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回到驻地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了。打开房门,却见格鲁和贝尔都在房内,格鲁举着长剑在练习剑术,看他大汗淋漓的样子,显然已经练了有一段时间了;而贝尔则拿着水壶,胖胖的身子缩在床上,小口小口抿着水壶里的酒,时不时还要做出陶醉的表情,看得唐恩内心有点好笑。
见到唐恩的身影出现,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投来目光。
“你回来了,唐恩?”贝尔把水壶塞上,往被窝里一塞,然后迫不及待,又有点紧张地问道:“结果怎么样了?你不是和那个小妞……我是说军团长大人去城主府参加了什么作战会议吗?最后的结果呢?”
格鲁的表情没有他那么激动,但握着剑的手力气却不经意加大了,目光闪烁不定,显然内心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唐恩见此,笑了笑,毕竟是关系到数万人生死的事情,他们会有这种表现也很正常。只是,对于这件事,他反而没有什么好说的,芙蕾娅和城主等人讨论战局,商讨细节的时候,他在一边旁边,全程没有说一个字,因为他对这些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那些高深的术语听起来更是云里雾里的。
若要说硬要给出个结果的话……
“只能说,已经想到了办法吧?”
唐恩挠了挠脸颊。
这个答案显得比较模糊,但对于贝尔和格鲁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那就好!”
贝尔松了一口气,格鲁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魔王军给所有人都带来了恐怖的压力,他们虽然没有上过正面战场,却也已经在高阶魔族的袭击下提前感受到了这一点。
得知城主府已经想出了办法,心里有了底气之后,贝尔也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说起来,唐恩你呢?你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城主府难道没有什么奖赏吗,比如给你个军团长当当?”
他的口气倒是蛮大的,好像军团长是大白菜一样。
格鲁“哼”了一声,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唐恩可不是像你那样的人。”
“你!”
贝尔很轻易地被格鲁的话语点燃了怒火,毛毛虫似的眉毛皱紧,几乎要跳出眉头。
自从上一次的事情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就一直很僵硬。虽然唐恩用喝酒的方法稍微调和了两人关于那场战斗的矛盾,但他们还是时不时便会吵起来,而且次数比起之前更加频繁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唐恩看在眼里,反而觉得他们的感情好像还挺不错的。
“奖赏什么的,城主说会等到战争结束后再给我,毕竟,如果守不住凡纳伊,那什么奖赏都没有意义。不过,芙蕾娅……大人倒是把我提拔为了她的,嗯,贴身护卫。”
唐恩话音刚落,就见贝尔眼睛眯起,用别有深意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贴身护卫?”
他此刻的神情很猥琐,而且语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方面。
“怎么,哪里不对吗?”
唐恩倒是没有察觉出他语气的不对劲,疑惑地问道。
“没,没什么。”
贝尔见到唐恩的反应,不知为何很失落,又有点不死心:“唐恩,你想想,她不是都有那些家族护卫了吗,为什么还要提拔你去当她的‘贴身’护卫呢?你说,她是不是……”
他刻意在这里断开,试图制造悬念,但对于唐恩来说完全没用,少年歪了歪头:“是什么?”
“没什么。”
贝尔沮丧地低下头,格鲁一声嗤笑:“我说了,唐恩可不是像你那样的人。”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不明白?
唐恩挠了挠后脑勺,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敲响了,还没等唐恩过去开门,门外就传来了略微熟悉的男子声:“唐恩阁下,在吗?”
“奥伊先生?”
然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顿时有点惊讶,跑过去打开门,身着重甲的男子就站在门口,不过这时候,他已经解下了头盔,第一次让唐恩看到了他的面容,是五官笔挺,面有刀疤的中年男子,面色沉稳,饱经风霜。光从面相上来看,让人觉得极为稳重却又性情刚烈,倒是和唐恩心中的形象差不多。
“您有什么事吗?”
唐恩看了看外面的夜色,稀疏几颗星辰,显得格外黯淡。
“小姐请你过去一下,说是有要事商议。”
奥伊的回答出乎唐恩的预料,但是仔细想想,芙蕾娅也不像是那种会信口开河的人,她说是要事,那肯定是十分紧要的事情。于是不再犹豫,和格鲁以及贝尔打了个招呼后,便跟着奥伊出门,往驻地里芙蕾娅的住处走去。
只是,临走前,贝尔脸上的笑容有点古怪,似乎还有点猥琐。
那是什么意思?
唐恩苦苦思索,却一直想不到贝尔的笑容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几分钟后,奥伊带着唐恩来到芙蕾娅房间的门前,朝唐恩行了一礼:“小姐只说过要见你,所以,还是请唐恩阁下自己进去吧。”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唐恩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摸了摸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敲了敲门,木质的房门发出“哐哐”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上显得格外响亮。
“请进。”
出乎意料,门内很快便传来了少女清脆的声音。唐恩没有犹豫,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走入房间后,首先入目的是壁炉里熊熊燃烧的橘黄色火焰,整个房间都没有点灯,一切笼罩在黑暗之中,只有壁炉那里绽放出温暖的光芒,好像黑夜里的篝火,给疲惫的旅者心灵的慰藉。木柴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音,少女就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这个时候的她终于从那身铠甲的束缚中挣脱开来,换上了符合她性别与气质的露肩连衣裙,一头柔顺的青色长发顺着光滑的肩膀垂下,看似散乱,却又衬出一种优雅的气质。翠绿色的眼眸如宝石,在火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另一种光芒,让人觉得她的目光分外深邃,好像夜幕一样无法看透。
她好像精灵一般美丽。
虽然唐恩只是在书本上见到过关于精灵的记载,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这美丽种族的名头来形容眼前的少女。
“你来了?”
精灵般的少女芙蕾娅转过头:“先坐下吧。”
她指了指眼前空着的另一张沙发,说道。
唐恩点了点头,也没想太多,走过去坐下来,然后开口问道:“奥伊先生说,你找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两个人中间只隔了一张小小的圆桌,在少年的目光中,少女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古怪,她看着唐恩,似乎很不解:“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说什么?”
唐恩比她更加不解。
“我原以为你会误会的,我这么晚找你过来。”
“误会?”
少女的解释让唐恩眨了眨眼:“我要误会什么?”
“没什么。”
少年的单纯让芙蕾娅有点无语,她摇了摇头,把多余的想法都甩出了脑海,说道:“既然你没有误会,那当然是最好的。我找你来,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首先,关于今天下午的事情,我得和你说声抱歉。”
“啊?你说那个吗?其实,我无所谓的。”唐恩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想:“我也是一名士兵啊,既然参加了军队,那就一定要上战场,没什么好抱歉的。再说了,除了这个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采用,你是指挥官,肯定要从大局考虑的。就算你不说,城主他们说不定也会提出同样的计划。”
“可是,这个计划的成功率很低。”
“没有什么计划能够做到百分百的成功吧?”唐恩笑着反问道:“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芙蕾娅沉默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谢谢你。”
“分内之事而已,不过,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说吧?”
唐恩很清楚,芙蕾娅不可能只是为了道歉就找他过来。
少女点了点头,站起身:“稍等一下。”
她转身走入黑暗中,唐恩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黑暗中伫立了很久,最终才转身走出黑暗,又回到壁炉旁边。此时,少女的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外表古朴大方,剑身修长而锋锐,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点点寒芒;剑柄处雕刻着华丽的花纹,好像盛开的花朵,分外美丽。花与剑的结合,像是玫瑰一样,动人的外表下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芙蕾娅抚摸着手中的长剑,眼中的神情很复杂,既有追忆缅怀,也有失落不舍。
唐恩把一切看在眼中,没有说话,这复杂的感情,他也曾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那就是自己的老爹。虽然程度不同,但大体上是同样的感情。
每一把剑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或感人或悲伤的故事,握着剑的人,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传递给了剑,于是,剑就成了情感的寄托。只是,除了知晓故事的人以外,其他的人握着这把剑时,或许不会感受到其中的喜怒哀乐。
寄托着情感的记忆,是剑的钥匙。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终于从这种缅怀追忆之中挣脱开来,她眼角似乎有些许晶莹。少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抹了抹眼角,然后把剑放到圆桌上,语气肃穆而庄重:“唐恩——”
“我把它,赠与你。”
“你要执行的,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任务,所以需要一把更好的武器。”
“我把这剑赠与你,若你能完成任务并活着回来,它便是你荣耀的象征;若你无法完成任务而葬身沙场,那它便是你的墓碑。”
“只希望你尊重它铭刻的光辉。”
少女的表情,格外严肃,不似在开玩笑。
火炉“噼啪”燃烧着,少年沉默了许久,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很抱歉,但是,我不能接受。”
芙蕾娅愣住,随后有点焦急,她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唐恩阻止了:“我知道这是你的好意,但我也知道,这把剑对于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曾经,也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过她赠送的剑,后来剑死了,而那个人也离开了。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剑,不是能够随便赠送给他人的礼物。”
芙蕾娅眼睛睁大,她注意到,唐恩所说的,不是剑坏了,而是,剑死了。
“剑和人一样,是有生命的。”
“寄托了你信念的剑,如果离开了你,失去了你的信念,它就会死掉。”
“至于我,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也有自己的剑。”
少年拔出腰间长剑,剑身在火光照耀之下,闪烁星辰的光辉。
那是他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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