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殿堂内,火光炽烈,明灭璀璨。
赤红的火龙振翼翱翔,声声咆哮,洒落无数烈焰从天而降,宛若火焰的流星雨,洗涤虚空与大殿的地面,一波又一波,倾泻不绝。火龙下方的空中,莫德里奇手握长枪,傲然屹立,双目紧闭,整个人被烈焰包裹,宛如沐浴火炎的神明,威严神圣。
梵夜的灵魂倚在平台边,静静地望着这一幕,面色未变。
烈焰流星不断坠落,将整个殿堂的温度都升得极高,滚烫的热气蒸腾在因高温扭曲的虚空中,迷蒙了人的视线,殿堂的地面在烈焰一波又一波的洗礼中逐渐变得焦黑,带上了灼热的气息。
唯有梵夜所在的区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赤红火龙挥洒的烈焰流星仿佛有意识般避开了他,令殿堂内呈现出两幅截然迥异的景象:一边烈焰滔天热气沸腾,一边寂静平淡毫无异常。
逐渐的,似乎来到极限,赤红火龙咆哮的频率变少,挥洒烈焰的次数也不再那么频繁,原本一波接一波,仿佛永不断绝的烈焰流星变得稀疏,乃至最终消失,高温退去,蒸腾的热气缓缓消散,唯有焦黑一片的地面可以证明这里刚刚经历了一番烈焰的洗礼。
“吼!!!”
伴随最后一声震若雷霆的咆哮,赤红火龙猛地一振龙翼,身躯化作漫天烈焰散去,无数火花飘飘扬扬地从天上落下,放出赤红的火光蔓延整个殿堂,连最细微的角落都没有错过。黑暗与阴影被驱逐,唯余眼前一片火花的帘幕,绚烂璀璨,为已经落幕的烈焰洗礼献上了最后一幕光辉与绮丽。
漫天飘洒的火花之中,莫德里奇缓缓睁开了眼,赤红双目中恍惚有一丝明烈灼热的战意闪过。他的气势逐渐攀升,宛如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正在酝酿毁灭与狂暴。然而,就在这股气势达到最顶峰、火山将要轰然喷发之时,地面上的梵夜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顿时,莫德里奇不断往上攀升的气势仿佛被谁硬生生压制住了一般,突兀地戛然而止,再不能高涨一分。
在气势最蓬勃旺盛的时刻被人压制,莫德里奇顿时有种有力使不出的难受憋屈感,他的气息在那一刻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原本强大的气势因此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不断往外泻落,很快就由最高点跌落至谷底,最终彻底消散。
将要喷发的狂暴火山,被人轻描淡写地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高空上的莫德里奇身形一晃,闷哼一声,嘴角有一丝鲜红的血迹渗出,随即,身躯像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最终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溅起漫天尘土飞扬。
梵夜见此,摇了摇头,离开平台边,来到坠落的莫德里奇面前,轻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梵夜大人。”
莫德里奇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同时伸出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是吗?”
梵夜轻轻地笑了笑:“感觉如何?”
莫德里奇脸上浮现出尴尬愧疚的表情:“抱歉,梵夜大人,我还是不太明白。”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没关系。”梵夜语气温和,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你可以慢慢来。”
“毕竟,领悟法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你也还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慢慢追寻。”
莫德里奇如今不过二十多岁,在同样追寻奇迹境界的那些人中,绝对是最年轻的那一批。
“是的,梵夜大人,但我还是……”
莫德里奇欲言又止。
虽然现在的他已经得到了先祖的认可,不必再刻意追求突破奇迹的速度,但先祖如此悉心地教导他,而他未有寸进,这让莫德里奇感到很内疚。
梵夜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没有在意,只是轻声道:“那么,你是哪些地方感到困惑呢?”
莫德里奇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关于您说的,火焰的本质。”
里,他面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梵夜大人您曾说过,明悟火焰的本质,是掌握火焰法则的第一步。我思考了很久,最后认为火焰的本质应是它的光与热,于是我便往这个方向努力,然而,无论我怎么激发火焰的光辉、再怎么释放火焰的温度,都始终没能达到触摸法则的地步。”
“梵夜大人,我自认为已经将火焰的光与热都发挥到了极致,无法再往前更进半步,但最终依然无法突破。这难道是因为我的火焰还是太过弱小,以至于根本无法达到触摸法则的要求吗?”
莫德里奇问道,脸上的表情有些犹疑,因为他想不到自己的火焰应该如何继续往前发展。出身火爪氏族的他自信同样的实力下,这个世界上绝对找不到一个能与他比拼火焰的人。如果还要更进一步,那应当已经来到了奇迹强者的领域,也即是他梦寐以求的境界。
——可是,假如是唐恩呢?
莫德里奇心中忽然这么想到。
就在此时,梵夜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你的火焰还不够强大。”
“只是因为,你走错方向了而已。”
走错方向的人,哪怕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到达正确的终点。
莫德里奇顿时愕然:“我走错方向了?”
“没错。”梵夜轻声道:“璀璨炽烈的光辉以及熊熊不息的热量确实是火焰很重要的性质,但绝对不是它的本质。”
“那么,”莫德里奇下意识脱口而出:“火焰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问完后,他才醒悟过来,这就是梵夜要自己思考的事情,假如他那么轻易就告诉自己,那么之前的教导与自己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梵夜听到他的问题后,居然淡淡地回问道:“你想知道吗?”
他用灼灼的眼眸直视莫德里奇的双眼,身躯有些虚幻,但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如此强大。
“……”
莫德里奇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仿佛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很想知道!”
“但是——”
他话锋一转,神情坚定,语气郑重:“我会自己想明白的,梵夜大人!”
梵夜于是欣慰地笑了笑:“那样便好。”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想明白的。”
“因为你身上有我的血脉。”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透出十分的自信,仿佛理所应当。
莫德里奇微怔,因为他总觉得,梵夜说这句话,并非是为了说明自己、或者说明自己留下的血脉有多么强大,而是隐隐约约想表达另一层更深的含义,只是他却听不出来,也无法想清楚。
梵夜看着莫德里奇呆呆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抬起头,望向殿堂的穹顶。他的目光很幽深也很空洞,似乎并没有停留在穹顶上,而是看到了更过去的事物,那是有着灼热熔浆与滚烫热气的世界,于平静中压抑狂暴的火山口,同时,也是思念所无法到达的地方。
梵夜嘴角的笑逐渐带上了些许苦涩的意味。
莫德里奇见此,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他看到了残余的火星碎屑,看到了宏伟的穹顶,看到了上面雕刻着各种精细的浮雕,有广阔的荒原、燃烧的烈焰、绵延的山脉、喷发的火山,以及……两个人。
之前他一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里,所以居然没有发现,这些浮雕上还雕刻着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个人的外貌面容,赫然就是梵夜的模样!
他愕然,随即想到,如果这两个人的其中一个是梵夜,那么另一个岂不是……
“莫德里奇。”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梵夜却忽然开口,将他的心思唤了回来。
他疑惑地扭头,望着自己的先祖,却看到他脸上带着莫名复杂的神情,有眷恋,也有不舍;有期待,也有畏惧;有喜悦,也有哀伤……原本这样复杂而矛盾的神情不应当出现在同一个人脸上,但当那个人经历了千年岁月的沉淀洗礼之后,一切居然显得如此和谐,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他的先祖梵夜,天生就是一个在眷恋中不舍,在期待中畏惧,在喜悦中哀伤……的人。
在这种矛盾与和谐之中,梵夜突然笑了,笑容温和平静,仿佛黑夜里一团微弱而温暖的火焰,令人下意识便将目光落在上面,无法移开。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他如是轻声地问道。
“故……事?”
莫德里奇喃喃道,似在询问,又似在自言自语。
不知怎的,他从这普通的两个字中感受到了一种沉重与沧桑。
“没错。”梵夜轻轻点头:“一个很普通的故事,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很久很久以前?”
如此笼统而模糊的说法。
有许多故事都是这么开局的。
但是,究竟是多久以前呢?
没人知道。
只有身处故事中的人才能说清楚。
梵夜微微仰头,看着宏伟的穹顶,又许是看着穹顶之后的火山口,他坚定而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很久很久以前。”
“大概是在……”
“我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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