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怪物！”

颤抖的声音在愈发凄厉的暴雨中也显得无比清晰。

顿时，好像打开了恐惧的开关，就在刚刚还握着长枪对那些牛角蝎尾的低级魔族发动进攻的人类士兵们眼中逐渐泛起了畏惧与绝望的色彩。

在见识到夜魇骑兵那恐怖的冲锋之后，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信心与胜利的希望被轻而易举打破，他们再没有勇气去和眼前的魔王军战斗了。

有人开始后退了，仅仅是一小步，却带起了无法避免的连锁反应，几乎是在一瞬间，整个第五军团的士气一落千丈，他们忘却了芙蕾娅曾经对他们说过的一切鼓舞的话语，被恐惧与求生的本能驾驭着，想要逃离这片战场。

然而，战斗已经开始，没有人能够逃离，只要还有一个魔王军的士兵存在，他们都必须战斗到底。哪怕他们不愿意，那些从混沌中诞生，只为了传播恐惧与绝望的怪物也不会放过他们。

“吼！”

一声怒吼，锋锐的利爪划破了皮甲，从一名人类士兵的腹部穿过，开出一个巨大的血洞。那士兵脸色苍白，呜咽着，却呻吟不出，身体颓然倒下，血液在暴雨冲刷中，顺着地势一路流淌。

因为高阶魔族的出现，这些魔族士兵的情绪更加激动，它们不但没有因为自己的同伴也惨死在夜魇骑兵的冲锋之下而感到悲伤，反而因为这惨烈景象的刺激更加狂热更加疯狂，没有智慧只有本能的它们，显然更能适应这残酷的战场。

声怒吼为引子，魔王军开始了反击。被夜魇骑兵的冲锋打散了阵型，又因为指挥官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第五军团如今已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的状态。牛角蝎尾的怪物在雨幕之中踩踏着漆黑的魔焰，肆无忌惮地屠戮着这些士兵，攻守之势瞬间变换，原本分割魔族逐个击破的人类士兵，此时反而被这些毫无智慧的魔族分割开来，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整个战场变得无比混乱，嚣狂的吼叫声与凄厉的哀嚎声交替响起，芙蕾娅注视着这一幕，面色惨白。

她本应该及时下令重组阵型的，然而，就因为那么一会儿的失误，顿时，大好形势不再。有的时候，在战场上，从击溃到溃败，往往就是这么简单而离奇的事情。

身为指挥官，少女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学，但是，现在她所面临的难题不是这个。

“小姐，大势已去，我们掩护你，快撤退吧！”

有一名家族护卫焦急道。

“不行！”

下意识地，芙蕾娅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身为指挥官，她不能轻易逃跑，哪怕这场战役失败的最根本原因不在于自己，而在于凡纳伊的不重视以及之后的迟钝反应，但是，少女依旧固执地坚持着这一点。

更何况，就算想撤退，恐怕也不一定能行。

目光在身后的雨幕中一扫而过，虽然天色阴沉，视野很有限，但她却可以肯定，那改变了战局，让第五军团彻底走向溃败的始作俑者，夜魇骑兵此刻就在那雨幕之后，准备着下一轮的冲锋。

如果他们不能抵挡下来，那么，恐怕也会是最后一次冲锋了。

其实，现在的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暴雨天气本就不适合骑兵冲锋，如果她能够把剩下的兵力都聚集到一起，依靠着驻地防守，还是有一点几率赢下这场战役的。但关键的地方在于……她要如何把那些正在逃窜，完全失去了战意与斗志的士兵再次聚集到一起？

靠着自己身为指挥官的威严吗？在死亡的恐惧面前，那些人已不会再顾及这一点。就算勉强聚集到了一起，被击溃了信心的他们也已经没有战斗的勇气了。

她不仅要把他们聚集起来，还要给他们勇气，让他们继续战斗。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可能做到吗？

暴雨倾盆，打湿了少女的脸庞，眼帘低垂，眼睑逐渐将翠绿色的光辉掩盖，芙蕾娅低垂着头，此刻，耳畔不断传来护卫的催促声、士兵的哀嚎声以及魔王军的嘶吼声，好像是一出古怪的闹剧，格外讽刺。

忽然间，芙蕾娅听到了护卫的惊呼声：“小姐，快看！”

耳畔传来了利器划破雨幕的声音，紧跟着，是一声狂暴的怒吼，其中有几分痛楚，也有几分恐惧。但是，芙蕾娅听得很清楚，这绝非人类士兵的声音，而是魔王军的哀嚎！

有谁，在反击吗？

芙蕾娅连忙抬起眼望过去，顿时看到，黑发黑眸的少年，手握长剑，在战场上来回穿行，如同迅捷的闪电，手中长剑挥动时，带起一片银白色的光芒，下一刻，便会传来一声愤怒而恐惧的哀嚎。

他的剑，是令残暴的魔族士兵也为之恐惧的剑。

沐浴在暴雨中，少年的脸庞被雨水打湿，眼眸却明亮无比，好像夜空中的星辰，闪烁璀璨的光辉。

那是名为希望的光辉。

芙蕾娅看着这一幕，瞳孔逐渐收缩。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何为剑。

* * *

唐恩决定出剑，是因为他看到自己的战友已经开始溃败了。这种情况下，继续自己无谓的坚持，抱着相信同伴的想法，只会把自己拖入毁灭的深渊。

既然有力量，那么，就应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起码，要保护自己的同伴。

银光一闪，长剑在雨幕中划出一道优美的轨迹。

挥舞着利爪扑上来的魔族士兵连哀嚎都来不及，便倒在了地上，化为一阵魔气散去。

“跟紧我。”

唐恩小声，却是对着自己身后的格鲁和贝尔说的。

说完后，他不再理会四周的动静，丢下另一只手的圆盾，解除了不必要的负担后，大踏步朝着混乱一片的战场奔去。虽然是要以一个人的力量挽救整个局面，但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很久之前，在血壤森林之中，他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而去的。

那个时候，有特蕾西亚站出来为他收拾残局，如今这里唯一有能力的人只有他，那么，收拾残局的人自然也应该是他。

剑闪寒芒，又如游龙在雨幕之中穿行，所到之处，漆黑的魔焰纷纷熄灭。格鲁和贝尔紧跟在唐恩的身后，注视着唐恩的背影，前者目光狂热，后者却闪烁着复杂的神情，眼中似有愧疚。

唐恩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情绪，从握起剑的那一刻开始，他整个人就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眼里除了敌人，再也没有多余的存在。

漆黑的魔焰在战场上肆虐，却成为了为他指路的明灯，从特蕾西亚那里学来的勇者家族讨魔剑术，此刻终于发挥出了真正的威力，只需要轻轻一挥，敌人便会颓然倒下。

和数月之前的唐恩不同，现在的唐恩，经历了战火的洗礼，更加成熟，也更加强大，在他面前，这些低级的魔族士兵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唐恩手中的长剑便已经沾染了数十名魔族士兵的魔焰，但却依旧光洁锃亮，没有半点磨损，名为米斯特里尔的剑，是永不磨损永不折断的剑，正如唐恩此时的战意，炽烈燃烧，丝毫无损。

不知不觉间，他的身后聚集起了许许多多的士兵，他们都是在之前的溃败中失去了战斗的欲望，在魔王军的进攻面前岌岌可危的士兵。唐恩的长剑在斩杀魔族的同时，也将他们从危险的境地中拯救了出来，目睹少年灼热炽烈的战意，看着他不断前进斩杀魔族的身影，这些原本已失去战意的士兵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他身后，与他一起冲锋，在混乱的战场上，凝聚成一股强大的意志。

这股意志的源头，是唐恩。

到了最后，前方再也没有魔族踪迹的时候，唐恩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凿穿了整个战场，来到了芙蕾娅面前。

此时，他的身后聚集了从战斗中幸存下来的士兵，皆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能如之前一样，带领他们击败剩下的魔族，走出这次的困境。

然而少女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他们可以凭借唐恩的力量击败眼前的魔族，可是，就在雨幕之后，夜魇骑兵的下一次冲锋就要到来了，到那个时候，他们还能像现在这么乐观吗？

她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来，因为，到了现在，她在士兵们心中的威望甚至不如带着他们一路冲杀的唐恩更高，就算她开口下令，也只会是自讨无趣。

可是，就在此时，唐恩却做出了不仅是她，就连其他士兵都意料不到的举动——他缓缓屈身，单膝跪地，双手扶着手中长剑，抬起头，用璀璨如晨星的黑色眼眸看着芙蕾娅，表情坚毅，语气淡然：“指挥官大人——”

“请下令吧！”

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带领他们走出困境，但却不是唐恩，而是芙蕾娅。

战场上最需要的，不是以一敌百的猛士，而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

要让唐恩带着这些士兵脱离现在的险境，他是绝对无法做到的，唯一能够做到的，是芙蕾娅。

所以，他才会带头下跪，表示自己听从芙蕾娅的指挥。唐恩不是傻子，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表明态度的话，其他士兵是绝不会听从芙蕾娅的命令的。

地面在颤抖，雨幕中隐约传来了战马嘶鸣的声音。

夜魇骑兵团的冲锋，再次到来。

前有夜魇骑兵，后有魔族士兵，他们进退两难。

“时间已经不多了，指挥官大人。”

唐恩站起身，拔出剑，朝着芙蕾娅身后的雨幕走去：“我来拖住他们，剩下的魔族士兵，拜托了。”

芙蕾娅看着眼前黑发黑眸的少年朝自己走来，目光复杂，就在少年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开口问道：“有把握吗？”

“五分钟。”

唐恩回道：“我只能拖住他们五分钟，五分钟后你们无法解决的话……”

他顿了顿，又道：“我必死无疑。”

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死活。芙蕾娅的身躯轻微颤抖，随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还有……”

“谢谢你。”

少女从他身旁走过，唐恩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

他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了少女下达命令的声音，她又恢复了之前的风采，只是，大概是因为经受了这一次意外的缘故，声音之中，还多了几分沉稳与严肃。

在这片战场上，每个人都要学会成长，才足以活下去。

现在，让我来看看吧，所谓的魔族骑兵，到底有多强。

少年站在雨幕中，前方的黑暗里，有阴影悄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