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无数次渴望着再次相见，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却开始抗拒。
这种情感，名为爱。
巨大的岩石被熔浆沐浴烈焰灼烧，最后冷却出宛如黑夜一般的色彩，梵因蒂斯坐在上面，仰望夜空。没有月亮，唯有一颗两颗的星辰闪烁，今夜又是无月之夜。
背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随后是他久违熟悉到陌生的声音：“姐姐？”
她没有回头：“你来干什么。”
“我说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淡漠冰冷的语气，像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但他不会相信，因为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
“都这么久了，姐姐还是一样固执呢。”
名为梵夜的男子笑了笑，随后走过来，缓缓在她身后坐下，两人背靠着背，能感受到彼此传递过来的温度。
“既然姐姐不肯见我的话，那就不要见好了。”
他轻声道：“这样应该不算相见吧？”
“……”
梵因蒂斯沉默地看着夜空，没有回答。
假如只有目光与目光的对视可以叫做相见，那两人自然没有相见。
可是，真正的相见，永远都是心灵与心灵的触碰。
就像现在，寂静的世界里，隔着单薄的身躯，听到了彼此舒缓平静的心跳声，如此靠近的距离，怎能不叫相见呢？
扑通——扑通——
胸腔内的阵阵起伏，每一下，都踩在了两人呼吸的韵律上，如此吻合，像是跳跃燃烧的火焰，永不熄灭。
两人都没有说话，有风吹来，带来星星的低语。
“姐姐。”
终于，他先开口了，声音平静中带着淡淡的欣喜：“好久不见。”
梵因蒂斯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轻轻点头：“嗯。”
很平淡很冷漠的反应，却让梵夜很高兴，他眯起眼，笑得温暖灿烂：“我很想你，姐姐。”
“嗯。”
“我一直都很想再见姐姐一面。”
“嗯。”
“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吧？”
“……”
不管梵夜问什么，梵因蒂斯的回答都很冷漠，唯有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她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如果要照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来回答，那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可惜，她一直心有愧疚。
“姐姐，”梵夜并不在乎梵因蒂斯的反应，他忽然变得很激动，许多早已被岁月冲刷干净的回忆在此刻居然又涌上了脑海，令他恍若回到了一千四百年前，她从未离开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也是像现在这样一起看星星的。”
“那个时候，你给我指了很多星座。”
“我都还记得。”
“那是天鹰座、那是白王座、那是鸢尾座，还有……”
他的手指在夜空繁星上来回移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时，梵因蒂斯默默地摇了摇头：“找不到了。”
“诶？”梵夜有点惊讶：“为什么？”
“变了。”
梵因蒂斯简单地回答道。
这个回答让梵夜一下子怔住，反应过来后，有些失神。
一千四百年过去，人会变，世界会变，天上的星星当然也会变。
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可梵夜偏偏忘了。
或许，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一千四百年前的那个世界。
想通这一点后，梵夜缓缓收回手指，背靠梵因蒂斯，轻笑了一声，语气颇为感慨：“是啊，都变了，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了。”
“不过。”
他高兴且庆幸地笑着：“姐姐没有变就好。”
没有变？
听到梵夜的话，梵因蒂斯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变？”
“如果现在的我已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我了呢？”
“你还会抱有天真的幻想吗，梵夜？”
凌厉的质疑宛如一把把刀子，刺破了表象，深入到骨髓，令人痛彻心扉。
女子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问完之后，背后的人身躯僵硬了一瞬间，然后一下子没了声响，他大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所以选择了逃避。
她把他问倒了。
可这分明不是她想做的事情。
女子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
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为何还要在久别重逢之后用如此冰冷的话语捅破真相，让他不得不面对残酷的命运……即便是不肯认输、即便是嘴硬、即便是痛苦，也不应该固执到这样的地步啊！
斯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口是心非，她想，最好时光能倒流，那时候，她一定会收回话语，像之前一样，平淡地回他一句：“嗯。”
这就够了。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她也不能悔改。
气氛在梵因蒂斯的话语后变得僵硬沉默，梵夜没有回答，梵因蒂斯也没有说话，火山口仿佛隔绝在了世界之外，一片寂静，唯有两人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舒缓平静。
许久之后，梵夜忽然轻笑一声：“那样也挺好的啊。”
梵因蒂斯微微一怔，她听到梵夜继续说道：“无论我的幻想是否天真、无论姐姐有没有改变，我觉得都好。”
“毕竟，姐姐还在这里。”
“我也在这里。”
如此简单而直接的理由。
对于梵夜来说，这个世界改变了什么其实无所谓，让他最眷恋最难以忘怀的，始终只是某一个人而已。
不知为何，梵因蒂斯忽然很想回头，想看一下，现在的梵夜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能，是记忆中那个温暖阳光的笑容吧？
她低下头，轻声道：“嗯。”
于是梵夜笑了。
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在家里等了很久，最后终于等到姐姐回来时露出的笑容，笑得很开心，也很腼腆。
“姐姐。”
他说：“我很想你。”
“嗯。”
“我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
“嗯。”
“姐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熟悉的沉默，但很快，后面多了一句低沉而坚定的回复：
“嗯。”
* * *
冬妮娅没有刻意去听梵夜与梵因蒂斯的对话。
时隔一千四百年后的再度相见，他们需要只属于自己的一段时间。
小猫人倒是对她的目光以及她刚刚所说的话很感兴趣，不停地追问“什么意思”、“什么结局”、“你看到了什么”，即便冬妮娅始终没有回答也锲而不舍，似乎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最后，冬妮娅似乎不耐烦了，扭头望着她，红宝石一般的眼眸中映照出小猫人期待兴奋的模样。
“怎么了？”
她眨巴着眼睛。
“没什么。”
冬妮娅轻声道：“你困了吗？”
“诶？”
轲歪头：“不会啊，一点都不困。”
猫可是夜行动物。
“是吗？”
冬妮娅便伸出手指，趁小猫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她额头轻轻一点：“那就睡一觉吧。”
“唔、姆？”
小猫人还想说什么，但忽然感觉一阵睡意侵袭而来，眼皮子一下子变得很沉，不受控制地往下搭，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模糊糊，就连冬妮娅的面容也被笼罩在了一片朦胧之中。
娇小的身躯摇晃了一阵后，小猫人最终还是沉沉睡去，身躯扑倒，冬妮娅及时伸出手，将她抱住。
“先睡一觉吧。”
她附在小猫人耳边，轻声道：“别忘了我要你说的话。”
“唔姆……”
睡梦中的小猫人咂巴着嘴，似乎在回答她。
冬妮娅将她抱在怀中，然后转身，思考了一会后，身躯缓缓朝下方散发炽热光芒与温度的火山口飞去。
穿过热气、穿过火焰、穿过岩壁……冬妮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正站在洞口的平台前，望着下方流淌的熔浆，怔怔出神。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他仰起头，恰好撞上冬妮娅的目光，四目相接，两人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最开始，少年还有点不相信，眨了眨眼，似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可当冬妮娅真的降落到平台上，站在他面前，静静地望着他时，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
于是，久违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
“冬妮娅！？”
天秤的魔女轻轻点头。
唐恩便又把目光落到她怀中的小猫人上，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纠结：“轲？”
熟睡的小猫人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低声呢喃了两句，声音很轻，但唐恩还是听出了她在说什么。
分明就是在“骂”笨蛋唐恩。
这家伙，即使是在梦里也这样。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
“放心吧，她没事。”
冬妮娅轻声道。
“我知道，不过……”
唐恩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明显的一个问题。
几乎不用认真思考就可以得到答案。
但唐恩还是问出口了。
冬妮娅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少年，语气理所当然：“契约。”
“是吗。”
唐恩低声道，不知为何，有点失望。
确实是契约。
本就应该是契约。
但是，他还想得到其他的答案。
究竟为什么？
大概连少年自己也不知道。
看到他有些失落的模样，天秤的魔女精致好看的眉毛微微皱紧，眼眸中浮现出思索的神色。
一会后，她的眉头舒展开来。
人，真是复杂的生命。
如果想要什么的话，直接开口不就好了？
为何还要口是心非呢？
连梵因蒂斯，也是一样。
她想着，抿了抿嘴，随后，再度开口道：“顺便……”
“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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