涉,应对不断来袭的魔兽或刺客,根本就是强人所难。而且,从魔狼战到守卫村庄,短短几天内,维格尔与斯特拉斯都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本该静养一个月以上的这两位病人,目前由于各种状况,与莱恩一起在森林里,享受着每天不得不出去打猎,然后照料两个病人,顺势揍一顿那些不速之客的冒险生活。

真要说的话,维格尔与斯特拉斯的日常大概就是——

“斯特拉斯,天气怎样?”

“斯特拉斯,肉在哪里?”

“斯特拉斯,快来做饭!”

“斯特拉斯,朝哪边走?”

“斯特拉斯,记得早起。”

斯特拉斯斯特拉斯斯特拉斯……

然后,这群人终于在数不清的树林中,看见了一户人家。

经过莱恩的一些摆不上台面的秘密交易,她们获得了这户隐于尘世的人家的,短暂接待。

万能的斯特拉斯也能在忙活两周后,终于得到一点歇息,避免死于过劳。

晚上,维格尔上半身全裸,趴在床上。斯特拉斯则是坐在床边。

“好痛痛痛!轻点轻点轻点!”

“……”

“温柔一点啊!”

“……”

“都痛了这么久,可以休息下了吧”

“……”

“结束了吧!结束了对吧!”

斯特拉斯无感情地看着维格尔——她拿着药膏的手悬停在半空中,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对方,上药其实还没开始。

“好冰……”

维格尔的背部,正在被斯特拉斯左手的食指不断游走着。

划伤、砸伤、爆炸……这具躯体已经伤痕累累了,上面有些伤已经结痂,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就将伤口褪去;而有些伤直至现在还不安分得溢血。

斯特拉斯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维格尔受伤。

话虽如此,在斯特拉斯这两个星期的悉心照料下,维格尔痊愈的速度还是挺快的。

“这种药是从哪里买的呢?”

“自己调制。”

斯特拉斯敷药完毕后,再度给维格尔扎上绷带。

“你到底会多少东西啊。”

“很多。”

“……”

再送走维格尔以后,斯特拉斯再用余剩的少量草药与绷带,勉强将自己重要的伤患处换一次药。

这种事情,一个人也能做到。

所以,没必要告诉维格尔。

也没必要令她有多余的担忧。

就好像维格尔已经忘了,斯特拉斯受的伤比她还重一样;斯特拉斯与维格尔在一起时,也时常忘记自己是一个伤员。

无所谓。

反正自己是情报员。

既然不上前线,那就尽早让维格尔痊愈更好。

斯特拉斯这么想的同时,迅速处理好那些沾满血的绷带。她还必须要装出一副已经没事的样子,多余的东西就得尽早清理掉。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斯特拉斯也不想这样草率处理就展开行动,只可惜时间不等人。

她甚至能听见,那所厌恶的命运,不断逼近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主人房内,什么人都没有。

或者说,里面有一根半米长的拉链,悬浮在半空,顶端与尾部什么都没有。然而,如果有人将这条直立于半空的拉链拉开,他就能发现一个小型异空间。

这里什么都没有,而且仅有几十平方米。不过,作为逃命,或是用于其他特殊的地方时,已经足够了。

“莉莉安娜·空间拉链”

这就是魔法的名称。

现在,这个小型异空间内,有着两个人。

“克拉克,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莱恩站在屋子的女主人面前,用手指拧捏着发稍末端。

“莱恩,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方用双手握住莱恩的另一只手。

克拉克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刚好三十岁,喜欢穿着朴素的布衣,将头发梳成一个大麻花辫子,双手都带着三四个手镯与戒指,各不相同。

莱恩没多思索,就将村庄的袭击,她怀疑维格尔与斯特拉斯,猎人的来袭,洛基的到访,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克拉克。不过,某些部分肯定或添油加醋,或故意不谈,试图掩饰过去。

因为,她很清楚克拉克的为人。

克拉克是一个正统的法师,和莱恩这种身为刺客却苦练魔法的异端不同。克拉克的手镯与戒指,全都是能跃过咏唱,迅速启动对应魔法的高级饰品。莱恩很信赖克拉克,不仅因为克拉克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也因为,莱恩知道克拉克的强势与弱点。

当然,这种对话是绝不能让别人偷听到的,无论是那群不速之客,还是外面的两位同伴。

因此,克拉克的主人房,早已布下复数的魔法——

门窗都加固过,即使是数个彪形大汉也难以撞开,不仅如此,如果有人强行突入,就会启动第二层陷阱,数十个魔法飞弹会在一瞬间包围入侵者。就算能挺过来,莱恩刚才已经将悬浮着的诡异拉链隐藏掉,一般人连察觉到这里有人都做不到。

至于克拉克在森林里的这栋房子,本身就是由魔法建造的。在全部人进入以后,克拉克就启动了屏蔽的术式。

法师如棋手,必须预测对手下一步,下十步,乃至更后面的行动。才能防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虽然也有莱恩这种大摇大摆的异类,但她即使不用魔法,也是一个优秀的刺客。

“你到底同时陷入了多少事情中……”

克拉克听完后,无奈地耸肩。

因为实在是太乱了。

“一个失忆的女孩带着情报员同伴,重新踏上勇者的道路,干着勇者那种讨伐魔物守护村庄的事情。但你却怀疑魔物入侵村庄是他们自导自演,推理了一大堆才发现对方没满足条件。与此同时还因勇者的身份,陷入了帝国多方势力的争斗中,你的父亲,也就是猎人作为爱丽丝与圣痕旗下的一员来侦查,而洛基也在背地里偷偷侦查,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刺客想取你们性命……”

克拉克试着整理一下思绪,然后对莱恩说:“你们已经有一个顶在前线的战士了吧。”

莱恩有点不好的预感,看来克拉克又要……

“嗯,嗯!有。”

“也有一个负责后方增援的情报员。”

“没错。”

“以及侦查刺杀皆可的你。”

“嗯。”

“这件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管,既然队伍还欠缺一个掌控大局的法——”

“队!伍!满!员!”

莱恩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大声反驳。

“我都还没说完。”

“因为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莱恩无奈地扶额。

克拉克果然和预料的一样,听到有麻烦事就想去参一脚。

第一次与克拉克相遇,是以前,勇者拜托莱恩去暗杀一个腐败的政府官员时的事情。

那时,当莱恩去询问详细情况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有那么一个黑色皮肤的女人,不断找人打听详细情况。一般民众自然很不耐烦地随便说点什么,就将她打发走。

毕竟,没人会对一个看起来羸弱的女流之辈,能有什么期待。即使如此,黑色皮肤的女人也很认真地去搜查这件事,最终决定做些什么。

那个人就是克拉克。

即使一开始就不被期待,即使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回报,克拉克还是愿意去为那些人做点什么。

这就是她的善意。

莱恩侦查周遭的魔法反应,理所当然地,根据魔法不能外露的原则,克拉克只能利用魔法制造出意外。当然,那位重要的官员自然也聘请了法师作为护卫。

待到莱恩赶到时,双方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火球与强酸在空中飞舞,周边都是烧灼与腐蚀的痕迹,被召唤出来的狼与猿猴在一旁斗殴。那位尽享权力与富贵的官员则是瘫坐在地瑟瑟发抖,裤子都已经湿了。

但这战斗并非是势均力敌。

莱恩很明显的感觉到,克拉克并没有尽全力。

这种人简直是稀有物种。居然可以在生死相搏的战斗之中,刻意去压制自己的实力。

克拉克不仅刻意放慢咏唱,而且还在识破对方法术的同时,自己特意选择释放威力相近法术,以达到抵消的效果。

不可思议。

应对一个杀气腾腾的敌人时,居然还能考虑放他一马。

不过,这种无聊的战斗,莱恩也没多大兴趣。

“艾利乌尔·微型火球”

短暂而迅速的咏唱后,莱恩右臂伸直,指尖发射出一个橘红色火球,体积与豆子相当。

如果有法师对魔法进行改造,那么他们也会将名字或姓氏加在术式名前端,让后人能知晓。

这颗小豆子自然没能引起两位法师的注意,很轻易就飞到官员面前。

再瞬间炸裂开,变成一个半径两米的巨型火球。

热浪朝着四面八方奔腾,碎石飞溅,打在两位法师的力场盾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如同雨水打在窗户上。

部分召唤生物也被卷入,化作灰烬后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最后,战场上多出一大块黑色的焦灼处,以及黑炭一般的,官员的尸体。

由于莱恩习惯性压抑自己的愤怒,所以对这种鱼肉百姓的人,其实也没抱有多大感情。刚刚的火球术,杀掉那个人和杀掉一只蚂蚁,对她而言都差不了多少。

反正只要尽早完成勇者的命令就好。

然后和预想的一样,那两个也停手了。

失去的雇主的守卫者与失去目标的暗杀者,已经失去继续战斗的理由。

后来,莱恩才知道,克拉克想找机会对那个官员使用魔法恒定,让弱智术能永久生效。

这样的话,就能不杀人将这件事情解决了。克拉克可是有着自信,自己的魔法恒定术,不是随便一个法师就能解除,尤其是眼前这个一招一式都被克拉克看破的法师守卫。

这种展开的确是莱恩的意料之外。如果克拉克再迟一点,估计莱恩会直接用锁链绞断那位法师的脖子,之后斩飞官员的头颅。

之后,克拉克就结识了莱恩,烦了勇者整整一个月,最终加入了这条讨伐魔王的队伍。

当然,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现在的克拉克一点都没变,还保持着那份诡异的善良。

似乎在她看来,让一个智商降到三岁的成年人在路边吃垃圾苟活下去,也比直接杀掉更好。

这种异常的善意,既给予克拉克强大的力量,也是克拉克致命的弱点。

“莱恩。”

克拉克的声音将莱恩从回忆中带回现实。

“既然作为同伴的我,仍未有资格让你讲出真话,那么我也不再过问。”克拉克的声音严肃起来。

“等等!克拉克!”莱恩有些慌张,她并是希望和眼前的人把关系闹僵。“我和你说的都是实话!”

“你和那个叫斯特拉斯的女孩一样,都是满嘴谎言。”克拉克顿了一下。“但是,作为洛基妻子的我,有权得知,你与我的丈夫,到底在做着什么交易?其他的谎言,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但是,唯独这部分,你必须告诉我真相。”

克拉克正视着莱恩。

第五章——朝着终点背道而驰

李缇·诺亚(Lethe·Noah)

他既是最开始触及魔法的人类,也是最开始将魔法带给其余人类的三个存在之一。

李缇·诺亚同莉莉安娜·泽拉斯特雷尔,及保罗·艾斯塔利亚一起,被后来的魔法师们尊称为“圣灵”。

“高阶魔法·诺亚·记忆阅览术”

“默发·诺亚·谎言侦测”

“极效·诺亚·灵魂视觉”

以上魔法,不过是这位专攻灵魂与精神的幻术大师作品中的,冰山一角。

也是克拉克准备接待莱恩这位友人时,提前所驱动这些魔法的高阶运用。

“你在怀疑她们?”

面对莱恩的疑问,克拉克摇摇头。

“以及你,莱恩。或许你不喜欢正统法师的生活方式,但这里姑且是个堡垒。”

克拉克这栋房子,看起来只是一般的民居。

实际暗藏乾坤。

每一面墙都可以是一扇“门”,如果知晓特定暗语和动作,就能瞬间传送到对应的异空间之中。

有的异空间仅有二十多平方米大,作为克拉克的卧室而使用;有的异空间甚至能有一个广场那么大,用于储存大量的魔法书及法术素材。

法师塔的建立并非是一朝一夕,而是经历几十乃至几百年的积累才能有如此辉煌的构造。当法师塔的持有者走到生命的尽头时,他会选择自己最为得意的学徒,将塔的持有权交出。

不过,克拉克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过学徒,原因除了自己希望隐姓埋名以外,最为主要的,是克拉克的善良难以容忍,让那些无知的人踏入这个充满谎言与杀戮的世界。

莱恩叹了口气,她明白,再不对克拉克说实话,两人的交谈只会一路僵持下去。

“我只能这么说。那位……是维格尔,勇者维格尔。”莱恩用手指拧捏发稍末端,咬了咬嘴唇,带着犹豫,很不情愿地说出这句话。

克拉克愣了一下。

“勇者……勇者?”

然后焕然大悟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现在的她,就是勇者维格尔吗?这就是你与我的丈夫做的交易吗。”

“没错。她手上的那把剑你也见过。还有狮子与独角兽的雕像,她已经通过了你与贝尔预设魔法的考验。”

克拉克略有所思。

“这样的话,我也可以理解了。勇者的确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可惜的是,我都没找到过机会能一睹尊荣。”

这就是莱恩必须和洛基达成协议的原因。

曾经的伙伴且不说,一般人连勇者的高矮肥瘦都不清楚。然而,如果现在仍然不去使用“勇者”这个身份所蕴含的力量,莱恩一行人很难从这种四面树敌的困境下突破。

所以就需要洛基的力量。

作为战前的准备,莱恩拜托洛基去透过地下渠道,制造出勇者并未战死,而且还凯旋归来的情报,并且扩散出去。

一时间绝对会议论纷纷,先不论那些在暗地里窥视勇者的人,恐怕还会冒出大量的假货。

但那都不要紧。

勇者的证明,一开始就已经被她们紧攥在手。

一是维格尔身上的雄狮勋章,那是国王亲赐,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

二是斯特拉斯交回给维格尔的面具,那是勇者长年带着的标志性物品。

既然那些藏在影子里的人来势汹汹,那么己方也没必要躲躲藏藏。博弈需要资本,想在棋盘上有行动权就必须摆下棋子。

莱恩只是为此做出对策而已。

克拉克稍稍点了下头,她已经理解了。

莱恩松了口气。

这说明克拉克可以接受这种答案,愿意把这个不知何时变成盘问的话题结束掉。

“结果呢,你的那些魔法,发现了什么。”

莱恩没对克拉克的行为有什么异议。因为她早已习惯,正统的法师都是一群活在谎言与猜疑的世界中的生物。毕竟,因一丁点的过失,就将百年传承的智慧与意志毁于一旦,这种屈辱远比丢失性命更让人难以接受。

“斯特拉斯,那个灰白色短发的女孩,对于我那些试探性的问题,全都在撒谎。无论是过去的经历,还是目的,她一丁点都不肯透露。然不过,她对维格尔说的全部话,却全都是实话。”

克拉克所做的不仅如此。她将自己的观察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眼前这位朋友:

她愿意相信维格尔,是因为利用魔法将维格尔近期的记忆全部迅速阅览一便,确认她没有在编造谎话。但这种伎俩却无法对斯特拉斯使用——维格尔不懂魔法,但斯特拉斯却能使用卷轴来给自己上法术防护。虽然只是很一般的,随处可见的低级对法术护盾,但克拉克如果强行突破,只会被斯特拉斯察觉,然后产生敌意。

读取记忆本身就是一件难以摆上桌面的,可耻、下作而低俗的手段,极其不礼貌。

所以,对于斯特拉斯,则需要动用到谎言侦测。虽然斯特拉斯不太愿意对维格尔以外的人说话,但克拉克还是能从几个试探性的问题中明白,她不愿意透漏目的与过去,但却不介意将最近的事情说出来。

最后,灵魂视觉让克拉克可以确信,斯特拉斯与维格尔,都是人类,而不是什么魔物。

而且,维格尔的灵魂强度,远超一般人。

“灵魂强度吗?她果然——”

“果然是个白痴。”

“诶!”

莱恩的话被克拉克打断。

“明明有着巨大潜能,但实力上却不如你和那个灰白色短发的,只能说明本人脑子不太灵光。”

克拉克这番话,莱恩想试着去反驳。

“她失忆了啊!还有,好好叫别人的名字!”

“但是,斯特拉斯怎么听都不觉得是女孩子的名字。”

“……”克拉克不禁在内心感叹,自己安然度日的时间内,这位朋友结识了不少人,然后惹上了一身的麻烦事。

当然,她还是会发自内心为对方祝贺。

现在的莱恩,比起一开始所结识的,仅仅是为杀戮而生存的她,好太多了。

至少,有了属于自己的感情。

“帮你一次吧。”

这种念头从一开始就存在于克拉克的心中。

“哈?我可没说过要你……”

莱恩根本琢磨不透克拉克。

“那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我才没有——”

“那你了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莱恩一时语塞。

因为,克拉克问的,是事实。

“你根本就没对她们坦白吧,无论是你的出身,还是你的身体。你来这里,很明显是需要我帮助,但却不敢说。你也不敢对她们介绍,我是勇者的伙伴之一。你鼓起勇气来找我,却甚至没有朝我求援,哪怕你们的后备物品已经快用光,甚至连重伤都只是紧急处理,药膏勉强分着用。”

“……”

“你不敢对我坦白,也不敢对她们坦白,是害怕?还是狂妄?你希望自己一个人能解决整件事情,然后一个人联系洛基,一个人制定前进方向与大局策决,然后无论对哪一边都没说实话,哪怕是自己。”

莱恩默不作声。

克拉克似乎看穿了一切。

这并不是魔法,莱恩的记忆与思维并没被读取。

这只是一个努力挣扎二十多年的法师,积累的人生经验所推测出的结论罢了。

一眼就能看得出答案的谜题,连推理过程和证据都不需要。

实际上,探测谎言的魔法对莱恩不起效,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

但那却比谎言更为恶劣。莱恩只是选择部分想倾诉的事情,然后告诉克拉克。那些不愿意被触及的事情,全都埋藏于内心,一个人来承受。例如,那些被克拉克逼问出的事情,莱恩其实想保密一辈子。

只说自己想说的,不说自己想埋藏的,这种手段能让人对一件事情做出全盘错误的判断。

“我来猜猜看。这件事情,你觉得是自己的分内事,所以就想自己一个人解决,而且一旦被别人知道了,会变得越来越麻烦,还可能会满盘皆输。对吗?”

“嗯……”

莱恩的头低沉下去。

她没有斯特拉斯那种时常无感情的特性,在这种被全盘拆穿的情况下,完全不可能镇定自若。

“很好!”

克拉克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下莱恩的肩膀。

“我也学习下丈夫的优点,什么都不问吧。莱恩,这件事,让勇者变回勇者,我会帮你的。”

“等等!为什么!”

莱恩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还是找个时间,想那时候一样,将你的过去,告诉她吧。如果那位真的是值得你在背后这么努力去扶持的人的话。”

克拉克说完就从异空间转移回自己的卧室休息。

“谢谢。”

“不客气。”

仅剩莱恩的异空间内,传来了克拉克的回答。这也是魔法的一种应用。

她说的绝非没道理,但莱恩就是很难坦率面对自己。

直面内心是一件需要巨大勇气的事情,不过莱恩没有这股勇气。

她只能用调查村庄或者猜疑维格尔与斯特拉斯等借口,让自己能有个与她们一起同行的理由罢了。

善良。

这是克拉克力量的来源。想帮助他人的善良给予她强大的力量。

但这也是莱恩的弱点,作为一个刺客,莱恩不应该有这份善良。

下次吧。

莱恩决定了。

下一次,就将这件事说给她们听。

莱恩很喜欢人类。

然而。

莱恩并非是人类。

第六章——系在心脏的枷锁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那一定是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吧,小到自己都能忘掉。

不对。

才不是这样。

是自己想去忘掉才对。

因为,在那天,莱恩找到了,生日礼物。

那是本该是送给妈妈的,幼小的莱恩经历不断的失败后,尝试着去自己缝制的一个布娃娃——

它原封不动出现在垃圾堆里。

甚至,连拆开都没有,同包装一起被随意丢弃在,那苍蝇所盘旋着的,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

而这个赤色头发的小女孩,只能无力跪在地上,用颤抖的身躯去紧抱那只布娃娃。

抱紧那只被自己试着缝制成母亲模样的布娃娃。

因为,已经半年了。这个小女孩一次都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从出生时就已经没了父亲。

那是莱恩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尝试缝纫。

“该死!”

从梦中醒来,莱恩一拳锤在靠床右侧的墙壁上。如果不是有魔法的防护,恐怕已经砸出大大小小的裂痕。

她在内心埋怨着克拉克。

克拉克的那番话,让莱恩重拾那些回忆。

那些惨痛的过去,令莱恩变得能更早照顾自己,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

所以。

我一点不幸都没有。

莱恩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句话。

一点……都没有!

她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不断压抑着,自己因往事而卷起的愤怒。

“我,只不过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这又是莱恩的一个不眠之夜。

那道试图被莱恩彻底抛弃的问题,再度从心底冒出,困扰着她。

“妈妈……我的出生,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迎接死亡吗?”

次日清晨,阳光替代烛光,填满维格尔与斯特拉斯所在的整个客房。窗外的鸟鸣与清香唤醒睡梦中的人们。

维格尔坐在梳妆台前,斯特拉斯在她身后,轻轻为她梳动秀发。

“不要乱动。”

“但!但是!”

镜子照映出的维格尔,坐立不安,双手不知道摆在哪里好。虽然她脑袋僵在那里,但目光却游离不定,只能任凭斯特拉斯随意摆弄自己金色的秀发。

“有趣。”

镜子照映出的斯特拉斯,温柔地抚顺维格尔的头发。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但她现在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幸福。

一旦再度陷入战斗中,这种时光,恐怕以后很难再延续。

“对于现在的你,是第一次吧。”

不知怎么的,斯特拉斯想聊一下,那些本不想让维格尔知道的,她的过去。

“难道说这是很平凡的事情吗!”

“嗯。”

斯特拉斯停下手来,双目紧闭,重重景象浮现在眼前。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在那些无法回溯的时光中,有这么一段时期。

每天的早晨,斯特拉斯都会提前起身,为那个人送上温水与毛巾,之后为她梳理头发。

而对方,有时候沉默不语,或战术,或形势,总是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问题。如果心血来潮,就会和斯特拉斯说上几句话。

那是一些只能对斯特拉斯才能倾诉的,一般都埋藏在心底的话语。

“唔……”

维格尔听到后,想试着合上双眼沉思,但很快就耐不住性子,继续看着斯特拉斯如何摆弄自己的头发,借此打发时间。

“完成。”斯特拉斯停下手,宣告大功告成。

实际上并没经过多长时间。

“等一下!这个形状是不是有点不同了。”

维格尔注意到,斯特拉斯用那两条黑色的缎带,将自己的头发扎成高马尾。

“因为要去城市。”

“和这个有关系吗?”

“‘女人’这种身份,几乎和弱小是等价的。实际实力不谈,光是看起来,一群女人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摆明就是找麻烦的最佳对象。”

接着,斯特拉斯把一个带兜帽的斗篷交给维格尔。

“我现在教你改变声音的诀窍。”

“也就是说……”

“你要装作男人。”

化妆太过容易引起怀疑,而且每天也不可能都浪费大量时间在化装上。斯特拉斯干脆将就下,让维格尔伪装成一个中性的男人,这样比较自然点,声音也不需要扭曲太夸张。

至少不会一说话就露馅。

至于剩下两人,斯特拉斯自身就有一股拒别人千里之外的气息,而莱恩则是喜欢暗地里行事。只有维格尔这种肯定会惹上一身麻烦事的人,需要用伪装来稍微缓解下。

全都搞定之后,两人一起出去大厅,吃着克拉克准备的早饭。

朴素的木桌上,摆满了苹果、香蕉与吐司和热粥等食物。

对于魔法使而言,储存食物实在是过于简单。

然后,克拉克提出要一起去见圣痕,暂且同行一段路。斯特拉斯稍作推测,轻而易举就掌握了事态,继续默不作声喝着粥。

而维格尔还处于,新发型与练习中的伪装男声被嘲笑后的精神恍惚中,搪塞几句后,没再多过问。

“看来暂时不能回来了。”

克拉克最后一个出门。

将大门关紧后,克拉克用手指在门口上划动,指腹所经之处都会留下发出红色光芒的纹路,最终形成一个法阵,配合上克拉克不断咏唱出的咒文,房屋就这样凭空消失。

仿佛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出发吧。”

克拉克朝着正等待着的莱恩她们走去。她并没有背太多东西,因为可以利用魔法储存在异空间中。所以克拉克只需在背包放上些食粮,以及应急用的魔法卷轴即可。

不过,在这趟因寻找勇者的信,而朝着圣痕所在领地的旅途再度开展时,维格尔又多了一个疑惑。

那就是在出发前,莱恩问自己的一个问题。

虽然对方很快就摆手说:“不要在意,只是一时之间的想法而已,忘掉就好。”但维格尔却没这么轻易就将问题抛在脑后。

莱恩,为什么要问自己这种问题呢?

维格尔百思不得其解。

“你觉得,仅仅是为了死亡的出生,会有什么意义吗?”

第七章——必须设立的牢笼

卡恩的领地内,又是和平而美好的一天。

在恰到好处的阳光与清风之下,宽敞的路径时常有满载货物马车行驶过,路的两侧有着餐馆与水果摊等设施,妇人与老汉讨价还价早已融入这里的日常。

同样是在这一天,这块领地内,来了四位古怪的人。

一般人看见他们,都纷纷将路让出,令她们能迅速通过。

这不是什么尊重,仅仅只是不想与怪人打交道而已。

他们其中的一个,是分不清性别的,用着中性嗓音,带着斗篷与面具的人;还有一个,是灰白色头发,发散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的女孩;一路上陪她们有说有笑的,是一个皮肤黝黑,扎着大麻花辫,双手合计带了七个戒指的成熟女性;最后的一个,是将兜帽尽可能拉低,让人难以观察其容貌,一路上尽可能融入阴影里的人。

守卫看见这群怪胎,本来是想拦下来搜身的,但回忆起自己先前收下的一小袋金币,就默不作声,放她们通过。

然后,这群怪人就走进一个大餐馆内,包下一间房。

她们分别坐在一张能让十几个人一起坐的圆形木桌的四个方位。

“好热……”

维格尔确认房门反锁后,飞快将斗篷与面具脱下,卸掉铠甲,用湿布擦拭身体。她从没料想到,穿着铠甲,戴上斗篷与面具在阳光下连续步行是这么致命。

“你们没事吧?”

然而,其余三人却像没事人那样,喝着葡萄酒。

“等等……该不会……”

维格尔想到了什么。

“魔法?”

她一脸狐疑看过去,但三个同伴都不谋而合地转开脑袋。

“听说这里的鱼很出名?”

克拉克迅速翻动菜单,一目十行地看着。

“虾。”

斯特拉斯用没感情的声音回应。

“不,不如先吃点水果吧,这么热的天气,哈哈。”

莱恩双手装出扇风的模样,然而她一滴汗都没出。

“喂!”

维格尔大叫一声,三人迅速坐端正。

“不想浪费卷轴。”

“节约魔力!”

“那个……那个……我……呃……”

斯特拉斯和克拉克迅速找出借口,唯有莱恩还在不知所措。

“总之就是那个!你明白的!没错!”

莱恩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了。

“你们够了!”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与魔法绝缘的人,维格尔自然得全盘收下这大自然的磨练。

斯特拉斯虽然不会魔法,但却能依靠魔法卷轴,利用冰精灵的祝福将寒气衡定在自己身体的周围,而克拉克和莱恩都是咏唱施法。

“艾利乌尔·高级元素忍耐术”

这个魔法连呆在火山口都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燥热,更不用说区区这种日常应用。

不过,维格尔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克拉克的加入,令这条队伍的行军速度得到质的飞跃。

区域性侦查的魔法能让她们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迅速奔跑,什么时候需要低调前行;而警报类的魔法能让她们再也不用轮流守夜;而防腐类的魔法能让吃不完的肉保存至下一天,而不是必须丢弃,下一次再浪费时间去狩猎捕食。

莱恩自然是做不到这种程度,因为她掌握的魔法仅有十来个,而且都是为了确保刺杀的成功率而学习。

“我也好想要一个卷轴……”

“不可能的。”

莱恩摇摇头。

“很贵吗?”

维格尔从没去了解过这方面的行情。

斯特拉斯抽出一张卷成筒状的羊皮纸,轻轻展开,显露出里面常人难以看懂的,稀奇古怪的文字。

“这种‘冰精灵的守护’,价格经常在浮动。”

“那么,得多少钱一份?”

维格尔摸摸自己腰间的,贫瘠的钱袋。

“省吃俭用的话,足够让一家三口支撑两个月。”

“……”

看来这种奢侈的清风,不太适合现在这位靠着别人遗产过活的勇者。

“还真是浪费。”

克拉克头也不抬,看着手上这份菜单。这种魔法的实际用途,是将周边的水分凝固成冰锥攻击对方。斯特拉斯不过是将出力降到最低,制造大量超微型到,看不见的冰锥环绕在身边,借此降温。

“没。”

但使用者本人却不这么认为。

斯特拉斯走前几步,紧紧抱住维格尔。

“诶!”

维格尔吓了一跳,但这股燥热着实因斯特拉斯的紧贴,被驱赶走不少。

“你看,这样子做,一点都不会浪费。”

斯特拉斯干脆用脸去蹭维格尔的胸口与脸颊,双手也抱到维格尔的脑后。

“不要这样!”

维格尔想推开,却发现根本拉不动斯特拉斯。

“嗯……嗯……”

对方则是发出奇怪的感叹,自顾自地将自己投向维格尔的怀中。

“喂!”

维格尔好不容易驱赶掉的燥热,现在觉得,似乎又回来了。

一番折腾之后,斯特拉斯松开手,心满意足地走到包间的门前,朝着不知到什么时候就出现的目瞪口呆的店员身旁,用着一如既往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点餐。

仿佛刚才的一反常态是其他人的幻觉。

维格尔则抽出剑,用细布沾上护理液,做着日常的维护。

“我觉得,这是很了不起的才能。”

克拉克突然对维格尔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指什么?”

维格尔把剑身以几乎贴近到鼻尖的距离,仔细端详着它的反光,确保武器的状态万无一失。

“那把剑,你仅仅当作普通的铁剑而已。我觉得这种心境很了不起。”

克拉克特意去坐在维格尔身边。

一路上,每次与袭来的刺客进行遭遇战,维格尔一次都没动用过这把剑的特殊能力。有时候她连剑都不拔出,直接以赤手空拳将敌人放倒。

如果对方没有逼太紧,维格尔也不会下死手。

“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对。”

克拉克摆摆手,转头看向莱恩。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当然。”

莱恩仅凭三言两语,便将当初的那件事描述出来。

“那个人,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克拉克讲述了那些,其他人并不清楚的往事。

那个男人,其实是从一个贫困的家庭出生,只是在一个机缘巧合下,当上了官员。然而,人想去习惯吃香喝辣很容易,但如果重新尝试去习惯啃米糠,却难如登天。

在永无止境的欲望面前,那个人把原本所怀抱着的远大理想,早就已经九霄云外。

渎职,贪污,滥用权力……一个人畜无害的贫困男孩,只因一个巧合,获得以往难以想象的权力,就开始一步一步迈向深渊。

“这也是力量一种。即使他获得的不是权力,而是你这种力量,估计也只是会占山为王,落得围剿的下场。”

力量越大,自身的束缚就越少,一般人很快就会被冲昏头脑,难以自律。

那个已经丧失自我的官员,克拉克只是想毁掉他的智力作为惩罚。如果顺利,他就能重新拾回孩童时期的无邪,重新回到那,每日以泪洗脸的妻子与悲痛欲绝的母亲的身旁。

“但我也没办法指责你,他的确该死。”克拉克对莱恩说,“但我也想去试着拯救。”

“你的善良还真泛滥。”

莱恩叹气。

“我提起这件事,只是想告诉你,也许你现在习以为常,但在你的心中,一定存在着一个原则。”克拉克看了一眼莱恩,然后继续对维格尔说。

“一个能让你不会肆意挥洒力量的原则。”

克拉克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真的,会有吗?”

维格尔将右手放在心脏前,去感受那股跃动。

自己真的会有那种如同开关一样,一旦被触及,就会在霎那间变为毫无节制的,仅凭欲望去将自己的这份名为“勇者”的力量,压榨至尽吗?

“当然有。”已经回来的斯特拉斯突然插话,就像一如既往那样,看穿了维格尔的心思。

“你连这个都知道吗!”

“嗯,知道。”

斯特拉斯点点头。

“因为我是大陆最强的情报员,关于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还真是可靠的自卖自夸呢。嘛,差不多的东西,她也有,要不要请本人来说明下?”

克拉克指了一下莱恩。

“喂!这根本就是强行把话题推到我身上吧!”

莱恩清楚,克拉克这么做,无非是想自己能早一点,把自己的过去告诉眼前这个人。

即使迟早有一天对方也会知道,但莱恩却不希望那天这么快就到来。

克拉克明明能处理好很多事情,然而最为在意的那一件事,却会意外地显露出笨拙。所以,莱恩也清楚,克拉克是在关心着自己,以她充满个人特色的方式。

“咳咳……嗯……那个。”

相同的台词,早已在莱恩的脑海中演练过不知道几百次。然而,真要她说出来时,还是会很紧张。

虽然现在拒绝掉会很轻松,但莱恩不想去辜负掉克拉克的一番好意。

“你们有兴趣听一下吗,我的……不对,是一个和我很像的,红色头发的女孩的故事!”

莱恩习惯性用手指去揉捏发稍末端。

第八章——为何令我诞生

谈到这些事情时,莱恩的脸是扭曲的。

在魔物面前威风凛凛她,现在只是展露出,作为一个少女应有的,渴望关怀与爱的姿态。

“我不明白……”

莱恩似乎已经忘掉,自己是在说一个“相似的朋友”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她既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从出生开始,她就是在野猪人夫妇的抚养下,茁壮成长。然而,每次莱恩叫一声“爸爸”或“妈妈”时,野猪人夫妇都惊恐万分,费尽心思用糖果或果汁引诱莱恩,让她改口成叔叔阿姨。

“我们只是暂时照顾你而已。”

这句话,莱恩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但作为小孩子的她,似乎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两个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亲属,不是父母。

以至于后来,她知道自己是魔王的子嗣时,震惊到几天说不出话。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的至亲,连看自己一面都不愿意?莱恩不明白。

野猪人夫妇费尽心思去解释,魔王只是太忙,才把莱恩托付给他们照顾。

魔王只是想快点结束战乱而已。

然而,已经产生猜疑心的莱恩,决心离家出走,去魔王面前对质。就在魔王的宫殿前,莱恩被一个庞大的身躯拦下。

鲁斯·斯内克。

一个吐着信子,周身被鳞片包裹的蛇魔。虽然他的下半身是巨蟒,但上半身却和人类有点相似。

如果无视那些鳞片的话。

“明白就快离开。”

鲁斯不耐烦地驱赶着莱恩,但她却不依不饶。

“我要去见爸爸!妈妈!”

“卫兵。”

鲁斯的声音低沉而响亮,这道命令让附近的十来个蝙蝠人全部聚集在一起。年幼的莱恩试着挤进去,却被反过来推倒在泥水上。她一边咳出那些浑浊的浆液体,一边不明所以看着鲁斯。

这条蛇魔瞪了一眼莱恩,似乎认为,错的是她。

“乞丐就乖乖离开,这并非你能涉足之地。”

他掏出几块金币,扔给莱恩。这已经是这条蛇魔最后的耐性了。

正好这个时候,魔王从宫殿内走出。

莱恩看着魔王。

魔王看着莱恩。

微妙的对视过后,对方头也不回地,与侍从们离开。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莱恩用双臂紧抱自身,痛苦地颤动着。

野猪人夫妇之前的话,全都是善意的谎言。面对倒在地上的亲生女儿,魔王更关心的,是下一场战斗。

什么快速平定战乱……

什么公事过于繁忙……

“全都是假的!”

莱恩咆哮。

自从那件事以后,野猪人夫妇就一反常态,经常搬家。

有时候是森林内,有时候的荒野里,有时候是小河边。

他们带着莱恩,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将身影躲藏起来。

后来,莱恩才明白,野猪人夫妇畏惧的,是鲁斯·斯内克,这个蛇魔的地毯式搜索。

终于,某次出门前的日常对话,成为莱恩见到这两位野猪人夫妇的最后一面。

“一定要乖乖呆着,听到陌生的声音就快跑。”

这是夫妇留给莱恩的最后一个警告。

在后来,莱恩才明白,他们是死于鲁斯的命令。

无亲无故,连双亲都不愿意接受的莱恩,在失去了最后能依靠的人后,彻底走入穷途末路。

也许因为这种情况过于特殊,导致魔王首次主动出现在莱恩面前。

与那个幕后黑手,鲁斯·斯内克一起。

然而,在处理莱恩的讨论中,鲁斯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她是您与那位大人的子嗣,那么理应展露出相应的才能。”

魔王并没有所异议。莱恩长大后才觉得,恐怕魔王根本就不想去理会这种无聊的事态。

哪怕处决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时候并不知情的年幼的莱恩,就在这种半推半就的情况下,加入了鲁斯组建的小队。

直刺,挥舞,反插,横割……

年纪尚小的莱恩,将这些动作演练是成千上万乃至十万百万遍。

一些细微的失误也好,或者显示出错误的感情也好,轻则鞭挞,或拳打脚踢,重则禁闭。

鲁斯的禁闭,指的是将五感全部封闭,丢弃在一个牢房内仅靠输液过活。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味道,没有感觉……数不清的刺客,就是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一片虚无的世界之中,变得癫狂,最终只能选择自杀来脱离痛苦。

哭泣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个是懦弱的象征。

哀嚎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个是无力的象征。

喜悦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个是傲慢的象征。

担忧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个是依赖的象征。

……

……

……

仿佛,一切都不被允许。

连我的出生,都是错误一般。

那么。

为什么又要生下我呢?为什么不将我扼杀在襁褓之中呢?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痛苦,如此煎熬呢?

妈妈。

然而,对亲情的渴求,这种无穷无尽的执念让莱恩展现出超乎常人的耐性,以及学习能力。

她相信,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或者隐藏起来的缘由,让野猪人夫妇口中的那位“温柔的妈妈”变得如此无情。

莱恩打从心底地相信着,如果不断努力的话,绝对能与那个温柔的妈妈相遇。缺乏爱而渴求爱的她,就是这样盲信着,并以此作为生存理由。

每一次的出击,每一次的刺杀,每一次的垫后,莱恩都活着回来。

她在那种生涯之中,最大遗憾估计就是没有朋友了。无论结识了谁都好,历经一两次任务,都必定会死掉。然后莱恩不得不去向新的同伴介绍自己。

一次两次三次……

越来越多的牺牲,让莱恩变得封闭起来。

一直到后来,莱恩才知道,所有的同伴都禁止向她透漏一个情报——莱恩隶属的,是自杀部队。

她以外的,全都是被抛弃的孤儿,或者买来的奴隶。他们的一生仅仅是为了历经无数训练,然后把生命消耗掉,或刺杀要员,或点燃敌方军粮,或污染水源。

他们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注定回不来。莱恩倾注的感情,不过付诸东流。

这也是鲁斯的安排的一部分。

不断的努力,不断的训练,从必死的任务中归来,莱恩为了能再度与亲人在一起,创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战功,甚至,连魔王都开始难以忽视她。

莱恩在内心暗自起誓,如果自己的妈妈迷失了本心,那她就会倾尽全力去扶正。

这是她一直以来生存的动力。

作为努力的结晶,莱恩一步步所了解的,却是与自己想象相差甚远的现实。

“牺牲”

这是魔王贯彻的行事风格。

莱恩想象中的妈妈,难以和贯彻牺牲二字的魔王,有所贴合。

为了一次成功的奇袭,魔王不介意封锁情报,让并不知情的小村落遭到敌方军队蹂躏。

为了能登上魔王的位置,她能够毫不犹豫斩下丈夫的头颅,并提着它,在王座上高举,证明自己的决意。

为了让主力能不受干扰地转移,被欺骗的“先锋部队”直到战死至最后一员,都没能等到承诺的“支援”。

……

种种事迹,都表明了魔王的冷酷无情。在生命的天平上,她能毫不留情选择价值更大的那一方,随即将另一边的全部性命,通通推入地狱的大火炉之中。

莱恩不断想喊一声“妈妈”的那个存在,正是这位魔王,正是这位不断令莱恩的幻想破灭的魔王。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远大理想,魔王仅仅只是魔王,仅仅如此。有鲁斯这位得力助手控制舆论,再配合方方面面的演讲与造势,所谓牺牲,所谓英雄,能掩盖住一切卑劣的手段,能让魔王变得如此光明磊落,以致以反击人类的咆哮越发洪亮,无数的魔物倾尽一生仅为了加入魔王旗下,抱着保家卫国的英雄梦,成为无数冤魂的其中一个。

然而,事实再怎么残酷,莱恩也必须保持着幻想,幻想着一定是有什么缘由,幻想着自己一定可以改变这一切,改变自己的“妈妈”。

哪怕,这个所谓的“妈妈”,仅仅只是活在莱恩的想象之中而已。

莱恩的职位越升越高,对她的质疑声也逐渐出现。明明魔王都将自己的女儿当作不存在了,但“魔王的子嗣”却能成为自己不断在这权利的争夺之中朝上攀爬的缘由。

不管是人类还是魔物,一叶障目的角色,绝不会少。

莱恩的挣扎,直到那一天的到来,终于能得以宣告结束。

鲁斯交给莱恩一个秘密任务,令她携带一封信转交给安插在人类方的间谍。

由于是极度机密的任务,知情者渺渺无几,而信件上也有着魔王专用的蜡印。

莱恩便没过多猜疑,就带上能与那位间谍互相辨认身份的徽章,迅速上路。

就在城门附近,莱恩与鲁斯再度相遇。

只不过这次的鲁斯,带上了士兵数量破百的部队。

“抓住她!”

莱恩这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仔细观察的话,她还能够看得见,鲁斯那完全没有去掩饰的,灿烂的笑容。

那封信,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机密文件,然而,那是魔王给鲁斯的命令书。至于那枚徽章,是鲁斯捕获人类方的情报员时,搜刮出来的。

莱恩现在,是作为一个与人类私通,还偷窃魔王下达的指令叛国者,遭到围攻。

逃跑。

必须逃跑。

如果是自己“温柔的妈妈”,一定能明白的。

这么想着的莱恩,果断竭尽全力杀出重围,朝着魔王所在的宫殿全速移动。

快跑,快跑,快跑。

这种念头占据莱恩绝大部分的思考。

最终,如同自己所希冀的一般,妈妈正站在宫殿前。

“妈妈!妈妈!”

莱恩一边高喊,一边冲刺。

然后,作为莱恩救命的稻草,魔王也做出了答复——

仅仅一瞬间,散发出漆黑气息的铠甲,将魔王全身都武装起来。漆黑的气息聚集在魔王的右手,然后汇聚成一把通体漆黑的利刃。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也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

下一个刹那,魔王就出现在莱恩面前,而那把利刃,则将莱恩的身体刺穿。

不愧是魔王军的第二把交椅,魔王旗下最得力的手下,鲁斯·斯内克。

莱恩能逃到这里,也只是他所安排的一部分。

也对。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从上百号魔物中逃脱。

莱恩才发现,自己是思考,还真是单纯。

单纯到无药可救。

努力这么久,她想去扶持,想去拯救,想从她身上得到爱的,作为生存意义的,那位生育她的,温柔妈妈,现在却是全身武装上铠甲,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不应该这样的。

似乎一切,错的都是自己。

莱恩的一生,只不过是在自己为之努力的,妈妈的冷眼旁观中,被鲁斯的恶趣味诡计所玩弄。

她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双手的匕首也悄然坠落。

莱恩最后所能看见的,所能触及的,正是自己的母亲。

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感受到,那把贯通自己身体的,妈妈的利刃,是何等的冰冷。

连心脏和灵魂都能冻结的冰冷。

“妈妈……”

莱恩用着沾满自己鲜血的双手,去拥抱魔王。

炽热的双手,所能触碰的,却是冰冷的铠甲。

“我的出生……”

莱恩尽可能将脸,贴近魔王的金属盔,她担心与害怕,自己最后的话语没办法传达。

然而,泪水不断滑落的脸颊,却只能紧贴毫无热度的头盔。

“难道只是为了迎接死亡吗?”即使看不见魔王,莱恩也能想到,那一定是一副毫不动摇的表情吧。

即使听不见回答,莱恩也能猜到,那一定是一种问题解决的轻松吧。

那么。

自己的出生,是为了什么呢?

仅仅是为了死亡的一生,仅仅是为了被玩弄的一生,仅仅是为了被否定的一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莱恩就这样,永远地闭上双眼。

直到最后,她都没能向着那个“温柔的妈妈”问出。

“为什么,我会出生呢?”

第九章——决意与姗姗来迟

“我的灵魂,孤独而痛苦地徘徊,一边诅咒这悲哀的现实,一边诅咒自己的无能为力。然后,再度睁开双眼时,我看见了母亲。”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就好像孩童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意识,从床上下来欢快地走动一样;又或者像历经了充足的睡眠所醒来的清晨一样。

“等等!母亲?”

全场仅有维格尔一人搞不清事态,大概她从没去仔细观察过莱恩的语言习惯。

“嗯。”

莱恩将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即是魔王,称为“妈妈”,素未谋面就死去的亲生父亲自然是“爸爸”。正因为幼年时,难以对这两位家人亲昵,导致这种说法一路传承到现在。

不过,他们真的算是家人吗?这种问题,恐怕莱恩是得不出结论的。

而“父亲”与“母亲”,莱恩是用于称呼养父母。因为,那两个人,不仅是收养自己,也给予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记忆是连续不断的。在我看来,刚才还在被捅个对穿,下一秒钟就出现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被几个陌生的人边欢呼,边注视着。后来我才了解到,我那时候已经死掉,现在不过是复活而已。”

而在那一群激动的人之中,唯有一个反常的存在,她不为所动,冷眼旁观,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灵魂的填充也好,将死人复活也好,全部都在她的预计之中。确认完结果的她,没有再留恋多哪怕一分一秒,而是转身,继续投入自己另外的工作之中。

那个人,就是莱恩的养母,“天道”。

莱恩这么说着,就将自己的头部拆卸下来,抱在胸前。明明是在做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莱恩却无比自然,被拎在手中的头颅也自然而然地继续说着话,似乎不对劲的反而是维格尔她们。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但其余三人依旧惊讶得说不出话,莱恩也难以描述自己身体的情况。

那是用无数金属零件拼凑而成的,如同傀儡的存在。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人都难以理解“机器人”这个概念,莱恩费劲口舌也只是让维格尔理解,自己是将灵魂附着在一个金属傀儡上,形式近似于复活。

“虽说是傀儡,但母亲却将我当作人类,给了我那些根本没必要的功能。吃饭也是,睡觉也是……明明没有必要的,明明我是魔物,而且还是魔王的子嗣。”

说这句话的时候,莱恩是笑着的。她很感谢自己的养母,对自己将“天道”这个姓氏融入自己的名字中,变为“天道莱恩”一事,自然没有任何怨言。

“那为什么……”维格尔踌躇一下,还是将问题说出:“为什么你要站在魔王的对立面,不是还能选择默不作声,以人类的身份长存下去吗?”

“不要误会。我从没觉得,魔物与人类可以分出个优劣。魔物也存在着自身的尊严与骄傲,我不可能这么简单接受新的身份。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也要站在妈妈的对立面,站在魔王的对立面。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我是不是能将事情看得更透彻呢?我像拯救自己的妈妈,想去证明她是错的,如果让她回归正道。也许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过,我已有觉悟。如果失败,哪怕让我背负上弑亲之罪,我也要将魔王打败。”

莱恩说完,就将头颅装回去,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出去缓和一下心情。

维格尔本来想问一下魔王的情报,然而,既然魔王与勇者处于双双失踪的状态,勇者都还活着,魔王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死了。

棘手的敌人又多了一个。

这个时候,紧闭的门再度打开,莱恩的头从外面探入,“补充一下,人类的身份,最近也有点喜欢了。”

说完,莱恩便迅速逃离。

不过,这个房间被提前释放的魔法所覆盖,只要是在内部说的话,外界是根本听不清的。

有什么话,还是等莱恩回来再说好了。

这么想着的维格尔,重新坐到饭桌前,思索着到底先吃什么好。

她径直走到一个水果摊前,漫不经心地挑选几个苹果。

“老板,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莱恩将疑问装作随意地说出。

“当然是爱丽丝公爵大人即将凯旋归来。”

和善的中年男人回答道。

“……还有呢?”

莱恩不满地啃了口苹果。

“圣痕大人受命回皇都一趟,看来也是发生了好事。”

“……”

“怎么了?”

中年男人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赤发少女一脸不愉快。

“还有没有……”

“这个嘛……”中年男人挠挠头,想了一下:“只是听说而已,有几个朋友最近从皇都回来,说什么失踪的勇者不仅没死,还准备去王宫那边,讨回自己应有的报酬。”

“谢谢了!”

莱恩将啃完的苹果核丢向垃圾堆,准备回去维格尔那边报告一声。

既然传言已经扩散到这里,看来先前拜托洛基的造势,已经成功了。

“还真是绕了个大圈子。让别人相信,‘勇者’是勇者么……还真是讽刺。”

勇者喜欢带着斗篷与面具,常人连这号人物的面容与性别一概不知。这时候,如果有人突然冒出来自认勇者,无论是真是假,想必那些上层人士一时之间也很难做出反应。那么,只能先在皇都附近将“勇者即将归来”的传言散播开来,既给了时间让某些人做好勇者归来的准备,也能让维格尔的出场不那么突然。

虽然很有可能引出一批家伙来冒认,但亦无妨。

维格尔手上,有着货真价实的,皇帝钦赐的勋章,以及勇者的面具。想到这里,莱恩一边手揉捏着自己赤红的发稍末端,另一边手将贴身存放的一张全彩照片取出。这种物品与自己的躯体一样,都并非是这个时代能出现的产物。看着照片上的人,莱恩就感觉得到一股温馨。

这位少女,在无人的小巷子内,如同祈祷一般,将照片抱在胸前。

勇者……能再一次将勇气借给我吗?

莱恩这么想着。

很快就结束了,我想让一切都结束。人类与魔物的最终决战快开启了,所以……

让我取回来吧。

哪怕让我好不容易才获得的生命再度丢失也好,哪怕克拉克和贝尔会狠狠责骂我的任性也好,哪怕会让母亲伤心也好。

我也想取回,那本该是我的……

尔后,莱恩迅速将照片收起。

作为刺客的她,对于杀气,可谓十分敏感。

这个地方,现在正被什么人紧盯着,而且,那道视线毫无善意。

然而,莱恩迅速展开的侦查魔法,却没能捕捉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魔力探知的魔法也只能告诉自己,附近的术士全部都是克拉克与自己所释放的。

是错觉吗?

莱恩不这么认为。

那种不怀好意的视线,仿佛空气中飘散的一丝腐烂的气息,如果不去注意的话,恐怕丝毫不会觉得有问题。

但正因如此,才让人觉得可疑。

莱恩的推断与侦测,其实都是正确的。

只是,她被常识束缚住了。

由于没有魔法的迹象,所以敌人不会离太远,莱恩自然而然地将侦测魔法的范围扩散在附近。

这本该是正常的选择,只可惜,这次的敌人并非是常识得以理解。

一个乔装打扮的人,正趴在某间空屋的楼顶上,目光透过瞄准镜,注视着莱恩的心脏或大脑等要害,伺机而动。

他距离莱恩近两千米。

这就是莱恩所没能注意到的,致命的盲点。

并非是魔法,也不像斯特拉斯那样天生就拥有才能。

这位刺客,依赖的是装备。

他双手所持的,是一把通体漆黑的狙击枪。冰冷的金属通过特殊处理,在太阳底下也不会出现强烈的反光。

这把枪没有型号,倒不如说,“狙击枪”这个概念,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时代,如同莱恩的机械肉体或全彩照片一样。

“现在回去与克拉克说一下吧。”

莱恩这么想着的同时,那名狙击手也觉得时机已到。

他扣下了扳机。

长度与手指相近的金属子弹高速回旋,将空气撕裂,如猛兽般发出凄厉咆哮,下一个瞬间就到达莱恩的胸前。

连一点征兆都没有,莱恩的心脏处被修长的狙击子弹扎入,巨大的冲击让她整个人都被弹飞,随之而来的,是整个胸口都被搅成一团的,瞬间毙命的伤害。

然而,对手却没有一点迟疑,第二发子弹紧接而至,

这一次,是大脑。

从额头扎入的子弹,让莱恩的整颗头颅都像是被炸飞一般,两次不同的冲击让残缺不全的躯体扭动出异样的舞蹈。

这种光景,哪怕让一个成年人看见,恐怕都会瞬间晕厥。

而那个刺客,确认两处要害都被击穿以后,就迅速从现场逃离。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在人群当中似乎随处可见的人,刚刚还在对一名下定决心的少女下死手。

就好像他们不会知道,这个人的巨大背囊里,隐藏着拆卸后的,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狙击枪。

第十章——有人归去,如同有人到来

作为亲眼目睹的景象,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距离不到五米,处于隐身状态的莱恩,聚精会神地观察眼前匪夷所思的场景。然后暗暗称奇。

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用“物品”来称呼也不为过的替身,就在自己面前,被不知道来自何处的直线攻击,将胸口贯穿,而且作为附带的冲击力,还能将那个与自己一样的身躯中间,硬生生扭烂出一个洞。

不过,正因如此,莱恩才明白,自己的疏忽之处。

既然直至现在都没能探测出魔法的踪迹,附近也没可以的角色。毫无疑问,这是超远距离的刺杀,恐怕那种武器,和正面挨上一发弩炮造成的伤害差不多。

而且还有着匪夷所思的精准度。

就在莱恩做出判断的同时,敌人已经再填充完毕,第二发子弹如约所致,令莱恩替身的头部炸裂开。

“还真是谨慎。”

莱恩在心里说道。

明明第一次就已经是致命伤了,还特意补上一击。

要么,那是一个谨慎到病态的人,要么……

对方就是经常性与怪物周旋,至少也得是正面接上那一击都还能有余力反击的等级,所以才会有这种习惯。

例如,像自己这种魔法师。

判断对方已经开始逃离时,莱恩将自己的隐形术解除,并且默默下达一个指令,让地面上那个,替自己遭受两次致命打击的“诱饵人形”化为星芒,在空气中升华,消失。

她随即将胸口处的戒指取出——作为一个机器人,将戒指放在心脏处简直轻而易举,也方便自己时常提供魔力给它。

这个戒指是防御用的,在判断会受到重伤时,戒指就会瞬间启动事前编写好的三个术式——

“爱德华·星界投影诱饵人形”

通过将异空间的特殊物质投放到这个现实世界,能制造出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假身。并且,由于构成替身的物质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直接无视大部分探测系的魔法,有效防止替身与本体间的关系迅速暴漏。

“诺亚·隐形术”

这是莱恩爱用的魔法之一。

“莉莉安娜·移形换影”

如同名称一样,将自己与一件物品所在的位置对换。

所以,在子弹贯穿莱恩的一瞬间,戒指便作出会死亡的判断,在一瞬之际,将“制造出莱恩的假身”、“将莱恩本体隐形”和“将隐形的莱恩本体与假身替换”这三件事同时达成。

然而,莱恩高兴的心情可谓一扫而光。

魔法道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制作得出来,而这枚戒指是克拉克赠与莱恩的,本来是用于暗算大将军爱丽丝这种等级的角色时,才消耗掉。

没想到却在街边被个不知名号的杀手给浪费掉。

虽然能勉强推测出对方身份的一个大概轮廓,但权衡得失,这一次是莱恩亏大了。

在这之后,莱恩与维格尔等人,相聚在卡恩的城堡前的小树林内。

莱恩没有一点隐瞒,将刚才的袭击和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克拉克的脸上多了几分担忧,而斯特拉斯低头不语,脸无表情的她想必在不断整理与推测敌人的情报。唯有维格尔却一如既往神采奕奕。

“往好的方面想,既然敌人越发地凶猛,不就说明我们是正确的吗?”

维格尔指了指卡恩家的城堡。

“无论是来这里也好,还是寻找信也好,正因为我们不断接近漩涡的中心,才这么容易被卷入。”

大家都沉默不语了。

“乐天派也有乐天派的好处啊。”

克拉克拍拍维格尔的肩膀。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暂时告别吧。克拉克,拜托你了。”

莱恩伸出手掌。

“交给我吧。”

克拉克心领神会,与莱恩击一次掌。

关于这件事,克拉克已经事先与维格尔还有斯特拉斯说过。

莱恩是魔王的子嗣,即使被魔王所杀,然后借助人类的力量复活,也改变不了她身份的本质。

无论莱恩本人是怎么想的,“魔王的子嗣”这个身份,首先就已经钉死她的一部分行为了。

毕竟,这里是人类的领土。

长年与魔物厮杀的大将军爱丽丝也好,一心坚持正义的圣痕也好,两个人与魔物,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仇恨,莱恩的情报他们自然也掌控着一部分,如果就这样贸然出现,恐怕只会让之前努力准备的心血白费掉。

现在,是维格尔有求于人,所以,绝不能因为自己而失败。

所以,自己必须得从那两位领主的面前消失,

当然这并不是分道扬镳,实际上也只是躲藏在附近,等待克拉克的联络而已。

“请务必小心,爱丽丝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尽可能绝对一定务必必须记住,不要与她有冲突!绝对不能和爱丽丝战斗,明白了吧。”莱恩不断强调这一点,因为她深知爱丽丝的恐怖之处,尤其是爱丽丝可匹敌一支军队的传闻,绝非空穴来风。

“我只能帮助你到这种地步而已。”

维格尔摇摇头:“谢谢,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了。”

可能是由魔王遗传下来的特质,莱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地开始肩负起队伍的前进道路与方向,也试着从大局思考到底怎样才能更为安全,本人也乐在其中。

这本该是勇者的工作。

紧接着,维格尔与莱恩挥手道别,朝着城堡的大门迈进。

恰好这时,门前也来了一名旅客,她似乎也是像是来拜访这里,但也像在等候着什么一样。维格尔走近一看,那是一名年轻的女性,瀑布般的金发直流而下,五官端正,肤色较白,外表俏丽,然而却身着而银白色的铠甲,手持一把尚在鞘中的苏格兰斩剑。那位女性不断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势,碧绿的瞳孔虽散发出一股理性,但却难以扑灭她身上那股好斗的感觉。维格尔看见她时,仿佛在面对着一座高不见顶的,被冰雪所覆盖的山脉。

即使相互之间仍没开始交流,但维格尔已经逐渐摸清对方的身份了。

正如同对方也清楚了事态。

没有过多的寒暄,也没无用的问候,有的仅仅只是相互理解而已。

“爱丽丝·卡恩,占据这片领地的公爵。”

对方伸出了手。

“维格尔,旅行至此的勇者。”

维格尔将手握上去。

第十一章——你好,勇者(将军)

富丽堂皇的会客大厅中央,悬挂于上方那巨大而昂贵的水晶吊灯,正不断朝着反射着各个角度的耀眼光芒。在那之下的,是专人定做的长方形红木桌,并铺上华贵的丝绸桌布。

爱丽丝坐在主人席上,颇有趣味地观察着坐在对面那三位,被她邀请入内的客人。

位于对面左侧的,是一个有着黑色皮肤的女性,她的眼神似乎显得极其温柔与善良。但爱丽丝认识她。克拉克作为一个法师加入勇者的队伍时,双手沾的血可一点都不少。

而右侧的,则是一位身材娇小,既没有表情,也全程保持沉默不言的灰白色头发女孩。不过,她的微动作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迹象,看来体术绝不单纯。而且,从进来到现在,她都谨慎注意周边的一切,是作为参谋而存在的角色吗?

最后的,则是正对面的那位,自称勇者的人。对方脱下那个黑色的面具后,爱丽丝意外地发现,她比自己还要年轻。清秀的脸庞,扎在脑后的高马尾,中性的声音。维格尔是一个女孩吗?亦或者是尚在发育的少年?

唯独这点,爱丽丝看不透。

勇者从进到城堡以后,就刻意没有说话,如果是伪造成一个喜欢沉默的角色,那也太失败了。爱丽丝只能想到,是为了防止维格尔言多必失。

这就有趣了。对方拥有着国王亲赐的勋章,也带着曾经的同伴到来,如果是为了避免暴漏自己是假货,那也太画蛇添足。那么,是在防备着我?

都有可能。

与此同时,斯特拉斯则是全程警备着爱丽丝。在确信是同伴之前,谁都有可能是派出刺客的幕后黑手之一,自己虽然无妨,但她可不愿意将身边那位,对斯特拉斯而言最重要的人送入虎口。

所以,必须死守住一个情报。

失忆。

唯独这件事情,是斯特拉斯与维格尔的,最为致命的死穴。

现在的维格尔,对以往勇者的事情仅仅只是略知大概,一旦在与爱丽丝的对话之中,让对方察觉到矛盾,恐怕会直接当做假货处置。

因为对方根本就不吃失忆这套理由,恐怕只会当做是狗急跳墙所找出来的借口。

哪怕失忆是事实。

敌人?间谍?骗徒?

天知道爱丽丝会把维格尔这群人误当作什么。

维格尔与克拉克多多少少都在紧张,她们清楚爱丽丝在做自己的打算,但却难以推断出对方的结论。

这个大厅,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每一秒钟都变得如此缓慢,也如此弥漫着,猜疑与敌意的气息。

然后,由于爱丽丝产生的某些想法。

博弈开始了。

“好久不见了,勇者。你最近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事吗?”

面对大将军突如其来的问题,维格尔愣了一下,虽然条件反射般想要张开嘴回答,但却马上将这种想法压制下去。

爱丽丝想传达的信息很明显:她清楚勇者。

情况变得恶劣。

“没有。”

相对的,斯特拉斯用着没有附带一丝个人情感的声音代替她回应。

“我问的不是你!”

爱丽丝激昂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内回响,斯特拉斯能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加速。

维格尔内心暗暗叫苦,她原以为,既然对方是将军,器量应该不小,没想到居然因为这种礼仪上的小问题动怒,果然刚刚应该耿直地回答吗。

“我代为回答,似乎没有不妥之处。”

斯特拉斯却不以为然,似乎只是在进行平常的对话一般。

即使爱丽丝几乎已经指名,要维格尔亲自回答,斯特拉斯也绝不会松手自己这条防线,因为那却是万万不可的事。一旦让维格尔顺着爱丽丝的对话下去,就会直接变为两人关于过去的交谈,然后没有记忆的维格尔绝对跟不上爱丽丝的谈话节奏。

就会被误认为是假货而遭殃。

“你难道不懂所谓的尊重吗?”

爱丽丝的嘴角难以抑制地翘起来,她根本没有一丝愤怒之意,只不过是好斗的内心被再度燃起。

战斗也好,下棋也好,爱丽丝总能在各式各样的事情上找到斗争的乐趣。这次,斯特拉斯勾引起了她的斗争欲。

“既然是情报相关的问题,自然得由情报员来处理。或者对于您而言,听见那些由于个人感情而真假参半的情报,会觉得比听见准确无误的情报,更为获得尊重吗?”

斯特拉斯面不改色地回答。

“还真是有自信。”

“我是大陆第一的情报员。”

爱丽丝似乎决定,愿意停下这场没有营养的对话了。

因为答案已经到手。爱丽丝的问题,得到的回答本身就不期待能有什么意义。有意义的,是对方如何对应的这一点上。

已经可以确信的是,勇者他们刻意在隐藏着什么。最为简单的方法之一,自然就是让勇者闭嘴,全程交给那个参谋般的角色做对应,毕竟言多必失。

这场博弈的胜负是,平手。

双方都没能达到目的,却有了其他的收获。

然后,这个宽敞的会客厅一旁,门被悄声无息地打开,走进了一男一女。

女性穿着女仆装,端着的盘子上,摆着几个有金丝纹的茶壶与茶杯。而男的则穿着皮革制品的防具,一脸嬉笑。

女仆将茶一一端给在座的人时,爱丽丝眉头一皱,显得有点不高兴。

这种表情,和她看见面包上多了颗苍蝇时一样。

因为她发现,女仆的衣着显然是临时紧急换上的,虽然扣子很整齐,但衣服左右两侧微妙的不平衡,以及领口等地方的些许凌乱,已经彻底败露出来。

“莎伦,解释一下。”

爱丽丝端起那杯红茶,品了一口,然后放下。为了追求速度而冲泡出的茶,根本没有以往的口感,对于爱丽丝可谓差到极点,而且还很烫。

而名为莎伦的年轻女仆,这时却脸色微红,开始介绍旁边那位,因紧张而站直的男人。

他在菜市场中关于打倒魔物的演讲,让莎伦发自内心地感动了,而且那个男人还自认是传言中,正在回归的勇者。于是莎伦就自作主张说服门卫,将男人带入城堡,等待爱丽丝的回归。“然后,你就把他带入了房间,直到我回来这么久,才肯依依不舍地,赶着把衣服套上,端着灌满水与茶叶的壶过来,应付我?”

爱丽丝依旧微笑着与女仆说话,动作上也没如何不同。

只是。

莎伦现在的感受,如同在雪崩时被铺天盖地的冰雪层层盖住一般。

甚至比这更难受。

“我一直想见您很久了,今日终于能一睹芳容,果然是美人啊……”

唯有不懂气氛的男人还在油嘴滑舌地,朝着爱丽丝滔滔不绝背着那些准备好的台词,似乎想要将爱丽丝的心情变得更为不愉快。

“戒指,钱袋,项链,顶级的皮衣……你不像是有钱人。”

爱丽丝突然发问。

男人赶紧回答:“这是善良的民众捐赠给我的钱,作为勇者,我不得不接下这些善意,并且化作力量——”

没等他说完,爱丽丝便从身后取出苏格兰斩剑,一击砍下男人的左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悲鸣响彻四方,这声音,比他蒙骗一般人钱财时更响亮。

“如果是勇者,这种缓慢的速度,应该轻而易举地闪开才对。”

爱丽丝将剑扔给不知所措跪在地上的女仆,用眼神示意去擦干净,而闻声赶来的守卫则将男人拖出去。

处以绞刑。

维格尔感觉到一股胆寒,没想到爱丽丝会用这种手段来判断对方的真假。刚才那一击,如果让维格尔来闪躲,虽然能逃开,但衣服估计会被划出个口子。

情况越来越糟了。

维格尔原以为,因为失忆而被当做冒牌货,最多只是被驱逐出城堡。

但现在,爱丽丝预备的首发,已经毫无疑问了。

她会迅速将假货处死。

或者说。

即使真正的勇者被误认为是假货,也会在一瞬间遭到爱丽丝的死亡判决。

第十二章——不正常的组合

明明大敌当前,我这是怎么了?

维格尔走出阳台,仰望天空,沐浴在无穷无尽的星光之下。似乎这样,能让她焦躁不安的内心,稍稍得到一点安抚,稍稍得到一点治愈。

如同当初的斯特拉斯。

“你即是你。”

狼未能完全明说的话,维格尔亦全然知晓,但却仅限于字面意思罢了。

我即使我?

这是不是有着什么更深层的含义呢?

亦或者仅仅只是那头狼的无意之言?

不明白。

不理解。

不只是那头狼的话,还有自己。爱丽丝·卡恩的利刃可谓无时无刻悬挂在自己的头顶之上,即使她并非奸诈之人,而是可以组成同盟的,值得托付身后的伙伴,也无法否定自己还存在着弱点,近乎致命的失忆。

达摩克利斯之剑之剑。

大概可以这么形容了,自己就好像坐在王位之上,但头顶却悬挂着随时可能下坠的利刃的,有着无穷权力的国王。

勇者的身份在带来强而有力的援助的同时,也产生太多潜在的危险。

我果然还需要加把劲才行。

就好像被爱丽丝强硬地留下时——

在那个轻浮的男人被带走之际,爱丽丝突然发问。

“勇者,不如今天就稍稍住下来如何?美酒还算充足。不如回忆下,我们在无法地带把酒言欢的时光。”

“不必费心,我们只是来稍作拜访。”

“哦?”

听见斯特拉斯的回答时,爱丽丝发出轻微,感觉到颇有趣味的声音。

“以及,您在无法地带的盟友,并非我们。”

斯特拉斯补充上一个,将爱丽丝的问题否定掉的句子。

刚刚只是爱丽丝的一个很低级的陷阱罢了,抛出一个二选一的问句,但两个答案都是错误的。

无论维格尔回答是或否,都会直接暴露。

“圣痕大人仍在忙于公事吗?”

维格尔抛出最紧要的问题。

“难道他沾花惹草到你们身上了吗?”

“只是疏于问候,想见上一面。”

她们一行人来到此处,就为了与圣痕见上一面,以情报交换的名义,通过藏木于林,让对方将包含勇者的信在内的大量情报和平交出,避免动机被看出。

“他肯定自愿被卷入各种麻烦的事情之中,但是——”爱丽丝话锋一转:“你可不是个会用敬语的人。”

糟糕。

忍不住问了一下,结果一口气踩上两个地雷。

这下子又要被斯特拉斯说教几个小时了。

“在自己的领地被直呼其名,这样好吗?”

斯特拉斯沉着地将话圆过去。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直呼本名好了。多多指教,维格尔。”

爱丽丝再次伸出手。

“多多指教。”

维格尔也只能握上去。

看来这顿晚饭,以及在这充满火药味的城堡内呆个几天,是躲不掉了。

不然,如果得知圣痕不在的后,果断拒绝掉留宿的请求,爱丽丝就会就会轻易推测出她们的目的。

事情怎么感觉越来越糟了。

“禁止独行。”

斯特拉斯的声音将维格尔从感慨拉回现实。

“怎么样?”

维格尔转身,看见斯特拉斯在轻微地摇头。

晚饭时,她们从爱丽丝那里得到许可,可以随意翻阅圣痕的资料。

这本来能成为一个转机,然而,面对那几个三米高的巨大书架,除了原持有者,几乎不可能精准地找到想要的东西。

理所当然的,爱丽丝也有意无意抛出一些诱导维格尔出错的问题,她似乎乐在其中一样,想知道斯特拉斯到底能替维格尔作答多久,到底能理解维格尔多少。

猜疑眼前的人是真是假已经被爱丽丝排在第二位,满足那被斯特拉斯点燃的斗争心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克拉克,全程保持着沉默,即使是现在,也在进行魔法的准备——

她作为一个法师,本身就和这群人没多少共同语言。最大的价值就是“被爱丽丝所认识的,勇者的伙伴之一”,所以哪怕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克拉克都能对维格尔有所帮助。

“对客房有所不满吗?”

穿着睡衣的爱丽丝慢慢走近二人。

她的金色长发披在背后,浅金色的连衣裙勾勒出美妙的曲线,外露的皮肤光滑而白皙,若不是那无时无刻散发出的霸者一般的气息,根本就不会让人联想到,爱丽丝手持大剑自由自在奔驰与战场的身影。现在的她,如同降临人间的妖精,即使说是哪国的公主恐怕也不会让人有所怀疑。

不对,是女王。

“比森林要舒适多了,好歹有被子。”

既然可以不用敬语,维格尔也不用再勉强自己去扭曲平时说话的方式。

“你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烦恼。”

面对爱丽丝的疑问,维格尔伸出手挡在斯特拉斯身前,示意她不必操心。

因为,这种坦诚相待的话题,只能由自己来。

既然爱丽丝也不刻意去提出为难维格尔的问题,斯特拉斯也就干脆就退到阴影处,将阳台的星光全数让给她们。

只是,面对想交心的她们,斯特拉斯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切”的一声来表示自己的不满,而维格尔则因这种冒险的行为对斯特拉斯投向充满歉意的目光。

“被看穿了吗?”

维格尔没去否认,因为这确实是对的。

“那个男人的死,似乎让你百感交集。因为自己的身份被滥用,而有所自责吗?”

“的确。”

维格尔不去否认,是因为这个也是事实。她虽然对自己被误认为冒牌勇者后有所担忧,但也不可能不厌恶那些随意敛财的假货。

“那就杀掉。”

爱丽丝平静地说出这种话,似乎对她而言,夺取一个人的性命,让一个人痛苦万分,是十分正常,十分平凡的事情,如同饭后随便找来消磨时间的话题一般。“这么随意真的好吗?”

“杀掉假货,处以酷刑,让其公之于众,便能产生威慑。两个,三个,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很快就能让人畏惧。当死亡加入权衡利益的天平的一侧时,那群小人就会在冒认勇者这件事情上有所顾忌,久而久之就能杜绝身份被冒认。”

说到这里,爱丽丝叹了口气:“结果还是你自己的原因。隐藏性别,隐藏外貌,导致冒认你易如反掌。”

“看来,你杀掉了不少。”

“没错。”

一旦有了零星情报,哪怕道听途说,总免不了图谋蝇头小利的奸诈之人,不断伤害不断透支“勇者”这个身份的价值,或许爱丽丝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唯有恐惧,才能控制这群无赖之辈。

“刚好失忆,口误,并没反应过来,不在状态,旧伤复发……临死前的借口我听太多了……你怎么了?”

“没。”

爱丽丝不理解维格尔的苦笑,她的举例内,其中还真的有一个是正确答案。

如果能找回记忆就好了,至少不想死于这种冤屈的理由。

不过,出乎意料地,维格尔感觉到一股安心。

是因为爱丽丝有什么改变了吗?

不对。

威慑的气息仍源源不断从她身上散发而出,爱丽丝依旧是那个,站着不动就能给予人压迫感的存在。

只是。

自己稍微理解了,名为爱丽丝的这个人而已。

“爱丽丝。”

“嗯?”

“谢谢。”

虽然还没详细调查,但维格尔却觉得,她也许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或者说,维格尔希望是这样。

因为她真的在为勇者着想。

是不是因为,过去的我,与她是朋友呢?

也许我们,曾经有过托付身后的战斗呢?

甚至真的如同爱丽丝所试探的那样,曾经把酒言欢交心过。

这种事情,维格尔想知道,却不能问,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那封信。

那封承载着,让某人蜕变成勇者的理由的信。

圣痕,虽然我仍未记起你,不过,恳求你能赶紧回来,用那封信将这种浪费时间却一无所得的,无意义的事情终止。无论是猜疑爱丽丝也好,被爱丽丝猜疑也好,这种伤害与磨损双方感情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不想做太多。

不知不觉间,维格尔回忆起与斯特拉斯最初的身影,自己一开始的猜疑,是不是让这位聪慧的情报员察觉了呢,又有没有让对方伤心呢。

盲信固然不好,但过度的猜疑也绝非上策。

第二天,午间。

离这里稍远的一个城镇内,莱恩坐在酒馆歇息。

如果是用马车不吃不喝来赶路,大概三天时间就可以回到爱丽丝的城堡内。不过莱恩利用魔法,仅凭一天就来到了这里。

本该留守在卡恩家的领地内的她,现在有着特殊的理由,不得不迅速离开。

现在的她,并没有知道,圣痕不在卡恩家的城堡内,也不知道维格尔等人的情况是多么的危急。

然而。

与莱恩坐同一张木桌的男人,朝着莱恩自我介绍。

如同命运的嘲笑,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圣痕·卡恩。”

第十三章——迅速离去与迅速回归

疲倦感如同毒药,逐渐渗透至莱恩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虽然对于一个机器人而言这么说很奇怪。

魔力已经透支。

明明全身一大半都是金属零件,却依旧得承受人类的弱点,这都得拜这个机械身躯的制作者,莱恩的养母天道所赐。

作为备战时的状态,莱恩这种举动实在过于鲁莽。然而,她却有着不得不这么干的理由。

她收到了贝尔的使魔。

那只蝙蝠将一个信封交给莱恩后,化作一片从尸体上扯下的,漆黑肮脏的指甲。

信封内,是一块鳞片。

莱恩如果还拥有血肉之躯,恐怕在看见那个东西的一瞬间,血液会因之而沸腾,脉门为此而喷张,思维会由这而蒸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会尖叫。

那是鲁斯·斯内克的鳞片。

那个设计陷害自己骨肉相残的蛇魔,那个让自己一生悲惨度过的蛇魔,那个毁灭自己的一切的蛇魔,进入到了沃尔帝国的领土内。

不能愤怒。

压制。

压抑。

消停。

如果变得与妈妈(魔王)一样,任凭感情挥洒力量,只会因之而自灭。

莱恩花了半分钟才能将呼吸调整顺畅,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内,她一直强行军,借用药物与魔法的力量,用比全速马车还快三倍的速度,去与贝尔见面。

放心,鲁斯,我不会让大将军去浪费时间搜查你这种诡计多端的蛇魔。

因为在那之前。

我会先杀了你。

距离皇都最近的一个城市内,莱恩直接去看起来最豪华和气派的酒店内。

她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招手唤来侍者,拿出四枚金币。

“吃的,以及房间。”

透支魔力与体力所带来的极度疲劳,让莱恩连多吐一个音节都变得如此艰难,眼前的景色甚至开始摇摇欲坠。

心领神会的侍者自然尽可能端上本店最贵的菜式,一份又一份,直至桌子摆不下,根本不管莱恩能否吃完。

然而她已经没体力去计较这种事情了。

狼吞虎咽一顿后,莱恩去到自己的房间,扔一块银币打发掉侍者后,迅速布下防御结界和魔法警报,随即倒头就睡。

连脱鞋子的余裕都没有了。

鲁斯·斯内克。

这个蛇魔,这个毁掉自己一切的蛇魔,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见上一面,然后杀掉。

搅糊大脑。

践踏心脏。

焚烧皮肤。

砸烂骨头。

揉捏内脏。

扯烂筋肉。

莱恩即使在睡梦之中,也不断想象着与鲁斯交战的场面。

六小时过后,她如同预料的一样,醒来了。

休息已经足够了。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给睡眠。

通过服下克拉克调制的药剂,莱恩得以迅速进入深层睡眠,虽然身体的防御机能会暂时全部停止,但还是可以依赖防御性的魔法。

她再次感叹母亲(天道)的用意。

莱恩明明大部分肉体都由机械构成,然而意外地和人类没区别。

稍作整理后,莱恩回到了楼下,点了一桌子昂贵的菜。

现在需要的,是魔力的补充。

莱恩准备吃完后,就去合适的地点进行冥想。

她花费了很多时间才去适应这具肉体,魔力的储存量与自己以前的肉体天差地别。作为魔王的子嗣,莱恩天生就有着极高的天赋,魔法罗盘的质量首屈一指。

如果没有因鲁斯的陷害而死亡的话。

魔法罗盘,魔法回路,魔力之核……奇怪羞耻而别扭的名称多得是,关于这点只能怪罪首个为其命名的人,但这种东西的作用却很单纯。

储存魔力,以及将魔力引导为魔法。

如同设计图能将零件变为机械,路标能让旅人去到目的地,原材料经过加工变为生产品……魔法罗盘的作用大概如此。

只可惜母亲(天道)给予自己的,只是正常魔法师水平的等级,导致莱恩的战斗力一下子削弱了一大半。

这就是莱恩禁止愤怒的理由。一旦变得和妈妈(魔王)一样,只会因忘我而强行驱动现在弱小的魔法罗盘难以承载的魔法,最终自灭。

况且,对手还是魔王军的中流砥柱,被誉为“龙鳞”的鲁斯·斯内克。即使是全盛时期的自己恐怕都是占尽下风。

不过,莱恩还是必须去找到鲁斯。她感谢,自己能获得第二次的生命。

如同曾经那位,展现过勇气的光辉给自己的人一样,莱恩必须去平息那份不甘与悔恨。

然而,这顿饭,似乎没能平静吃完。

“老板!剩下的位置我们全包了!”

“噢噢噢!”

“老大外岁!”

酒店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以一个戴着眼镜,绅士般的男人为首,几十个人大大咧咧走了进来。

莱恩默不作声,似乎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大口啃着昂贵的美食。

“给我的兄弟们都上好酒好菜!”

戴眼镜的绅士,从腰间服装的不对称能看得出,里面藏有武器,他端酒的时候能发现袖口有些飞溅上去的血污,也仅此而已,其余部位干干净净,可能是燧发枪吧,不过没火药味,一定是从黑市高价收来的魔导物品;手下的人更不用说,有的还将刀剑隐藏些许,有的甚至明摆着拿在手上,只要仔细观察都可以发现,他们有些人被外套遮盖的衬衣,隐隐约约也有着血迹。

是蔑视军队与守卫才这么明目张胆吗?不对,是没时间。

识相的人都知趣地从这里离开,木头脑袋们也都很快醒悟,悄悄走出大门,之后撒开脚尽可能原理这一带。

唯独莱恩。

只有她还在大口大口嚼着肉。

很快就掌握事态的莱恩,却依旧不动声色,这都源自于她能瞬间从这里逃离的自信。而且,她既不想浪费时间、体力和魔力在这种强盗打劫的事情上,也不想待会再浪费多一次时间给摄食,毕竟时限早已迫在眉睫,事情必须得分轻重缓急。

赶紧吃完,然后逃掉,就这么简单。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明明自己不是为了人类而战,但不知道为什么,莱恩总觉得内心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你也察觉到了吗?”

一个男人不闻不问就直接坐在莱恩身边,用只有她才听得见的音量说话。

那些强盗的同伴?

莱恩迅速否决这个猜想。男人身上黑色基调的华贵服饰,是贵族的样式。他是那种穿衣显瘦的类型,并且带着微笑神采奕奕地,发挥出十二分演技,伪装成刚好在拼桌的陌生人。

即使在场的客人就剩他们两个,其余全是强盗。

“很不错的观察力,既然如此,有兴趣加入我的骑士团吗?”

男人毫无逻辑的话让莱恩愣了一下。

“相互自我介绍下吧。”男人这么说着。“我是卡恩家的骑士。”

“诶?”

莱恩觉得有点不妙,不可能会这样。

如果是那个人,按照行程,现在已经回到卡恩家的城堡,然后与克拉克她们会面。

不然,单独与那个大将军爱丽丝相处,维格尔一定会被她恼人的好战性挑拨,一着不慎露出破绽,肯定会被当场杀掉。

莱恩很清楚爱丽丝的为人,光是能受到她直接招待进城堡的待遇,就已经是透支了克拉克与洛基的信用值。她并不知道勇者失忆的事情,如果真的万不得已说出来或暴露出来,这种爱丽丝根本不可能会相信这种听到耳朵长茧的借口,只会被当作是羞辱罢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不对,还会有转机,是自己想太多而已。

没错,

这个刚好被自己遇见的人,怎么可能这么碰巧就会是——

“圣痕·卡恩。”

并不知道身旁少女那万千思绪的男人,报出自己的名字,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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