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冬妮娅说的是“顺便”，但唐恩还是觉得很高兴。

脸上也不禁浮现出笑容。

冬妮娅看了看他身上的伤痕，挑了挑眉：“你的突破怎么样了？”

“额。”

说到这件事，唐恩脸上不禁浮现出尴尬的表情。

“很难。”

他低声道：“总感觉……没有头绪。”

不仅是没有头绪，甚至可以说是一头雾水。

虽然梵因蒂斯一直让他思考何为火焰的本质，但唐恩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既非炽热、也非磅礴；既非光芒、也非生机……所有唐恩能想到的答案，都被梵因蒂斯毫不留情地否定，以至于到现在，唐恩甚至不敢说自己是火之要素的觉醒者。

他连火焰的本质是什么都不知道。

冬妮娅看着他，淡淡道：“你会知道的。”

“嗯。”

唐恩以为冬妮娅在安慰他，便点头回答道：“我会努力的。”

然而，冬妮娅并没有在安慰他，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其实，唐恩早就已经知道，何为火焰的本质，只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而已。

只要他静下心来，认真思考，就一定能发现这个答案。

冬妮娅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她神情不变，平静地转移了话题：“你又做梦了？”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唐恩微怔，随即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复杂。

他想起了刚刚先后离去的梵因蒂斯以及梵夜，那两人现在究竟如何，是他很在意的事情。

“你看到了什么？”

冬妮娅又问他。

她似乎很肯定他在梦中看到了什么，或许，这也是天秤魔女的契约在发挥作用？

想到这里，唐恩面色微动，他把自己梦中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冬妮娅，最后，疑惑地问道：“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梦中的梵夜说他看到了我。”

“刚刚的梵夜也说认识我。”

“可我和他的时代相距了一千四百年。”

“如果只是梦的话，怎么可能改变注定好的事情？”

“我进入的，究竟是梦，还是真正的历史？”

一连串的问题，说明少年心中真的感到很困惑。

通过梦境回到过去这种事情，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像雾雨迷环那次便是。可那次与这次又有所不同，雾雨迷环的梦境，他只是扮演了沐，重现了千年前翠丽丝化身神树的那一幕，并未能改变什么；而这一次的梦，他居然隔着一千四百年的时间与梵夜产生了交集，甚至让后者因为他而产生灵感，建造黑色殿堂，保护死后亡魂，留下希望，使自己终于在此时得偿夙愿，再次与姐姐相见。这种事情，已经可以算是改变历史了吧？

然而，历史真的那么容易改变吗？

通过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唐恩不太相信，所以他向冬妮娅求证。

后者缓缓摇头：“不是真正的历史，是梦。”

“可是……”

唐恩还想说什么，却被冬妮娅平静地打断了：“梦是虚幻的真实，是对过去的揭示与对未来的预兆。”

“一千四百年前的梵夜并没有看到你，他只是看到了一种预兆。”

“而一千四百年后的梵夜说认识你，也是因为他看到了一种预兆。”

“那都是你的梦。”

魔女淡然地注视着唐恩，红宝石一般的眼眸中映照出他怔怔的面孔。

好一会儿后，唐恩才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一千四百年前的梵夜看到的人不是我，而是‘来自未来的注视’，那是他自己对于未来的预感；一千四百年后的梵夜认识我，是因为我刚刚从梦中醒来，经历了一个跨越千年的故事后，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面对千年前的那种预感一样？”

“可以这么理解。”

冬妮娅点头道。

“原来如此。”

唐恩低声喃喃，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他原本以为，自己总算做到了什么，不再只是一个漠然的旁观者，可谁知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

“你在想什么？”

冬妮娅忽然道。

唐恩愣了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心中却有些奇怪，冬妮娅很少会这么直接地询问他的想法，因为很多时候，她不需要询问也能看出来。

大概，这也是一种改变吧。

冬妮娅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沸腾灼热的熔浆之海走去：“跟我来。”

“额？”

唐恩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冬妮娅头也不回：“给你看一些东西。”

“可是，”唐恩犹豫了一下：“梵夜阁下要我在这里等他，我已经答应了。”

“没关系。”

冬妮娅淡淡道：“在哪里等都一样。”

“而且，我要带你去的地方。”

“和他有关。”

* * *

夜空下，梵夜与梵因蒂斯坐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背靠着背，仰望星穹。

风在吹动，带来远方谁的呼唤；火山口有阵阵热气冒出，因而附近并不寒冷，反而很温暖。

梵夜在给梵因蒂斯讲过去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在她走之后，梵夜追寻她的过程中发生的事情，有他走过留下足迹的地方、有他结识的性格各异的朋友、有他在遥远的地平线看到的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有那个一直陪着他踏遍大陆的来自未来的旅者……其实大部分事情梵因蒂斯都知道，因为那个时候她一直默默地跟在梵夜身后，感受他的气息，虽然不敢直接出面与他相见，但也了解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

这些事情在之后一千四百年漫长孤独的岁月中，成为了她唯一的慰藉与依靠，支撑着她度过每一个星辰寂寥的夜晚。尽管如此，尽管早已将它们铭记于灵魂的最深处，但梵因蒂斯依旧没有阻止梵夜，而是任他这么一直讲着，用温和中带着喜悦的语气，讲述那些在他看来很值得与自己的姐姐分享的事情，就像一千四百多年前那个年幼单纯的少年一样，每当有了那么一点突破、或者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便一定要激动兴奋地与姐姐分享。

既然这样，那么，梵因蒂斯也就像一千四百多年前的那个她一样，静静地听他讲述，感受与他一样的心情，或者高兴，或者哀伤。

从烈焰中诞生的双子姐弟，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

无论很久之前，还是很久之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夜空中星辰的位置不停地移动变换，梵夜的讲述声顺着风一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讲着讲着，他忽然讲到了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就是莫德里奇的事情。

“一千四百多年前，我的确在人世间留下了自己的血脉，但我没想到他们可以传承这么久。”梵夜轻声道：“原本滞留在人间，只是为了等后来某一个人能找到我而已，结果最后等来的居然是自己的后代，这倒是让我有点……出乎意料。”

他笑了笑。

不过，梵因蒂斯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你娶妻了？”

女子皱着好看的眉毛，不知为何，明明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但听到他亲口讲述出来时，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爽。

“嗯。”梵夜点头：“过去了很久，我忘得差不多了，不过还记得一些。”

“我是在寻找姐姐的过程中遇到她的，她和母亲一样是龙人，而且，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女子。”

为何，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莫名的熟悉。”

“于是就和她走得近了点，还对她说了姐姐的事情，说我一直在找你，又说了各种各样的事，大部分都已经忘了，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我们结婚了，还有了好几个孩子。这成为了束缚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一条锁链，牵着我安定了一段时间，让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踏遍世界各地，寻找姐姐的踪迹。”

“不过，她的实力并不强，所以，比我更早去世。”

梵夜说到这里，表情不见哀伤，只有感慨：“她走后又过了几年，我和她的孩子也长大了，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培养他们，让他们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独立，即使没有我，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于是，束缚我的最后一条锁链也被我斩断，我再次踏上寻找你的道路。”

“旅途中我一直回忆她的音容笑貌，并且思考一个问题，最后终于思考明白，我初见她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因何而来。”

梵夜一顿，随即轻声道：“她很像你，姐姐。”

梵因蒂斯的身躯微微一僵。

“不仅是长相，性格也是，姐姐。”梵夜有些遗憾：“可惜她唯一和你不像的地方是实力，所以，才会那么早离开我。”

“那是你的错觉。”

梵因蒂斯眼帘低垂，漠然道：“你说她是个温柔善良的人，而我不是。”

炎魔女王一生追求力量，亲手杀死了无数敌人，温柔与善良这两个词早已与她绝缘。

但是。

“未必哦，姐姐。”

梵夜仰起头，赤色的眼瞳容纳了漫天星辰：“我一直都觉得，姐姐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以后，又或者是现在。”

“一直都是。”

语气坚定笃信。

“是吗？”听了他的话，梵因蒂斯心中泛起了异样的情绪，但她压抑住那种汹涌的情感，故作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梵夜眯起眼，温暖灿烂地笑着：

“因为，姐姐的力量，一直都是为了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