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唐恩,莫德里奇的出身毫无疑问更加高贵,但实际上,他在成长道路上所遭遇的磨难绝不比唐恩少多少。在他刚出生后不久,给了他一半人类血脉的母亲就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旧伤复发而去世,那之后过了六年,他的父亲又在与邪教徒的战斗中不幸牺牲,只留下他一个人独自生活。
然而,这只是表面的说法。
“一个奇迹境界的强者,真的会因为身体虚弱加旧伤复发而轻易去世?一个奇迹境界的强者,又为何要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将自己置于险境?”莫德里奇冷笑着,眼底的情绪讥讽冰冷:“奇迹强者的生命力和战斗力有多么强大,所有人都很清楚。”
“但没有一个人对我父母的去世感到疑惑,他们沉默着,什么也没有问。”
“至于原因,恐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唐恩沉默。
王城之行后,他就明白,一切历史与象征都是政治的反映,必须服务于政治,就连勇者也不例外。但当他真的听到两个奇迹强者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沦为牺牲品的时候,还是感到十分的难以置信。
要知道,那可是两名踏足凡人顶峰、拥有创造奇迹之力的强者,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必然成为一切的焦点与关键,然而,在政治面前,他们却只是两颗无关紧要的小棋子,轻飘飘的便成为了历史的尘埃,不复存在。
如今,唯一还记得他们的,或许就只有他们的亲人了。
莫德里奇望着沉默的唐恩以及懵懂的轲,面无表情地说道:“或许你们会觉得这种事情很不可思议,但实际上,这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而不单单只是我的猜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阿苏纳火山即将喷发的事情触动了深埋心中的某种情绪,他很罕见地表现出了和以往完全不符合的性格,淡漠的语气隐含怨愤与不满:“在火爪的人看来,维持血脉的纯净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我的父亲曾经是族中血脉觉醒最深的族人,被他们赋予了厚望,但他最终却选择了一个人类女子——也就是我的母亲,并生下了我——一个一半人类一半蜥蜴人的、血脉驳杂的后代。”
“在他们看来,这似乎意味着一种背叛,而背叛的代价是残酷的。”
“父母去世后,我独自一人生活在火爪氏族的庇佑下,但从那个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察觉到,火爪的人对我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有几分轻蔑,起先我并不理解是为什么,直到后来,才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以及父母去世的真相中明白,他们并不承认我的血脉。”
“在火爪氏族的人看来,我根本不配拥有火爪这个光荣的姓氏!”
说到这里,莫德里奇嘴角勾勒出一个笑容,似乎是不甘,又似乎是不屑:“我觉得他们很可笑。”
“因为那些人从来都只是自顾自地否定,而没有想过,是否有资格拥有火爪这个姓氏,不是由他们来决定的,而是由我身上流淌的血脉来决定的!”
“我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火爪的血脉,既然如此,我为何不配拥有这个姓氏?”
“用我父亲的话来说,火爪这个姓氏,象征着火山与烈焰,唯有这两者才有资格去承认你,至于其他人,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
说着,男子微微仰起头,脸上的神情变得傲然,显然,他的父亲所说的话在那个时候应该给了他很大的鼓舞。
唐恩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莫德里奇的父亲恐怕是在和他母亲相恋的时候便已经预料到了族人的态度,他一定为此思考纠结了很久,所以才能说出这样深刻的话语。
尽管他并没有陪伴莫德里奇度过他的童年,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好父亲。
“后来呢。”
唐恩问道。
“后来?”
莫德里奇回道:“后来,凭借血脉的力量,我在十岁那年觉醒了要素,然后以历练的名义离开了十四族誓约国,前往卡迪亚洛寻找变强的道路。族人们并没有反对,或许他们还求之不得呢,不用看到我这么一个‘污秽’了火爪血脉的人整天在面前晃来晃去。”
这句话似是在调侃,但莫德里奇的语气却很平淡,听不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来到卡迪亚洛后,我开始战斗,然后变强,其间遭遇了很多危险,无数次命悬一线,但每一次,父亲教给我的战斗技巧以及身上流淌的火爪血脉都会及时地拯救我。这使我越发感激自己体内流淌的血脉,同时也越发厌恶那些族人。”
“他们,才是真正背叛了火爪血脉的人!”
莫德里奇捏紧拳头恨恨道,语气不容置疑,看着现在的他,唐恩毫不怀疑他对火爪血脉的自信与骄傲,同时也更加理解他对于族人的愤怒与不满,当背叛者以血脉的名义继承了不属于他们的荣光时,还在坚持的人所坚持的事物便因此蒙上了尘埃。唯有以背叛者的鲜血与忏悔洗礼,这些尘埃才会褪去。
莫德里奇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对自己的血脉、又或者对自己已经逝去的父母承诺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明白何为真正的、火爪血脉的荣光!”
斩钉截铁,目光坚定,这个男子内心的信仰不容亵渎。
唐恩看在眼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个外人,无论如何,似乎都不该对此发表意见。
轲的性格倒是直率,但她对这种事情懵懵懂懂,不太理解莫德里奇话语中隐含的深意,便也闭口不语,一言不发。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好在莫德里奇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对两人歉意一笑:“抱歉,似乎说了很多不相关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在意。”
“没什么。”唐恩摇了摇头,将话题转移:“既然你确定火爪氏族不准备派人过来处理这件事情,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继续前进吗?还是说……”
“继续前进。”他还未说完,莫德里奇便毫不犹豫地说道:“火爪氏族已经决定抛弃他们血脉之中流淌的荣耀,但我还没有!”
唐恩了然,他对莫德里奇的回答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不过,他能理解莫德里奇的选择,轲却无法理解。
“为什么不绕过去?”
她疑惑问道:“这座火山不是要喷发了吗,我们可以从别的方向绕过去啊。”
莫德里奇摇了摇头:“不能绕。”
“我说过了,我还没有也从不曾决定抛弃火爪血脉的荣耀。”
“这个姓氏从火山与烈焰中诞生,享受着火山与烈焰带给他们的荣耀,同时也背负着火山与烈焰的责任。任何人都可以在火山喷发之前逃跑,唯独火爪的血脉不行——特别是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便逃跑,这种行为,完全是在使火爪的姓氏蒙羞!”
“更何况——”
莫德里奇顿了顿,随即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但是,父亲曾对我说过,阿苏纳火山便是一千多年前埋葬了火爪先祖的那座火山。”
“正因如此,它才会在短短一百年的时间里走向沉寂——实际上,阿苏纳火山沉寂的时间恰好是在火爪先祖进入山脉后不久,父亲相信,是先祖遗留的力量镇压了这座火山澎湃狂暴的力量,让它变得安静平稳。”
“而现在,阿苏纳火山的重新喷发,或许意味着先祖的意志正在不满,他对那些遗忘了血脉荣耀的后人感到失望,因而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他们,永远不要忘记火爪的起源。”
“既然如此,那么我更不能退怯。”
“我要去告诉发怒的先祖,火爪的荣耀,还在这里。”
莫德里奇手抚心脏,表情郑重严肃。
听到这里,唐恩恍然明悟:对于现在的莫德里奇来说,风炉火山之行的意义已不再只是突破奇迹,更是他得到这座埋葬了自己先祖的火山的承认、继承火爪这一姓氏荣光的重要机会。
所以,他才会对族人的不闻不问如此愤怒,又对自己前进的选择如此坚持。
“这样啊。”
轲听完他的话,眨了眨眼,不再劝说。
其实她还是不太明白莫德里奇这些话的意思,但她从莫德里奇脸上看到了一种信念,就和她当初在雁泺城听到唐恩取代勇者的誓言时,从后者脸上看到的信念一模一样。
小猫人从唐恩那里明白到一件事:当一个人脸上露出这种充满信念的表情时,他所做的一切决定,无论正确还是错误,都是不可能因旁人的劝阻而放弃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必要多说了。
“这几天来,很感谢唐恩阁下以及轲小姐对我的照顾与迁就,特别是唐恩阁下,与你的战斗使我学到了很多,或许最开始我是因为群星之首的名号才来挑战你的,但现在我明白,你获得这个名号实至名归,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更适合它。”
莫德里奇以一种告别的语气说道:“若是以后有机会,我很期待与你们再度同行,希望那个时候我们可以并肩作战。”
唐恩闻言,挑了挑眉:“莫德里奇阁下的意思是,不愿与我们同行了?”
莫德里奇微怔,随即摇头:“并非如此,只是现在,我必须前往阿苏纳火山……”
“如果我说我也要去呢?”
唐恩打断了他的话。
“哈?”
有两个人睁大了眼,一个是轲,一个是莫德里奇,他们都用惊讶的目光望着少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唐恩表情坦然,目光清澈,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也要进入阿苏纳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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