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那天在皇甫宜道的书房对他说的话，想必以皇甫宜道的精明已经料到我话中之意，再看我写给他的那个字，白纸上，我以多年练就的行书写着一个“囚”字。
“囚”字之意，被困之人。而被困有二，一是为他困，而是为己困。皇甫宜道既抛不下自身的责任，又放不下整座皇甫山庄，他着实被困的好惨，被囚的好惨。
他明明想有一番作为，为皇甫山庄之名，为他的经纶满腹，为他的旷世之才，亦是为了他心底所珍惜的人，为了那个人打下一片天地。
“姑娘，想什么呢！”我方想得出神，翎羽这小丫头忽然跳到了我的面前，顺势坐到了我的床上，摆弄起我的衣袖。小丫头柳眉弯弯，明朗的眼眸透出一股子机灵劲儿，修长的羽睫宛若蝴蝶双翼翩翩起舞，其肤若凝脂，朱唇饱满若樱，看来很是个水灵的姑娘。
我看着翎羽仔细拉扯衣袖的样子，微微笑了，道：“丫头，做什么，在炫耀你的针绣功夫鬼斧神工？”说罢，我抚上广袖的刺绣——栩栩如生的玉堂春。冬至已近，百花凋零，但即使如此，倘若外人看到这一朵玉堂春，定然也会以为是春去复还，只因袖上那一抹雪色花开正好、花姿婉约。
翎羽不舍地抚着绣花，抬起眼眸，笑道：“姑娘乱说，翎羽只是想，这件衣服怕再没有人比姑娘更适合了，姑娘生的可真美，只可惜不记得过去的事……”翎羽说着突然顿住，似是发觉到又提起了我失忆的事情，怕我难过，一时显得有些举足无措。
然而只有我知道，我平素里显得对自己失忆的事情很难过，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失忆能够在外人看来更真实一些。做戏的事情，我怎么会在意，但是看到翎羽担心的样子，我又不禁有些自责的无奈，只好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就你会说话，整天哄我开心，我怎么会有这么美呢？看看普天之下人外有人，随便找一个都比我强上千倍。”
听罢我的话，翎羽回过神来使劲地摇了摇头，一双水眸睁得很开，认真地说道：“翎羽可没有哄骗姑娘！姑娘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一起出门，姑娘扮作公子样，那时候有好多小姐妹都来找翎羽问你是哪家的少爷，还有其他庄府的小丫鬟变着法打听你的事情。姑娘你想，那些小丫鬟怎么会有胆子打听人家少爷的事，自然是奉了她们小姐之命了！”
翎羽说的很激动，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不时还摇头垂首以至于头上的发簪都悬在了发边，我怜爱地将她头上的发簪扶好，忍不住调笑道：“听你的口气，若我真是个男子，你岂不是也要芳心暗许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翎羽的白皙若玉的脸颊骤然红了起来，她轻捶了下我的肩膀，娇嗔着：“姑娘，翎羽好心好意找你说话，谁知道你竟戏弄我！”而后她的眸光暗淡下来，低声道：“而且，就算翎羽真有此意，以翎羽的身份也配不上的。”
翎羽的低喃使我心头一紧，身份地位确实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尽管我心中千百个不认同，但我凭一己之力确是无法改变这一深入人心的传统。我转而抚上翎羽的纤指，将她的柔荑包裹在我的手中，安抚道：“是啊，以翎羽的身份，无论是谁也配不上你！”
“姑娘，你说什么？”翎羽听到我的话面露惊色，不明白我的话中之意，手中却下意识加重了力气，愣愣地盯着我的褐眸。刹那间，我感到自己的眼眸一热，随即不适地闭上了眼睛，却引来翎羽的一声惊呼。
一种灼烧的刺痛感蔓延在我的眼眶中，我一边揉眼睛一边疑惑地问道：“翎羽，我的眼睛只是有些不舒服，大惊小怪做什么？”我感到翎羽轻柔地将我的双手移开，朝我的眼睛轻吹着，我的眼睛顿感舒适很多。
眼睛不再灼热的时候，我试着缓缓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翎羽呆愣的双眸，我笑着捏了捏翎羽柔软如绒的脸颊，道：“怎么了？”
翎羽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语带不解道：“姑娘的眼睛，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变成红色了？”她像是在告诉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红色？火眸？难怪我的眼睛会有刺灼感，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只是翎羽，连我也不敢相信，我凝眉问道：“会不会是你眼花了？”就算不是翎羽眼花了，我也要让她相信是她看错，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不会的，翎羽不会看错的。”翎羽好看的眉毛同样拧作一团，她眼神很坚定，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轻笑。
她真是小傻瓜，我自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虑，假若是她说了谎话，凭我体内无极石的灵力，我定可以轻易地看出。然而明知道她未曾说谎，我也必须要她把看到的东西当作一时失神看错。我轻抚上她姣好的脸颊，眼神含笑道：“那你再看看，我的眼睛是否和你相同的褐眸？”看她点头，我继续道：“所以，方才确实是你一时看错，对吗翎羽？”
我的语气满含温柔并带着一丝诱惑，像是一名狩猎者将自己可爱的猎物一步步诱引进一个温柔若虚的陷阱。翎羽直直地盯住我的双眸，下意识地点头，她的动作像是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全然被我控制。
行为奏效，我却无一丝快意，无极石的能力实在可怕，以前我只知晓它可以保护我，再者知晓它可以辨人心，如今随着我对生活的愈渐适应，它又给了我惑人心神的能力。对于满腹野心者来说，这些能力真是再好不过的武器，但对于我来说，它或许会给我带来无尽的灾难。
未几，翎羽回过神来，竟不知道方才发生何事，只是无助地眨眨眼问道：“姑娘，怎么了？我怎么愣神了？”
我笑着捋了捋她的青丝，握住她的柔荑道：“没什么，我说你我的年龄差不足年，而且你长于我，所以我理当叫你一声姐姐。”不说还好，我说喊翎羽姐姐，翎羽慌忙地摇了摇头连声道不敢。
恐是地位和身份的封建思想已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她不愿僭越我也不得强迫她，终是拗不过她的倔强，我只得服软让步，蹙眉凝眸道：“好好好，翎羽别急，那你要答应我，在他人面前你我身份有殊，若只有你和我，则你我平步，休要再说什么关乎身份贵贱的话。”
眼见翎羽仍要回绝，我佯怒道：“再拒绝我就生气了，回头跟大哥说一声，把你送给君小姐作礼！”君无心是萧城首富君恨生的掌上明珠，向来以无理取闹和任性妄为闻名，她的身边走了一群又一群的丫头，被赶回家的丫鬟无人不怯弱着笃定再也不愿到君府为婢。
翎羽一听我如是说，便吓得再也不敢回拒，在我的坚持下只能点头答应。我笑着取下头上一只玉蝶簪子往翎羽发间插去，翎羽一开始仍想闪躲，看到我眉宇紧锁便顺从地戴上了玉簪。
我调整好位置帮翎羽戴好玉簪，垂首对上翎羽涟涟的水眸，不等我问翎羽何故如此，翎羽便拉起我的纤指道：“姑娘可知道，从未有人对翎羽说过主仆可以无分贵贱的。自从翎羽侍奉姑娘以来，与姑娘同吃同住已是莫大的恩典，翎羽更不敢想与姑娘结义金兰。不过姑娘待我甚好，翎羽不妄图听姑娘叫翎羽姐姐，但翎羽今后一定对姑娘像亲妹妹一般疼爱，如果有什么苦什么痛，翎羽愿一人代姑娘承受。”
无法掩饰的感动从心中流出溢满胸腔，我不知还有何言语好说，顺着翎羽的纤手环上了她的肩头，她亦拥住我颤栗着泣诉。
不曾想过翎羽会对我有何保护，但若是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只愿这个在皇甫宜道忙碌的日子里一直伴我左右的女子能够一生平安，如若我不在了，她可以嫁个好人家，嫁个能够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好人，只愿她像其他的丫鬟一样平凡，惟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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