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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雨醉巷|发布时间:2023-04-18 02:36|字数:68537

第一卷 请记得我的名字

忘掉的记忆(一)

天边叆叇的白云随着微风浮动,远处的城镇如同烟雾中的光影一般若隐若现,纵横交错的小路究竟把我带往何处,街上的行人穿梭在忙碌的十字路口,我却不记得他们中的哪一个曾与我相识,或为挚友。究竟什么时候起,我们竟变成了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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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双眼,强烈的阳光倾泻入瞳孔使我不得不再次把眼闭上,窗帘是拉开着的,光线透过窗台上的勿忘我铺在地上显出一片斑驳。现在的时间是.....呃......我拿起床头的闹钟。8:45,不过还好今天是星期天,不用担心上学的问题。周末的我向来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但是经常没有办法如愿。

“咚~咚~咚~”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听到一阵粗暴的敲打窗户声。如果不予理会的话,这个声音就会一直持续到我醒来为止。

“好啦好啦,听到啦。”我昏昏地朝窗外挥了挥手,那阵烦人的敲击声才终于停下来。

“所以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快点起床下来吃饭了,我妈妈做好饭了喔。”

敲我窗户的,是我的邻居孔佳。姑且算是邻居一说吧,因为我们两家虽然住的都是类似别墅的独立房屋,但是房子之间的间隔却意外地近,大概只要在两家的窗口前搭上竹梯就可以当做栈桥从一边爬向另一边。我会这么形容当然是因为她确实这样做过。不过自从那次摔断腿之后,她就改用那条折断竹梯上拆下的竹竿敲击我的窗户。

“高中就不要睡懒觉了啊。”

听她丢下这句话后,我才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

“第五要快点啰,孔佳快要把盘子都吃下去了。”

现在叫我起床的是孔佳的妈妈,李阿姨。大概在我的记忆开始之处就是她一直在照顾我。至于我的父母,我并不记得有关他们的事情,或者说我对他们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桌子上的相片和摄影机中简短的录像,也许我和李阿姨母女仅是几天前才生活在一起的,但正是因为不记得之前的事情,这种想法才如深冬的凝冰般愈发坚固透明。

死去的人会消失,以及好好生活的人也会突然消失,消失掉的人会被别人忘记。我所了解的,就是这样。

因此,这个世界是没有葬礼存在的。但这仅仅是最近几十年才发生的事情。因为听老一辈的人经常会讲到战争死人,或者是家里亲人生病逝去的故事。其实只要还有眼睛,最简单的证据就是,现在还会有以前的墓碑存在,墓碑上面确实也刻有逝者的名字。只不过现在这些墓碑大多都没有人祭扫了,因为根本不记得墓碑下的人是谁,所以连这一步工作都省了。剩下一些仍有祭扫的墓是以前伟人留下的。

为什么他们还有人记得呢?我现在连这句话是问谁的都忘记了。不过我还记得他回答我的话。

“也许是因为世界是最近才发生异变的吧,比如说造物主突然讨厌人类所以才想到让人类慢慢消失这样的事,但是如果把记忆全部删除的话工作量会太大,所以他是想偷懒的吧。”

“证据呢?”

“证据就是……..近代的名人,逝去的那些,你还记得吗?”

他这样说确实让我无言以对,好像真的越来越少了,近代的名人都去哪了?所以我更加确信最近才在媒体中提到的“路人化”的世界。

“结果你又睡下了吗?快点来吃饭了。”

听到孔佳在喊我我才从空乏的幻想中苏醒过来。我整理好床铺,穿好衣服,沿着回旋走廊走下楼梯。我们两家住的都是相同的两层独立房屋。看样子我的父母在离开之前还为我留下了好大一笔财产,不过我现在所使用的也只是这间房子就是了,因为上学还有日常的花销都是由李阿姨支付。所以说我能够很好地生活到现在,完全多亏了她。

通常来说早饭都是由李阿姨来做,一日三餐中的大部分也是由李阿姨解决的。所以与其说是邻居,我觉得可能会更像亲人,我甚至不知道我与父母的相处时间是否比得上李阿姨。床头上的全家福大概是在我6、7岁的时候照的吧,背景还是远景的富士山,我骑在父亲肩上,妈妈挽着父亲的手臂笑着。但现在我却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情。

好像凭空捏造的一般。

“抱歉,久等了。”我这么道歉着在石桌边的石椅上坐下。李阿姨习惯把早餐地点设在自家房子外的凉亭里,所以坐在这个地方吃饭总会感觉有些不自在。

“太慢了。”孔佳这么说着从桌子下方踢我的腿肚。

“不可以使用暴力。”

李阿姨一边说着一边用长柄汤匙敲我们的头。“等等,为什么我也要被敲?”

“那是因为你的脑袋太迟钝了,敲一下说不定会变好。”

“不许模仿妈妈的语气。”接着孔佳又被敲一次。

孔佳一边抱着头,同时抗议:“汤匙,汤匙啊,这下汤匙要怎么用啊?”

“都怪孔佳,害我还要回去换汤匙。“

“把早饭地点设置在家里不就好了。”

“但是这样没有氛围啊。”

在这里吃饭才没有氛围。我本想这么顶嘴,但是忌惮阿姨手中的汤匙,所以就自己抱着盛满粥的碗小啜起来。有时候看着她们母女两人斗嘴比吃饭这件事情本身有意思多了。

不过从外观看起来,她们更像姐妹就是了。孔佳喜欢把亚麻色的长发披散开来,而阿姨习惯把棕色头发烫卷,扎起搭在肩上。所以这样看来,阿姨像是长孔佳几岁的邻家姊姊。说起来孔佳好像是混血儿来着,所以发色应该是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孔佳也这样…她有这样说过吗,她的父亲?已经记不得了。

五真是好辛苦呢….”阿姨手背拖着脸蛋眯眼笑着对我说,“都上高二了,一定非常紧张,吃完饭还要学习…..”

李阿姨的夸赞让我好羞愧,其实我根本没有打算学习来着。

“他才没有打算学习,而且我也是高中生啊。”

“因为孔佳才上高一嘛。”

“高一也很辛苦啊。”

“哼~~~”

李阿姨笑的时候总会把眼眯起来,明明有遗传给的孔佳大眼睛和湖碧色瞳孔,笑起来却觉得不明所以,所以我有时候会好奇阿姨在开心什么。

“他才没有打算学习,而且他的英语和数学超级差,英语老师说他的口语就好像亚马逊雨林里的蛙鸣一样。我倒是觉得他的英语最多能把韩国人气死。”

“明明你说的更过分吧。不对,等一下,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老师说的话。”孔佳小我两岁,学籍比我低一年,上学同校但是不在同一楼层。所以说没理由会知道啊。

“所以说我猜的就是真的喽。”

孔佳使坏地朝我做了鬼脸,不出意外地又被阿姨锤了头。

“但是第五的日语很好啊,说不定以后会出国哦。”

“出国后被饿死嘛?明明什么都不会。”

日本啊…..我这样想着陷入沉思。

其实我还保留着我大部分的记忆,甚至连曾经在日本生活过这样的事情也依稀记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某些人消失的缘故,在日本的那些记忆回想起会有些困难,所以我并不记得自己是在东京待过,还是在大阪生活过。但是如果我姓第五,名字却叫良人的话,那么我的父亲一定是中国人,母亲则就是日本人了。我想这应该是我从没有认真学过日语却对日语如此熟悉的原因。

忘掉的记忆(二)

“呐,第五,”孔佳突然这么叫我,“你以后真的打算去出国留学吗?“

“还没有想好,怎么了?”

“我想也是,因为你根本不会做饭嘛。”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盯着桌面上的粥被勺子铲出的漩涡看个不停。

“如果第五要出国的话,我们全家就一起去好了。”李阿姨又兴致勃勃地幻想起来,“如果第五要留学日本的话正好可以给我们作翻译,这样去买买买的时候就不会有交流障碍了。如果是英国和美国的话,那就让孔佳来做翻译好了,这样购物的时候也不会有交流障碍。”

阿姨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沉醉其中了。但是为什么留学的目的是购物啊?似乎我和孔佳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所以只是看着阿姨默不作声地将早餐填进肚子。

“欸,你们好像变得很冷漠啊。”阿姨像抚弄宠物犬一样摸着我的头,“这个时候第五不是应该来吐槽我的吗?”

“原来你知道啊。”

“呀,太好了。我们的第五又回来了。”

所以我很难明白阿姨每天都很亢奋的原因,也许是我自己太过萎靡?虽然孔佳经常会形容我像蔫掉的向日葵,那是我很难想象究竟有什么好开心的?不过有时候确实看着以前毫无意义的录像,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傻笑出来,基于这个原因,我从侧背包中拿出了我的摄影机来。

我才刚刚点开摄影键举在面前便被孔佳抢了去。

“让我看看你的相机。”

“不要乱动,快给我。”

“我要看看你都拍了些什么,我最近可是经常听到什么‘第五经常会去拍摄裸模’这样的话,我要确认一下。”

“如果有这样的好事请一定叫上我。”

“有这种事情的话孔佳要不要尝试一下呢?”

“才不要。”

同时被我们两人吐槽,阿姨一瞬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要我考虑是不是该道歉才好。不过她还是展开双臂阻止我抢回相机。

“孔佳快跑,老鹰来喽。”

“又不是在玩老鹰捉小鸡。”

但是阿姨挡住我,即便伸开手也完全伸不到孔佳那里。我很害怕她会找到一些已经消失的人的影像,在这之前我完全没有想过要怎么瞒过她,又很不会撒谎,所以如果她突然问我:“这里面的都是谁啊,为什么我都不认识?”的话,我应该没办法很好地欺瞒过去吧。

“妈,这个要怎么用啊?”

孔佳的话突然要我有种石沉大海的安心感,不得不说,虽然生活一直都承蒙阿姨的照顾,不过她似乎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神经。所以在她们研究片刻之后,还是把相机还给了我。

“总之以后不可以拍摄那些东西知道了吗?”

“如果有好看的女生照片就加洗给我啦。”

我突然对这对母女的性格差异感到担忧,只好关闭电源将我的Sony收进包里,然后“好好好”地答应着不知道是谁的话。

大约片刻之后,阿姨才惊讶地大叫一声出来:“糟了,上班要迟到了。都怪你们…..”

我们还没有从惊吓中反应过来,阿姨已经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跑去了。

“周末也要上班吗?”我从一边嘀咕着说。

然后我听到背影中传来的话:“总之你们先去玩吧,我中午就会回来,孔佳记得做午饭。”

“谁知道呢?“孔佳也捏着脸回复我,然后满脸不情愿地嘀咕着:“又要我做饭。”

我们就这样无聊地坐在一起足足有十分钟,盛早餐用的盘子早就空了。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孔佳问我说:“你不去学习吗?”

“我才不要在周末学习,难得才放一天假,晚上还要上自习。”

“说的是啊。”她赞同似的笑了一下,然后收起餐具回到屋子。我便一个人半倚在凉亭边缠起的葡萄藤上。老实说,虽然不想学习,但我还真的不知道这个时间该去做什么。我一边用手指敲着桌子,一边想着晚上的事情。

虽说不想学习,但晚上的作业可是一点不会少啊。我这么仰起头,模糊着焦距眺望天边舒卷的云层。灯笼似的太阳吊在不远处信号发射器的塔尖上,我拾起脚下的树枝,无论怎么挑拨太阳都丝毫不见它上升或者下沉的迹象。“多少也让我找点事情做吧。”我这么想的时候,发现天空似乎稍微暗了下来,一滴红茶般的液体从天空融化的灯笼上面滴下来,然后很快在地面上扩散开来。

下雨了,我循着脚下的雨点朝稍远的地方望去,空气中已经弥散了一层雾蒙蒙的灰霾,雨声渐渐清晰起来,很快我便嗅到空气中灰尘的气味。

这样我便更加不愿动弹,不管怎么说,凉亭还是避雨的,所以就算趴在这里也完全不会淋湿。

“这个天气真适合睡觉呢…….”这样想着我真的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然后伸长懒腰,将衬衫的领口往上提了一下,便趴在石桌上睡下去。

结果我睡得很得意,在这之间也一直没有人喊我。所以醒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到了下午。

天晴了,地面才刚刚濡湿的样子。只是下了一阵太阳雨而已,我试着站起来伸出手试探凉亭外还有没有雨在下,结果因为大腿完全麻掉而差些栽倒。

现在是几点了?如果才过了一两个小时的话我是会很苦恼的。似乎上学时间长了以后,连如何利用空余时间这项技能都被丢弃了。一方面真诚的希望时间过快一点,另一边又确实不希望迎接晚自习。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矛盾我都处理不了。就算问其他人也一定会得到“脑子坏掉了”或者“鬼才会希望休假的时间短一些”这样。

“呐,孔佳,无聊的时候你都会做什么?”

“学习啊。”“如果不想学习呢?”

“那就睡觉?”

“刚睡醒的人要怎么办?”

“那么你晒着太阳等死好了。”

这样在大脑中验算一遍觉得还挺有趣的,无可救药的是我真的觉得她一定会这样说而不这么无聊了。

“最少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啊,你不是喜欢拍照吗?”

我觉得想象中的孔佳说话还有些道理,便从包里拿出Sony向着对面的橙红色的景致按下快门。不过因为是有一些年头的摄像机,所以照出来的相片像素并不高,所以我需要经常删除一些不清楚的照片。就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不小心点到了录制的影像。

然后出现一段到处乱晃的图像。

忘掉的记忆(三)

“让我看看你的相机。”

“快还给我。”

“我要看看你都拍了什么…..”

看样子应该是失误才录下来的,取景窗上的影像对着柏油地面不断地点头,看样子孔佳按了好多键也没有找到相册在哪里。

“什么嘛,连这么简单的标识都看不懂。”我感叹着想要删除这段录像,然后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正要按下删除键的食指。

“孔佳快跑,老鹰来喽。”

“又不是在玩老鹰捉小鸡。”

我这么回放了几遍还是不记得刚才发生过这样一段对话,我抬起Sony转了半圈试图看到录像中被挡住的声音来源。当然,没有成功。

那么,她是谁呢?

“第五快来吃饭啦,午饭做好了。”孔佳这么说着解下条纹图案的围裙朝凉亭这边走来,由此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做什么呢?又在偷拍吗?”

如果被她抢走看到的话就糟了,我怔的一下把相机背到身后,娴熟的摸索按下关机键然后放回包里。

本以为这样做会欲盖弥彰,但是她却意外温柔地把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然后转过身晃了晃捏在手心的围裙对我说:“快点吃饭喽。”

我想追上去问个究竟,但是要如何开口呢?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孔佳头也没回地问我了:

“你刚才为什么要在外面睡觉?不怕着凉吗?”

“因为下雨懒得回家了,虽然也不会被淋。倒是你也不把我喊醒或者披件衣服什么的?”

“感冒的话,那就要怪你自己非要把早餐地点决定在凉亭吧。”

是我要求在屋外吃早餐的?孔佳是再说什么呀。她这么说我便愈发有种不安的感觉在头顶回旋。这种感觉在我将孔佳炒的鸡蛋夹进嘴里的时候变得更加坚定了。

这个绝对不是我之前吃过的味道。

“不要每次都叫我做饭嘛,你自己也试试看,反正我的水平也不会比你高多少。”孔佳在盛米饭的时候这么抱怨道。

但是我记得是你自己说要做的啊,还有早餐,设置在凉亭也是你的主意啊。

出于某种敏感,我还是“哦哦哦”的答应着她。

但是味蕾是不会骗人的,一定是什么人消失了,我这么坚信着。

“怎么了?就算我不小心放盐太多也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吧。”

我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孔佳,很快又把视线下移到桌面上:“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奇怪?你说什么?”

“没什么,算了…”

“你很奇怪耶。”孔佳过来要摸我的额头,被我挡开了。

“真的没什么。”我端过碗,把里面的饭菜全部倒进嘴里之后,我逃出了那里。回到家躺在床上,一遍遍翻看早晨留下来的影像。总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很熟悉却说不出名字的感觉。她是孔佳的妈妈吧?因为我听到录像中孔佳有问“妈,相机要怎样用啊”这样的话,但是我连这一点都没办法确定,当然也没有办法告诉孔佳。她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所以她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人们会消失,然后会忘记这个事实,因此就连这个事情,我也没法对她说出口。

孔佳的妈妈……..是姓什么来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摄影机待机至自动关闭之时,我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听见窗子上咚咚咚的声音,本以为是孔佳在敲窗户,爬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雨,比早上下的那一阵要大很多。雨点敲击雨棚的声音好像断掉弦的钢琴白键在跳动。我将窗户关好,窗帘拉起,将室内围成一个暗室,我蹲在床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打了一个喷嚏之后,我扯过被子抱住自己。

近些年来我身边的人消失了多少呢?我翻开藏在床底的相册,如今它已经增加到第三本,里面记载了我从相机中冲洗出来的些许印象。黑色平头,身材高大的崔平;带着眼睛,带着眼镜,好像学者一样的程浩然,以及总是留着七喜头的许振。现在的我尽能依靠照片背后的备注来辨认他们,我不知道除他们外消失的人还有多少。虽然我有随身携带相机拍摄的习惯,但我的相簿在最近几年数位相机普及之后便在没有增加过。究竟是找不到冲洗相片的店家还是自己根本疲于记录这件事我都忘记了。

床头的全家福静静地躺在相框中。我只记得它是我六七岁那年拍摄的。我拂着照片中完全陌生的父母映像,昏昏地进入梦乡。

过去的相片(一)

淅淅沥沥的雨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窗外的天空像水泥一样砌在墙面。整个屋子都是沉甸甸的灰色。窗子上汇聚的水柱描着密西西比河的图案下坠,直到晚自习的时候都没有停下的迹象。

咚~~咚~~咚~~

孔佳敲着我的窗子:“我去上学喽。”

我只倚着窗子,对外面阴郁的天空挥了挥手。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你不走吗?”

“嘛,等一下。你先去吧。”说完我又缩回到被子里。

“那我不管你喽。”

“嗯….”

晚自习会在晚上的七点开始,但通常会要求提前十五分钟到教室。所以往常这个时间差不多就要出发了,我朝着外面的天空打了个寒噤。看着窗户那边的孔佳差不多开始动身了,我才走下床开始收拾物品。

老实说,根本不想去。

我和孔佳是在初中时候作为同一班主任代理的两个不同年级的学生认识的,随后不久就发现我们两人原来住在同一个地方。之后升高中的时候,因为智商相差不多,又都住在彼此隔壁,所以理所当然地进了同一所学校。结果我们又恰好分在不同年级的同一个班,所以我也不好说是不是巧合在作怪。

学校离我们这里有相当一部分距离,所以孔佳通常会选择打车去学校,而我则更喜欢脚踏车橡胶轮碾过柏油路时的感觉,如果努力一些的话,骑车半小时以内也足够赶到。如果有电动车的话会更快一些,但是学校并不会提供充电的地方,所以就算骑着电动车,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比脚踏车方便。

我在公交站牌前的绿化附近,赶超过她。

“第五马上就要成年了吧。”孔佳以前在吃饭的时候这么问过我。

“唔~~应该已经成年了吧,怎么了?”

“这样就应该可以开车了吧,快去考驾照哇。”

“欸,为什么是我要去考?”

“因为第五看起来一直很闲啊,我又不够年龄。”孔佳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在空气中画圈。

“我才不要,我又没有车。”

“你可以用我妈妈的车呀,反正有得换。”

“那也没有地方停车呀,笨蛋。”

总之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把驾照考出来,或者说根本连报名都没有去。与其说是学业繁重,倒不如说是对车根本提不起兴趣。虽然近些年来说路上的车辆明显少了很多,已经很少出现高峰时期拥堵的显现了。但是这样,看着不比往日的通畅交通,反倒会不安起来。为什么会有人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人会消失呢?大概是因为越来越少的房子被空出来这样,仅仅放眼周围就会明显的感觉到人口的稀薄。虽然远不至于暴毙在街头而无人知晓,但是确实会有人口越来越少的感觉。比较鲜明的一点是,如今的节日已经没有从前那么热闹了,元宵节的灯会不见了,春节的鞭炮声也变得稀有起来。所以大概是这些原因才幸运地导致了我们还能够发现自己原来所处在这样的环境。

因为下着雨,我只能单手举伞骑车去学校。路上的风有些大,所以我只能在不会迟到的前提下尽量放慢速度,路上积攒的水滩被车轮溅起,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脚,接着鞋子里面也浸满了水,石子大的雨点直接拍在我的脸上,雨伞也几次险些被吹翻。我有些后悔自己在这种天气骑车上学这件事。走在半路也开始逐渐担心起能否按时到校起来。

结果来到学校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刘海上的水顺着发梢淌下。即便这样,我还是没能按时到校。

我收起蹚满水的雨伞,用半包纸巾擦干头发,再拧干袖子和裤腿上的泥水。完成这些之后,我才走进教室。尽管这副样子还是被同学笑话了,不过意外的是,今天的晚自习有语文老师来上课。

好在老师并没有追究我迟到的责任,直到我坐在座位上,然后回头看挂在后黑板上面的石英表时,我才知道自己迟到了二十分钟。

通常来说,晚自习是用来给学生写作业用的,所以很少会有老师来占课。不过看讲台上老师滔滔不绝的样子,恐怕是今天晚上都不会有自习了。我这么苦恼着把书桌里的需要用到的书一股脑地铺在课桌上。鞋袜全湿的感觉像窗外的蝉鸣一样躁动。我揪着蓝色校服的袖口挤搓,希望衣服能干得快些。

虽然这么说会有自夸的嫌疑,但我的语文成绩确实常年稳居班级第一,学校共六千人左右,与我同级的就有两千多,即便这样,我还是经常凭借自己的语文成绩跻身单科成绩前二十。所以,凭借着这一点的骄傲,我偷偷拿出了还没有动笔的学作业。就在我才翻开的时候,我想到一件事情。

我顺次数过今天到校的人数,这是我每天到校都会例行的工作。每天最少一次,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不这么做就会一整天安不下心来。

42,晚自习总计到班这些人。我们班共计有60人,这是我初次分班时记下的数字。经过一个学期之后消失了三人。所以现在班里还剩下57把座椅。除去每天晚自习会有不定量同学外出补习,剩下的大概就是这么多了。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发现有前排靠门的第二个座位,我想不起它的主人是谁。我合上数学作业本,低头闭上眼,用手心堵住耳朵。这么试了几次之后还是没有想起来。我有些怨恨呶呶不休的语文老师了。难道你没有发现教室少了一个人吗?就算我这么抱怨她也不会听见。随后我将希望寄托给挎包中的Sony。学校是禁止携带手机的,但是对相机之类的东西就没有要求,而我今天确实是失误才带它来的。

我偷偷地将挎包放在地上,然后伸手掏出相机,双手包裹着夹在膝间。这样开机时的声音或许会小一些。虽然只是很小的声音,但我不确定被老师听到会怎么样。但是多亏老师讲课的声音很大,后排同学聊天的声音也不小,幸此我才能安全地在教室里面翻照片。

过去的相片(二)

我之前在有借口制作相册而给班里所有同学拍过照片,所以大部分都是拍摄的正面照,只有几个女生的照片是我在班里或者走廊偷拍下的侧脸。而当我相册中搜寻到最后的时候,找到了一名我没有印象的,扎着马尾的女生侧脸照片。

我疑惑地又将相册重新翻看一边,除确认消失的同学和她之外,并没有找到其他人。

“那边靠门的第二个座椅是谁的位置啊。”我收起相机的时候,把头埋进桌洞,小声的问同桌。

他应该是想了片刻才回复我说:“那里没有人坐的吧,是不是老师在自习课时会坐在那里?”

没有可能的。我抬起头,看见他在用一种充满疑惑的表情看着我:“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我这么回答后转过头去。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小的痕迹,操场上的水银灯光被雨水打湿后,黏滞地附着在窗口的玻璃上。我看着玻璃中班级的映像,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哀伤。

他们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吗?为什么还能不动声色地坐在教室里念书呢?还是说根本迟钝到即使身边的人消失也无动于衷,如果有一天来到教室中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完成作业,然后离开吗?

那时候他们会作出怎样的表情呢?

我一时想到的,全部是这些……

我望着玻璃中的教室,摊开的书本,和摘下又戴上的眼镜。闭上眼,然后我的手臂突然被猛烈地撞击了两下。

“叫你呢….”同桌伏在桌面上告诉我。

“哦…..哦…….”

“第五,你起来念一下这一段。”

我茫然地看着铺满作业的书桌,然后慌乱地找起语文课本来。同桌把书推给我的时候,我的作业本掉落了一地。

“恩……….啊…….”

“第三个…….”

他小声这么告诉我,我却一下子连第三的含义都模糊不清了。

“恩……..”

随后老师果不其然地来了。她先是用一种带着明显鄙夷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对我说:

“上课迟到还不认真听讲,这些不算还写数学作业,你语文学的这么好吗?”

听她讽刺的话我就很想回答她“我语文成绩班级第一怎样?”但是我连反驳她的心情都没有,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摊开在两张桌子之间的课本插图。

“给我站外面去。”

“哦。”

结果我书也没拿地就走出教室。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自己的语文老师。而且我的现在的成绩都是自学的成果。

我倚在门边铺着白色瓷砖的墙上,一边用后脑勺敲击墙面,一边想着今天的事情。

消失了两个人……

“后面的同学来朗诵一下这首诗。”“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难得的寂静,连外面的雨声听起来都很亲切。

就是有那么一些冷…..我扯着全湿的领口。

后面很快就传来了老师以我做反面教学的声音,我却连生气这件事情都做不到。明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东西,心里却烦躁得不行。站在门外也根本没有反省。我一直在做的,就是不断地用后脑勺敲击墙面,然后思考着莫名其妙的事情。

对了,孔佳怎么样了?她应该不要紧吧。虽然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但还是没有办法放心得下。毕竟是亲近的人消失了,再怎么忘记也一定会有不习惯的地方吧。

我偷偷地朝教室内瞥去,老师已经转移到教室后排了,虽然不知道在做什么,但是我想离开一会儿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吧。我这么想着,离开墙壁朝走廊下去。

我们的学校习惯性的把三个年级分隔开来,也就是说不同的年级会在不同的楼上课,而楼与楼之间步行则需要近十分钟的时间,所以我们学校看起来要比一般的中学要大一些。不过也仅仅是多了间隔而已,楼与楼之间拼接的土地上没有任何可用设施,连绿化也仅仅局限在教学楼的周围。所以这么走在雨天被水银灯照亮又反射的水泥路面都会觉得好孤单。前些年的时候因为暴雨折断了学校里大部分的树,所以这一段路上只有从木桩上新生的绿枝。因为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所以学校一直没有重新种植。

只不过要苦恼于路途太远又下着雨。我没有拿伞出来,所以连避雨的地方都寻不到。

学校将不同年级分隔开来听说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似乎是因为当时高一和高三学生在同一栋楼上课,然后正值高考前夕,所以屡屡听到高三考生抱怨的声音。而高一的学生又满不在乎地在肆意喧哗,后来就演变成了一场年级对抗。听说那次伤了不少人,好像还有一个高三学生因为误伤后脑撞到桌角死掉了。

不过细想来就知道是骗人的了,如果有人死掉了,那怎么可能还有人记得。虽然我也不确定这些传了十余年的茶余饭后还有多少值得深究的可能。只是知道那次闹剧之后,学校严肃处理了违纪学生,高一全体学生全体停课三日。而高三学生因为高考在即而只有少数人遭到处理。结果不久之后不满处理结果的高一生又挑起事端。学校不得已才将三个年级分隔开来。

我会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为了打发串班路途中的烦闷。还没有晾干的校服和鞋子现在又湿透了,为了不影响视线,我只好每隔几步就捋下头发上积攒的雨水。孔佳的教室在二楼,不过由于从没有跟她来过,我只能跟着门牌上的班级号确认她们大体的位置。

最终我在走廊的尽头找打了她的班级。我在确认没有老师在附近之后,倚着墙角偷偷朝里面看去。

孔佳还在前排埋头写作业,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放下心来。只好一边躲避班里同学扫来的目光,一边在边角窥视,完全没有注意到下课的铃声。

“学长要找孔佳是吗?我去叫她。”我被身后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吓到,我转过头去。是孔佳的同学,以前见过一面。

“学长等一下…”

“欸……不…”我没有叫住她。

看到孔佳疑惑着要走出来的时候,我自己跑开了。

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样放心了吗?”我躲在雨棚问自己。

我敲打自己的额头也没有回答出来。

还是说是我自己在害怕吗?

结果我直接翘掉了晚自习,在雨中又淋了半个小时驱车回家。回到家的时候鞋内积攒的水已经和脚跟般高。我对着镜子,整个一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感觉。但我却连洗刷的心情都没有,只脱下身上的所有衣服,用挤干水的衬衫在头顶搓了几下便把衣物和鞋子丢去阳台,然后钻进被子蜷缩起来。

明明是夏天,却冷得不像话。

我保持这样的状态不足五分钟,最终还是把自己丢进浴室。

从浴池里一直泡到头脑发昏才出来,结果发现晚自习已经结束了,孔佳正拿着竹竿敲击我床边的窗户。

我缩回床上扯起被子,然后把窗户掀开两公分的距离。

我只是看着对面的孔佳,什么也没有说。

“今天怎么了嘛?”

“晚自习的时候找我做什么,为什么又跑掉?”

“你今天很奇怪耶,生病了吗?”

她一连串问了我三个问题,我却连一点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只好看着对面卧室床头点着的橘色台灯,然后底下头。

“咚咚咚。”

孔佳不满地敲击我的窗户。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

“要问的话就过来问啊,开窗户好冷……..不,不对,你别过来了。”

但是她还是来了。顺带一提,我们两家都会有对方家门的钥匙,因为半数时间都是同一家人似的度过,所以我根本不用下楼,就听到楼下门被打开的声音。

“会感冒啦。”我拉下窗户看着身上有些淋湿的孔佳。

“担心下自己好了。”她在墙角拉了座椅坐在据我不远处的对面,“有客人来你就这样躺在床上吗?”

“你是客人吗?不对,客人会穿着睡衣来别人家吗?”

“你还不是一样。”

“不,我只裹了浴巾。”

“变态。”她这么说着别过头去看着被我摆在书桌上的全家福。欸,这是我的错吗?我虽然想这么说,但是这样的话就会没完没了,所以我还是换了话题:“所以到底有什么事啊?”

虽然我并不讨厌孔佳,但是我也会有心情差的时候啊。如果可能的话,我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

但是孔佳没有回我,只是对着躺在相框中的那张照片然后问我:“那张是全家福吗?”

“恩。”

“还记得几岁时候拍的吗?阿姨和叔叔都好年轻的样子。”

“六岁……..吧,也好像是七岁。”

“原来你还记得啊………”她拖着羡慕似的语调轻轻地感叹着,“我家都没有留下这样的照片呢。”

“喔….”我这么应和着把窗户合上。

“谢谢……”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刚才一直都在抱着自己。

我把身边的一条薄毯丢给她:“冷的话就回去啊。”

虽然我觉得这么做她可能更不会走,但是她一定也不会待太长时间,我确信。

“他们去哪了呢?”

“不知道,可能是出国办公了吧?”

“也是,毕竟要赚钱供给我们生活啊。”她似乎奇怪地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我的爸爸和妈妈应该也是赚钱去了吧。”

“ 应该是吧。”

我说了谎,看样子孔佳到现在还没有发觉世界的异变。还是说是她故意没有揭穿我呢?我由此生出一些感激。

“有时候你会想他们吗?”

“想什么?”我的反问好像有些过分,孔佳轻轻摇头对我说:

“没什么,我乱猜的。”她走过来把我的毯子递给我,然后转身对我说,“我先回去了。”

“哦…”

她这么说着走下楼去,然后我听到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我熄灭台灯,然后微微抬起窗子,看到对面窗帘后,映着橙色灯光的影子。看样子她和我一样靠着窗户一直没有睡。她在想什么呢?我要不要告诉她实情呢?

然后我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后脑勺抵着窗框,抬起头听外面的雨声。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很好吗?这样每天也不用忧心忡忡地度过。我突然有些为我这种如坐针毡的心态担忧起来。

如果孔佳也消失了怎么办?近一些来说,她的妈妈消失后,每月分配的补给品我们两个该由谁去领取呢?

为了逃避这种想法,我终于决定把自己埋进梦乡。

大约零点的时候,我还是听到了孔佳发来短信的声音。

“今天说了奇怪的事情,忘了吧。”

我再次坐起看着对面,灯已经熄灭了。雨仍旧没有停下的迹象,我拉上窗帘,把手机丢在窗台。然后闭上眼倾听外面的雨声。

孤独的女生和孤独的我(一)

世界上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奇怪关系,说的大概就是我和另一名女生。我们最初是在初中认识的对方,作为那种大概不是很合群的人,我直到开学后的第二个学期才发现她的存在。她坐在在最后排靠门的位置,放学后就会立刻从教室逃跑,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和别人交流也总是惜字如金的样子。但她的成绩却位于班级前茅,所以每次按成绩选座的时候,她都会占有紧贴着门的同一个位置。

所以我有些不太明白,无论是以她优异的成绩还是姣好的面容,都不该是不合群的标签。

但是作为同样不合群的同类,我有一次和她搭上了话。是在放学后留下值日的那天,我作为另一名同学的代替,和她一起打扫教室的时候。

“呃……….恩……那个….”

她停下扫地的动作弯着腰转头看着我。

“就是…..”我晃着笤帚筛选词语,“你……好像很不合群的样子。”

她只是低着头将工具摆回原处,然后背上书包离开教室。

那天因为天气的原因只安排了我们两人值日,而那个时候扫除工作基本已经完成了。我拿着笤帚在没有垃圾的地面扫来扫去只是为了多观察一下她。然后她在从后门离开的时候,停下低着头对我说:

“你不是也一样吗?”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对话的全部内容,托这简单过程的福,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

后来我们渐渐熟络起来,但是也仅局限在一起放学和一起值日那样(从那天起我便和与我交换值日的那名同学一直换了下去),偶尔也会在一起吃饭,极少的时候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坐在一起聊天。不过大多只要超过十句话就会冷场,之后就会一直坐在一起直到其中一方离开。

这种明显的事情自然会被同学发现,很快班里就传起我们两人的谣言,在初三的时候班主任分别找我们谈了一次话,虽说根本没有责怪什么,但似乎从那之后我们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

以致我在高一的下半学期,才打听到她去了哪所中学。

凌晨六点半的街道不算昏暗,天已经早早地亮了,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大部分的行人都是学生,男生穿着清一色的蓝色校服,女生则改成了红色,但款识所有人都一样的,即使是不同的学校看起来也都大同小异。这个时间,大致只有学生在奔波在上学的途中。因为我被戴上了“顶撞老师”和“逃课”的罪状而被停课反省两周,而这个两星期恰好是学校的期末复习阶段,即便是旷课也不用担心课程进度的问题。也就是说,托两项罪状的福,我得到了高中生难有的小长假。

说真的,就算现在要我上学也完全没有心情。即便这样,我还是比平常早一些地出现在了上学的路上。

我经过学校正门的时候,撞见了正推车从学校出来的级部主任。

“这么早啊。”他朝我招呼着。

“啊…啊…主任早。”

我这么羞愧着低头跑进教学楼里。

我会来这么早只是为了收拾书包早些回去,这样就避免了撞见同学,或者回去的路上遇到穿同样校服的学生而尴尬。我悄悄走进教室,里面的灯还关着,只有后排一个同学趴在后排的桌子上睡觉,倒插在头顶的眼镜像地鼠一样茫然地望着教室后黑板。我想他应该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便悄悄地侧身挤过两排叠起成山课本,险些碰倒可拆卸的塑料书立。

我只带了侧背包,确认Sony和雨伞都在之后快速离开。

好在这个时间没有撞见早到的同学,出了校门,我便躲进拐角处的天桥下,把校服外套收起来。然后朝另一条路行进。

回去的时候来学校的学生明显多了起来,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就会不由的把视线瞥向没有人对的地方。虽然我即没有穿校服,也不会有人认识我。但是跟他们相对的目光总会让我觉得不自在。所以我尽量加快速度的绕开这一段路。

从这里骑行二十分钟就能看到我要找的地方。后现代风格的建筑在我们这样的二三线交接的城市中很容易分辨出来,围在外墙的霓虹灯管像竖琴琴弦一样整齐排列,晚上的时候就真的会有浮游的灯光伴随着管弦乐的声音在附近播放。从基层蛋糕上摆放了水果塔,四周围着近乎都是湖绿色的瓶瓶罐罐————在远处看起来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仅仅是玻璃墙上反射来的日照就让人睁不开眼。虽然昨天刚下过雨,今天天气却出奇地晴朗,骑车在路上已经明显能感觉到手臂被烧灼的痛感,只是骑车在路就停不住地流汗。

所以推开商场的门,我便立刻感觉到一股战栗的冷气。

我一边搓着汗液还没干的手臂取暖,一边从偌大的商场中寻找咖啡馆的位置。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来,但我之前真的没有留意过咖啡馆的方位。如果按占地面积来算的话,听说这里有一百个足球场的大小,所以找到咖啡馆就花去了十五分钟的时间。

我走进这家用不知哪国的文字裱花排面的咖啡厅,点了一杯纯黑咖啡,在一面靠窗的位置坐下。其实我并不十分喜欢喝咖啡,更没有喝黑咖啡的独特品味,只是相比店里其他价位的咖啡,这款便宜了一半还要多。

我是约了人在这里见面的,所以抱着咖啡杯时不时地朝外张望。店里播放的音乐, 是风格很独特的摇滚歌曲,名字是叫《Everybody Hurts》,至于演唱这首歌的乐队我不甚了解,大概是叫“”,是曾经在美国很火的一只乐队,现在很少听到别人提及。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乐队的人数一直在减少,最后好像连组成乐队最基本的鼓手和贝斯手都没有了。不过并不只是某一个乐队有这样的问题。“我想,曾经我们这里应该是有许多不错的成员,毕竟一个人是组不了乐队的。”很多解散后的乐队仅剩的成员大都这样表示过。所以我想应该是其他的成员都消失了吧,毕竟前些年网络上还确实保留着这些乐队的成员信息,今年因为全面信息整改而被当做错误的信息删掉了,唯一保留的就是乐队的名字以及没有署名的鼓手和贝斯手。

“好久不见了啊,”一个端着杯子,与我年龄相仿的男生坐在我的面前,我花了些时间才认出他来。“怎么了?一副被丢弃在地里生芽马铃薯的样子。”他一边端着咖啡,一边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

“刘……俊杰…..?”

“没错,是我。”

见我没有反应,他便相当自信地甩了一下近乎要遮住眼睛的刘海。“怎么样,我的新发型。”

“你根本就是懒得剪吧。”

“我可是出门前特意打理过的。”

俊杰和大多数人不同,他是个重度的家里蹲,所以基本不会去理发店剪发,当然也从来不去上学,我能约到他自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和他是在初中时候作为同班同学认识的,没有想到到了高中会变成这样。

我能约他出来是因为这个。我从包里拿出一卷胶片递给他。

“原来你还在用胶片相机啊?”

“不,这是以前的,帮我冲洗成黑白的就好。“

“就算你要彩色的我也不会啊…..”他耸肩笑了一下,问我说:“都冲洗出来吗?”

“恩…….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好像是以前没冲洗过的,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就全洗出来好了。“

顺带一提,俊杰虽然不去上课但是他每次考试的成绩都位列年级前茅。但我找他主要是因为他懂得冲洗相片。我不去家里找他主要原因是他家里只有他一人,平常在家学习又不会出门,冲洗相片的时候就直接将浴室当做暗房使用。我在初中时去过一次,所以无论是密不透光的房间,还是里面弥散的酸制液味道,我都不想进去。

“那我过几天再交给你喔,因为快要考试了。”他对我晃了晃装着胶片的底片壳。

“我明白。”

“对了,你们不上课吗?应该还没有放假的吧。”

“因为被停课了。”我丧着脸挤出这句话,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像烂在地里的马铃薯。“是有人消失了吗?”

“啊…恩,你怎么会知道?”

我啜了一口咖啡,苦得发涩的味道顺着血脉输送到身体各处。

“猜的。”

“很重要的人吗?”

“不….不是很重要…邻居和同学而已。”然后我即刻补充道:“当然,不是我记得,是我在相机里面发现的。”

“那至于这个样吗?”他反问我的话,我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So much on my mind】

【 So many answers I can"t find】

【I wish I could turn back the time】耳边《everybody hurts》的旋律已经循环到了第二遍。

“唔~~你有看过那种并不是十分有意思的书吗?就是那种…..恩…..”我急切地在脑海中搜索词汇,“就是那种…..明明不是必须,读过一半却突然断章的感受吗?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可以用我听得懂的话来说吗?我并没有看过断章的书。”

“那就像是英语听力做到一半录音就坏掉了?”

“你是想说空落感吧?”

没错,就是那样。明明想哭而找不到理由,却也没有办法装作无所谓的感觉。但我没办法将这种话说出来,只好把点头的动作接在他说的空落感的末尾。

“不用在意这么多啊。”

“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啊。”我对着桌子的一角喃喃道。

“那是你的事情啰。”

俊杰细细品味着他的圣多斯,不时地把头扭向窗外。外面的行人明显多了起来。人头攒动的影子在街上来回穿梭,很快被后面的写字楼掩去。

孤独的女生和孤独的我(二)

这一片虽然是商业区,但是步行的话不用走多久就会进入到另一篇风景迥异的地段。已经锈迹斑斑的绿色邮箱,旁边的邮局也已经荒废,空剩下一间布满灰尘的屋子。再远处就是我的学校,我们学校的建校时间不长,大概只有二十几年的时间,因此学校还是全新的。而俊杰所在的则是民国就已经建立起来的百年名校,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某一任的校长消失了,学校也在那不久之后也整个荒废掉,因此全校迁徙到整个市区的北面,建立了一个新的校区。如果他要上学的话,就会在那边。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俊杰突然这么问我。

“什么啊?”

“为什么我们会发现呢?人消失后就会被忘掉的吧。”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举着从包里拿出的Sony晃给他看。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吧。或者说,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记得呢?”

在我默不作声看着杯子中平静的咖啡湖面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些:“也许,我是说也许,真的有记得的方法呢…..?”

“有吗?”

“我问过以前的朋友或者其他人什么的,有一些人说他们还记得消失了的人。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恶作剧啦。”

“还会记得吗?”

“还有一些人说他们见过消失掉的人啊,我是觉得没有这种可能,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失心疯的样子。”

我看着外面的行人,会不会有人在此时与我的目光交汇呢?会不会他们中有我曾经的挚友呢?我连这一点都不能确定。

“如果我是老天爷的话,一定会把人类一次性消除干净的吧。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他厌烦了吧。”我听俊杰补充的话之后这么想着。

“不过呢,我一点也不会因此产生困扰,希望你也一样喔。”他这么说完站起来,把剩余的咖啡全部喝完,然后把我交给他的底片壳放进口袋,转身对我说:“我要先回去了。”

“哦,好。”

我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又做了好久,等到咖啡近乎完全凉下来,我才一口气全部闷掉。酸涩的味道沉积在胃里让我觉得有一股酸水快要涌出,此外胸口也闷得厉害。我趁着自己还没有反胃的时候离开那里。

走出门,一股浓厚的暖流扑面而来,明明是多云的天气,却觉得光照强得刺眼。我抬起头,面露愠色的朝阳烧着橙色的光芒,潮湿的白色云团在天空不规则地聚集在太阳的对面。在我寻找车子的时候,因为收缩的瞳孔而感到一阵黑绿色的眩目。我骑上车,驶往中学旧址的方向。

沿着这条路骑行十分钟便会看到我们的学校,沿着路边的槐树行进,下一个信号灯左前行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到了旧址已经倒塌的铁门前。看样子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破旧一些。

蓝色围栏上的”正在施工,禁止通行“的字样几乎脱落,学校锈迹斑斑的栅栏早已失去金属光泽,附近线杆搭落的废弃电线呆滞地缠在枯死槐树的朽枝上面。

我绕过警示栏向学校中庭走进。学校里早已经空无一人,也完全不见施工方的身影,据说是因为施工后不久校长便不见了踪影导致工程款无人买单而被迫停工。

所以这里看起来就像是被遗弃的耕地。近处可见的几座腰斩后的楼体原本是做教学楼用的,残缺不全的身体勉强依靠生了红锈的脚手架支撑。杂草从水泥底面窜出十多厘米高,我注意到一堵推倒一半的围墙上面开了一朵淡黄色野花。

走到室外的足球场,原本铺设的仿真草坪上面覆盖了一层鲜绿。我能辨认出这里,全是依靠我不经意间踢到广播用的扩音器和在类似球门的物体处找到的足球外皮。我踢开附近的碎石,随便找到一块草坪躺下,还没有干透的鲜草芳香混杂着尘埃的味道萦绕在周围。红色已经发灰的教学楼西面是学校的后门,也就是放学时学生离开校园时需要经过的大门。

我和那名女生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那扇门前。其实我们的关系大概不算是恋人吧,感觉起来最多是相互依靠的那种不成熟关系,所以升了高中的时候,我还是会过来找她。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大约是一年前,我就在这个门口等她。那时候还是高一寒假开学不久,我翘掉了上午最后一节无聊的英语课来等她。毕竟我们学校似乎正在向军事化管理过度。也许过不了多久,即使是骑车只需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也没有可能与她见面。但最终是她发现了我,走到我面前,大致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那么,我先走了。”

“恩,再见。”

后来很多次我又来这里找她,却一直没有撞见。再后来,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就基本断了联系,手机打不通,聊天软件也一直显示灰色。有时候我想她是不是消失了?但我确实还保留有关于她的记忆,否则也不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真的是很无聊的想法。

我会想见她,纯粹是因为我在高中过得并不融洽,大概还是上放学都一个人的样子。所以我很想知道,与我相似的女生过得怎么样呢?所以当我看见她身边围绕着很多朋友,离开的时候挽着另一个男生手臂的时候,我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不过她这个时候应该在上课吧,所以我只能来这个地方消遣。本能觉得不应该打扰她,其实就算见到她该怎么寒暄,还有怎么说明偶遇的理由?我连这些都没有想好。我一边想着与她见面的理由,一边枕着手臂,将仰望天空的眼睛闭上。之后我的思绪渐渐渗入濡湿的泥土中。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看起来已经有些阴天,这个时间的阳光已经稍稍暗淡了,灰蒙蒙雾气粘在我的睫毛,这样看破旧的校园就更荒芜了。好像世界就在对面快要终结的样子。

“已经这么晚了啊。”我伸了个懒腰,因为远远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现在反倒不觉得饿。距晚自习放学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总要找些事情做才好。

索性我直接去了走到教学楼,因为在以前的时候我就很像知道别人的学校会是什么样的。只是不知道这座仅靠惯性和生锈了的脚手架支撑的楼还能否承受的住一个来访者的重量。

我小心地登上楼梯,手保持在布满灰尘与蛛网的扶手上方尽量不接触到扶手,楼内的墙皮已经有些脱落,露出被灰尘覆盖的水泥和红砖,还有一些地方直接裂开了,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锈迹斑驳的骨架和血脉。漫无目的的一层层向上走,教室内的样子透过破碎的灰暗玻璃模糊地映入我的眼帘。里面的桌椅和教学设备还在,只是里面积的尘土估计有脚面那么高;讲台前的电脑与投影仪清理内部的灰尘再通上电后应该还可以继续使用,毕竟这个校区本来就不是打算拆除的。到了四楼,能够明显感觉到这里比下面的楼层要清洁许多,墙面贴的瓷砖也露出擦亮的白色,这里的玻璃还是完好的,虽然上面有被用水抹过的模糊痕迹,但确实比下面的楼层要干净很多,应该是有人刻意清洁过,是谁呢?

沿着走廊继续向前,走到大致第三个门前本能地停了下来。我抬头看门框上的牌号:高一二十三班。我应该没有来过这里才对。本能驱使我推开教室的门,门被清洁得很干净,锁也是新的,挂在了门把手上。教室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桌椅,靠近窗口的那一列桌椅被特地清洗过,正数第三张桌子上面还摆放着一本冷色混杂封面的书。我走上前,那本书的封面上印着用繁体字写的《请记得我》,银色的四叶草书签夹在书中,翻开那一页,上面是用紫色荧光笔标记的一句:

【我们的一个眨眼,一个呼吸,乃至心脏的跳动,都可能是为了代替过去曾经存在的某些东西——代替不复存在的记忆——】

我走到那张凳子上坐下,因为正好靠着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校外那一边的风景。校外特别栽种的的几棵樱花树已经开了,只是因为光照的原因而显得晦暗。我就这么将书掀开又阖上了几次,似乎能想象到那个人坐在这里读书的样子。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发现门口站了一名穿着米白色洋群的女生。她正扶着门,用相当不可思议的惊讶眼光看着我。

“啊,对不起,我只是路过….”

“哥哥?”

“啊?”我朝身后看去,并没有人。

“哥…….哥哥….”

我应该也露出了和她一样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哥哥?”我指着自己。

她露出忸怩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

她这样表示我却不知为何地舒了一口气:“一定是你认错了,我可没有妹妹,我连父母是谁都不记得了。”

听我这么说后,她好像更确定似的快步走过来抓住我的左手:“不会错,我也不记得父母。”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而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摸她的额头。但在我发觉不妥的时候,她自己已经掀起刘海把额头贴到我手心上了。

“怎么样,我没有发烧吧?”

她这样子反倒吓我一跳,后退的时候差点碰倒身后的桌椅。

“嗯…..那个…….”

“抱歉,”她也同样后退几步半倚着桌子,把头瞥向脚面的方向,“是我失礼了。”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我突然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只好回过身摆好座椅,望着窗外的樱花树问:“你和你哥哥走散了吗?”

“他消失了。”

“消失….?”我一时哑口无言,“你是说失踪还是…”

“就是消失了,你一定知道的。”

“不可能的吧,消失掉的人怎么可能还会记得?”

“不知道,反正就是记得。”她不停地用鞋底搓弄地面,“而且我还知道消失的人也会再出现。”

“欸,等一下…..”这种猜想的正确与否尚且存疑,更不用说有人能记得消失的人这件事。我一下子也没了头绪。

“是哥哥告诉我的。”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不会有错的,你看……”她在随身的侧背包中翻弄了几下之后便失望地低下头,“我没有带照片来。”

“他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你的哥哥?”

“贾义良。”

“那你呢?”

“怡宁。”我仅和她聊了几句,便借口离开。在我离开的时候,她留了手机号给我,顺便连住址都写进纸条塞进我的侧包里。但是我并没有走太远,我只是在这一层的上下楼间往返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我躲在后门,看着坐在靠窗座位的那个长发女生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看着自己的手心,那种温柔的触感上面还留着额头的余温。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呢?但是她看起来既不像路柳墙花(虽然这么形容有些过分)的女生,也不像完全没有防备的样子。不过看起来她的确是比我小那么一些。仅仅是看到她病娇娇的背影就令人放心不下,或者说会有一个穿着洋装长裙的女生出现在废弃的教学楼里读书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人奇怪。

为了弄明白这件事情,我准备隔天再回到这个地方。

前奏曲(一)

床头的闹钟不知道是坏掉还是忘了设置,总之没有被叫醒。所以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完整地在我床上铺开了。我花了一点时间才从床上坐起来,似乎是因为睡了过长的时间,背后总发出疲劳似的酸痛。然后我很快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我顺着楼梯搜寻了一圈,直到肚子咕噜叫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而孔佳没有做饭来。

“才两天而已,我就忘记日期了。”我这么感叹着,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用凉水拍打额头。

“才九点啊…”我湿着脸庞坐回卧室的床上,因为肚子一直在吵,我便从阳台找来晾衣杆,俯着身子从窗口敲对面的窗户。

因为衣杆比较短,所以我必须伸长手臂才能勉强触到对面。

“敲….敲…”

大概敲了一分钟的样子对面都没有回应,我便连给她打电话询问的想法都放弃了。虽然我留有她们家的钥匙,但我还没有去过她们家。所以对里面的印象仅停留在从窗口瞥见的孔佳卧室的大致轮廓这样。况且我们还没到那种闲来无事就去对方家里的那种关系(虽然一直都是我单方面认为的),再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吃早饭这件事情,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做嘛。

所以待我基本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便转移到客厅的沙发上,抱着手机听起来电台广播。

大概是在中学的时候就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因为不知道是不是演员这种职业会更容易消失一些,但似乎近些年的电视剧水平一直踟蹰不前。剧中的面孔大致就那些人,看过几年之后,即便说不出名字,但已经对荧幕上的面孔逐渐无感。这种现象似乎也影响到电影行业,不知道是不是国外的人口也在消失,所以近些年引进的电影剧情都相差不多,唯一没有被影响到的是国外影人较难记住的面孔。因为不知道是自己没有记住他们还是经常有人消失,所以经常更换演员。这样想着,就连看电影的兴致都不见了。

但是广播就不会有这样的困扰,因为没有画面,所以声音的辨识度格外的高。不过最近可接收到的信号已经少了很多,大多数都是插播保健品推销广告的新闻,只有很少时间能搜到一些不固定时段的古典乐频道。

我把手机贴在额头,竖耳倾听手机听筒里流出来的指尖律动。那是宛如飘雪冬季的夜晚、学校放学铃的一段声音,听着里面轻盈静谧的八度跳音与小段音组模进,我本以为这是某个心理FM的开头音乐。乐段始终保持着下降趋势,蜻蜓点水般的舞步触着我的额头,又好像晴雨天掉掉在屋檐上的雨滴。这种很熟悉,却又想不起的感觉就像琴键上的手指不断叩击我的心房。一直持续到赋格呈示部结束时,我都没有想起这首曲子的名字。

因为太过在意,完全没有将随后的E大调转接展开部的听进脑中,也全然没注意到后面的谈话全部是英语,甚至在音乐结束几分钟后,我才发现原来这是英国的一家电台,因为我有听到类似Britain这样的单词。我不确定后面他们还会不会播放这样的音乐,所以准备切换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好像说了Johann这个名字,我才想起来那首曲子是巴赫作品中享誉最高的《平均律钢琴曲》中,最广为人知的《C大调前奏曲》。

由此我好像能听懂一些主持人之间的谈话了,像是“钢琴圣经”还有“最高杰作”之类的,勉强能猜到一些。而两名主持人间双簧似的对话持续了十多分钟,我闭着眼就快入睡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我要赶往那个地方。

这个时间骑着脚踏车三十分钟就到了我们学校门口,不过周末时间学校里都是冷冷清清的,我在路过的时候朝门口看了一眼,感觉还是我们的学校更新一些。从远处看像新抛光过镜子似的不锈钢围栏,还有教学楼里味道还没散发完全的漆面墙,都完全看不出只要再走过几个路口,就到荒废路段的样子。

我仅在学校车上停留片刻便继续前行。

学校旧址所在的哪一条路已经荒废了,周围的商铺大多关门大吉,空留一张铺满灰尘的卷帘门。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学校荒废后这里的老板觉得没钱可赚,索性撂摊走人,还是不知不觉中这附近的人都慢慢消失了。因为貌似这一片的居民都变得稀少。即使是失去了学区房的噱头,也不应该有这么多人搬离这里。这么想来还真是有些奇怪。

虽然沿着眼前的这条道路直行五分钟便可到达昨天的那个校门,但我更想从这里岔道往通向学校后门的小路前进。

小路崎岖不平,随处可以看见搅混凝土用的石子被丢在杂草丛生的泥路上。从这里不方便骑车,但我仍不减速地通过这条狭窄的崎岖小路。再往前道路稍稍宽敞些,一条直长的道路向前蔓延。道路的两旁是一些弃置不用的破旧平房,这些房子还是上个世纪建造的连用水用电都成问题的违章建筑。以前是用来给学校安置不下的住校生使用的,因此才免于拆除。不过在学校决定搬迁之后,这里就搁置了,所以应该是比学校更早荒废的。隔着灰色的玻璃与窗纱还能看见凉席、蚊帐之类的一些日常用品,里面散发出的霉菌味道要我不得不捂住口鼻加速骑行。

前奏曲(二)

关于这里还有一个说法:最初,这里包括学校的前身是一片墓地,是带着棺材下葬的那种墓地。后来为了建校就把土地挖开了。因此当时就有人说这个地方风水不好,学校负责人又作了孽,因此撑不了多长时间。但毕竟如今“百年名校”的名号还摆在这里。至于那个传言真实与否,或者说是学校的闹鬼事件自然就成了这里学生的茶余饭后。

或许校长的消失就是这个缘故也说不定,毕竟这个学校真的是以令人惊异的方式破败了。所以在这里生活的人也许会更容易消失一些也说不定。

十分钟的车程便到了学校的后门。道路在这里突然变得狭窄,大概只容得下两人并排行走。地上随处可见被丢弃的膨化食品包装袋和干瘪的汽水易拉罐,比两只拳头还要大的老鼠在路面肆意窜行,我只得在这里停下车子,步行十余步到后门的位置。

刷着黑色油漆的大门,完全看不出它的锈蚀程度。但门上挂着的锁却是在重力的作用下被自己拉成了两截,锁面尽是如虫蛀般的红色铁锈。

我走进并试图推开铁门,但愿转轴处积累的铁锈不要把铁门封上才好。但我只稍微用力前推,整个铁门就失去重心一般地向后栽倒。倒下的门溅起红色尘土,空气中弥漫这血的味道。我一边扇着灰尘,一边小心绕开铁门,尽量不触碰到地上裹着黑漆的红锈。

目前所在的这个地方离学生公寓很近,在靠近公寓的北面,有一座供学生借阅书籍的图书馆,周末的时候也对校外的居民开放。整个图书馆的面积并不大,但也足够容纳的下几百名学生,不过现在从远处看,里面的书籍应该所剩无几,大约是学校停用后被人顺走了。

在我登上那座教学楼的时候,发现那个女生并不在这里。但是书还在,我便坐在她的位置上等待片刻。结果直到手机中定时播放的电台都打开时,她都没有出现。

它被我设置成每周末的正午十二点定时开启,所以就算不拿表出来,也猜的到现在的太阳正当头顶。收音机里流泻出的是清一色无关紧要的新闻报道:

全国大部分地区气温小幅下降,

北方山区迎来降雪,

新造潜艇迎接水下实验。

国际方面,俄方驻美大使馆遭纵火,多国谴责朝鲜核试验…..

听着手机里沉沉的声音睡意就开始蔓延,起初这个功能是在高一的时候老师教我们设置的,因为会考时事政治,而很多学生都不太会关心这些,所以从某种方面来看,我们学校对待手机这一点还是相当开明的。只不过后来分班这个功能就基本没有用处了,我没有关掉纯粹是因为我忘记怎么关掉,另一方面我习惯用它来收听音乐电台,所以一直也没有舍得卸掉。伸手想要关掉收音机功能,没有想到手机却卡住了。这样我就连重启手机的兴趣都没有了。

在我胡思乱想的期间,我的意识逐渐溶解在散发着黄昏颜色的新闻播报声中。

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我望着窗外的星点发觉我竟然睡了六个小时。远处的照明设施已经开启了。学校附近应该只有一盏灯还在忽明忽暗地亮着,看样子这里还在正常供电。不过只要翻出这边的教室,就近乎看不清脚下的路,所以趴在走廊的扶手上,会觉得月色格外的明亮。

我舒展了睡到僵硬的脊背,驱车赶回家。

不过等我回去的时候,孔佳依旧不在。我见敲门没有回应,便掏出钥匙打探一下。还没有拧开我便想起来今天是要正常晚自习的。所谓的高中生周末只有半天这样。

为了解决晚饭问题,我驱车在附近我能想到的地方转圈,但令我失望的是,我能想到的店铺商家不是早就关门歇业,便是迁到其他很远的地方。好像人口减少之后,连饭馆和小吃店这样的商家都少了起来。

“那是因为食物都有分发的吧,速热食品也有分配,所以就不需要去外面吃了吧,反正怎样都是一个人吃,在家反倒不显得寂寞。”我就曾对孔佳这么说过。

“欸?你会觉得寂寞吗?”孔佳反问我。

“一点也不。”

“但是有时候也会想去外面吃啊,比如来不及做饭的时候,或者是改善伙食的时候。”

“出去好麻烦,我宁愿在家里吃。”

“但是你又不会做饭。”

“那就饿肚子好了。”

“笨蛋,你就饿到死好了。”

现在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为此我的肚子深深地感到愧疚。不过我在路上似乎看到附近有一处不知具体做什么的政府部门,但是我很快摇着头打消了这种念头。就算食物是在这个地方领取的,也不可能直接走进去要些食物来吃的吧。

“呦,”正当我发愁的时候,有人从我身后拍了我的肩膀。

我回头看去,是一个比我高不少,其中鸟窝似的自然卷就占了近一半的男生。

“吴帆?”

“猜对了。”

我从车子上跳下搂住他的脖子:“抓到你了。”

“诶诶?”他双手作投降状的问我:“怎么了?”

“我没处吃饭了。”

结果我就理所当然地来到了他家。阿姨很热情地招待了我,还要我在家里留宿。我和吴帆在很小的时候便认识,至少在我还记得的朋友之中是最早认识的,小学的时候也经常住在他们家。所以跟他一起的时候还能比较放得开。不过从中学开始我们就不在一起上学了,而且家又间隔一段距离,所以就很少来往了。因此阿姨能够认出我,让我有些感动。

“对了,你今天没有上晚自习吗?”我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望着天花板这样问他。

他因为过去体型的原因,所以他的床要比双人床还要大一些。然而现在已经接近正常的水平,所以我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他。

“我是美术生,所以不需要上晚自习。”

“原来如此。”

“你呢?”

“停课了,因为逃课和顶撞老师。”

“这可真不像你。”

我枕着双臂长叹了一口气:“我也这么觉得,真不值得。”

我说了假话,准确的说有一半是假的。因为我并不喜欢那个班级,就是这样。

“在班里相处的不好吗?”

他有一个优点,就是直觉非常敏锐,不过我有时会感到苦恼。

“算不上,最多就是那种没有什么亲密朋友的感觉,关系大概就在同学之间那样。”

“话说你有认真交过朋友吗,从高中之后?”

他又说中了。

“不对,应该是说你想过交朋友吗?”

“没有吧…..”我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这么说道。

“所以吧…..”

我们这样关着灯聊了很长时间,因为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很多事情都能够坦然地说出来。所以我一点也不介意和别人这样谈话。才值六月中旬,但他们家已经早早地开着空调了。风口的风声渐渐盖去我们交谈的声音,我把薄毯拉到颈口,遥远地听着沉默中窗外皎洁的虫鸣。

“我明天还要上课,先睡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接近零点了,我望着窗外铺开月色丝毫没有睡意。我背过身去,隐约听得到空调外机的轰鸣声,慵懒的猫叫和簌簌的风。

“晚安。”

我小声地这么说。

女孩,医院与清静之夜(一)

我骑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近九点了。吴帆很早的时候就去起床上学,而阿姨作为家庭主妇和全职母亲特意要求我吃过早饭再走。因为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耽搁到现在。

我沿着商业区一路前行的时候,顺路去了百货公司。从最下层的超市选购了满满一袋的速热食品和方便面回来。因为我实在不想像昨天一样饿肚子,也不会想经常去别人家蹭饭。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做一样的饭,分量少了反倒会显得麻烦。”吴帆的妈妈在早上的时候一边看我吃早餐一边这么对我说,“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困扰。”

“啊….还是不要麻烦了。”

“没有什么麻烦的,反正吴帆和我在家也没什么意思的,他爸爸在外省打工又不常回来…..”

然后阿姨的话题就顺着下水管道的声音越走越远。

虽然已经和吴帆认识十多年,但我并没有经常去别人家的习惯,而且也不清楚要怎样和别人家的长辈相处,总的来说还是一个人在家比较自在。

我不会做饭,而且孔佳的手艺也比我高不了多少。如果每天要我吃些叫不出名的菜品,倒不如吃速热食品安全些。

虽然路上根本没有什么人,我还是尽快的加速通过路口。回到家把食物全部丢进冰箱,然后躺回到床上。在我把手机充上电,终于开机的时候才发现有好几条未接来电,都是孔佳打来的。我探着身子看向对面的时候,发现窗子是打开的。

孔佳虽然神经会比较大条,但出门的时候一定会把门窗关好。

“不在家的时候就把窗户关好啊。”她经常因为这个理由训我。

“有什么关系,反正不会有人爬进来。”

“但是这样我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家啊,回家的时候把窗户敞开,我就知道你在家了。”

“……”

“因为这样的话找你会比较方便欸,我又不是很喜欢用手机。”

因为这个建议是孔佳提出来的,所以她一直都在践行,不过我是觉得无所谓,就没有照做。

“冬天打开窗户会冷啊。”

“那就再装一层玻璃不就好了,还可以保暖。”

“那样两层窗户的意义在哪里啊?”

顺带一提,因为我很少会把窗户打开,所以孔佳有时候就会特别用力地敲我的窗户,玻璃因此碎掉好几块。不过从去年我就把窗户换做钢化玻璃了。

所以如果对面窗户打开着的话,就算窗帘拉着,我也可以确定她还在家。

但是今天她应该上学的吧?我这么想着顺手拿起床边的晾衣杆去敲对面的窗户,没有想到差点把窗帘扯下来。

敲~敲~敲~

“孔佳你在吗?”

结果就听到孔家抱怨的声音,“昨天你哪里去了?我找你好久诶。”“诶,找我做什么?”

但是她只是扒开窗帘慌乱地指着屋里,“这里啊,快过来?”

“哈?“

“快一点。”

她说的很着急的样子,却没有给我开门。我便拿出钥匙开门,老实说我是第一次进她家。

不过,里面比我想象得要整洁得多,或者说空旷比较好。一楼看去基本没有任何家具,几张红木制的长椅围在一张类似麻将桌的桌子上,皮质沙发则被推到墙的一边,足够装下空调的纸箱与塑料泡沫被堆在墙角,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虽然拉着窗帘,但瓷质的地砖上还是反射着我的倒影。

“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点上来啊。”

我本想换上来客用的脱鞋,但孔佳不耐烦地拉着我的手臂朝二楼走。顺带一提,她的卧室也是在二楼,就在我的卧室对面,不拉窗帘的话就一览无余。

“你那迟钝的脑袋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才会注意细节呢?”

被她这么吐槽我也无可反击,但是你又没告诉我叫我来的目的。

直到她拉着我推开卧室的门,看着床上躺着一个大约还在上小学的女孩时,她无措地才指着里面问我说:“这个……..要怎么办?”

我小心地朝里面窥视了一眼,那个女孩应该是睡着了。“什么怎么办,怎么了?”我问她。

“发烧了。”

“多少度?”

“不知道,感觉大概有三十九,或者四十度的样子。”

这种事情是可以用感觉来的吗?不过我怕吵醒女孩没有说出来。

“体温计有吗?”

“量室温用的可以吗,还可以测干湿度的那种?”

“当然不可以。”

“但是……”

“连这种必备物品都没有吗?”

孔佳脸上显出迟疑的表情:“有一定是有的,但是我不知道放在哪里啊,平常都是………..”她困惑地朝天花板问道:“是谁来着…..?”

孔佳就这么缄默地皱着眉头,话也没有再说下去。我便悄悄地先行回家,取了体温计和退烧药回来。

我刚才虽然想说孔佳神经大条这点,不过又觉得应该不是她的问题。因为我曾经也有一段时间发觉家里的很多必需品我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很多重要的东西也不翼而飞了。不过,就算是现在,我也常梦起以前的事情,明明很深刻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

就是类似这样的事情。所以我想,孔佳也许会发现什么的吧?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告诉她。

“我拿体温计回来了,还有退烧药。”

“可是她还在睡觉啊。”

“这时候当然是测体温,然后去医院才对啊。”

孔佳这才接过药包把女孩叫醒,因为屋里都是女生,所以我只盘坐在门外等候。不过很快又听到孔佳茫然的声音:“第五,体温计要怎样用啊?”虽然才下过几天的雨,不过气温丝毫没有下降的趋势,空气中的水汽笨重地覆盖在胸口和皮肤上,赤灼的阳光照在身上的灼伤感,和胸口沉闷的压迫感。仅仅是在外等出租车的十几分钟里,我的衬衫便湿透了。即便坐在车里,汗水还是顺着脸颊流到眼角,所以我的眼睛已经洇湿一片了。车内虽然开着空调,但灼伤感依旧没有减轻。我抚弄着手臂,稍稍往窗外看去。即便贴着墨色的遮光纸却还是很难睁开眼睛,淡绿色的太阳在玻璃的对面紧追,空气中能够闻到明显的融化的柏油味道。

我告诉师傅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这样我和后座上孔佳抱着的女孩都不至于觉得冷。

好在路上并不拥挤,行人也很少见到。这样我们才能在短时间内赶到离家有一段距离的国企医院。

但是走进医院还是被吓了一跳,明明外面都看不到人影,医院里面却人满为患,耳边充斥着医院所特有的喧嚣声和小孩子的哭闹声,耳畔一片嘈杂。这时候孔佳就会比我细心,她负责排队挂号,而我背着女孩等候电梯。

完成诊断和来到输液室是四十分钟以后的事情,期间儿科诊室不断传来小孩子的令人昏涨的哭闹声。直到开始输液才稍微安静下来。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输液室的单间性质的,也多亏了孔佳帮忙争取,才换来了难得的医院里的安静。我将空调的温度调高,然后对着风口吹起头发。女孩躺在床上盖着薄被睡得很香的样子,现在她的脸上稍微缓和一些了。

“那样会感冒的啦。”

“没有关系。“

“说话的时候要把耳机摘下来才对。”她这么说着揪走我的耳机,还顺便帮我按了暂停。在我耳边演奏的《White Night》幽婉琶音不见了。

“快把我的柴可夫斯基还给我。”

“那是谁啊,我知道兔斯基。”

这样的话我想跟她解释也没有用,因为她才不会像我一样写作业的时候听曲子。

“算了….”

“什么算了?只有你一个人听很不公平欸。”

我一边缠起耳机一边问:“要不然你也听听看。”

“我可听不懂,我是说陪我聊天啊。”然后她拉着我的手臂走向门外。

“没人看护没问题吗?”

“反正是玻璃门,一下就能看到里面。”

“随你好了…..”看我把头抵在门框上的时候,孔佳笑了一下:

“第五果然不喜欢小孩子呢。“

“唔~~~”

“从儿科诊室的时候快疯掉了吧。”

“差不多吧,我还是喜欢安静一些。”

“不过,”她拍着我的肩膀说:“多谢你了,陪我照看她。”

“反正我被停课了,倒是你不去上课没关系吗?”“就算我想上课也没办法啊,昨天不知道是哪里的亲戚突然把她送到这里来,说要我帮忙照看几天。真不知道在搞什么。我想昨晚的时候应该是着凉了,所以早上才会这样。“

也许是孔佳妈妈认识的亲戚吧,只不过因为她消失了,所以才会直接找到孔佳?我这么想着,望着门内。

“不过她我好想记得。”孔佳瞥向女孩的方向对我说:“应该算是我的妹妹那样吧,我自己也算不清楚。”

然后我们就倚墙各占一角沉默起来。

“恩~~”过了许久之后孔佳才开口:“今天多谢你了。”

“请我吃饭就好了,不过话说在先,我不会替你照顾她的。”

“那种事情当然要我自己想办法啦。”她用头的一侧锤着墙壁,同时小声抱怨着:“一边要照顾妹妹,一边还不能荒废学业,能不能顾及一下我还有学业在身啊,明明还有不到两周就期末考了。”

在我想重新戴上耳机的时候,耳朵被狠扭了一下。

“痛痛..痛….”

“这个给你,”她往我的手里塞了一张纸条,上面乱七八糟写了像蜗牛一样看不懂的文字。“你要是很闲的话就去买药啊,快点。”

她狠踢了我的小腿,我竟然就自觉地跑去了楼下的药房。不过想在我想,如果没有那一脚的话,我也许会错过记忆中的某个重要片段,就在我前往药房的路上。

女孩,医院与清静之夜(二)

一个刚从药房边茶叶店低头走出的银发女生。

我的心头一阵悸动,但我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我仅在交臂的时候回眸了她的背影,然后擦肩而过。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在买完药的时候我才想起去追那个背影。我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狂奔,但当一处十字路口出现在我门前时,我才迟钝地发现,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好像连她的样子…….也记不起来了。

但是,我一定是忘了什么。这种感觉在我翻遍相册却没找到那头银发的时候更加强烈了。

但是,为什么呢?

不停地用手拍打头部也无济于事,就像深潭中的月亮,明明就在面前……..却怎么也捞不上岸的感觉。

以至于最后是有路人提醒,我才发现塑料袋里的药盒已经被我晃到了地上。

我漫无目的地找了好久好久,在我反应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学校旧址。正当我仰头望着当空的晴日,终于感觉找不到,准备放弃折回的时候,我接到孔佳的来电:

“你做什么去了,竟然这么久?”我才刚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里面不满的声音。

“呃,我是去……”

“反正你现在还在外面是吧,我给你说,妹妹的吊瓶可能要打很久,所以你就顺便稍些午饭回来吧,要快点。”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电话那边已经挂掉了。

搞什么啊,我这么想。我在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买得到食物?这里可是荒废很久了。

我就这样在学校旧址旁边转了几圈。这条街道虽然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但也基本废弃了,卷帘门上积攒了厚厚的土层,有些连店铺的名称都看不清了,好几家店铺的LED灯管已经破裂了,搭落下来的残片半挂在供电用的线缆上。我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便吹起漫天的灰尘。

过去的几年这里是聚集了大批学生的用餐地,每到用餐时间这里便被围得水泄不通,所以学校迁移后,这里会破败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只是这样的景色配上几名光着肩膀卖水果的摊贩看起来凄凉不已,我只买了两斤水果,却连挑选的心情都没有。我提着两手袋子,坐公交车返回。

沿途寻找可以打包食物的商贩。

公交车拐过弯,便看见颓坯的楼体和半挂着,失去金属光泽的“百年名校”牌匾。

其实在其他地方也一样,很多行业都支撑不下去而关门歇业,饭店是这样,房地产也是这样。少数依靠政府的支持而勉强维系着,学校就是很好的例子。很多人因为父母消失而没钱继续上学,所以政府就出资供给那些学生,吃住全免,学校才勉强生存下来。结果最后我还是决定买披萨外卖送去医院,虽然不知道生病的人吃这些是否健康,但我能找到的也只有这样的了。我自己反而因为中暑而毫无胃口。

后来,我应该是倚着路边的树状睡着了,起身的时候觉得浑身乏力。我失手将手机滑出口袋掉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显示了一串未接来电,还有一则短信。都是孔佳发来的。

“你去哪里了?药有没有买好?我带着妹妹已经回家了,你如果看到的话就快点回来。”

我连回复一下的心情都没有,我摸着眼角。奇怪,我为什么会哭呢?

好像做了一个梦,是什么呢?

我连这个都想不起来。

一边扶着路边生锈的围栏,一边踉跄地寻找计程车回家。

路上只觉得疲惫不堪。这个时间恰好赶上学生放学和工人下班的高峰期,而我现在所在的路段还算整个市里较繁华的一条,所以视线之内尽是穿着红蓝校服的学生,和每走一段就要鸣喇叭催行的汽车。即便这样,红绿灯交接的时间依然没有延长。即便是司机也在不断鸣笛,我还是没有办法很好地挣开眼睛。好几次我都因为乏累至极而昏昏欲睡。车内开着拷问般的冷气,但我连搓手取暖的兴致都没有。我昏昏地半睁着眼向外眺望,车外楼体玻璃反射来的光线叫我眼前闪着绿色的炫光。到因为这个原因,视线好像变暗了许多。几次快要入睡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什么人站在窗口对我低语,因为总是抬头确认,也根本没有睡着。

这种感觉跟随了我一路,后来我才发觉这仅是大脑的幻觉。因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我们已经在路上飞驰了。

我们一共行驶了多久我全然不知,只在下车的时候听司机师傅绕了远路避开高峰。走进屋里的时候,我几乎快要栽倒在地板上。我迟钝地走进屋子,将窗户打开,把装着药的袋子挂在窗把手上,我紧闭好门窗,倒在床上。

就算不告诉孔佳,她只要来敲窗子,就可以把药顺便取走。

我会醒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听到一连串弹珠般的十六分音符。

起初我以为是室外的雨滴,或者是外面小孩子玩的摇铃声,也许是我的幻听。但我渐渐捕捉到鼓点的声音,半睡半醒中我一直努力寻找这首曲子的名字。宛如铜铃的铃兰花在雨中舞动,拍在芭蕉叶上的鼓点随舞步拍手向前推进。清澈的纯五度音程在少女的指尖绽放,黑白键上生出花枝,然后在左手十六分音符三段重复的雨滴灌溉下,发芽,生长,绽放。一注清泉在钢琴旁潺潺流过,飘落的花瓣随着溪水飘往远方。花枝渐渐覆盖了整个山麓,少女和钢琴的映像也缓缓被花香覆盖。仅能从远方听到琴键和鼓点的律动,似乎还有风过树梢的提琴伴奏,随风飘来的蝴蝶在如花飞舞的少女长发上停驻。

我想起这首曲子的名字时,已经单曲循环到开头。我会想起,也是因为这个。

【They serve the purpose of changing hydrogen into breathable oxygen, and they’re as necessary here as the air is, on Earth】

【But I still say…they’re flowers】

【If you like】

【Do you sell them?】

【I’m afraid not】

【But, maybe we could make a deal】

随后B大调的旋律又响起来。

我起身确认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却发现孔佳就坐在床的对面,用手机外放着这首曲子。

现在是几点了?我伸手摸手机来确认时间的时候才发现她拿着我的手机外放音乐。

“不要乱动别人手机啦。”我这么对她抱怨,不过她好像不在意的样子:

“反正只是听歌而已。”

“快点给我啦。”

她有些不情愿地把手机丢到我手里,我接过手机关闭音乐。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九点了。

“为什么你会在我家?”我半倚着身子问道。

“因为我看见你把药挂在窗子上了,又拉着窗帘,所以我觉得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就过来看看。因为手机没有拿,就用你的手机来听歌了,反正是第一首,不用解锁也能播放。”她这么说着的时候还跟着曲子的鼓点晃起脑袋:“话说我觉得还挺好听的,叫什么名字?”

“喔~~”我打了个哈欠,“《Flower Dance》…..是这个曲子的名字。”

“是古典乐吗?你好像很喜欢古典乐的样子。”

“不…不是。”

“那你是在回答我哪一个问题啊?”

“第一个,这个曲子是日本作曲家写的。不过虽然不是古典乐,但是加入了不少古典乐元素,所以还是满困难的。”

“我听不懂诶。”

“麻烦你先出去可以吗?”

我这么说后孔佳真的就直接起身出去了,不过她应该还在门后。我便一边换衣服,一边和她聊。“名为《花之舞》的也有古典乐,不过那个是叫《花之舞圆舞曲》,是柴科夫斯基的曲子。不过我没有听过,因为是芭蕾舞剧中的插曲,所以如果不看舞剧就很难听到。类似名字相似的还有儿歌《小星星》和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虽然名字差不多,但是后者是C大调,也就是比前者高八度,虽然开头是相似的一闪一闪亮晶晶,不过后面可就是天南地北的差别了,不光加入了不协和音,而且在第四变奏里面左手跨十度的音程就难倒很多而,再加上……“

“欸对了,”孔佳突然打断我说下去吗“你知道格尼斯堡的七桥问题吗?“

“哈?”我中断了扯领口的动作。

“就是古代时候的民间一笔画游戏,简单来说能一笔画出的图形只有两类,一类是所有点都是偶点,另一种是只有两个奇点的图形。虽然只是非常平常的画图游戏,不过当时只有20岁的欧拉却从里面发现了规律,叫做…..“

“等一下,”我虽然觉得她说的内容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问了:“你说的偶点奇点是什么啊,还有七桥问题,是说的七巧板吗?七巧板不是中国发明的吗,那时候格尼斯堡就知道了吗?麻烦你说些我听得懂的东西讲可以啊,或者翻译成我听得懂的语言也好。”

“所以你介绍曲子的时候可以不要讲术语了吗?”

孔佳这么反驳我一时哑口无言, 所以就没有将后来要说的讲下去。“原来她是在说这个啊”我的大脑里一直在想这件事。

因为孔佳与我很大不同的一点就是,她会花费一整天的课余时间用于学习,大概就是老师眼里的模范生的样子,对此我就会不解,做一些轻松的事情不好吗?然后她就会反问我,学习很轻松啊这样。反倒是她会觉得学习以外的事情比较麻烦,所以我即没有将那首曲子中的对白出自意大利电影《Assignment: Outer Space》告诉她,也没有将后面隐藏的对话:

【What do you mean?】

【Oh, you see, you won’t have to send them anywhere. I’ll pay for them, and then, I’ll leave them here, for you】

告诉她,本来觉得她也许会对这部电影比较感兴趣的。

“那个女孩呢?回家了吗?”我穿好衣服后打开门问。

“没有啊,应该还会住几天的吧,我总不能把她带着病送回去吧。”

“那她现在在哪儿?”

“在我屋,要不然我怎么可能不去上学啊。”

说的也是,她可不是会轻易翘课的学生。“而且我又不会照顾人,现在觉得你能被停课真是太好了。”

说这种话的时候不要拍手称快了好吗?

孔佳上楼背妹妹下来的空隙,我出院门打车。这个时间的空车还是很好找的。我坐在前排,听着汽车缓缓发动的声音,我又想起了刚才被孔佳打断的梦。

花、蝴蝶、钢琴、浮动的鼓点,女生的背影,还有随风扬起的银色长发。

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些呢?还是只是我半睡半醒间突然想到的而已?车外驰过的一声轰动的摩托车引擎声扯断了我的思绪。就连刚刚想到的那些也不胫而走。

我倚着车窗望着外面,想到的却都是芭蕾舞剧、《胡桃夹子》、《花之舞圆舞曲》这样的杂讯,车在路口急转弯时晃了一下又变成了《Flower Dance》中的男女对白。

我始终想不起来我刚刚想要回忆起什么,是梦吗?还是这首曲子作者的名字?我摇摇头,无论哪个我都不记得。而车内的电台,正好播放着那部电影的台词:

“哦,你看,你不必把花送到任何地方。我会买下她们,然后把花留在这里,送给你。”

碎片(一)

我和那个女生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一早晨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和孔佳从中学的时候生活在一起,所以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和远在市区北面,那个几年没见的女生是相互依偎关系的话,那我梦到的那个女生又是谁?还有前些天在破旧的教学楼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又该如何归类?

实际上,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那个女生。在最近的一年里,每月两到三次,都会做一些奇怪的梦。疲惫至极或者半睡半醒之间的梦尤为清晰,而只要睁开眼,那个梦就会立刻消失不见,就像昨天那样。但是,还是会记得一些大体的事情。

那个银发女生,还有叫怡宁的女生,我应该都有印象。

但我想不起是什么。我倚着医院的大门,脑海中陈列的,全部都是这些。

孔佳她们已经吃过早饭,我在路上顺带几个包子带去,这样就连午饭也省了去买。孔佳还在楼上照顾她的妹妹,因为她一个人完全照顾得过来,我便借口透透气顺便溜了出来。不过就现在,我在医院后院的花园中转了一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这样的景色确实该有人分享。

院子中的梨花已经开了,确切的说是还没有凋谢。包裹在油松四周的梨树,梨花带雨似的将花瓣洒在苍绿的松针上。今日的阳光格外清澈,从楼边一角照来的光线在花园中央铺开,我站在黑白交界的中央,虽然气温还在上升,空气中却嗅得到一股料峭的风。我接下从空中飘来的梨花瓣轻轻地含在口中,那宛若圣诞之夜的纯白覆盖在绿草与苍木之间,隐约中还能听到钢琴独奏的《Where Are You Christmas》,但那只是我的幻觉。

所以,给她打个电话吧。我这么想。

结果…….没有打通。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The phone……”我关上手机搓着屏幕。就算电话那边接听了,我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口。

从去年起就一直这样。不过,没有打通才是正常的吧,她还在上学,总不可能张扬到开着手机在学校使用吧。关于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虽然学校都命令禁止学生携带手机,但她还是会一直带着,这是从初中就养成的习惯。

“这个是手机吗?”还在上初二的我又一次看到她的手机,那时候手机应该还没有流行到每个孩子都有一部,所以看到那部粉色翻盖手机的时候,还以为是骗人用的镜子而已。

“恩。”她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很快将手机藏进书包。

“好厉害啊。”当时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延伸话题,结果又沉默起来。不过最后,我还是要来了她的手机号码,就是我现存手机中的那个,而且也是第一个存下的。不过因为她的号码有特殊的顺序数字,所以就算丢掉手机我也能够轻易地背下来。只不过我也不知道在这几年里她有没有更换号码。在几次没有拨通之后,我甚至觉得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没有打通只是因为我拨去的号码是错误的,其实在市区北面的她也在等我的来电?

还有一些时候我觉得,是不是她已经消失了?

可我还记得她,以前的短信也确实还存在我的手机里。所以哪一种都是没有可能的。

在我把手机收进包里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一团褶皱了的纸片。上面写了地址。

这是那个女生上次见面时给我的,之前就想拜访一下的,不过好像忘掉了。

虽说不是非去不可….但果然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我只给孔佳发了短信说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就直接打车前往。但是我看着上面的地址,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总觉得有些奇怪,虽然我自己也说不出奇怪在哪里,但就是这样的感觉。司机师傅也告诉我说纸条上的那条路车没有办法开过去,只好把我放在附近。

在我下车回头的瞬间,我才明白那股感觉来源于何处。在我面前的,正是朝阳中学的旧址————我曾来过多次的地方。而纸条上记载的地址,是位于学校不远处,与学校后门仅有一墙之隔的学区房。不过现在墙已经倒了,那里的住户也全都搬走了才对。这都是学校搬迁后不久就发生了的事情。

我才想起打车时司机师傅看着纸条皱了下眉头的表情,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里真的会有人住吗?

虽然这里相比已经拆了一半的教学楼要完整很多,但路上依旧堆积了有膝盖高的建筑垃圾和防洪沙袋,向里面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原来我越过了禁止区域。所谓禁止区域,就是政府划分的几处禁止进入的区域,通常会用路障和黄线扯起,地上也会画上黄线示意。不过禁止区域的命名都是别人起的,所以就算越过黄线也不会被枪杀或者拘留,政府员工和警察才没有那个闲工夫。不过我脚下的这片黄线已经被土覆盖了,我在搓粘在鞋底的垃圾时才发现这点,左右手方向的黄线确实都还在,只有我经过的这边断掉了。与我正面相对的,就是纸片上记着的那栋楼。虽然看起来并不算非常落魄,和外面的房子比起来大约好像建国后不久才建造的样子。刷着红色的墙皮有些脱落,上面不知是晒伤而变色还是原本就是深米黄色的墙体也有开裂的迹象。路旁的线杆夸张地倾斜了近半个直角,根部裸露的钢筋已经看不出细纹,一边用粗大的树干顶着,另一边则缠上铁丝拴在石桩上。断裂的几根电线像煮了一整天的面条挂在半空。

真的会有人住在这里吗?我这样想着朝大门走去。

意外的是,虽然铁门不见了,但走上二楼之后,里面却不像完全无人居住的样子,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走上三楼的时候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我拿着纸条对照门牌号确认了三遍,才小心翼翼地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屋内确实是我那天见到的那个女生。她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拉着我的手进去。

“哥哥怎么来了?不用上课的吗?”

“我不是你哥哥啦,而且我确实不用上学。”

“骗人,你明明就是。”她拖着我的手要我在沙发上坐下。“只不过不记得我了而已。”

“啊啊,有区别吗?”我这么问她。

“没有……..对我而言。”她给了我一个微笑,然后钻进厨房。

这栋楼看起来相当的小,屋子也狭窄得不行,进门直入就是客厅,挂式电视占据了半个墙面,距电视机不到两米的距离就是能容纳得下两人并排坐的小沙发。客厅的宽度大底如此。除此之外就是零零散散摆放的毛绒玩具,欧式吊灯悬挂在头顶的墙壁上散发着温馨的暖光。但是相比这些,我的视线还是被茶几上摆放的一张相片吸引了。

她从厨房那边泡茶给我,我轻轻探着身子望向那里。厨房也相当的小,除去摆放餐具的柜子外,大概只剩下一个人站立的空间,整个屋子大概只有六十平米左右的样子。

“那个就是我的哥哥。”她端茶过来的时候注意到我在看那张照片。

“啊…哦,麻烦了。”我接过茶杯然后稍稍靠边坐。

这个沙发比我想象地还要小,即便扶手已经抵在我的胯骨上,但她坐下的时候,我们的腿还是紧紧贴在一起。我一度觉得是不是该离开一些比较好。

“没有关系,因为是哥哥嘛。”她这么说着取过手边的相片端详了一下,然后朝我脸上贴:“你看,是不是很像?”

“我这样看不到啦。”我端着相片打量起来。如果说一点不像的话肯定是骗人的,但由于本人会对自己的外貌产生错觉和偏差,所以我也说不准究竟有多少相似。我把相片放回原处,她就向我说起关于他哥哥的事情。

碎片(二)

“照片是上中学的时候照的,因为我不喜欢照相,所以就只留了这一张。”

“欸,不喜欢照相吗?”

“照相好麻烦,还要化妆换衣服,摆姿势什么的。”

可是你不化妆也很好看啊,我这么想着听她继续说下去,“因为哥哥喜欢摄影,所以都会随身带着相机到处跑,就会经常逃课,和你一样。”

“我才没有逃课。”不过因为违纪被处分停课这样的事情怎么也不好对漂亮女生说,所以我只好扭过头反问回去:“你呢?不用上学吗?”

“我才不要上学。”

她说话时态度很强硬的样子。

“这样没问题吗?”

“绝对不要。”

她这么说完就走回屋里,我本以为她会生气我问这个问题,但是问题一点也不奇怪啊?我只喝了一口茶的功夫,她就抱着两三本书走了过来。看书皮最外面的一本应该是高中数学。

“帮我补习。”她这么说完就把书放到我的腿上。

什么嘛,明明有在学习。还是说因为成绩太差而被开除,所以才这么抗拒学校?我没有问。

“我可做不了这个。”我把书挪到一边,没有想到她就直接坐到我的腿上。我的脸一下子变得好烫,“诶诶诶诶~~~等….等一下…..”

“以前都是你给我补习的。”

“那…..是因为…..那个,我现在做不到啊,我成绩也不好。”

“反正要比闲着好。“

“要…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个老师吧,也是女生,而且成绩比我好。”

“绝对不要。”

她从我腿上站起来时,我其实是轻轻舒了一口气的。

“绝对不要去学校,也绝对不要交朋友。”

虽然我多半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我还是问了:“交朋友不好吗?”

“不好。“

结果话题就没有继续下去,但她一直盯着我使我也不好就这样离开。

她不会是个重度家里蹲吧?我这样想着朝她瞥去一眼,然后很快正回视线用茶杯遮住脸。

“那个…….”我小心地捡炼词汇,“你都是在这里住的吗?自己一个人?”

“恩。”她点了点头。

“整层楼就你一个人吗?”

“不,整栋楼就我一人。”

一个人住不会害怕吗?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呢?孔佳那边也可以的吧。这种想法还在胃里的时候就被我否决掉了。就算是对漂亮女生,也不能说出这种失礼的话吧,而且就算搬来她也不会和孔佳住一起,和我住的话又会变得很麻烦。

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想了太远,不过是才见面两次的女生,为什么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呢?这种感觉和昨天在路上见到那个银发女生的感觉又不同,我因此陷入沉思。

把我叫醒的是一段钢琴曲,我思顿了一下,才找到声音的来源。是我的手机铃声。我掏出手机的时候,发现她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便没有接听,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声音因为木桌的共鸣而更大了。

温婉如水的五声音节沾满从空中飘落的花瓣,一位少女探出水面,指尖轻缓的击触湖水,沾在指尖的水滴又不断滴落,形成一段波浪似的三度音程下行。随后她跃出水面,用嵌着宛如绿松石的鱼鳞尾巴踢弄水花,沾满水的亚麻色长发甜腻地披在赤裸如白玉的背后,当我向她走进的时候,曲子随着一段悠远如钟的主和弦慢慢潜入水底。

“这是什么曲子?”怡宁问我。

“啊,是德彪西的曲子。你听过吗?”

她摇着头对我说:“因为哥哥以前就经常听古典乐。”

听着她的话,我只能感叹着“这样啊~~”然后沉默起来。

“不用接的吗?”她指了指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我才想起来。

“抱歉,我出去一下。”

我拨回去的时候,对面倒是马上接通了,然后我就听到抱怨的声音:“你跑去哪里了,怎么突然不见了?我本来还想感谢你帮我忙的,结果你什么用处都没有嘛,我一个人怎么照顾的过来?”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没有心情回去,只好搪塞着敷衍了过去。

虽然孔佳比我还不会照顾人,不过只是一个小学女生而已,应该没问题的吧。我这么想着从阳台走出来。

不过相对于稍有担心,我却先觉得有趣。因为我基本没有听过德彪西的曲子,而我会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是因为曲名叫做《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所以我第一就联想到了她,没想到真是她打来的。

我的手机铃声设置为随机,不过多是古典乐,而古典乐里又以钢琴曲为主。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设置成这样的,在人群中响起铃声的时候也有被当做过异类。所以我有几次都想要修改,但是好像手机坏掉了,怎么也改不掉,更换手机又要重新储存联系人,因为觉得麻烦,所以干脆就放弃了。更主要的是,我平常又不会带手机上学,从家里的话铃声怎样都好,而且,确实有很多不错的曲子。

“欸,你的手机通讯录为什么人名的颜色会不一样啊?”

“快点把手机还给我。”

“我要看看你把我标识成什么颜色。”孔佳背过身去翻找,然后露出很失望的眼神对我说:“什么嘛,我只是最普通的黑色啊。”

“那是当然的啰。”

“话说原来只有灰色和黑色嘛,为什么不弄多一点颜色,我喜欢绿色,你就把我标成绿色的好了。”

“不要。”我抢回手机。关于手机的备注,孔佳从那次之后就没有再问过,所以我就一直没有告诉她。实际上,即便她问了,我也一定不会如实回答。因为那是秘密,我没有更换手机,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应该是几年前的智能机了,不过好像只有它能在通讯录的备注中更改颜色。所以我习惯性的把消失的人改成灰色以便确认不会拨错,而还活着的人就还是黑色。因此就算孔佳要求我也没有办法更改,因为颜色太多之后会更麻烦。

而那些灰色名字的人,我已经尽量不去翻阅和查数了,不过最近一次确认的时候是大致有五十人被我标记了灰色,那些人应该是我从小学累积到现在的关系。而除这些人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我不知道号码和知道却从不接听的。这样算来,身边应是消失了不下于百位的人。我会选择独处是不是跟他们有很大的关系呢?这样想着就会越发觉得一个人反而更自在。

“是女生打来的?女朋友?”她这么问后又马上低下头,“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啊,没有关系,是我的同学,要我帮忙照顾她的妹妹,不过我溜走了。”

“不用回去吗?”

“没有关系。”

虽然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但也没有一定要回去照顾别人的理由。我会待到现在,确实是有一点那么在意的事情————从我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

印象中我应该没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才对。

我走回阳台,趴在窗沿上望着外面浓稠的白晕。金亮的光线在脚边的瓷砖上铺成一块不规整的四边形。明明是不到七月的天气,外面的树却枯死了一大片,街道上也少有人经过,清洁车也绕道避开了这里。因此朝远处眺望的话可以一览无余,天气阴翳的话,也许连太阳的轮廓和光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为了这片开阔的景色而朝天空望了好一阵,转过头的时候发现她也在这么做。

“这里因为没有人打扰,所以视线很开阔。哥哥以前就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比之前更开阔就是了。”

她说话的声音好像秋季的雨一样清澈透明。她从她右手边捧来一个看似天文望远镜似的东西。“哥哥当时就喜欢用这个来看夜空,说是因为装了赤道仪,所以就算是流星也能跟随转动。不过我不会用。”她示意我接过来,不过我只是把它摆在了我们两人中间。

“我也不会用。”

“这样啊,”她感叹着,我听到客厅电视的新闻中,播报的天文方面的消息。

“是爱丽丝啊…”宁这么感慨着。

“那是什么?”

“是一颗彗星。”

我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却说不出来。“看来你很喜欢天文啊。”“还好,”她抬起右小腿用脚尖轻轻点触地面,在空心的那块地砖上面形成一段宛如布满浓雾的拂晓,露水滴入湖面的卡林巴琴声。“我喜欢和哥哥一起远眺夜空。”

她闭上右眼抱着镜筒朝向外面浓云的天空,许久,她放下望远镜,转过头来带着浅浅的微笑问我:

“呐,你说天空是什么样子的呢?”

伊莉丝与爱丽丝(一)

“呐,你说天空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个名为爱丽丝的彗星,似乎听谁跟我谈起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也不记得了,不过,一定有一个人曾经和我一起仰望星空,我一直这么确信着。

但是…….是谁呢?

宁踢了一下我的脚后跟,我才她问的话。

“天空…..嘛….我也没有注意过。”

“是吗,那下次一起寻找Alice好了。”她轻声的说。

我沉默着吞咽宁煲的八宝粥。

关于这个名为Alice的彗星,我的确还有些印象。那是一颗周期为32年的短周期彗星,上次在1984年的观测亮度为4等,在最近的报道上也常会看到,似乎下次经过地球就是明年的事情。

“关于Alice还有一个传说知道吗?”宁回头看着我,“Iris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彩虹女神,她负责把众神的消息向人类传递,同时又把人类的诉求带到神界,因此她被奉为人类的信使。所以说如果能够看到Alice的话,自己的心愿就能向众神进行传达,所以很多人都期盼着这一颗彗星的到来。”

“等等,你说的Iris,那个Alice和Iris又是什么关系?”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呢。”宁双手抱在什么都没有的胸前抱怨地说。

“那是当然的了。”

我现在多少有些接受突然冒出的“妹妹”这个设定了,毕竟没有人会因此困扰。不过,就她说的那些…..我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Iris可是希腊的发音,流传到意大利大家就普遍叫她Alice了,所以说Alice和Iris是同一回事儿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

“是….是吗,原来你知道的这么多啊。”

“这些课都是原来你告诉我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忘了。”

“那是当然的了。”我自己也不清楚一天之间自己说了多少次同样的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应该总比沉默着要好。后来我小声叹息的时候,她应该没有听到。

“好像一觉醒来后什么都变了,哥哥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我也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

“emmmm”说到底我也常有同样的感觉。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晚自习昏昏欲睡的时候,还有那次从药店门口偶遇时,针刺般的触感,偏偏在醒来之后荡然无存。即便是现在想来,也只浅浅地觉得是假象而已。

“不过哥哥又回来了,太好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一起去看Alice彗星。”

“只要哥哥在我身边就好。”阳台的窗户是开着的,风吹动窗台推拉式的窗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我拿起望远镜,轻轻摆弄着那台关节处已经生锈,外表却还完整的仪器。透过目镜还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天空中灰色的云彩,还有远处成倒像的朝阳教学楼。雨滴落在主镜上,视线才模糊起来。下雨了。

“叮~~~~~~~~”手机铃声响起。是孔佳打来的。

“喂,第五吗?外面好像要下雨了,我妹妹的针也快打完了,快点来接我们吧。”

还没有等我回话,电话就挂断了。

话虽如此,要怎么去接她们呢?我又不会开车。

“要走吗?”宁露出落寞的眼神。

“因为还有一些事情,我得赶过去了。谢谢你的招待,我过几天还会过来的。”

“哦~”她低着眉头不情愿地喃喃道。

“对了,”她走回阳台拿出一把蓝色的伞给我,“别着凉了,明天就要过来还。”

“啊啊,我会尽快的。”我接过伞离开的时候,转头问她说:“你要不要搬出来住啊?这里很不方便的样子。”结果她就拿毛绒玩具丢我。真的这么舍不得这个地方吗?

虽然供水和供电都还正常,不过一个人住在这里真的不觉得寂寞吗?周围都是破败的建筑,听说好像连她现居的这栋楼在规划中都是被拆除的。能证明的一点就是,这四周仅剩这一栋楼了,在拆掉两栋之后就和附近的学校拆迁工作一起停工了。所以这附近都不会怎么有人,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路,所以进入“禁止区域”后发现居然还有水电供应时,还是很奇怪的。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肩上扛着伞歪着头确保伞不会飞掉。虽然雨还没有很大,但风却意外的强烈,所以整个上半身都是一副渐冻人的样子,好几次差点连车带人被吹翻。还好附近基本都没有什么行人经过,我的滑稽样子才不至于被嘲笑。我在雨中加快速度,雨点好像也逐渐变大,砸在柏油路上溅起的泥点打湿了我的裤腿,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衣服也湿了一半。

“你是怎么搞得?”孔佳看见我的样子不怀好意地说。

“还不是你催命似的赶我。”

“因为你不来的话我们要怎么回去?”

“就算我来了也没办法载你回去啊。”

然后孔佳露出了相当困惑的表情,“也是哦,怎么办呢?”

“要不就打车回去吧,虽然我觉得这个天气会叫不到车。”

孔佳一副恍然顿悟的样子:“哎呀,说的对,就打车好了。”

“所以你叫我回来是做什么?”“呀呀…..”她回到病房,从包里掏出一条毛巾丢在我头顶,然后擦着头发,她对我讲:“因为她基本已经痊愈了啊,而且好像她的妈妈…..唔……我也不知道是我的什么,反正就要接她回去了,作为感谢好像要留我吃饭什么的,我自己一个人很不方便啊,所以就叫你来。”

“我觉得我跟着去的话会更不方便。”

“但是有别人一起的话我就会觉得比较自在一些,所以就找个理由把你骗来了,”她用双手掐住我的胳膊,然后露出不怀好意地笑容:“现在你已经跑不了了。”

结果她们两人被阿姨开车接走,我因为还要骑车,便给了我地址,我自己赶去。

“只是脚踏车而已嘛,停在路边明天再取就好了。”阿姨坐在车里,胳膊跨在摇下一半的车窗上对我说。

“不,不用了。这个车子对我来说有纪念意义,弄丢的话会很困扰的。“

“这样啊,那我就把地址给你好了。”

“麻烦了。”

我发现地址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虽然只是三线城市,但房价相比我们这边稍偏远地区还是要贵很多。而且如果要骑行过去的话,大概需要一小时那么久,加上下雨天,我走到近一半的时候便被堵在路上。红绿灯交界处如七巧板一样堆满了车,非机动车道上也横着几辆。我一边躲闪车盖上反射的远光灯亮光,一边低着头撑伞扶车绕过车辆。雨下许久后好像起雾了,地面和车前玻璃溅起的水汽上闪过一束束橙色光束。明明才下午五点不到,天空却好像在远处坍塌了似的晦暗。

过了很久才终于绕出拥堵路段,之后我选择走小路避免在下一个路口前再被堵住。

那是一条建筑碎石足有一公寸厚的石子路,车轮在转弯的时候就会碾开扇形的两片凹槽,泥浆就沿着空隙渗出。我都在担心会不会骑到一半轮胎会被石子扎破,所以我只好用脚半撑着地面滑行。

已经忘记走了多久,大概到伞的背面都开始渗水下滴的时候,我才终于在手机的导航中发现目的地的影子。我抬起头,看见一栋宛如城堡的建筑物。也许是因为道路拥堵,我和孔佳她们几乎是同时到的这里。

“嗨呀第五已经来到了啊,”孔佳从地下停车位走来朝我挥手招呼,“我还以为路上拥堵所以你会先到呢,真像废物一样。不过也没有关系,不过我们一起到了嘛。”

“可是我已经浑身湿透了。”

“哈,那回去就炖落汤鸡好了。”阿姨背着那个女孩,孔佳打着我的伞跟在后面。我们经过一片不宽阔的直行小路,两旁是青翠欲滴的低矮冬青和盘在石柱和竹网上的葡萄藤,巴掌大的叶子基本把四周都覆盖住,虽然衣服上已经在滴水,不过水从叶子上注到头顶时还是透心凉的冷,脚下也横着从石块下面钻出的藤蔓,我不熟悉路,只好打着手电跟在后面。再前面就到了小区的巨大的绿化花园,花园里的小路纵横交错,如同迷宫一样的岔道口不知要把我带往什么地方,脚下踩得是铺上了青石板的草坪,四周则飘来不知名的花的芬芳混合着水汽与泥土鲜草的味道。跟着一路走过才知道,这个花园被冬青与蔓藤隔成了好多区域。

不过走出去才发现,其实每个路都通向这里。因为眼前只有一座楼———中世纪城堡似的建筑。

“简直像迷宫一样。”孔佳在我身边小声吐槽着,我的反应却有些不同,只是觉得,原来我们城市也有这种建筑啊。

吃饭之前阿姨要我们先洗澡,不过这么大的一栋建筑居然只有一间浴室,我比较惊讶。

“因为并不是真正的城堡啊,也不像别墅一样。不过说是城堡或者别墅也没有问题。“阿姨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对我们说:”不过这间房子是租来的,而且也不是我一人在租,所以会有很多住户,之后就分隔了几个房间进行私自改造,就像公寓那样。不过好像已经有好长时间没人来收房租了,周围的邻居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只有几个不常回来的醉汉住在好几个隔壁的对面,我之前办公不放心才把女儿交给孔佳佳照管啦。“

“欸,她不是叫孔佳吗?”

“因为叠字会显得比较可爱啊。”

最后我因为受不了阿姨越扯越远的性格而自己跑去浴室。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浑身湿透,所以孔佳也把浴室的优先使用权让给了我。我在四周找了几圈,才在鞋架上发现“来客用”的脱鞋。

“浴室里的东西随便用就好了。”阿姨这么对我说。

可是,面对宛如在货架一般瓶瓶罐罐陈列的洗漱用品,我还是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完全不知道哪个是可以用到的。我数了数,大致货架上可以分为两类:叫得出名的和叫不出名的。在我挑选叫得出名一栏中的沐浴露时,浴缸里的水已经溢出来了。

伊莉丝与爱丽丝(二)

“那个…….”我隔着门问孔佳,“E…ss….enti…al…后面加个油的英文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是精油吧。”

“精油是做什么用的?是沐浴露吗?”

“那个大概是保养皮肤用的吧。”

“那perfume是什么?”

“是香水的英文啊,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所以说沐浴露和洗发露是哪个啊?”

“你好笨欸。”

然后她就真的把门拧开了,还好我有把门锁上。不过我还是吓得跳进了水里。

“你把门打开我告诉你啊。”

“敢打开才有鬼啦,我是男生啊。”我缩在水里露出头朝门外喊。

“那你自己想办法好了。”说完她好像就走了,我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回应。我朝着水面吐了几口气泡,然后花了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才找到一瓶我可以确认是沐浴露的东西。我打开闻了闻,是薰衣草香。

我将沐浴露也做洗发用的打在头上,不过因为泡在水里就会疲惫,我差些在里面睡着。没有想到即便这样,在我之后洗漱的孔佳还是花去了两倍多于我的时间。结果就是吃上饭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太阳了。

“呐,你说的车子有纪念意义是怎么一回事儿啊?”睡觉前孔佳问我。我们因为雷雨的原因不得不在这里过夜。

“唔~那是别人送我的车子。“

“女生送的吗?”

“恩,女生。”

“欸~~~”孔佳不可思议的睁大嘴巴感叹着,“居然会有女生送你东西?”

“我也不清楚那算不算是送啦。”

“不过我倒是很久之前就觉得你的车子好女性化。是谁送的啊?”

“你认识。”

“我认识?“

“恩,是我的同学。”我这么说完就钻进被子里翻过身去。“我要睡觉了,晚安。”

送我车子的那个女生便是初中时我们经常一起的人,偶尔会有几次一起回家。中考结束那天便把车子留在我家,几天后我打电话给她要她来取车,不过她说放我这里也没有关系。两个月后升入高中,她好像就换了手机号,我也想过自己给她送去,但是才发现我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但我确实有那把车子的钥匙,所以说应该算是送我了吧?我自己也不十分确定。

我在这样的回忆中安然进入梦乡。

隔天醒来虽然是明朗的晴空,但我的衣服好像还没有干透。摸上去好像刚从鱼塘里钓上来的样子。但是没有办法,总不能再借宿一天吧。虽然阿姨一直在说:“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一个人在家很无聊。”但我觉得还是在自己家更自在一些,而且孔佳今天是要回去上学的,我自己留下来就更尴尬。因此我同样借口今天需要上学而向阿姨告别。“衣服我去换回来,啊不,我过几天洗好在来还好了。”

我现在身上穿的衬衣是昨天阿姨借我的,是阿姨的先生年轻时的衣服,所以穿上去还很合身。阿姨家的先生好像常年在外出海,所以都不怎么回来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那个不是你自己的衣服吗?”

“欸,那个……..不明明是……”

“是你昨天才买的吗?”阿姨反问我的话让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很可爱的衬衫啊。”阿姨欣喜地眯起眼睛,摸了摸衬衫前烫印的方格纹图案。“你这就要回去吗?我开车送你和孔佳好了。”

“不….不用了….这个衬衫……”我小心抬起头飘视阿姨的表情,应该不是在戏弄我的样子,然而出于某种敏感,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啊,没什么,我自己骑车回去就好了。”

于是我没有等孔佳,自己骑着车子回到家里。孔佳还要上学,所以坐车去的话会快一些吧,我想。

到家后,我换上自己的衣服,把衬衫脱下铺在床上,摸着上面的方格条纹,“哪里可爱了?”

我想,会不会是阿姨的先生在昨天傍晚,或者是今早死掉了。因为好像从新闻中看到,昨天傍晚的时候发生了海啸,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因为船被打翻这样…….我没有继续联想下去,不过阿姨不记得这件衬衫,也就说明那个人的确消失了吧。而我因为本来就不记得那个人,所以只是衬衫在身上这件事就不必要忘掉?

不过看来现在就算想要洗干净还回去也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了。我这么想着,一头栽在床上。

“敲~敲~敲”

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不过窗户确实有人在敲,我爬起来发现原来才过了十分钟而已,孔佳在对面敲打我的窗户,她没有去上学吗?

“来了来了,”我爬起来打开窗回应她,她就直接架了梯子爬过来。

“这样很危险好嘛。”

她爬过来后,就一下从窗台跳到我的床上,铺在床上的那件衬衫被弹起好高。

“因为很久没有这样了就突然想再试一下,喔,你的床弹性好棒,以前都没有发现。”

我不知道她莫名亢奋的缘由,但在我问出:“今天不是要上学?”的话之后,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暗淡起来。

她把视线扭向脚尖对我说:“现在去的话也肯定迟到了,就下午再上课好了。我是想说…….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孔佳的话然我颇感意外,而她只是直勾勾地凝视着被弹起褶皱的棕色衬衫。

“嗯~~~”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想说什么就说啊,不用在意我。”她这么锤了一下我的小臂,我才呼出一口水汽,问她说:“你相信这个世界发生异变了吗?就比如某个人死掉我们就会忘记,但是我们却全然无知这样……”

“我相信…..”孔佳沉着的回答反倒要我产生疑问,她之前应该从不知道这些。

“为什么?”

“因为……”她抬起头摆着手指,“第五也一定会有父母的吧,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呢。我自己的父母去哪了?我经常会想这些事情。”

“这也算吗…….?”

“有些时候就会突然伤感起来,第五也经常这样。所以我觉得一定是因为忘记了什么…..这样……..”

我看着孔佳的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盯着窗台上还未干透的细细雨丝,和在对面墙上铺开的金色树影。

但是为什么要悲伤呢?只是一个原本就不认识,也没有见过面,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而已吗?

孔佳之后也什么都没有说地从正门离开了,直到中午的时候,我才收到她发给我的短信:

“衬衫洗好后就放我这里吧,有空时我会还回去的。”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就算收到衬衫,对方也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吧。我把我的想法发给了她,没想到她马上就回我了: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反正…我会再考虑一下的。”

她现在不应该在学校吗?她带了手机去吗?这个疑问很快就解开了。因为对面的窗户是关着的,但是我们却发了整整一下午的短信。

手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播报新闻了,每到这个时间,手机都会自动开启这个功能。而且我发现这个功能好像自己推迟了,从中午到下午。我听着音筒里的乏困声的播报中听了几则新闻,其中就有哪个地区发生海啸的新闻重播。我按下切换键,声音换成了轻摇滚风的音乐,听不出是什么乐器的金属笛声,好像西沉的光照不均匀地洒在被海水打湿一半的沙滩上,或者又19世纪的火车拉着长长的喇叭驰过海边的铁轨上。

这是“沙滩男孩”组合的歌曲《岂不更好》,英文名似乎是《Wouldn‘t It Be Nice》,就好像在暗示一般启示我“这样岂不更好?”我将混着了沙滩味道的茶一口闷下,然后听着歌曲单曲循环很久,最终歌曲终于慢慢退场,这时候能够清晰地听见主持人讲解的声音:

“这首歌大家应该会非常熟悉吧,因为是沙滩男孩那样帅气的组合啊,这首《岂不更好》也算是经典中的经典,不过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这首歌还是日本电影《向阳处的她》中的插曲。讲的大概就是中学时代两个备受冷落的人相互依偎和帮助,然后一起长大的故事……..所以希望听到这首歌的人,都不要忘记曾经很重要的那个人喔。”我望着窗外,伸手接住窗台上的金色阳光。

没错,去找她吧,等到考试结束之后。

只有我记得的女生(一)

“徐玉妍?徐玉妍是谁?”

“怎么会这样?”我瘫坐朝阳中学新建校区的操场上。太阳正悬在头顶,这个时间学生已经陆陆续续离校了。

“为什么?”我空洞的摸着地上窜出的杂草,这么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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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先打电话告诉她一下呢?”

算了…..我按下结束通话的红键,“等见到她再说吧。”

在家又闲过一周后终于到了放暑假之前的日子,我逃掉下午最后一科英语考试,驱车朝市北边行进。

虽然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过在走过一段距离,离开市区中心,就会发现周围近乎没有什么建筑,高耸魁梧的倒斗形烟囱上,蹿起云一样的白色浓烟。经过封闭的铁门时,可以望见里面巨大的机器上卯着的,印有“造纸厂”字样的铁片。然后再走一段距离,连工厂也看不见了。在视线内突然现出一片浮游光点的线,还有旁边用黑色栅栏围起的建筑。那里就是朝阳中学的新校区。

因为是才建不久,所以门禁比较严格,通常只有本校持有一卡通的学生才能进入。但是我准备找借口进入时,没有想到口袋里的公交卡也可以通过检测,经过校门便能听到限杆发出的“嘀嘀”声,然后缓缓打开。

本来想要乘公交来的,不过如果骑车过来的话,说不定还能把车还给她,就离开的时候再乘好了————我是这么预计的。

来到的时候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索性就信马由缰地在校园闲逛。

校园的周边是一片不大的人工湖,如果不确切地说,这片湖的一部分已经被学校占据。六月的荷花还没有开,只有密集的荷叶在烈日下的稍远处摇晃。略有狭窄的石桥浮在清澈的碧色水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提供有人驻足休憩的凉亭。由于凉亭和桥是学校出资建造的,因此也能够看到学生来这里乘凉。

走了不远,又看到桥的两边用铁丝网圈出了一片区域,里面圈养着天鹅,雪白的羽毛上沾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水珠。与鹅群隔开的,是桥下在微风吹起水面的涟漪带动着浮光下若隐若现的锦鲤,以及停在桥面偷食鱼饵的白鸽。这些都是学校的一部分,不过听俊杰说,学校里的学生是没有时间参观这些的,只有很少的习于逃课的学生才有时间偷渡这里。

我不知道这座桥要把我带往何处,于是又返回到学校中心。

在我抵达教学楼的时候,下课的铃声刚好响起,为了避免错过,我小跑着加速向四楼跑去。

还好,他们的老师拖堂几分钟,我跑到二十一班门前时,才刚有几个人离开。

“你好,”我叫住刚出门的一名女生,“请问徐玉妍在吗?”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朝门内喊:“班长你出来一下。”

莫非她当上了班长?我有些不可思议。

正当我这样以为时,走出门来的却是一位扎着干净利落马尾,眼神有些凌厉的女生。

“班长,他要找人。”

“那个....请问.....徐玉妍在吗?”

“徐玉妍?徐玉妍是谁?”班长没有一点犹豫地回答。

“就是那个有些孤僻的女生。”

“你一定是找错了,我们班没有这个人哦。”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问了下去:“不会是记错了吗?她平常不爱说话的,所以....”

“不会的。”我还没有说完,却被班长非常肯定地打断了,“作为班长,记住班里的每一位成员姓名是基本职责,即便是只在班里挂名的同学。”

“可是~~~”我只好求助于每班门前贴有的成员名单,从上自下,很快地就滤到了她的名字,“不是在这吗?”我把“徐玉妍”的名字指给班长看。

“啊~”班长很随意的挥了挥手,“这种东西是靠不住的。”然后返回教室拿了黑色记号笔直截了当地把那个名字抹掉。然后掐着腰,不知道对谁感叹道:“学校真是一点也不负责任啊,经常会打印一些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在班级里,看来我有向校长反映的必要了。”

她拍着我的肩膀,“所以说一定是你弄错了,以后不要根据名单来找人就好了,因为那个根本不靠谱的。”,“那,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站在门外,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教室已经走空了。我把头探进教室巡视一圈,确实没有找到她,也许是刚在没注意的时候走掉了,一定是这样。

我再次把目光转向刚才门口贴放的名单上,本来写有“徐玉妍”的位置被完全涂黑至无法分辨,以至于我有一瞬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根本就走错了教室。但那股油性笔挥发出来的强烈刺激性气味和门上悬挂的高二二十一班门号,都无可否认地证实了她确实是刚刚被划掉的。

我尝试去抹掉名单上的黑渍,但那终究是行不通的。是不是真的是我记错了,还是说因为她成绩跟不上,所以被留级在高一?还是说有没有那种可能,她提前升到高三?现在已经毕业了呢?我这么想着跑遍了教学楼,连同文科部,高一高三片区统统找过,始终没有看到她的名字。唯一相同的是,几乎每个班级门前的名单上,都会有被黑笔污去的部分,也就是那些人是真的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恐惧感让我打了一个寒噤。无力地躺在绿茵满地的操场上,阳光强烈得刺眼,我却连闭上眼睛的心思都被蒸干,只能把手挡在额头上,脸侧向一边。贴近地面的耳朵里面似乎还能听到离校学生的脚步声。

“为什么?”

“徐玉妍?徐玉妍是谁?”刚刚班长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

难道是转学,或者是出国了?我还记得她,一定不会是消失了。

我掏出手机打开电话簿,手指在她的名字前徘徊不定。现在放假了,她一定会接的吧,就算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要能接通就好。

回过神来的时候,号码已经被拨了出去,我紧握着手机贴放放在耳边。

“嘟~~~嘟~~~嘟~~~”手机里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接通的声音,我不自觉地跃了起来。

“喂,太好了,我就知道...”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手机中回放着毫无感情波动的女性声音。

只有我记得的女生(二)

“怎么会?”我瘫坐在地上,臀部传来的冲击感使我眼前一片漆黑,手机也掉落在一边。

这个电话我曾打过的,连短信我也还留着,就是这个号码,绝对不可能是空号的,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我还记得?

我爬着拾起手机,屏幕上反射的强烈阳光是眼睛又进入一段短暂眩晕。手机很烫,似乎金属外壳要被烫化一般,摸起来湿漉漉的。

在太阳落山后,我还是打电话给了孔佳:

“喂,第五,有事吗?”现在已经放假了喔…..喂喂?“

“啊,我想问你,你确定我们是在同一天考试的吗?我是说朝阳中学和我们学校。”

“那是当然了,因为是全市统考嘛,肯定连开考时间都是同步的。我之前就给你说过了吧。”

“是…是啊..”

“怎么了?你哭了吗?还是你那边风声好大?”

“没,没有,我没在哭。”我用手指点触眼角,果真被她说中了…..有那么一点湿润。

“那……..”电话里的声音也跟着我犹豫起来,“你….小心一点。”

她在说什么呀,我一直都很小心不是吗。只要把自己包裹好不就可以了吗?所以我现在仅是觉得伤心而已,并不需要哭出来。

“你没事吧?没有别的事我就挂了啊。”

我翻了个身,将头埋进地面,然后小声地叫住她:“等一下。”

“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是想问你……你还记得徐玉妍这个名字吗?”

她的回答在我意料之内:“不知道……也许是不记得吧,抱歉。”

“不,没有关系。”我对着话筒呢喃了一句后,就挂掉了。连这句话有没有送出也不知道。

她消失了………很久我都在口中嘀咕着这句话。

但是….为什么还记得呢?消失的人会被遗忘的吧?为什么偏要我记得呢?我一点也不希望记得,快点要我忘掉好了。我这么闭上眼睛默数…..

1…….

2…….

3…….

睁开眼依然都还记得,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我记错了?我只是偶然在梦中梦见过她,就像那个银发的女生一样,因为不经常梦到,而我又因为某种原因开始梦见另一个女生,所以才会对梦境产生记忆偏差?就像那时候见到那一头银发背影时那样,仅仅是我的错觉?证据之一就是,我最近经常会感到精神衰弱,说出的话也莫名其妙。于是坐起来,闭眼开始回想那个女生的样子………果然,我连她的样子都快要忘了。除了能够想到她的青丝长发,和孤僻的背影————除此之外,什么都记不得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起我究竟有没有跟她说过话,还是说都是我的想象而已,只是我当时很渴望和她搭上话而产生的幻想。无论是梦还是真实,我有没有一次见过她的正脸,和她对上视线?连这个我都不敢确定了。

学校的人很快走光了,广播的大喇叭播放着静校的铃声。我踉踉跄跄地走出校门,大门与口袋中的公交卡感应发出“嘀~~”的声音。校园钟楼的钟声隔很远也能够听到,即使我躲到了浮桥一直通往的湖的北面,烦人的低闷钟声依旧寻我而来。

他们说,她以前常在放学后在这里背书。湖边零落摆放的不规则石墩,她以前就在这里。我也在一处石墩上随意坐下,望着微风浮动的湖面,心底也随着泛起了涟漪。明明是这么伤心的日子,天气却不负责任的晴朗。脚下的几颗砂砾被风吹到湖面,湖边的狗尾草对着湖面的涟漪摇着尾巴。

我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伤心还是纯粹的遗憾。只是坐在这里,似乎又能在浮光游动的水面捕捉到她模糊的身影。这种偏僻的地方确实很适合她,就算是我的话,也一定会选择这里吧。湖风吹过来,深深地闷了几口气,然后很舒服地吐出来。

“我不要紧的。”我抚着自己的胸口,想象着把悲伤捋去心底,“没问题的,不论是谁消失,我都没有问题的。”我这么对自己说了几次。

大约到太阳落山,已经可以明显听到虫鸣的时候,我才自己慢慢地走回家。走了多久呢?完全不记得了,大在脚踝痛得受不了时,我才找了一处公交站牌乘车返回。不过也好像只做了五六站的样子,坐在完全没有乘客的后排座位上,几次都昏昏沉沉地差点睡着。半梦半醒中好像又做了一个梦,但是当我下车之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回家经过院子时,我远远地望见孔佳在伸着竹竿敲我床边的窗户,她应该没有看到我,我便缩着头绕开来到后方的凉亭。因为我家位于整片房区的最里面,所以楼后面的这个凉亭基本都是我独占的,孔佳也不知道有这个地方,不过因为不经常来,所以每次坐在这里的时候都要准备纸巾把石椅擦干净。这里周围都有绿植覆盖,也许这里,或者亭子的那边以前都还有人居住,我时常会这么想。不过现在那边已经被长长的一堵墙隔开,墙的前方又种植了许多植被,所以这里只要不经过我家后门,就完全不会有人发现。我喜欢在无聊的时候坐在这里,倚在一颗槐树上面休憩,这颗槐树的树干我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环抱过来,所以我猜它大概有百岁了吧。所以我喜欢在没人的时候和它说话。从我的记忆中,它应该像是我的爷爷一样的存在吧。

不过这次,我倚在树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很少发生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喜欢跟别人说话吧,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也常常会爱答不理的样子。”现在觉得孔佳说的话还是满准确的。没错,我不喜欢和别人相处。

“原来你有这种自觉喔,我还一直以为你神经会比较大条。”

“可是我不跟你说话的话你就真的没有人可说话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不,你说错了。”

“我可不信还有其它人能随时和你交谈,那个女生可不算喔,你们只是同病相怜而已,我根本不相信你们能说上话。”

“恩,你说对了。两个都说对了。”

不过我没有告诉她其实我只是在和树说话而已,所以就算她也没来过这个地方。在无星无月的黑夜中躺在这里,被世界抛弃的感觉也不错……曾经想带那个女生一起来的,就是孔佳说的那个女生。所以说,孔佳当时还是记得那名女生的吧。不过她已经消失了,所以被忘掉了,只有我还记得她。这样又觉得好像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一样。

只有我记得的女生(三)

我这么傻笑着用后脑勺槌了两下树干,它依旧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蝉声受到惊吓似的变小了。

“呐,我说………..今天有一个人消失了,“我倚着树干这么小声说着,”不,应该是以前就消失了,我没有注意到而已,但是,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忘呢?那个女生……我记得应该和你说过的。树是不会忘的吧,你说说看嘛,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女生,她长什么样子,声音又是什么样的呢?还记得吗?“

结果它依旧什么也没有说,只有趴在围墙上的一只黑猫惬意的叫声传进我的耳朵。

“也对,我根本没有带她来过,你怎么可能记得她的样子呢。”

“不过……..我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我仰着头,凝望那湾透过树梢的月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槐花香气,外面的桂花也不合时宜地开了,混合在一起好像闻得出奶油味道。

随后,我听到有什么拨动树枝走进来的声音。

“什么啊,你原来在这里面啊。”是孔佳,她明明还没有看到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而且,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听到我的疑问,孔佳露出相当气愤的表情:“你一直就藏身在这里吗?真不敢相信。你说我怎么会知道是你?除了你之外会有别人缩在这个地方吗?”

她说的话并没有很大声,但我却觉得好刺耳,只好捂着耳朵对她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是不是有谁消失了?你下午问我的那个女生吗?“孔佳凑过身子来看着我的眼,而我什么都不想听地把头扭向地面。

“我什么都不想说…..现在……”

明明没有看她,我却感知得到她的脸上也充满了哀伤:“你说的那个女生……很重要吗?”

“不,不重要。”我对着脚边的树根说,“但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那…….”

“我想自己静一静,抱歉,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孔佳真的就听话地离开了。我会悲伤是因为有人消失,她是为什么呢?还是她从我的表情中见到了类似的感情————那个曾经存在她身边的妈妈?我没有告诉她,她真的会发现吗?

我在树边倚了好久,回到屋子的时候已经近零点了,打开房门时,锁芯转动的机械声听起来都好突兀。坐会床上,我又抚着胸口说了几次“我不要紧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真的没有这么难受了。

墙上的石英表指针一格一格地挪动,声音在这样的的夜晚听起来格外清脆。黑着屏的手机在手心搓来搓去也不知道做什么,只是觉得一点睡意也没有,总要做些什么吧。我这么想着用头槌着墙壁。一直都没有睡着,直到深夜的时候,手机突然亮起,刺得我眼好痛。是孔佳发来的消息。

“睡了吗?”她在来信中这么说。

“没有。”

“那陪我说会话吧,我也睡不着。”

我伸直身子朝对面望,孔佳那边也没有开灯。在我准备拨电话给她的时候,我的窗户被竹竿捅开了。上面挂着一个系有绳子的纸杯。

“用这个。”孔佳缩着头,对我说。因为是深夜,所以她非常小的说话声听起来却异常清晰。

“这个是….“我还在疑问的时候,线的那边已经被扯紧了。

“要这样用。”话筒里面传出声音。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觉得不方便,因为不贴着耳朵或者不扯紧线就没有办法听清,所以我还是发短信给她:“这样好不方便。”

但她还是在用话筒给我说话:“这样就好,我不想让你听到我现在的声音。”

她在说什么啊?她哭了吗,有什么可哭的吗,明明我都没有哭。

“有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孤独。”话筒里的字如洒在地上的玻璃珠般一一蹦出。

“怎么了?”

“有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的?应该不是吧,我一定也会有家人的,但他们去哪里了?我为什么不记得?搞不好真的是像第五说的,是消失了…….这样。还有可能是在最近才消失的也说不定….”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的话,而话筒里面的声音还是如履薄冰似的顺着棉线走来。

“最近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有好多东西都不是自己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收拾一下。”话筒里面的话中断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只能一边稍用力地扯紧连线,然后轻轻把头向外面探出。

对面还是没有开灯。

许久我才听到后续的话,让我以为是幻听。

“最初,我还以为是我自己买了东西没有用就忘掉了。但后来我才发现真的有好多我完全用不到的物品,我就算再怎么喜欢购物,也不可能买两张床和整厨的大码内衣和外衣吧………所以我想,那些是不是我妈妈的衣物?”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我:“你觉得呢?”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早就察觉了吗?为什么还能不动声色地存留到现在?但我确实是知道的,关于阿姨的消失我都知道,甚至在我的Sony中还留着消失前的路线。我没有告诉她,而现在我连说出“抱歉,欺骗了你”的话都说不出口。

但是话筒中还断断续续输送着仅有三公尺之隔处的声音。“我这么说不是想要第五道歉,我只是单纯想和人说说话而已。第五应该在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你说的世界异变这一点了吧,但你都没有告诉过我,我也有伤心的权利啊…..”

话说到这里就中断了,因为话筒从我手中滑落,无力地滚在地上。

伤心的权利啊………为什么要伤心啊,每天都不知其然地生活着不好吗?如果是我的话,我宁愿选择无知地生活,然后慢慢地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干脆自己也消失掉这样。也许我跟造物主达成了相同的默契,他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呢?我因此拾到一种淡然的负罪感。

我再次听到她的话,是因为她把话筒向她那边扯直。

“你有在听吗?你没有听到也好,反正都是很蠢的话。”但她还在一直说,“所以我想,第五是不是之前也有很多朋友呢?然后因为大家都消失了才变得不喜欢交往?不过我有些羡慕你啊,我如果没有人说话的话,一定没有办法生存下去的。有时候真的觉得,一个人独处会比较轻松一点。这是真心话,你不用安慰我。不过,时间长了就变得受不了,所以我想知道,第五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我做的一点也不好。”我抱着枕头小声嘀咕着。

如果是以前,我还能安心地为每个消失掉的人编排相簿,然后再郑重地在照片背后贴上他们的名字,以此表达浅薄的哀悼。不过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这么做过了,因为我发现,相簿我既不会去翻,也不甚喜欢照相了。显然的一点就是,我手机相册中几乎全是自然景物的照片。因为它们不会消失,也不会被忘掉,更不会有感情————仅此而已。

“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她重复着这句话。

“我做不到。”我只是在逃避而已,我很清楚,但是没有对她说。

“你知道吗?”我敲着枕头反问她“我的朋友消失了很多喔,有一部分我还记得,是因为我把他们拍成相片然后整理相簿,所以我就会知道完全没有印象的那个一定就消失了。不过我从来都不会翻看那个,就算是现在的朋友我都和他们保持着距离,所以就算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我也没有必要伤心。“

“这样啊…”

“就是有一个女生消失了,好像大家都把她忘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记得。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我搞错了,只是我记错了而已。只要这样想的话,就没有这么伤心了。”

“真是个不错的方法啊…..”

不错的方法?她在说什么啊?我是想说,只要保持足够的距离,就算什么人消失了,记不记得都好都没有必要哭泣。你知道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也不见了,我自己也还能若无其事的生存下去。“那么….”她很小声的问我,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听筒,只要用被子罩住耳朵,也能够听到她近乎叹息似的说话声:“可以把你的那份录像发给我吗?我记得那天你有带摄像机。”

我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因为就算人消失了,但事情本身并不会因此改变。虽然会有些偏差,但是不会偏太远的。在我的记忆中是这样,她应该也是。所以我很快答应了。

“好,等你想要的时候,就来我家拿好了。”

“谢谢……”

我们两人的对话随着紧扯的棉线崩断而结束,我望着凌晨四点的夜空,已经微微可以看到天空染上珊瑚的红色,一缕泡沫似的白色裙边在地平线之上飘起。我等了很久,手机都没有孔佳的短信。我钻进被子包裹住头,将自己沉入深蓝色的梦境海底。

哭不出来只要睡觉就好了(一)

醒来的时候,时间是正午十二点刚刚好。我突然为我这样可以随意颠倒作息时间感到些许骄傲。

肚子有些饿,孔佳这个时间不知道有没有起,她应该比我睡得更晚吧。如果她做好饭的话就一定会喊我,不过以她的手艺来说,吃不吃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我知道像我这种不会做饭的人没有资格品论什么。但我的冰箱里确实囤积了足够的食物,所以就算不健康的饮食,我也能生活好一阵子。

我就这么想下床泡泡面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这是………泪吗?”我顺着眼角,从鼻翼边触到类似水滴一样的东西。

“我这是……怎么了…….?”

“还没有忘掉吗….”我缩回被子里,里面的空气好闷,但我还是单手抱着自己,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滑动,结果不小心点到那个号码,又被拨了出去。这次我没有把手机贴在耳朵上面,只是盯着屏幕,任由地听着里面极其微弱的‘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声音在我脑海回荡。

“还是……算了吧。“我试着点击删除键,但手指就是不听使唤地在删除和取消中徘徊不定。最终还是没有删去,我踌躇了许久,最后还是把通讯录上的那个名字改成了灰色。我甚至在怀疑我这样做的意义,特殊标记成灰色的有什么意义可言吗?就算我只是为了提醒自己那个人消失,但有没有标记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不记得那个人,电话那边也没有人接听。会不会过几年之后,电话那边连“空号”的提示都会消失不见?这种事有没有可能?我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把手机丢在了床头边。

手机里应该还存着几条压箱底的短信,不过我已经没有心思再翻出来看了。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情绪就止不住地悲伤起来。

没有问题的,只是我太闲了。只要忙碌起来就没有时间悲伤了。

所以我在书包中翻出还没有拆封的暑假作业,摊开理综试卷,正襟危坐地握着中性笔,仅仅是读到物理第一题的选项后,整个人又蔫了下来,瞬间没有了写下去的心情,但是为了不让奇怪的思绪占据大脑,我还是硬着头皮把理综生生塞进大脑的空白处,只要把空白占满,便没有胡思乱想的余地。做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三点,一套卷子用了出乎意料长的时间。早上没有吃的泡面还在卷子旁摆着,完全散成了浆糊。卷子上一道道的红叉又让心情低落到极点。其实,说是在做卷子,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读题上,并不是题目难懂,而是根本没有心情去做,仅仅是读到厌烦就画一个顺眼的选项,大题则是连题干都没有看地乱写。因此,我还有些佩服自己还能有心情用红笔一个个地订正过来。只不过,很快它就被丢进了垃圾桶。

虽然才睡过不久,但大脑还是说不出地乏累,睡意正浓的我完全没有力气去幻想,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趴回床上,希望醒来后我也可以对着手机上的那个名字问:“她是谁?”

但是……..没有如愿……….

从睡着到醒来不过才花去了四十分钟的时间,我盯着疲惫的石英表,现在的时间应该还没有静校才对。那么,再去一次好了。

因为脚踏车还停在那里,所以我只能借助公交来往。我并不是去取回车子的,反正也不是我的物品,就还给她主人的所在地好了。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不知道她住在哪里。虽然她有告诉过我,不过也只是个大体的方位,我现在也没有心思去方圆几里的圆圈内逐个拜访寻找。我这次前来,是因为总觉得有某种预感————预感着我总有一天,也许是不久之后,我就会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我想在那之前尽可能多留些印象,在我的记忆中。

路上我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尽量不去看周围的景物,但如融化奶油从天空中缓慢流泻下的云层,还有路边驰过的绿色植被还是不自觉的映入眼里。因为车的终点站就是那个学校,所以我想要闭眼休憩,但车经过一段碎石小路的时候还是把我震醒。

通常情况下,乘公交车驶往学校大概会花去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但好像因为最近有学生放假返程,所以路上满是车辆,公交车因此行驶地尤其缓慢。不过就算去的早些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虽是这么想,下车时手机设定的收音广播已经开始自动播放了。我是在下车后,前往学校的一段步行路上的时候发现的。起初是以为什么在叫,有人提醒我手机在响时,我才发现口袋里的播报声。里面的主持人正调侃似的谈着最新的一次全国人口普查。话说回来,我们国家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普查过人口了,通常来说是十年一次的吧。不过这次与上次的区间跨度想象不到地长。不过细想也是,耗时一年才能完成的工作中,又会有大量的人口消失,想来频繁搞这种工作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不过我们国家究竟还有多少人口呢?会不会有些小国家因为公民全部消失而被周边国家兼并呢?这样想来,就连地理书上的知识都变得不可信了。

我这么想着关掉电台,然后踩着碎草,逆向和身着校服的几名学生擦肩而过。有几束诧异的目光扫过我的耳畔。

我来到操场和教学楼中间的空地时,才发现学校的学生还没有完全走光。还能听得到操场上足球被踢飞的闷响,以及低层教学楼中学生讨论期末考试成绩的声音。他们应该已经放假了啊?我走进教学楼,看到用白板笔写的簿告,才知道他们还有几天的自习要上。不过看样子逃课回家的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了。

而后我顺着本能地爬上四楼,来到那间她“本应该在”的那间教室门前,里面有几名女生在打扫卫生。躲在墙角的我还是很快被发现了。“请问你是来找人的吗?”其中一个女生问我。看样子她们应该不知道我来过。

“啊不,我只是来逛一逛的,我是另一个学校的学生。”

、哦,这样啊。”她们这么惊讶着回到了教室。我听她们说,她们的班级下午还要上课,不过似乎有几个班级已经放假了。好像是因为班主任消失还是什么。不过这也是时有的事情。通常情况下来说,每几个月都会有一名老师消失,这一点也不奇怪。基于这点,似乎只要有老师消失,学生就会放假就成了约定成俗的事情。这样想来其实早在初中的时候,就有过几次因没有任课老师而停课的经历。高中以来这种情况就有些少见了。

“为什么隔壁班就有假可放呢?”

“因为我们是科技班的学生啊,所以一定要求更严格的吧。”

“听说去年寒假的时候,上一届学长们只有五天假期啊,就是科技班。”

“欸……这样也太…”我听着教室里女生们越扯越远的话题,然后偷偷窥视贴在门前的成员名单。果不其然已经换成了新的,旧名单留在门上的胶痕还在。虽然知道不会有,但我还是小心地滤了一遍。

当然不可能有的。然而我还注意到,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的名字消失了。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但是确实从总数来说,是少了几个。

我在想更多之前逃离了教学楼。之后我一直待在湖边的亭子里,望着清清池塘中暗香浮动的幽怜荷叶,风吹过池边,如珍珠般的露水滚落下来,惊动桥底的金鱼。身后圈养起来的天鹅疏懒地在湖面的向阳处晒着红冠。我就坐在亭子的石质围栏上看着这些直到晚自习来临,深蓝色的湖面映上白炽灯的颜色,我才准备离开。而在我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不远处站着一名穿着洋裙的女生。

“哥?你怎么在这?”她发出这样的疑问。

而我也惊讶地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在这?啊啊…”我有些慌张的在裤子上擦了擦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手,“我是来找同学的。”

“骗人。”她敏锐地揭穿了我,我把头低过一边去,然后她对我说:“哥哥才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她说的没错,因为我要找的人已经消失了。确切的说….我这次也不是来找她的。

“那你呢?”我反问她,“你应该没有在上学吧。”而且,穿着这样的洋装出现在学校真的好吗?不会很显眼吗?

她发现了我的目光所在,所以扯着裙子的一角害羞似的说:“因为家里除了睡衣就只有这种啊,我总不能穿着睡衣出来吧。”

“那我去陪你买些衣服好了,反正我现在没有事情做。”

她摇摇头,对我说:“先欠着好了,我今天是来找人的。”

找人?我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心里还是充满疑问。你不是没有在上学而且基本不出家门吗?那么学校里会有重要的朋友吗?

“哦这样啊。那我就先走了。”我对她说。

我回头走了才没几步,她便从背后抱住了我:“我是来找哥哥的。”

“欸?”我顿时充满疑问:“你知道我在这里?”

她松开拦在我腹前的手臂,然后摸出手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是因为这个。”

这样疑问好像更多了:“手机?”

“有定位啊。”

“你的手机为什么会有我的定位?”

“我也不知道,今天才发现的。然后看到哥哥的位置一个下午都没有变动,有些担心就过来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之后,我们一直在原地待到晚自习放学铃声响起。这里放学的铃声和我们学校的很不一样,是《安妮的仙境》,所以听起来总会有中安心的异样感。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曲子,但听着总会有种早些年在电视上听天气预报的错觉。只要听着这首曲子,就会感觉教学楼顶的天文台上银色的新月圆了些,亭子上盘踞的葡萄藤和睡着的朝颜花更亮了些,好像还能听得到雨的声音。

哭不出来只要睡觉就好了(二)

我枕着凉亭红色的石柱,宁则靠在我的背后。学校这一片经过的学生并不多,但因为路灯的灯光正好圈在亭子的外围,所以在暗处看,我们两人应该特别明显。偶尔会有一些私语的杂声和异样的余光经过,但宁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我只好闭上眼睛,竖耳倾听班得瑞的曲子响过一遍又一遍。

但是学校的学生很快走光了,在我们附近完全看不到别人的影子,但教学楼上的长方形的灯光还亮着,湖面的河灯也开始一闪一闪的。

“有人消失了。”我很小声的说。

“猜得到。”宁的声音从我的后背传过来。

“你知道?”

“说了是猜的。”

“有这么好猜吗?”孔佳也猜到了同样的事情。

宁用额头对着我的背槌了两下:“恩,很好猜。”然后她起身摸着我的脸颊,四目相对地告诉我:“看表情就知道了。”

“啊….嗯…?”我害羞地回过脸去,她就背对着我继续轻声道:

“因为哥哥是只把哀伤的表情挂在脸上的人,所以怎么都猜的到…….和过去一样。”

“你说……过去…..?”

但她岔开了话题:

“哥哥说的是谁啊?”

“是个女生…….同学…..算是吧…..”

“是什么样的女生呢?”

“嗯……”我抬起头望着天空中,被包裹在紫色云团中的月牙想了想才说道:“是个不爱说话的女生……在我认识的时候是这样…..有些孤僻…因为性格原因所以被孤立了吧,所以我们就特别聊得来?不算聊得来啊,只是相比之下能搭上话而已….我现在印象不是特别深了,因为很久没有见面。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还记得她?”

“那就跟我一样喽?”

“嗯?……嗯。”

“还记得那个女生的样子吗?说不定我会认识那女生。”

“欸,你认识吗?”

“也许吧,你说说看。”

然后我想也没想地回答出来:“细节记不清了,不过她很瘦,风一吹就能吹跑的样子。黑色长发,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这样….”

“你说的是黑色长发吗?没有记错吗?”她相当疑惑地问我。

就算我再怎样记忆迟钝也不可能连颜色和长短都记错吧,所以我“嗯”地点了点头。

宁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说的并不是一个人呢。”

“你认识的那个人。”

“哥哥也应该认识的。”她微微笑了一下,“不对,不只是认识的,是个银色头发的女生。”

我好想突然想到什么。

“你刚才说…….银发的女生?”

宁露出疑惑的表情又很快消散:“你不记得了吗?也对,你肯定不记得了。”“有一点……..但是….你刚才说….”我的舌头在嘴里打架,就连大脑也空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宁看着我的脸,摇摇头对我说:“我不能告诉你,但是一定会想起来的。因为是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会想起来……

我是忘掉了什么吗?还是她说的那个女生消失了?

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我都一直在想这个事情。真的有人消失了吗?我一遍遍地翻看手机相册,Sony中的相册以及更早时间洗出相片整理成本的相簿。我连续翻看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发色那样特殊的女生。但忘记名字又没有整理的同学照片倒是翻出不少。而我连整理后重新塞进相册的心情都没有,就拿着一叠散装的相片夹进相簿。

“对了,孔佳昨天不是想要影像来着?现在给她好了。”我才刚躺下就又坐起来拿着衣杆去敲对面的窗户。因为手机恰好没电,所以让她过来拿u盘好了。

不过她好像不在家的样子。屋子里的灯没有开,窗户也是紧闭着的。

孔佳有一个习惯,便是在家的时候一定会打开她卧室的窗户表明自己在家,而且就算冬天也会严格遵守。所以这样看来她一定是不在家的吧。但我还是朝对面喊了几声

“孔佳在不在?在不在?“

果然没有回应。不过想来也不奇怪,孔佳虽然近乎所有课余时间都在学习,但运动细胞意外地比我这个家里蹲要好不少,所以在放假的时候也经常在外面通宵。虽然我也不知道她既不上网也不打游戏哪里有通宵的乐趣,不过她确实会有些时候在寒暑假夜不归宿的。

“去别人家过夜肯定比自己在家睡觉有意思的吧,我又不像第五会觉得一个人更有意思。而且我总不能在第五家过夜吧。”

“就算你要过来我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她现在一定又在哪个同学家学习吧。她去别人家住的时候总会带着满满一书包的作业,真有够无聊的。

我躺在床上,一次次回想着宁说的那个女生。

我应该见过才对,我这么确信着。但那种奇妙的感觉只在那次相遇时维持了一天而已,睡醒之后就再也记不起也想不出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再去那里试试吧。”我这么想到后,立刻下床提好鞋子跑了出去。因为近乎要到夜里的十二点,就算穿着有些宽松的居家衬衫和短裤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我的车子留在了朝阳中学,而那个地方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我只好打车前往那里。深夜出门果然是一种可疑行为,虽然司机师傅什么都没有问,但我还是拘谨地缩在后排的座椅上。车里空调的气温开得很低,所以贴了遮光膜的玻璃看上去就像车里凝结的水汽。车里放着的是巴赫的《G大调小步舞曲》,听起来意外的有种怀念的感觉,我不是第一次听这首曲子,但是,最初是在哪里听到的已经不记得了,就像那个女生一样……..

我因此对司机师傅的音乐品味产生了兴趣,也很想问问他是否知道以前的电视台或者广播之类的节目播放前,是否会播放这首曲子。以大叔的年龄来说应该会知道不少的吧。但我突然觉得和别人交流好麻烦,而且我也不确定这个是司机师傅从光盘中播放的,还是随便找的电台。而且仅仅是收录在巴赫初级曲目中的就有十余首,就算是最知名的G大调那首,直接问出口也会被认作神经病的吧,我因此放弃了这种想法。

又不是所有人都记得曲目的名字。

下车时《小步舞曲》前4节的律动还随着脚步在耳边响个不停。我从医院下车步行至药店,一路上我都在观察路边的线杆和路灯,心想会不会上面有喇叭,然后每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就会用《小步舞曲》来做铃声提醒人们该回家了?当然不可能有这种事情,我为自己的愚蠢嘲笑的一番。而就算这样,我还是忍不住一路上朝四周张望。

直到来到那家药店,还有旁边的那家茶叶店。

那是一家新开的店,所以广告牌上的霓虹灯还完好的亮着。当然卷帘门现在是紧闭着的,也不会有银发的女生经过。甚至连路人都看不见几个。我就在药店与茶叶店之间,不足二十米的距离内往返了好长时间。不过即便走了好多次,依旧没有拾到旧物的感觉。突然忘掉的东西只要重复刚才经过的事情就能想起来…..果然不是经常发生的。

为了寻找曾经见到的、水黾游过拨动的涟漪而不断向湖面投掷石子,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当然什么都不可能想的到。

就这么走了一会,大脑却越来越不清醒。我望着被高楼遮住一半的新月,和在地面石砖上流动的霓虹灯余光。我靠在门前的石柱上却一点也不想睡着。七月中旬的夏季夜晚已经能感到明显的凉意了,蝉声以及下午在湖边听到的蛙鸣,还有来时计程车上播放的《小步舞曲》都混杂着在脑中打着节拍混响。

回去吧。我等到计程车的过程已经不自觉地睡着好几次,但就是这样回到家的时候也才是凌晨的两点。我刚刚半睡半醒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但是下车的时候我似乎遗落在了车上,掏出手机想要记录的时候就全然记不起了。我才想回家换上厚一点的衬衫在后门的亭子里过一晚,不过衣服才换到一半,我就想起来孔佳对我说的话:

“你不知道吗?这些树都要被伐掉了。”

胶片,请柬与没有我的影像(一)

时间是几天前的早上,还有两天就要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接到俊杰打给我的电话:

“第五吗?你要的照片我给你洗好了,方便的话就过来拿走吧。”

“啊…..要我过去啊…….”我联想到他密室般黑暗的屋子,还有点亮蜡烛就能看到酸液滴悬浮的浴室。如果他搬走后我领别人到这里来说是鬼屋的话也一定有人相信的吧。所以我又用恳求的语气问他说:“不能送过来吗?”

我能感觉到电话那边他白了我一眼:“我又不是快递员,而且你也没有付钱,你该知道两天后就期末考了吧,我现在很忙的。”

对了,就算俊杰再怎么不上课他还是学生啊,所以期末考一定不会缺席。

“我现在可正在努力学习,别小瞧我给你通话的这几分钟哦,我现在可是用肩膀和脑袋夹着手机,双手在卷子上画来画去地跟你通话喔,要不要我读题干给你?已知A、B两点间距…..”

没有想到他真的念了起来:“够了够了,我马上就过去。”

“我家的地址你还记得吧,你应该来过的。”

“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抗拒你家…?”我小声地在话筒外嘀咕。

“我会认真收拾的啦。”他这么玩笑着对我说。

“你知道就好。”

“对了,”在我刚刚想要挂电话的时候他叫住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喔,所以快点来。”

“东西?”我才这么问的时候对方已经把手机挂断了。

“喂喂,好歹说清楚一点啊?”我对着无人接听的界面问道。自然不可能有人回复我。

我还有些迷糊着从床上爬起,醒神片刻后才注意到床头闹钟的时间,不过才刚刚七点而已。这家伙在周末也起这么早学习吗?然后当我完全清醒起来的时候,才想起来正常上课的时候应该六点初就起床了,果然是我提前放假导致作息时间紊乱了吗?但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好困啊?

我泡杯茶的时间,俊杰就又发来短信催我:

“我只有上午可以空出时间,所以你最好早点来。”

这样我便连刚泡的茶都没有喝就换上衣服跑了出去。因为俊杰家离学校比较近,所以从这里过去的话我便要乘计程车才更方便些,虽然觉得花费近五十元打车去取相片是不是太过白痴,不过他好像有要紧事的样子。所以我还是握紧了口袋的钱包,听着里面纸币摩挲的沙沙声。

虽然家里还有不少积蓄,生活必需品政府还会分发一部分,但我还是尽量把日常花销限制得拮据一点,自从孔佳的妈妈消失后,这一点就变得尤为重要。我不知道卡里存的那部分钱够我使用多久,还有上学的费用,说不好连以后恋爱、结婚的经费都包括在内。打车的这部分钱,近乎是我日常两倍还要多的花销了。

因为计程车与公交车走的不同路线,我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家就在新校区不远处。在车上远远的可以望见建在湖边,反射着金色光照的教学楼。

我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这边的校区都还没有规划完成,想来已经是这么久了。

虽然来过一次,但下车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晕头转向。我向司机打听了方位,然后摸着感觉向前走。

印象中绕过了好几个被植物盘踞的墙体,又过了几条缓冲带才找到我认识的那条路。不过比印象中宽了不少。

在门卫那里登记后,走过几条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隔离带,绕过两旁的住房,直到看见一处已经废弃的不大的环形喷泉,才算真正来到俊杰住的地方。喷泉中央的铝制塑像已经有些发暗,上面还有些地图状干掉的水渍,楼也比其他楼体暗淡不少。俊杰住的地方位于小区的最东面,是与小区其他住房风格严重不符的一栋。远远地看上去那种不和谐感就像是丁托列托写实风格的绘画上面填充了梵高的抽象画风的混合物。无论怎么看,俊杰在的那一栋都像是私人的违章建筑,但它确实是这个小区的一部分。

“因为其他的楼体都翻新过了,”俊杰告诉我说:“因为加了保温层又重新刷了漆所以看着新很多。我家的那栋因为在最里面,反正别人也看不见,冬天又不会很冷,所以就没有多花钱。”

咚~~咚~~咚~的敲开他家的沉厚棕色木门,视线立即变得更暗淡了。虽然家里开着窗,但光线只能层层穿过深黄色的窗帘进来,使得整个房间都是浅棕色的。

“打扰了。”我走进他的房间左右扫视。屋里杂七杂八地堆着益智类玩具或者模型,摊开的书被扔的到处都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后知后觉,被遮掩清理过的醋酸味。

“反正家里就我一人。”俊杰以他不满一米七的个头在屋门前掐着腰说。

没错,他的家人和我一样都消失了,他是知道这些的。

“来的好晚啊。”他这么抱怨着在客厅的茶几旁坐下。

“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地赶来了。而且你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嘛?”

“不,我没有那么闲,我还要学习。”

“欸~~你也需要学习吗?”我不禁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从初中的时候他都是考试随便写写就能占据年级前茅的。

“因为我想要跳级啊,如果能早一些读完博士的话岂不是节约很多时间。”

然后他就见到我崩溃似的表情,他从包里取出一叠相片给我,还有上面的胶卷壳。

“给你,洗好了。”

“这么快吗?”

“你以为是做什么?又不是背书,当然很快了。”啊,我还以为你背书也很快呢~~我一瞬间脑子里想的是这样的感慨。

“你这卷胶卷是多久前的了?”俊杰突然这样问我。

“不记得了,前段时间收拾旧物的时候从床底发现的。我拉开看了看好像都不记得我拍过,所以应该很久了吧,搞不好根本不是我的也说不定。怎么了吗?”

“我觉得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因为洗出来的效果并不好,还有后面几张都快要曝光了。但我还是都给你洗了出来。”

“啊没有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照片。”我只大致从手中略了一下,大约有十几张的样子,不过有半数都布满模模糊糊的斑点,后面几张则看起来整个人都是白色的。

“不是我技术的原因哦,是你的胶卷问题,放了太长时间。而且这次洗过之后我想胶卷应该就要报废了吧。不好意思喔,不过那也不是我的原因,”

要道歉就诚恳一点啦,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还是说着“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其实真的不重要。

对了,重要东西。

胶片,请柬与没有我的影像(二)

“欸我记得你说有东西要交给我?”

“哦,是这个。”他起身走回卧室,我听到拉开抽屉的声音。

“信?‘我拆开信封来看,里面是一张带有裱花的纸张。

“是邀请函。”

我对俊杰的话产生了疑问,是什么邀请?我应该没有认识很多人的吧。

结果他叹了一口气对我解释道:“是同学聚会的邀请,初中同学准备在暑假一聚,还有班主任一起。记得来喔。”

“哦?….哦”我只含糊了过去。

老实说,我对初中,乃至之前的记忆都没有很深刻,所以现在就算要我将初中三年的同学名字全部叫出来估计也是做不到的吧…..而且我并不喜欢和老师说话。

但是他还是对我强调了一句:“一定要来哦,大家都会到。”我才稍稍点头答应。

他说的大家都会到,应该是不包括那些已经消失的人吧。那么现在还剩下多少呢?我到现在还记得毕业时班级里的人数是63人,如果届时到场的还不足一半,该会怎样呢?

我盯着他在壁橱上放着的摆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俊杰,你说…某个人消失后,有可能还被记得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只和我一同盯着摆件上的钢珠滴滴答答地撞来撞去。

“也许吧….”他这么回答我让我颇感意外。

“为什么?”

“既然你都问了,就说明你一定记得吧。”他耸耸肩对我说:“很重要的人吗?不想说也没关系。”

好像大家都在问这件事情,重要的人吗?我现在只单纯觉得有点遗憾而已,或者说…..我很奇怪这点。

“不好意思,我只想问你而已,所以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你问我啊….”俊杰仰起头故意拖着长腔:“我没有这种记忆,不过我听别人跟我提起过,所以我想你的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吧。”

“是普遍现象吗?”

“应该是吧…”他这么说,我便又沉思起来。

“我有一些初中的录像,你要看吗?”他并没有在问我,因为他是直接打开手机递给我的,“都是些运动会或者是我初三过生日的时候录的。他们中有一个已经消失了吧。”

我接过手机“原来你也有摄影方面的爱好。”

“没有,只是单纯地用来记录一下。”

大致翻看了一下,里面确实有一个男生已经记不起来了,还有一些单纯得面孔却忘记了他们的名字。

“这个是我初三生日party的时候录下的,因为没有很多人参加,所以画面要清晰不少。”

“喂喂,为什么完全没有拍到我?”我对着手机快进倒退很多次也没有找到我自己。

“那可是你自己要求不要拍到你的,你不是很讨厌照相吗?”好像是这样。当然,相对于拍照来说,我只是讨厌被拍下。

“而且我也只是随意地录了几分钟,有所遗漏也是很正常的吧。”

“你最近也会想念初中的同学吗?”他收回手机的时候突然这么问我。

“还好…..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最近都会想到他们,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在想你说的那个问题。会不会他们中的几个已经消失了,但我还记得呢?这次聚会的话我也想确认这一点。”

“欸…..不过….”我看着信封上的日期,“为什么这么久才告诉我?”

“啊….这个本来就是做着玩的,而且基本只有朝阳中学的学生才会收到,其他学校的很难寄过去吧,”他拍着我的肩膀,“而且我们是根据同学录上的信息填写的,如果有人消失了却不小心做了请柬,一定会引起困惑的吧。”

说完他就起身朝卧室的方向走,“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背书了。要一起吗?“

“啊,不了。我也该回去了。“

然后他就一边背对着我挥手,一边打着哈欠:“记得聚会要准时啊。”他这么对我说。

返程的时候为了节省花销,我先步行了一段距离到朝阳中学,乘公交车返回。下车的时候正好接到孔佳的电话:“我看到你在大门外,先不要走哦,我需要你陪我去医院一趟?”

“啊?你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吗?”她应该来这句话都没有听到就挂断了电话。我有些莫名其妙地在原地等了近十分钟才看到她跑过来。

“我给你说啊,你那天买的药少了一些,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再去一次医院买药?”

“欸?”

“就是要你买药去啊。”

是那次装药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去捡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吗?就是那次……见到那个女生?

“你在干什么?”我的小腿被踢了一脚才发现她刚才一直在我眼前挥手,“想什么呢?”

“没什么。”

“所以说都是第五的错,害我今天也没有办法上学。”

“哦?….哦,抱歉哦。欸,今天不是周末嘛?”

“道歉就诚恳一点啦。”

果不其然我要支付打车过去和买药的费用。

“为什么药会这么贵啊?”

“因为都是第五的错。”

“这和药的价格没关系吧?”

“如果第五不好大根筋的话就不会少买药,就不用出钱了。”

即便去医院后院的花园的路上,孔佳还是不饶人地抱怨着。

“但是为什么你会想要在这里闲逛啊?”

“因为第一次来嘛,药又不着急送去。”在这家医院的最西侧,有一座能够很好地观景的观光电梯,,小时候曾来过这里,应该是跟着爸爸妈妈,或至少其中一人来过这里,只不过现在回想起只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不过想来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当时是因为恐高才没敢坐,这次我想尝试下。

进入之后才发现里边并没有操作人员,不知道是因为上厕所临时离开还是在刚刚消失掉了,亦或是这家医院原本就没有安排这样的人员。总之,我早已经习惯这样的空落,因为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消失,即使现在身边的孔佳突然消失掉,也一点不会觉得奇怪。

这样没有陌生人的地方更容易放松下来,我按下一楼的按键,大门缓缓和上,然后慢慢下降。

胶片,请柬与没有我的影像(三)

“第五不是很怕高吗?为什么还要坐观光电梯?”刚才一直俯视医院后花园的孔佳突然这么问我。

“因为现在知道这是一定不会掉下去的吧。”

就像翻开一本书,如果知道最后写的是什么,中间阅读的过程就没有那么困惑了吧。

其实…..我真的有那么一点想知道,如果真的掉下去会怎样呢?会死,还是像梦一样惊醒?我时常会做这样的梦。就好像站在高楼就会不自觉地将身子朝外试探。明明恐高还会不断地去遐想,会不会掉下去呢?不过现在已经不用担心了,电梯平稳的降落在了一楼。

才走下电梯,孔佳就亢奋地把我甩在身后。

“第五你带相机了吧?”

“恩?要做什么?”

“当然是照相啦,快,帮我拍照。”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往远处跑,留我一个人停在原地在包里摸索相机。

明明就是随处可见的花园,需要这么兴奋吗?

医院的这所花园就是为住院的病人提供的散步场所,所以目及之处都会有穿着白褂的护士和拄着拐杖的老人。不过和孔佳一样从外面进来闲逛的也有不少,所以隔着很远就有扑蝶似的笛声幽幽地传来,

我有些担心她会撞到医院的病人,就一路小跑地追上去。

花园的中间是一片桃花林,不过相比于周边的花色,树上都已经结了桃子。倒是褐色落花在同色的土壤上覆盖了一层,也许是才下过雨的缘故,树上的叶子都软软的垂着,青桃的绒毛上,挂着几粒在光照下垂垂欲落的水珠。虽然空一种仍有一股不知哪里来的花香味,但四周仅是青绿和石灰色包裹的一片。与之互补的红色庭院,正渐渐溶解在赤红色的日照之中。好像有些阴天了。但就算这样,孔佳还是不停的要我给她拍照。

“摄像机的像素不高哦。”我这样说她也毫不在意。

老实说我不喜欢去拍一些刻意摆出的pose,因为觉得在不经意间按下快门捕捉到的映像会比较真实吧。说回来也就是偷拍吧。

不过在她到处乱跑的时候,我确实有把照相模式切成摄像偷偷录了几分钟,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所在,只是有种“现在不保留的话以后就见不到了”似的强烈感觉唆使我不断变换角度按下快门。

总有一天都会不见的,我这样预感着。

“我看看你拍的照片。”孔佳突然出现在背后,抢走我手中的Sony。

“这个要怎么用啊?”她奇怪着,对着相机左右翻看也没能打开相簿,幸好她不会用,不然会发现被我藏起来的那段视频吧————本该交给她的那段。“交给我来吧。”孔佳很不情愿地把相机交回我手上,“这本来就是我的相机啊,干嘛要表现得好像我抢走了你的东西似的。”看到她噘着嘴的表情我就想这么吐槽。

当我点开相簿后,孔佳期待的表情整个暗淡了下来。

“第五你是怎么搞得,拍得一点都不好嘛,亏你还玩了这么久的相机。”孔佳抱怨道。

“因为我是业余的嘛。”

“那你也稍微上心一些嘛,你看这张,我的发型都被吹乱了,还有这张,显得我脸好大.......”

“为什么你不去怀疑是自己的画风有问题呢?”

然后我就被打了。

她追着我打了一会后,天色好像突然暗了下来,低沉的褐色云团好像伸手就摸得到,潮湿带着泥土味道的风不断把沙粒往我的嘴里输送。

“快点回去吧,我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又暴雨的。”我捂着嘴往医院的后门跑。孔佳就一直槌着我的后背,直到我们打上车的时候,她才吼我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幸亏你们出来早,再晚一些连车也打不到了。”坐在车上的时候,司机师傅这样对我们说。虽然外面还刮着风,但气温还是闷热的感觉,所以车里开着空调温度正合适。汽车驶在年久失修的土路上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音箱中还播放着夸张的重金属摇滚乐。

司机是个耳朵打着夸张的一排耳钉,染着奔放浅黄色头发的话唠。

“你们还都是学生吧?”司机从内后视镜里面看了我一眼。

“恩。”

“今天不用上学吗?

“周末。”我尽可能简短地回答他的问题,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和他说。我不擅长,也不喜欢和非同龄的陌生人讲话。反倒是孔佳和他很聊得来,多亏了她,气氛才没有显得我很冷淡。“喂,外表这么夸张的人还是小心一点好吧?“我在心里这么嘀咕。

“你们是高中生吧,学校还没有放假吗?”

“还没有,后天考完试就要放假了,因为高中了嘛,学校总是会想尽办法压缩我们的休息时间。”

“哈哈。”司机拍着方向盘夸张地笑了两声,“以前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也这么对我们。”

“看来全中国的学校的心思都一样啊。”

学校真的会收喜欢这样打扮的学生吗?他看起来最多就是大学生的样子,恐怕是为了寻找共同话题才乱扯一气的吧。我心里这么想,当然没有说出口,只趴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溅起的雨点渐渐变大。

“后面那个看上去冷冷的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真是多管闲事,虽然这么想,不过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同学而已,他头脑又笨又蠢,还不喜欢说话,我才不会找这样的男朋友。”喂喂……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了啊。我说不出口,只好在心里想着“孔佳即不体贴也不温柔,有时候还会顺从本性使用暴力,才不可能看上她。”这样来还击。

“哦?看的出来很冷漠啊。”司机从后视镜中又瞥了我一下,而我则很识趣地把身子挪到右门边来回避在后视镜中的视线。看着窗外不断移向后方的伞和街道,心里不免地又产生一种无聊地担忧的感觉。

————会不会就这样,在街上,又遇到一些原本认识的人呢?

胶片,请柬与没有我的影像(四)

因为下雨主干道被堵了水泄不通,司机绕远路比平常多花去了十分钟的时间才把我们送到家,下车时孔佳还一副没有聊尽兴的样子。

“我和那个司机好像很聊得来啊。”我和孔佳躲在小区的屋檐下贴墙横行时,她这么自言自语着。

“为什么要和毫不相关的人聊这些?”

“这样就不会显得很无聊啊,又不是什么怪事,倒是你干嘛那么冷漠?”孔佳用食指轻戳着我的胸口说。

“我比较喜欢安静。”

“那为什么和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比较活跃?”

也许那只是我的虚伪人格吧,我实际是比较享受安静,也受得了独处的人。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打开家里的门。

“陌生人有什么不好的嘛,他们也很热心......”

“如果真的是热心的话为什么还要收我们的钱?”我知道这么说会有些无理取闹,我只是单纯地想反驳她一下。

“你怎么….”

“欸,你不回家吗?”

她做出教科书一般忸怩的表情对我说:“…..那个…..我害怕打雷…“

“哈? 好巧哦,我也怕。“

她刚要打我,就被突然的雷声吓得抱着了头。喂喂喂,不要把你的头往我后背蹭啊,你头发都湿了欸。

结果就是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在我家过夜,我记得是谁才说绝对不会来我家住的?虽然我也不喜欢别人来访,不过既然她用暑假单科全部作业这种诱人的东西做交换条件,我自然也不好意思拒绝了。她应该还不知道理综这回事吧?

就在她洗浴的时候,我把湿掉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没有想到我在洗衣机前等待甩干的30分钟里,她已经洗完裹着浴巾钻进被子里了。

但是她很快就向我提出一个新的疑问:“第五,我没有带睡衣怎么办啊?你家里有没有女生款的啊?”

“有才怪啊,自己的衣服自己去拿啊?反正又不远。”

“可是我才刚洗过啊?”

“唔~~那我就勉强允许你重新洗一次好了。”

结果又被打了,不光这样,我还要去取她的睡衣。因为她说可以再代我写一科,那么数学也劳烦你好了。不过,稍微介意一下我是男生可以吗?

她换好衣服后我把她赶下床,带她到旁边的屋子打好两床地铺,因为被子有很多,所以分给她一床也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我想睡床欸…..”

“我告诉你哦,我家装了隔音设置,不过只有这个屋子有,”我一边铺着被子,一边对她解释道:“所以只要把门窗关上,再把窗帘拉上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因为我也讨厌雷声,所以我也要在这睡,如果你怕你出现什么意外的话,就乖乖回家睡好了。”“绝对不要。”结果她就从我的背包里翻出摄像机打开放在了一边的柜子上,明明几天前还连开机键都找不到,“这样你就不敢做什么了。”

话虽如此…….但是….先不说它没有红外功能,关上灯就什么都拍不到,也不知道里面的电量还能撑多久……最重要的是……这是我的相机啊?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只照着手机屏幕把黑色的窗帘拉好。我钻进另一边的被子里,手机一关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黑…”她这么说。

“那是当然喽。”不要小瞧我孤僻的人格,就算在这间屋子里待一整天我都不会觉得厌烦。

但是她不出意外地问我了:“为什么第五会布置这样的一个房间呢?我以前都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欸。应该不是怕打雷这么简单吧。”

我侧着脸想了许久才说出答案:“你知道小时候吗?过年或者别的什么节日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大人的亲戚朋友来拜访,然后他们谈话的声音就会比雷声还厌烦,那时候我就经常躲屋子里不出来。虽然捂着耳朵,不过还是很吵啊。当然我只是记得这件事本身而已,所以很久之后自己一个人生活,就想起来这件事情,当然那种事情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厌烦,就加装了隔音设施,在这间屋子里。”现在关着灯看不到,但是这间屋子的墙壁我都是用带着孔洞的隔音泡沫砌上的。所以就算我们俩说话声音很近,听起来也如同冬季的雨一般缥缈。

“你饿了吗?“这是很久之后孔佳问我的话。因为期间我们都一直抱着各自的手机,所以我转过头去,只看到孔佳脸上微弱的幽光。

“我在问你饿了吗?”

她在问我第二遍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现在应该才刚刚到下午的样子,而我们两个都还没有吃午饭。我起身拉开窗帘来看,外面的水滩应该积了有小指甲盖的深度。外面的闪电还在如闪光灯一样开着连拍。

“你在干什么?快点拉上。闪得眼不痛吗?”

“哦?”

“有饭吃吗?”

“如果是泡面和罐头的话就有。”

虽然她抱怨着“你每天就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吗?怪不得脑子不好用”这样的话,却还是点了泡菜味的泡面来。谁叫我们都不会做饭来着。

结果就是我们必须要在泡菜和泡面味道的屋子里过夜,就算她不同意, 我还是打开了小半边窗户来通风。

“还不是因为吃泡面的缘故?”

“泡面是你非要吃的吧,而且从味道来看的话,应该是你的泡菜味道更重一些吧?”

而后我们又为了这个问题争论好久。

“对了孔佳,”我在没有睡着的夜里这样问她:“有时候,我是说有时候,你会怀念初中的事情吗?”

“为什么要这样问?”“回答我就是了。”

“就算你问我的话,我也不太记得去来了,因为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恩?是哦。”我之前还一直以为她记性很好来着。

“怎么了?”

“有那么一点…怀念起初中的生活来了。”我窥视着黑暗中她不清晰的脸庞,不知道她听我这么说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时候会有那么一点啦,像是怀念过去作业没有堆积成山的日子,和周末双休的日子什么的。“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完全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在说完上句话后,还是补充地问我。

“你不会想初中,或是以前的同学们吗?”

“恩~~~”她这次只沉吟着没有回答,夹杂在我们之间的钟表指针跳动的声音响过十下之后,我才进一步问道:

“不会想吗?我只是觉得最近,也可能是一直以来,我对以前的事情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当然有可能是我忘记了,不过如果见到真的偶遇他们,我大概会低着头侧身避开的吧…..明明只是打招呼而已。所以….一想到这些,形同陌路的感觉…..就觉得好悲哀…我自己。”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也许已经无聊到睡着了。也是,在夜里聊这样没营养的话题我自己都有些乏累了。所以我准备翻过身睡觉的时候,孔佳的声音突然小声地出现在脑后:

“有时候会吧……不过也有时候就不这么想了。”

“什么意思?”

“如果难得的再见换来的只是形同陌路或者是连寒暄都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尴尬的话,那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你真的这么觉得?”

“恩~~有时候,不过我猜第五你也一定这么以为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一直就觉得,第五一直在拍照,所以应该会有很多消失了的人的记录吧,说不定连照相本身这件事都是为了记录。当然,我只是猜猜而已。”

是这样吗?我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了,我确实没有关于何时与为何开始使用相机的记忆。不过,就算没有人会消失,我也不一定记得起来吧。不过她没有说对的是,我现在已经不怎么照相了。随身带着相机只是因为习惯它的重量这么简单。

“你发现了吗?“

“会有一些….这样的感觉。感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却没有告诉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不远处桌子上相机红绿交替的光点。

“你说的没错,”我沉吟了片刻,才对她这么说:“只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你,总之,等我想好后…….”

“其实….”孔佳打断我的话。

“恩?”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知道这些?”

“为什么?”“有时候,真像才会令人更痛苦吧,而且如果第五都犹豫了的话,那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吧。”

“这一点都不像你说的话。”

“第五不也是吗。回忆是为了要去感谢生命中重要的人,而遗忘是神给予我们的礼物吧,我是这么认为的,最少今天是这样。所以我想,干脆简单一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原来孔佳一直都作充耳不闻的样子,她一直都知道吗?

“其实….”过了很久,也许孔佳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我用近乎呼吸的声音对着天花板喃喃道:“我只是没有想好。我想,如果哪一天我能够想明白的话,我还是会告诉你。”

快要曝光的银盐胶片(一)

隔天一早,天刚刚放晴的时候,孔佳就粗暴地把我叫起来。

“干嘛啦,才八点而已我还要睡啊。”

“笨蛋第五,已经八点这么晚了,明天就要考试了现在应该做什么一点自觉都没有吗?”

“哦?”我还蒙蒙地看着孔佳手臂后方被拉开的窗帘,原来已经放晴了,太阳看起来也好明媚的样子。随后才想起来回答她的问题:“哦….明天就考试的话,现在打小抄是不是太晚了?果然还是应该睡回笼觉的吧?”

“要睡你自己睡吧,我还要去图书馆学习。”

“哦,那你早去早回哦,祝你考试顺利。”我带着哈欠的声音呼出这句话,然后趴着身子准备继续睡下去。

没成想后来还是被揪起来去帮她拿衣服。

“因为衣服还没有干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回去拿不就好了?”

“我可是女生欸,穿着睡衣出门被看到要怎么办?”

“没有关系,反正你的身材只要戴上睡衣帽子上的兔耳朵就看不出你是女生了,而且住的还很近,不行的话翻窗走也可以,我这有根晾衣架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你…….”

必须承认孔佳扭人的力道真是清爽无比,刚刚还搭着眼皮半死不活和她说话的我,一下子就被疼得吼了出来:“干嘛呀,我说错了什么吗?”

这下我完全清醒了。不只如此,还要捂着半边胳臂下楼帮她拿衣服过来。

但是我为什么还要被吐槽直男审美啊,明明是你的衣服好吗。

“你真的不去吗?图书馆欸,里面有好多书。”在客厅吃泡面作早餐的孔佳一边吸着面条一边兴奋地给我说。

“图书馆没有书才怪的吧,又不是没去过。”

“欸~~”孔佳露出相当不可思议的表情:“第五竟然去过图书馆。”

“唔~有些时候要查些资料的时候就会去,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是什么样的资料啊?”

说来惭愧,是类似《如何只用清水和浴缸冲洗银盐照片》的书籍,当时一直觉得自己冲洗相片是很酷的事情,但是又联想到俊杰屋子里的醋酸味,所以才产生了这种想法。最后当然是找不到的啦,所以就乖乖地把相片送到俊杰那里冲洗。不过这种事情我自然不会告诉她,所以就故作深沉地对她讲一些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有的没的事情:

“你知道相片的历史吗?十八世纪的时候,法国的一个人造出了第一张相片,不过步骤非常繁琐。后来的人们又对结构进行了调整,使得曝光时间从八小时缩短到三十分钟。而这仅仅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而我查的那些资料里,就包含了这些。”

我看到孔佳对我投来无兴趣的呆滞的神情。我没有骗她,这些是书上明确写着的。只不过……我说的这些内容是我在查找“那类”资料时,无意中瞥见的罢了。

“你平时就看些这么没营养的书吗?”

孔佳这么说要我有些恼火,“难道教科书就是有营养的书籍吗?”不过我却只说了“虽然我不是摄影家,不过快点像世界上的所有摄影爱好者道歉。”这样的话。

结果她却说什么“我说的只是第五一个人喔,所以不需要道歉。因为你看什么书都很没有营养啊,就像这碗被你泡了太长时间的泡面一样。”

虽然我知道她是在说泡面,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我啊?

“那我走喽,午饭你就自己吃泡面吧。”她这么说着,就把泡面碗丢给我。自己处理掉啊。

就算她要做饭的话,我也需要衡量一下泡面与黑暗料理的口味孰轻孰重。答案是当然的了,我还是继续吃泡面好了。

但是我看着她离开时的背影,突然有奇怪的感觉。她病了吗?

“你没事吧?”我叫住她。

“哈?你在说什么啊?“

“啊啊,没什么,我是想说….你没有发烧…..什么的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走了啊。”

某种感觉唆使我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直到出租车走后,我还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我曾见到过某个人的消失,不过是谁已经记不起来了,就连这件事本身也许只是个梦也说不定。我只记得那个人离开时的背影变得轻飘飘的,像沙漠中的炊烟缥缈不定,远远看着那个背影,就要融入透明月亮升起的黄昏之中。

现在的孔佳,看起来就像这个样子。

图书馆离我们这里很远,所以就算打车也要半个小时才能到达。所以,我在这期间打电话给孔佳,要她到图书馆后一定要回电话给我。虽然知道这是完全行不通的办法,如果她真的消失了,我也不可能记得要她回电话这件事情。只是,如果不做什么的话,总有不踏实的感觉。

纯粹的心理安慰。

果不其然,二十多分钟后我接到了孔佳的电话,里面是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喂喂,我到了哦,这样可以了吧。”

“啊,恩…..”

“搞什么啊,非得弄得像男女朋友一样。”

当然了,虽然不是那种关系,不过如果你消失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目前来说,政府发的补给品都是孔佳来领,早饭一部分也由她来做。更重要的是,你答应我的两科作业要怎么办?

这种话当然没有对她说出口,我只含糊着挂掉了手机。回头确认时间的时候发现不过才九点而已。是不是一个小时的时间太短了。还是我多心了?不过……就算这么想也根本没有什么作用的吧。我持续给孔佳发短信直到下午,虽然她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过最少她还没有消失。又过了一会儿,我收到了班主任给我打来的电话,是因为有份考试协议要我签一下。

虽然毕恭毕敬,点头哈腰地从电话里答应着,不过老实说,班主任打给我电话的那一刹那,我甚至认真考虑过要不要请假旷考算了。虽然我们班主任一点也不凶,责令我回家反省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嘱咐我:“以后不可以发生这种不尊重老师的问题,在家的两个星期也不可以忘记学习。”

但是,只是在话筒里还好,只要看着老师的眼睛,就会莫名其妙地说不上话来。明明就住在隔壁,很长时间甚至是由一个监护人照顾的。为什么孔佳就能泰然自若地和老师交谈呢?

果然…还是请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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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网文 初凝丹田 位列仙班 大神崛起 一统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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