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

莫德里奇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那是一个温润谦和的男子声，宛如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指引人们前进的方向：

“站起来。”

“然后前进。”

前进？

莫德里奇想到，往哪里前进？

“火焰燃烧的方向。”

男子如是回答道。

火焰燃烧……莫德里奇愕然，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视野之中有火焰在燃烧，他只看到了无休止向前蔓延的黑暗，整个世界都仿佛笼罩在一片压抑死寂之中，嗅不到一丝秩序的生机。

在哪里？

你说的火焰，在哪里？

他喊道，声音却被黑暗吞没，化为寂静。

没有人回答他，莫德里奇望着眼前黑暗一片的世界，心中忽然产生了名为恐慌的情绪。

母亲模糊到甚至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从脑海中掠过，她脸上大概带着温柔的笑容，可惜莫德里奇从没能亲身感受；父亲威严沉稳的脸庞从脑海中掠过，他手把手教会年幼的莫德里奇如何战斗，可最终自己却死在了战场上；族人们冷漠乃至轻蔑的嘲笑从脑海中掠过，他们从不认为莫德里奇是自己等人的一员，莫德里奇曾经渴求他们的认可，但还未得到便已失去……经历过无数次厮杀，即便面对近在咫尺的敌人都可以淡然面对的炎骑士莫德里奇最终还是害怕了。

他不害怕死亡，也不害怕邪恶，但他唯独害怕……孤独。

忽然，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你的体内。”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莫德里奇看到了一团火焰。

从他的身体、他的四肢、他的眉眼、他的头发……乃至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都有熊熊的赤红烈焰，蓬勃冒出。这些烈焰像是来自最原初的那片天地，带着贯穿亘古的磅礴气势。

霎时间，烈焰燃烧，炽烈璀璨，灼灼光华，照耀万物。

黑暗被驱散、被遏制、被融化……到最后，整片世界都没有了它们的踪影，唯独剩下那一团蓬勃的烈焰还在燃烧。

莫德里奇望着这一团烈焰，也正是望着自己。

他茫然中意识到，原来，这就是自己要走的方向。

* * *

赤发的男子挣扎着睁开眼，身体各处顿时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痛楚，令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之前的记忆涌上脑海，喷发的火山、熔浆的洪流、从天轰落的一拳……莫德里奇想，自己大概是从那阵恐怖的火山喷发之中活了下来，不过身体却受了很严重的伤，并且，还出现在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拖着重伤疲惫的身躯爬起来，莫德里奇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只见暗红色的岩壁凹凸不平，参差嶙峋的岩缝间冒着赤色惹眼的火光；一根根粗壮的岩柱从洞顶垂下，顶部往下淌落浓稠的熔浆，落在地面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空气的温度很高，可以说是滚烫，从口鼻中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仿佛被点燃，打在虚空中，像喷出了一口热气，灼热难耐。

这里是……

莫德里奇眼眸中光芒明灭不定，他仔细观察了一阵，最后确定自己应该是身处火山山腹的某个洞穴内，洞穴很幽深，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这里也很寂静，除了热气蒸腾的声音外，就只有莫德里奇的呼吸声了。

没有其他的生命存在吗？

莫德里奇有些意外，但也不是那么意外，假如这里真的是火山的山腹地带，那么，单凭那些灼热的熔浆以及滚烫的热气，便足以令所有生命望而却步了。

若不是他有火之要素庇佑，恐怕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早就被这里的高温烤熟无数次了。

不过，真的就没有其他人存在吗？

莫德里奇忽然想起自己梦中听到的那个男子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怅然。

不知为何，虽然不知道那个男子到底是谁，但他却给了莫德里奇一种血浓于水的亲切感，让莫德里奇下意识便相信了他的话。

是因为火爪的意志吗？

莫德里奇缓缓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感受胸腔内心脏不断的跳动，噗通噗通，每一下都如此有力，在寂静的岩洞内清晰回荡。

他默默地感受了一阵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忍着伤势与痛楚起身，捡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长枪，握在手中，朝洞穴的深处望去。

应该前进吗，还是后退？

前进的话，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并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但是，后退的话……

他默默思考着，忽然。

“嗤！”

一团赤红的烈焰忽然自拐角石壁的岩缝中冒出，嗤嗤燃烧，蓬勃不息，仿佛在引导他的选择。

“前进。”

“往火焰燃烧的方向。”

男子的声音再度在脑海中响起，莫德里奇微怔，随即轻声一笑：原来如此。

是先祖的意志在指引自己前进。

既然这样，他还需要犹豫什么？

无畏地前进，然后抵达自己的目的地就够了。

下定主意后，莫德里奇不再犹豫，手持长枪，拖着重伤疲惫的身躯，忍耐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烈痛楚，一步一步地朝着洞穴的深处走去，步伐虽然缓慢，但却很坚定。

冥冥之中，有一双赤红的眼眸在他背后睁开，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一直到他走过拐角，身形彻底消失时，这双眼眸才悄然闭合。

整个过程中，莫德里奇连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都没有发觉。

一切离去落幕，唯有那团烈焰还在燃烧。

* * *

熔浆海前，炎魔女王梵因蒂斯依旧在与唐恩对峙，忽然，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扭头望向虚空，眼眸中闪烁赤红的火光，明灭不定。那股笼罩着唐恩的强大气势陡然一松，给了后者一个喘息的机会。

几分钟后，炎魔女王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唐恩的身上：“凡人。”“不要询问与你无关的事情。”

淡漠的语气，似乎是在警告。

“与我无关？”唐恩轻轻地笑了：“莫德里奇是我的同伴，他的事为何与我无关？”

“你在挑衅我的耐性吗，凡人？”

梵因蒂斯目光骤然冰冷，抬起手，蓬勃的赤红色烈焰噗嗤冒出，熊熊燃烧，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她身后，熔浆之海瞬间掀起数十米高的巨浪，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拍打在岩壁上，嗤嗤作响。

一念引发熔浆喷薄的炎魔女王裹挟在狂暴的气势中，宛如烈炎的魔神，不可阻挡。在她的恐怖威压面前，唐恩身躯骤然沉重，像承担了无数座高山的重量，无法移动半步；他的呼吸几乎凝滞，血液凝固在血管中，心跳也被压迫得逐渐变缓，到最后，他整个人都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宛如狂风暴雨中的一株小草，随时都有被摧折的可能。

法则代行人的力量，便是如此强大，蛮不讲理。

“给我一个理由。”

梵因蒂斯升上高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唐恩，冷冷道：“最好让我有机会宣泄一下心中的怒火。”

唐恩艰难地摇了摇头，目光清澈：“梵因蒂斯大人，请相信我确实没有想要挑衅您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莫德里奇，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而已。”

少年在炎魔女王的威压压迫下，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仅此而已。”

话音落毕，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按在剑柄上，这番表态显然是在说，若梵因蒂斯不肯说清楚莫德里奇的情况，那么即便直面炎魔女王的威压，少年亦不会轻易屈服。

“……”

梵因蒂斯顿时沉默。

真是顽强而烦人的人类。

炎魔女王在心底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表面上则冷哼一声，逐渐收敛了自己的威压，语气淡漠道：“他现在无事。”

“是吗。”唐恩感受到笼罩着自己的威压逐渐消散，心情放松下来：“那就好。”

他并非刻意要在这个问题上招惹梵因蒂斯，只是，实在有一些东西不得不去弄明白。比如，梵因蒂斯对莫德里奇的态度。

虽说这两者之间有血缘上的关系，但却不知道隔了多少代，唐恩不确定他们之间的血脉联系有多么深厚。更何况，从刚刚见到炎魔女王的时候起，有一点疑惑便一直深埋在唐恩心中，那就是，梵因蒂斯的赤发炎眸虽然与莫德里奇的一模一样，但她却并没有长着鳞片以及竖瞳，也就是说，这位炎魔女王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人类，可是，根据传说，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火爪一脉的那位强者，应该是一名蜥蜴人才对。

是传说有误，还是其他原因？

唐恩心中感到疑惑，但他不好直接询问，只能借助这样的方式来旁敲侧击。幸好，最后的结果让他放下心来，梵因蒂斯虽然种族上和莫德里奇不太一样，但确实给予了后者庇佑，而且，听她的话，似乎她现在一直都在关注莫德里奇的安危，显然，他们之间的血脉联系应该比唐恩想象的更加深厚。

“嚯？”梵因蒂斯挑了挑眉：“有时间关心他人，不如先想一下自己的事情吧。”

“我说过了，我会帮你突破奇迹，原本是想以灌注法则的方式来帮助你，但你的举动惹怒了我，所以我决定采取另一种方式。”

炎魔女王唇角缓缓上扬，勾勒出来的微笑美丽却残酷：“现在，来与我战斗吧，凡人。”

唐恩愕然。

他没有料到梵因蒂斯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与一位法则代行人战斗，哪怕对方不会下杀手，恐怕也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更何况眼前这位法则代行人的性格如此喜怒不定，一看就知道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人。

“你在犹豫吗，凡人？”

梵因蒂斯的笑容变得不屑讥讽：“这是对你的考验，假如你没有勇气接受这种考验，那便一辈子停留在现在的境界好了。”

“反正与我无关。”

“并且，我很乐意看着你老死在这里，因为这样，我就可以亲手把你的尸体丢到熔浆里，让它被吞噬。”

“那应该是很美丽的景象。”

女子说着残忍的话语，然后缓缓伸出手，一团蓬勃的烈焰在她掌心蓬勃升起。她擢抓着这团烈焰，仿佛将少年的心脏扼在了手中：“来吧，选择吧，凡人。”

“是想被熔浆吞噬，还是想挑战我呢？”

“选择漫长的等待与一刻的死亡；还是说——”

“永无止境的痛苦，以及一瞬间的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