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身影，如疾风迅雷般在战场上来回交错，碰撞的那一瞬间，有点点金色火花迸溅。在肉眼看不到的虚空之中，漆黑的混沌魔焰与熊熊燃烧的秩序之炎争锋相对，互不退让。

人类少年的身周，似乎有火焰燃烧，却又很快熄灭，转瞬即逝，让人几乎以为是幻觉。

可是，那并非是幻觉，而是要素觉醒的先兆。当这火焰彻底实体化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少年已经彻底掌握了名为火之要素的力量，拥有足以和眼前的敌人一较高下的资格。

前提是，他能活下来。

如潮水般涌来上的低级魔族正在靠近那片战场，如果任由它们继续前进的话，唐恩的处境就会十分糟糕。

将一切看在眼里，格鲁和贝尔心急如焚，前者咬牙，抓着长剑，站起身来，半个身子探了出去。贝尔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你想干嘛！”

“当然是去帮唐恩啊！”格鲁狠狠地瞪了贝尔一眼：“你怕了吗？”

贝尔出乎意料地和格鲁对视着，毫不畏惧：“没有指挥官的命令，擅自出击，就是在违抗军令！”

“再说了，光凭你一个人，能有什么办法？”

他的话让格鲁无法反驳，虽然说要帮助唐恩，但只凭他一个人的话，根本无法挡住那么多低级魔族。

除非……

“除非指挥官愿意下令出击。”

贝尔沉声说道：“除非这样，否则，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要让指挥官倾尽整个第五军团的力量，仅仅是去为了保护唐恩，这可能吗？

格鲁握着剑的手青筋暴突，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现在的他，只是感觉很悲哀。

以前的自己，什么也做不到，而现在，也一样吗？

脑海中恍惚浮现出很多很久之前的场景，那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想遗忘，但最终却不得不铭记的场景，在自我与现实的矛盾中，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印刻在脑海里的苦痛，也越来越深重。

悲剧无时不刻都在重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要这样吗？

“绝不！”

格鲁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眼中浮现出坚定而决绝的光芒：“哪怕只有我一个人……”

“喂，你！”

贝尔猜到了格鲁的想法，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这样，绝不是正确的选择。

贝尔张口欲言，忽然，有“呜呜”的号角声响起，顿时，两人都愣住了。

那是迎战的号角声。

意识转过头去，顿时看到，第五军团的指挥官芙蕾娅骑着马，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眺望魔潮来袭的方向，她精致的脸庞上沾染了血污，盔甲也满是划痕，不再如之前那般一尘不染高雅纯洁，但看上去反而多了几分英武与神圣。

面对士兵们的注目，她缓缓举起手中长剑，指着前方，在肃穆的号角声中，开口喊道：“全军——”

“迎敌！”

话音落下，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紧跟在她身旁的是那些身经百战的家族护卫，虽然遍体鳞伤，但气势依旧高涨。

绝不能，让那些低级魔族靠近唐恩的战场。

其他人不清楚，但芙蕾娅心里很明白，只有唐恩才是最后的希望。整个战场上，只有他才拥有威胁那名高阶魔族的力量。在他拖住魔族骑士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凡纳伊的守军就已经差不多把原先的颓势给扭转了回来，只要唐恩能斩杀魔族骑士，那么，失去了指挥官的魔王军就只是一盘散沙，迟早会被凡纳伊击溃。

，如果唐恩被魔族骑士击杀，那么首当其冲迎来溃败的，将会是她以及她所率领的第五军团。

无论是为了大局着想还是为了其他理由，芙蕾娅都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

哪怕，希望微乎其微。

* * *

娅的带头冲锋下，第五军团的士兵很快和涌上来的低级魔族碰撞到一起，展开了残酷的厮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双方都避开了最中央的战场，也就是唐恩和魔族骑士交战的战场。

级魔族是被魔族骑士身上散发出来的高阶魔族的威压所震慑，而第五军团的士兵却纯粹是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哪怕只是对付眼前的魔潮，都已经足够吃力，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唐恩身上。

里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在第五军团冲锋的队伍中，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比如，冲锋在最前面，英姿飒爽的芙蕾娅，如同花朵一样绽放在战场之中，美丽却又致命的锋芒收割魔王军的性命。当然，他也看到了格鲁和贝尔的身影，他们都在努力战斗着，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是心甘情愿也好迫不得已也好，他们都在战斗。

所以，自己，也应该努力才对。

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胜利，这样才对。

可是，有的时候，不是拥有信念，就能决定一切。

“噗！”

长枪横扫，重重地击打在少年的腰部，将他拍飞，少年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在半空中划出妖艳的血色轨迹。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痛楚从后背传来，少年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顿时，岩石四分五裂，碎石飞溅。

真是狼狈。

倒在地上的唐恩抹去嘴角的血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尚未站稳，眼前却忽然有一只漆黑的猛兽袭来，巨口大涨，要将他吞噬。视野被黑暗所覆盖，一丝恐慌遁入少年的脑海，但这只是一瞬间，下一秒，金红色的火焰从虚空中冒出，化为巨大的手掌，紧紧地扼住漆黑猛兽的咽喉。在不断的燃烧之中，二者相互纠缠，互不退让。

千钧一发。

唐恩心中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一对血红色的眼眸在阴影中睁开，随后，如同挣脱水面一样，魔族骑士手持长枪，骑在夜魇战马上，从黑暗中一跃而出，朝着唐恩飞驰而去，速度飞快，如离弦之箭。

唐恩下意识举起手中长剑，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的火焰缠绕着剑身，传递给他温暖与力量。但是，更加深沉更加浓厚的黑暗很快就包裹了他的身体四周，将他站立的地方化为了一片黑暗。

额头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唐恩瞳孔收缩，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手腕已先有了动作，长剑挥出去的那一瞬间，黑暗中也有什么刺了过来，二者碰撞，“叮”的一声，有金色的火花迸溅，点亮了少年的眼眸。

随后，磅礴的金红色火焰从虚空中冒出，一下子将眼前浓厚的黑暗焚烧殆尽，被燃烧的黑暗之后，魔族骑士的身影暴露在了少年的视野之中。

察觉到这一点后，魔族骑士冷哼了一声：“我倒想看看它能帮你撑到什么时候！”

所谓要素之力，可不是无穷无尽的，像唐恩这种还未完全觉醒要素的人，体内的要素之力很少。为了抵挡魔族骑士的进攻，要素之力不断消耗自己帮助唐恩，到了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差不多，就是你的死期了！”

魔族骑士举起手中长枪，目光冰冷。从他的身上、铠甲上，乃至胯下的夜魇战马上，象征混沌的魔焰好似感受到了呼唤一样，逐渐朝着他手中的长枪汇聚而去。唐恩的心中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妙，向前一步，长剑挥出，直指魔族骑士的心脏，剑锋闪烁寒芒。

然而，那凝聚起来的魔焰缠绕着长枪，竟勾勒出了一条巨大的蟒蛇，一半在黑暗中匍匐，一半在虚空中缠绕。

蟒蛇抬起头，目光猩红，犹如鲜血。

被这条蟒蛇的视线注视着，唐恩的手顿时一僵，一闪而逝的寒芒被燃烧的漆黑魔焰覆盖，心脏好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就连思维也凝滞在了这一刻。

瞳孔涣散，目光空洞，少年好像失去了自己的存在。恍恍惚惚之间，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好像有毒蛇在体内穿行着，用尖利的毒牙噬咬着自己的心脏，注入毒液，让它逐渐腐朽，溃烂。

噗通——噗通——

心脏跳动的速度被无限放慢，而声音却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在少年的脑海内不断回荡。当这声音最终消失时，也就意味着，名为唐恩的少年，其命运迎来了终结的那一刻。

一切，都结束了。

——本该结束了。

一簇火焰，金红色的火焰，不服输似的，在虚空中蓬勃燃烧了起来。

那并非是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的火焰，而是真正的，能够被肉眼观察到的火焰。

被这火焰灼烧着，噬咬少年心脏的毒蛇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后像遇到了天敌一般，狼狈不堪地从少年的体内逃了出来。

这是……实体化后的秩序之炎！

魔族骑士眼中的血红色光芒剧烈跳动，他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连忙一拍跨下战马，一瞬间退到了数十米外，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唐恩。

少年回过神来，凝滞的思维又重新回归脑海。这时候，他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还好，及时用米斯特里尔支撑住，没有倒下。

有风吹过，虚空中的火焰被拉长。

一瞬间，战场上的两个人目光都被这团火焰所吸引，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得只能听到唐恩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少年温柔而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小小一团的、金红色的火焰又安静地燃烧了一阵，但最终，还是不甘地在风中熄灭消散。

它熄灭的那一刻，唐恩和魔族骑士同时呼出一口气，只不过，前者是因为遗憾，而后者却是因为庆幸。

“你害怕了？”

唐恩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嘲讽。

“你本可以捡回一条命。”魔族骑士骑着战马向唐恩走去，走得很慢，似乎还在警惕什么：“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幸运而已。”

“如果，你能早点掌握这股力量，那么，死的人就会是我，你很遗憾么？”

“一点也不。”唐恩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就是这样而已。”

“这么说，是在悔恨吗？”

“不能算是。”

“渺小的爬虫，也就只会嘴硬罢了。”

魔族骑士终于来到了唐恩面前，确定了眼前的少年真的没有反抗的力量之后，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唐恩，语气冰冷：“掌握了讨魔剑术的人类啊——”

“永别了。”

举枪，刺下。

风声呼啸。

少年亦举起剑，做出反击的姿态。

虽然，不过是为了在临死之前，表现出一名剑士应该有的尊严而已。

头顶的长枪，离自己越来越近，但时间却好像放慢了，让少年还能来得及去想其他无关的事情。

他想到了特蕾西亚，她总说自己可以成为一名伟大的剑士，可自己却好像辜负了她的期待；他想到了老爹，老爹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惜自己再无法知道那是怎样的故事；他想到了芙蕾娅，那名少女，似乎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不单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他还想到了格鲁和贝尔，那是自己来到凡纳伊后结识的，应该说是好友的存在吧，因为自己，他们现在也要死在战场上了，只是这么一想，就让人觉得很难受。

自己，好像还忘了和格鲁说一句话——

“为了仇恨而挥剑，果然，还是不如为了保护他人而挥剑啊！”

少年闭上眼，耳畔风声凛冽。

“锵——”

长剑，被挑飞。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唐恩。”

有人在耳畔，轻声说道。

鲜血飞溅，在半空中点点绽放，一如罂粟，美丽而妖艳。那是，牺牲者的鲜血。

少年下意识睁开眼，却见一个人影缓缓倒下。

他神情呆滞。

“格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