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得到了她心心念念想要的力量,却也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冬妮娅轻声讲述着故事,小猫人眨眼问道:“什么代价?”
“永远的离去。”
冬妮娅如是回答道。
“永远离去?”轲歪头,疑惑不解:“什么意思?她死了吗?”
在小猫人眼中,唯有死亡才可以算是永远的离去,至于时间与空间上的分离,只要还有思念,总有一天可以再度相见。
但可惜,世界并非她想象的那么美好。
冬妮娅不得不撕开表象,让真实暴露在天真单纯的小猫人眼前。
“所谓永远的离去,就是指,她再也无法回到自己原本生活的世界了。”
魔女红宝石一般的眼眸中,那种情绪名为感同身受:“她只能独自一人,生活在远离尘世的地方,与孤独和寂寞为伴。她会有漫长的岁月可以消磨,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什么都无法得到,只能日复一日地做着重复的事情,并安慰自己,这是神圣的使命。”
“可实际上,那一点也不神圣,只是一个囚牢,囚住了她的肉体与灵魂,让她从此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再也无法热情地追求、无法享受凡人的情感——当然,这些对姐姐来说可能并不重要,她也不在意。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她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弟弟了。”
冬妮娅看着懵懵懂懂的小猫人,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遍那个期限:“再也无法。”
这四个字的意思其实就是,永远。
许是没能从她的话语中挣脱出来,轲还显得有点迷糊,但当她反应过来后,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凭什么!?”
“凭什么要有这样的代价?”
“这不公平!”
她嚷嚷道,但冬妮娅却摇了摇头:“不,这很公平。”
魔女冷静地说道:“得到力量,付出代价,是世界上最公平的原则,越是强大的力量,代价越是沉重。”
“姐姐得到的,是足以抗拒死亡的力量,既然这样,那么,需要她付出远离尘世的代价,不也很公平吗?”
她反问了一句。
小猫人话语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结结巴巴道:“可、可是,那个、那个谁也没有给姐姐说这个啊……”
“那就只能怪姐姐太愚蠢了。”
冬妮娅用“冷漠”的语气下了定论:“她太过轻信他人,又或许太过执着,所以,才会沦落到这样的结局。”
“唔!”
轲鼓起腮帮子,显然对冬妮娅的说法很不满,她有心为姐姐辩解几句,却不知如何辩驳,因为冬妮娅说的话好像也很有道理。
但其实,谁又不是愚蠢的人呢?
冬妮娅想,每一个深怀执念的人,都很愚蠢。
像翠丽丝、像艾丽娅、像哈格丽丝、像梵因蒂斯……像她。
“所以,”小猫人这时已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说不赢冬妮娅,那就索性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相比之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弄明白:“后面的故事呢?”
谁或谁愚蠢,显然不如故事的结局吸引人。
冬妮娅便淡淡道:“后来的故事,隔了很远。”
“姐姐接受了力量的传承,同时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命运,她因此获得了漫长的寿命,同时也肩负起沉重的使命。”
“从此,隐藏在世界的阴影之中,不再出现于世人面前。”
“久而久之,秩序世界忘记了那个曾经强大而骄傲的炎阳女王的传说。”
“唯有一个人,还在持之不懈地追寻着她的踪迹。”
……
一百年的时光很长,对凡人来说已是一辈子,对于那些站立在凡人顶峰的强者来说,亦是走到了寿命的末尾。
然而,对于一座新生的火山山脉来说,却只是短暂到微不足道的一瞬间。
已到迟暮之年的梵夜站在荒原上,眺望着远方的风炉火山。他的面容固定在了年轻时突破凡人极限的时候,温和俊逸,但相比彼时稚嫩的他而言,已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成熟。赤红的炎眸依旧灼灼,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兴许能发现深埋于其中的沧桑与眷念。
遥望风炉火山,男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那是一段早已过去了一百年的记忆,他与她在此,为了彼此而战斗,最终导致了这么一道绵延万里的火山山脉的诞生。凡人们将其视为神迹,却不知道,这是纯粹由两个凡人创造出的奇迹。
只可惜,奇迹这样的字眼,对于现在的梵夜已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过去的一百年里,他每时每刻都在追寻这两个字,每时每刻都期盼奇迹能发生,让那个消失许久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与此相对的,他每时每刻都在失望,每时每刻都在茫然。
奇迹从未眷顾过他,如果它是由百分之九十九的绝望与百分之一的希望所构成,那么,梵夜便是从未被百分之一选中的可怜人。
一百年的失望,一百年的茫然,再怎么也该明白一个道理了:奇迹从不存在,想要得到的东西,唯有靠自己去追寻。
“我觉得,姐姐就在这里。”
梵夜忽然开口道,目不斜视,依旧落在远方的山脉上:“你认为呢?”
他四周没有其他人,只有呼呼刮过的风。
看起来,像在自言自语。
唯有某些特殊的存在知道,他是在和自己对话。
“……”
唐恩站在梵夜身后,抿了抿嘴,望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说了也没用,因为梵夜根本听不到。
他只知道有这么一双跨越万古时光而来的眼眸,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可他从来不知道那双眼眸的主人是谁、长什么样、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边……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说不定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唯有梵夜,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唐恩的存在。若要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一百年前,他曾在某种特殊力量的引导下,“看”到了唐恩的双眼,并向他请求帮助,希望他能帮助自己唤回姐姐迷失的心灵。
唐恩答应了,但他没有做到,当他赶到的时候,梵因蒂斯已经从上一代火焰法则的代行人那里接过了火焰的法则,由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炎阳女王,变成万世之后的炎魔女王。
他亲眼看着上一代火焰法则的代行人化为火花消散,没有留下遗憾;亲眼看着梵因蒂斯知道真相后悔恨暴怒却又无可奈何;亲眼看到她无数次远远地缀在梵夜身后,想近前与他相见,却又始终怯懦地退去,惆怅茫然……
命运是如此残酷,让她自以为是地背叛了自己的亲人,而更加令她痛苦的是,被她背叛的那个人,也就是梵夜,从未恨过梵因蒂斯。
恰恰相反,她是他的信仰。
在外人眼中,梵夜似乎一直都是那幅温和平静的模样,他有许多要好的朋友、有一个至爱的恋人、有好几个可爱活泼的儿女,他有强大的实力、美满的家庭、崇高的地位……似乎所有人想拥有的他都有了,这正是凡人梦寐以求的完美人生。
唯有唐恩知道,梵夜的人生并不完美,因为它缺少了一块最重要的拼图,那就是他至爱的亲人,名为梵因蒂斯的女子。
身为故事的局外人,唐恩看到了更多关于这个故事的细节。他看到梵夜苏醒后的痛苦与迷惘、看到梵夜因为姐姐的消失而产生了对自己的怀疑、看到梵夜一步又一步地做出各种艰难的选择。
假如梵夜一直很思念自己的姐姐,假如梵夜一直很想知道姐姐的下落,那么,思念便会让他踏上追寻的道路。这种追寻持续了一百年,像走着一条永远看不见希望的道路,但他却从未想过放弃,一如火焰,永远燃烧,永不熄灭。
家人与朋友都不清楚也不理解他的这种坚持,而每次,梵夜都没有解释,只是笑笑,然后便继续自己的寻找。找到如今,他的大部分朋友都老死了,至爱陷入了长眠,子女的子女都已经诞生了,可他还是没有放弃。
为什么呢?
“因为。”
“永不熄灭的,才是火焰。”
梵夜对自己,也对唐恩这么说道。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少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其实,在梵夜追寻的过程中,有好几次,梵因蒂斯距离梵夜很近,近到,双方只隔了一座山、一片森林、乃至一堵薄薄的墙壁。
然而,梵因蒂斯却没有想过出来与梵夜见面,甚至连偷偷看他一眼都不敢,究竟是因为法则代行人的身份在约束,亦或是心中的愧疚阻止了她,唐恩不清楚。
他只是于隐约模糊的命运中看到了一件事的到来,那就是一切的落幕。
如今的梵夜,寿命已走到极限。
可能再过一两年,他便会阖上双眼,与世长辞。
人一旦死去,所有的追寻都将成为梦幻泡影。
唐恩看着梵夜度过了他一百年完整而缺憾的人生,看着他度过了持之以恒的追寻,最终,也将看着他迎来自己的死亡。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吗?
他想着,有些遗憾,仿佛它不应该那么简单。
就在此时,梵夜忽然摇了摇头,他笑着,笑容一如百年前,温暖和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要死了,所以,我也该放弃了。”
“但实际上,我不那么觉得。”
“姐姐就在风炉火山中等着我,我怎么会放弃呢?”
“永不熄灭的,才是火焰啊!”
抛下这么一句感慨般的话语后,梵夜迈出脚步,往远方的风炉火山走去。
唐恩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与火山山脉相比,那个坚毅决然的背影显得如此渺小,几乎微不足道。
很可笑,不是吗?创造者居然比创造物更加渺小。
可是,也很真实。
因为这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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