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佟毓婉和杜允唐终于回家了。在这个原本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里，现在多了婉唐，看上去更加紧凑。
一张硬板床，一个残角桌和三条长板凳便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不过再过几日，她便能去学堂教课，到时候也能替允唐分担一些家用，不用他一人在外那么辛苦。
这日刚领了工钱，佟毓婉满脸欣喜在街上走着，想到能够给允唐做些好吃的和买几件新衣服，唇角都不自觉上扬了起来。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闻声，她顿时停住了脚步，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诗词，夹杂着她的梦想。
回头望去，几个学生正在路边嬉笑着放风筝。
“原来东北的学生们也和我们那时候一样。”
雪梅已经去世两年多，可是和她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日子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难以忘怀？可惜她错信了一个男人，错失了自己的一生。
人究竟该不该追求些什么？那些，究竟是追求？还是执念？
“号外，号外，《孙中山就任非常大总统，吉林股市何去何从？》！”
报童的一声叫卖，把佟毓婉陷入涣散的心思顿时拉回现实，她招了招手：“来一份报纸。”
“好的，小姐给您。号外，号外……”
将一则新闻看完，她长叹了口气。原来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孙中山先生已经就任了非常大总统，她竟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她是该要好好“补补”了。
……
做好了午饭等在屋里，看着桌上他最爱吃的狮子头，想象着他开心的模样，佟毓婉顿时便觉得心里被填满了。
坐在一旁又随手翻了翻刚才买的报纸，原来孙中山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后，全国各地经济都在迅速回升。只是不知道上海的状况怎么样了？
突然，报纸一版股市行情映入了她的眼帘。
登在第五行的吉林日化让她的眼睛顿时一亮：“这是一支好股。”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试想，孙中山刚刚就任总统，那民生问题必是首要关心的大事件，刚刚经历了动荡的整个中国，百姓的衣食住行是国内稳定必先解决的要事。而劳苦大众需求量最大的便是日常用品！
这时的佟毓婉心里说不出的兴奋，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等有了钱，便可以尽快给允唐医治耳疾！
兴奋至极的她却根本没有留意到杜允唐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她的对面。
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佟毓婉不由吃了一惊，张口便道：“允唐你回来了？”
可他只面色凝重的坐在那里，左手垂在桌子边角，纹丝未动。不知遇到了什么事，也或许是根本听不到。
“允唐？”摇了摇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抬眸望向她。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这么严肃？”
“哦，没什么。”随意答了一句，便注意到了床上的报纸。
淡淡笑了笑，他道：“你也看到了？”
“嗯。我觉得……”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便又继续埋首沉思了下去。
这么严重的表情是来到东北后第一次在他的脸上出现，究竟发生了什么？
“允唐，你在想什么？”她知道，他所想的事情绝对不简单，便替他揉着太阳穴，一边慢慢问道。
不想他却长叹一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爸临终时还没办到的事。我不是个好儿子，在杜家面临危难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最后害得妈和思唐惨死。”
说罢他竟然咳嗽了几声。
“不舒服么？”顿时，忧容布满了她白皙的脸庞。这才几日，他就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瘦的像一阵风就能被刮倒一样。替他抚了抚胸口，她眼神坚定。再等等，很快他们就有钱了。
“没事，可能是着凉了吧。”杜允唐耸了耸肩，不以为然解释道。
东北的天气不比上海，一到冬日就特别寒冷。似乎连得个风寒都成了再正常不过的。
“来，快吃饭吧，要凉了。我做了你爱吃的狮子头，还给你和婉唐买了件棉袄，吃过饭试试合身不。”不愿他再沉浸在悲伤中，佟毓婉将饭碗推到他面前微笑道。
可这顿饭，是这么久以来，最安静的一顿……
晚上下课回到家，佟毓婉满脑子都想着吉林日化的事情。后脚跟刚踏入门槛便照直走到床下把最里面的一个箱子拖了出来，拍掉落在上面的灰尘，揭开盖子翻出一个首饰盒。打开后，目光顿时沉静了。
这是周霆琛送给他的钻石手链，她一直带在身边。虽然那时在外白渡桥上还给了他，可他还是让素兮给送了回来。
“没想到，这么久，居然派上用场了。”她无奈笑了笑，赶紧把手链包了起来，怕被允唐看见造成误会。
其实她已经决定明日去把这个手链当了，换点本钱。
把一切收拾好，哄着婉唐睡下，她望了眼门口，允唐，该回来了。
“呃，嘶—”
闻声，她心头一紧立刻赶了出去。只见那熟悉的身影步履瞒珊，手揉着肩，似乎是想探着后背。他一瘸一拐走着，裤子膝盖处还似乎破了一道口子。
见状她立马加紧几步跑了上去，扶住了他：“怎么受伤了？”
看见是毓婉，杜允唐微微一怔，便立刻放松了肩膀故作轻松道：“没事，刚才从矿场出来，天色太黑，没注意脚下，不小心绊了一跤。”
“来，快进来，我给你擦药。”她拉住他衣袖便往家里走。
“不用了，没事的，睡一觉便好了。”杜允唐急忙拽住她推脱道。
“不行，必须得擦药，给我看看，伤在哪了？”因为心疼，佟毓婉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嘶哑了起来。
她这样，杜允唐之只好随她进屋去，乖乖将衣服脱下让她检查。
“这里青了这么大一块，还有这里，都流血了！还说没事，逞什么能？我现在给你擦药，忍着点啊。”自己说了这许多，杜允唐其实根本听不到。
当药膏抹在身上，他才因为突如其来的刺痛皱起眉，忙咬住嘴唇，不哼一声。但他两鬓瞬间便溢出的湿汗和那使劲抠在桌子边的指尖却骗不了人。
看着他骨瘦却依旧白皙的后背、右肩以及前胸上那片片青紫和道道血痕，她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一颗接一颗全部坠在他的后背上。
感觉到那一点点清凉，他忙回头看她去，那标准的“泪人”模样还是毫不犹豫的把他的心揪痛了。
摆了摆手，他温柔笑道：“没事，擦破点皮而已，我哪有那般娇弱？瞧你丈夫我这健硕的身躯，明日还能再装好几车煤……”
他一边说，一边还抬手伸胳膊给她看，示意自己并没有大碍。
可是，逞强的后果是撕裂的痛，一阵剧痛传来，他只好一手按着腰间的伤口，一手压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看你，还逞能，快坐下。”抹了把泪，厉声把他按在凳子上，她自己才端起一旁的暖壶倒了杯水递给他。
他一边喝，一边还笑着安慰她：“真没事，而且我已经不疼了，早点睡吧。”
她这才点了点头，没有在说什么。而是将他扶起，朝床边走去。
扶着他在床上躺下，没一会儿他工夫便沉沉昏睡过去了。那熟睡中，眉宇之间却还是消散不去的疲倦气息反应出他确实很累，很累。
为什么会这么累？
还有，刚才给他擦药时，她分明觉察出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手臂上的东西，但她却还是一个不落全部看到了。
为什么？他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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