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很宝贵，但也不是那么宝贵。

对于某些人来说，失去了一次两次，并没有关系。

只要在最应该把握的时候把握住就够了。

“所以，故事就是这样。”

古老肃穆的黑色殿堂经过千年流逝，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梵夜和莫德里奇站在大殿最中央的黑曜石平台前，面对面，默然无语。前者讲述完之后，表情平静，似乎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后者的表情则有些复杂，混杂着疑惑、不解、犹疑、震惊以及深思。

莫德里奇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梵夜的故事，因为这其中涉及到的信念与信念的冲突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有点难以理解，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因为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原因反目，最终阴差阳错之下与对方分离，只留下徒然的思念。然而，这种思念在一千四百年岁月的沉淀之后，变得沉重而哀伤，令人不敢妄自揣测。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莫德里奇觉得，天意弄人这四个字或许最适合形容发生在梵夜与他的姐姐之间的故事。

他尚没有注意到更深沉的理由，也即是梵夜与梵因蒂斯彼此对力量不同的态度，以及他们都深爱着对方的情感。这种不同与相同截然相反冲突矛盾的地方就如同史诗悲剧中的巧合元素一般，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到了一起，由此引发了一段残酷的命运。

说到底，命运没有偶然，只有始料未及的必然。

“所以，之后，您便在这里等待了一千四百年？”

莫德里奇小心地问道：“为了等到她？”

“嗯。”

梵夜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追忆怀念的色彩，显然，虽然那段记忆已经十分久远，但他还是牢牢地将其记在了心底：“穿越万古岁月而来的那双眼眸给了我一点启示。”

“那个时候，我想，既然现在的我等不到姐姐归来，那便让未来的我去等吧。”

“以我有限的百年光阴等不到，但以未来的我千年乃至万年的漫长岁月，总有一天可以等到的。”

“于是，我建造了这么一座殿堂，雕刻了那些浮雕。”

“现在的我无法从这些浮雕上看到未来的我，但未来的我却可以通过它们，看到过去的我。”

“过去、现在、未来，我把它们串起来，又割裂。”

“每一个我都是同样的我，但又是不同的我。”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他问道。

莫德里奇茫然地摇了摇头。

别说明白，光是理清表面的逻辑关系都已经很难了。

说来说去，他只从梵夜的话里听出了一个确凿的事实，那就是，他的确已经等了一千四百年。

而且，如果那个人一直不出现的话，他还会一直等下去。

仿佛这不是使命、不是任务、不是职责，而是一种义务。

他有义务这么做。

“可是。”

莫德里奇忍不住问道：“如果她一直、一直、一直都没有来呢？”

他用三个加重语调的“一直”，强调时间之长之久。

“不。”梵夜摇头：“她会来的。”

语气确凿肯定，没有丝毫怀疑。

而且，事实上。

“她已经来了。”

男子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已经来了！？”

莫德里奇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扭头，四下张望，但并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殿堂内空荡荡的，只有他和梵夜在。

“别看了，她不在这里。”

梵夜笑道。

“那是在哪里？”

“这里。”

梵夜微微仰起头，莫德里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雕刻在穹顶上的浮雕，顿时若有所思：“您是说……”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梵夜看出了他的想法，坚定地摇了摇头：“莫德里奇，用你的心去看，看得更远，看得更深入，这样，才能看到你想要的真相。”

看得更远、更深入？

莫德里奇微愣，随即下意识地按照梵夜所说的话去做，体内火之要素汹涌沸腾，赤红的双眸逐渐开始燃烧，炽热的火焰仿佛烧穿了殿堂的穹顶、烧穿了其后的岩壁，一直开辟出一条道路，通往外界。那里有烈焰熊熊不息、熔浆滚烫流淌，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站在熔浆之上、烈焰之后，漠然地注视着远方的天穹。许是发现了莫德里奇的窥视，她微微扭头，凌厉的目光穿越了无数重时空的界限，落在莫德里奇身上，刹那间似有熔浆轰鸣咆哮、火山剧烈汹涌、地表震颤开裂、地火喷涌而出……万般狂暴的景象在莫德里奇眼前一一浮现，传递着一股凌厉震撼无可匹敌的气势，毫不留情地压了过来，粗暴强硬的姿态仿佛要硬生生将这渺小的蝼蚁碾为齑粉。

莫德里奇深深地陷入了这股狂暴强大的气势之中，无法挣脱，一直到梵夜轻声一笑，笑声如连通两个世界的桥梁，将他从那个将要毁灭崩溃的末日景象中拉了回来。

“呼、呼！”

莫德里奇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身上湿漉漉的，像脱过水一样。

梵夜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一直到他脸色稍微变好了一点后，才开口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

莫德里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话到嘴边已不由自主凝滞住，他想描述那个女子的面容姿态、想描述她的森冷目光，但一旦回想，那段记忆便一片模糊，似乎他从未亲眼见过。脑海中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刚刚恐怖狂暴的火山喷发之景，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句去描述，才能把那末日般的景象完美描绘出来。

如果言语不能表达其万分之一，那倒不如不要说。

梵夜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刚刚，已经看到她了吧？”莫德里奇点了点头：“那就是您要等的人？”

果然和梵夜的描述一样恐怖。

梵夜点头道：“嗯。”

莫德里奇问道：“那么说，您等了一千四百年，终于等到了？”

他的语气有点为梵夜感到高兴，毕竟，不管是梵夜，还是故事中提到的梵因蒂斯，都算是他的先祖。

然而，梵夜这回却摇了摇头：“没有。”

“额！？”莫德里奇不解：“为什么，她不是就在那里……”

“她确实在那里，但我还没有等到她的到来。”

梵夜心平气和地打断了莫德里奇的话，莫名其妙的话语却让莫德里奇更加疑惑了：“这是什么意思，梵夜大人？”

总不可能梵夜大人在和梵因蒂斯大人怄气，非要等她主动上门来找自己吧？

梵夜听到莫德里奇的疑问，目光变得深邃，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道：“其实，在此之前，你已经和梵因蒂斯见过面了。”

“当然，我说的是间接的。”

他指着莫德里奇的身躯：“还记得几天前你刚刚苏醒时身上的伤痕吗，那些就是她造成的。”

莫德里奇闻言，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因为强大的自愈能力，那些伤口早在两天前便恢复了。

不过莫德里奇没有忘记自己是怎么受伤的。

阿苏纳火山的喷发……

梵夜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阿苏纳火山是被我镇压的。”

莫德里奇茫然地点了点头。

从见到梵夜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这么认为，因为阿苏纳火山陷入沉寂的时间和梵夜死亡的时间是恰好吻合的。

“但实际上，并不是我，因为我现在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或许身为生者的我可以做到，但身为亡魂的我却不可以。”

“所以，当初镇压阿苏纳火山的，应该是另一个人才对。”

梵夜悠然道，没等他说完，莫德里奇便下意识道：“是梵因蒂斯大人！？”

语气半信半疑，而梵夜缓缓点头，算是承认。

莫德里奇一下子睁大了眼，阿苏纳火山在一千四百年前被镇压，陷入沉寂，此后一直没有喷发，直至今日。假如它真的是被梵因蒂斯所镇压，那岂不是意味着，梵因蒂斯大人是追着梵夜大人的脚步来到这里的？她在梵夜大人死后便一直守着这座火山，没有离去！？

“可是，”莫德里奇想通了这一点后，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若真是如此，她为什么不下来与您相见呢？”

整整一千四百年的时间，莫德里奇不相信梵因蒂斯察觉不到梵夜的存在。

可梵夜确实在这里等了那么久……为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先祖，后者微微笑道：“你忘了吗，力量的代价。”

“哪怕生与死，也无法改变的代价。”

笑容有些苦涩，语气有些无奈。

莫德里奇听到梵夜的回答，恍然醒悟，而后呆在了原地。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故事真正残酷的地方在哪里。

不是就此别离，也不是永不相见，更不是漫长等候，而是无论如何，终究无缘再见。

是的，在梵夜、在梵因蒂斯面前，阿苏纳火山只能算是渺小的事物，因为，就连庞大到绵延数万万里、包容了阿苏纳火山在内无数座火山的风炉火山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可是那又如何，单是这渺小的一山之隔，已足以阻断两人的思念。

人是创造者，火山是创造物。

创造者，远比他们的创造物渺小。

很可笑，但也很真实。

莫德里奇呆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梵夜却开口了：“你觉得，这很残酷吗？”

“但其实，这是最公平的事情。”

“时间是公平的，它给了你残酷的命运，但也给了你一个希望。”

“火焰，便是燃烧的希望。”

“莫德里奇——”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郑重，目光也变得肃穆，轻声开口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