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有没有终点？

如果有的话，梵夜宁愿相信，会是今天。

“莫德里奇，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郑重地请求眼前的男子。

莫德里奇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连忙道：“当然，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吩咐，梵夜大人。”

“我一定尽力而为！”

因为不知道梵夜要他做什么事，所以他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办到。

梵夜笑了笑：“不用担心，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不过，对我来说很重要。”

“嗯。”听到这句话，莫德里奇有点紧张地攥紧了枪柄：“您说吧，我会认真听的。”

“不用那么紧张，只是想借你的身体，去见一个人而已。”

梵夜轻声道。

“见一个人？”

莫德里奇愣住，他最先注意到的不是梵夜要借用自己的身体，而是他居然要去见一个人。

该不会……

“是她吗？”

他指着头顶的穹顶，小心翼翼地问道。

梵夜轻轻点头：“都已经一千四百年了，总该去见她一面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温和，语气自然，仿佛过去的不是漫长的一千四百年，而是短短的一个瞬间。

“可是……”莫德里奇下意识脱口而出：“代价呢？”

梵因蒂斯大人不是因为追求力量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此再也不能与梵夜大人见面吗？

为何现在梵夜却说要去找她？

难道代价已经消失了？

不、不可能！

莫德里奇狠狠摇了摇头：假如代价真的有那么容易消失，那这两个人还需要隔着一座渺小的火山，守望彼此一千四百年吗？

“代价当然是存在的，只是命运存在漏洞，或者说是希望。”

梵夜目光深邃，语气意味深长：“这种希望体现出来，譬如某一件事、某一个人、某一样物品。”

又或是某一个契约。

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莫德里奇听了，懵懵懂懂，他指着自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梵夜大人，您说的漏洞，是指我吗？”

梵夜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包括你。”

包括你，也就是说，不只有你。

莫德里奇若有所思，不知为何，脑海中唐恩的面孔一闪而过。

但也只是一闪而已，他很快回过神来，把心神放在梵夜的请求上，仔细思考着，逐渐皱起了眉头，显然有些犹豫。

梵夜看出了他的犹豫，轻声道：“虽然说要借用你的身体，但我也不会白白让你付出。在操纵你身体的时候，我会留下一点火焰法则的力量，或许不能让你直接突破奇迹，但却能保证你的根基更加稳固，让你以后的道路更加开阔。”

“这大概算是报酬吧，也是我现在唯一能付出的东西了。”

说罢，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蕴含的情绪有些复杂。

莫德里奇摇了摇头：“梵夜大人，我并不是在担心这个，只是……”

他噎住，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假如梵夜要借用他的身体去和梵因蒂斯见面，莫德里奇是很愿意帮助他的，甚至不需要报酬也可以。因为，能帮助自己的先祖实现一千多年来的夙愿，他觉得这是一种荣幸。可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夙愿了结之后呢？

一个亡魂，为了某一个执念，在人间挣扎徘徊了一千四百年，当这个执念消弭之后，亡魂又该何去何从？

说到底，某些事情，太过残酷。

他犹豫地望着梵夜，沉默不语。

虽然莫德里奇没有明说，但梵夜还是听出了他话语中隐含的意思，于是，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但是，那也是我的选择啊。”

“不是吗？”

因为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不需要别人来干涉。

男子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莫德里奇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最后，他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梵夜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更加温暖，好像火焰变得更加炽烈更加耀眼。

“那就拜托你了，莫德里奇。”

他伸出一只手，莫德里奇默默看着，许久后，也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两人的手掌相合，一阵绚烂的赤色火光亮起，照耀整个殿堂，连最细微的角落也没有放过。黑色的大殿宛如沉默的巨人，用那双亘古的眼眸将发生的一切全部记录。一千四百年前，它记录下某个人在此迎接死亡，并种下传承的希望；一千四百年后，它记录下那个人重新归来，并让希望开放出耀眼的花朵。

唯有情感，可以追随希望，穿越无尽的时空。

火光爆发之后，逐渐散去，最终彻底消失。此时，黑曜石平台前只剩下莫德里奇的身影，不过，和之前的他不同，现在的他那一头赤色的头发已经垂到了脚踝，灼灼的双眸依旧有火焰燃烧熔浆流淌，只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更加温和了一点，再没有了之前张扬蓬勃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的面容也变了，和原先的莫德里奇不再相同，如果唐恩在这里的话，一定可以很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人赫然便是一千四百年前的梵夜，而且，是追寻百年无果之后、更加成熟也更加沧桑的那个梵夜。

“火焰乃世间最纯净的事物，因为它早已焚尽一切不净之物。”

“故而，从火焰中映照出来的，也是你最纯净最根本的模样。”

借着莫德里奇的身躯，暂时重回人世的梵夜低声喃喃，眼中露出些许怀念与怅惘。

这句话，是很多年前，他的姐姐对他说过的。

可谁知道，梵夜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会是在一千多年后呢？

他仰起头。

宏伟的穹顶之上，有毕生难以企及的追求。

* * *

火山口内，梵因蒂斯用危险的目光盯着唐恩，后者与之直视，不闪不避。底下的熔浆咕噜咕噜泛着气泡，弥漫的热气伴随烈焰嗤嗤冒出，四周的温度好像一下子变得更高了，这一切都表明，火山口正在沸腾。

但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在沸腾呢？

唐恩无心去思考，他指着熔浆——又许是指着熔浆更下面的地方——认真地重复道：“您一直都在等他吗？”

“等他回来与您相见？”

自从知道梵夜的墓穴修建在阿苏纳火山的山腹后，唐恩心底就一直萦绕着这样的想法，挥之不去。

他想直接询问梵因蒂斯，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哪怕这可能使后者发怒生气。

出乎意料的是，听到唐恩的问题后，梵因蒂斯既没有发怒，也没有无视，而是摇了摇头。

唐恩皱眉。

他又继续问道：“那么，他也在等您，是吗？”

彼此都在等。

梵因蒂斯依旧摇头。

连续两个问题，都不回答，只是摇头。

究竟是“不是”，还是不想回答？

少年摸不清这位炎魔女王心中的想法。

他忽然有一些事情，很想说出来。

说出来的话，可能会惹梵因蒂斯发怒；但不说出来的话，绝对会令自己后悔。

在前者与后者之前，唐恩选择了前者。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郑重而认真地说道：“我见过他。”

梵因蒂斯的身躯微微一颤，脚底下的熔浆海亦呼啸沸腾，掀起漫天火雨。

少年好像没有发现她情绪的波动，继续说道：“在您走后，我做了一个梦，我在梦里见到了他，那个叫做梵夜的人，也就是……您的弟弟，对吗？”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但曾经有人对我说过，梦不是虚幻，而是一种对过去的揭示以及对未来的预测。”

“我想，若真是如此，那么，我在梦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并非虚假。”

“梵因蒂斯大人——”

他忽而顿住，随即，一字一顿地问道：“您、是否还希望与他相见？”

话音落下，“轰”的一声，火山口剧烈摇晃，仿佛整座火山都在颤抖，烈焰嗤嗤狂涌，熔浆沸腾呼啸，甚至掀起了百米高的熔浆巨浪，投下一片庞大的阴影，将少年的身躯笼罩。

一股狂暴而压抑的气势缓缓压了下来，少年顿时呼吸凝滞、心跳减缓，原本便受了重伤的身躯不堪重负，伤口直接崩裂，血液肆意横流，看上去妖艳恐怖。

沸腾的熔浆海前，梵因蒂斯下巴扬起，用冰冷淡漠的目光望着他：

“与你无干，凡人。”

“不要再用你的小聪明来挑衅我的耐心。”

“除非你觉得我不敢杀了你。”

“还有——”

她顿了顿，不知为何，深深地望了一眼脚下的熔浆海，随即转身，语气平淡：“我不想再见到你。”

唐恩顿时怔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梵因蒂斯的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而是对……

另一股强大的气势轰然爆发，从熔浆之海的最下方传来，穿透了无数重阻隔与界限，冲破了炎魔女王对唐恩的桎梏。后者挣脱了束缚，呼呼地喘了几口气，浑身上下沐浴着鲜血，宛如刚从血海中走出来。但他来不及考虑这些多余的事情，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沸腾呼啸的熔浆之海上，眼睛睁大，好像要看穿赤红的熔浆，一直看到背后隐藏的真相。

下一刻，熔浆分开了。

仿佛遇到了天敌，退避三舍，分开了一条宽敞的道路，露出了下面峥嵘的裂缝与干涸的岩壁，一个人影缓缓从这条道路的尽头走来，落入了少年黑色的眼眸中，顿时瞳孔收缩，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一千四百年前，一千四百年后……

“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倔强。”

走出来的人影语气温和中带着笑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