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拥有无数个梦。

在过去，梦是虚无、是幻景、是缥缈的过往；而现在，梦是存在、是现实、是对未来的预示。

我从梦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在那个梦里，整个大陆都被迷雾笼罩，迷雾之外有两个人——或者说，两个神明在对峙着，一位被白色光芒包裹，面容模糊，目光淡漠，无喜无悲，仿佛看穿了万古的岁月；另一位被深邃的混沌包裹，同样面容模糊，目光却无比狰狞暴戾，气势狂暴仿佛要将一切碾碎，所及之处皆为齑粉，无物存在。

我看到祂们对峙，从宇宙诞生的时候开始，数万年、数十万年过去，一直到现在。祂们脚下的大陆是一个棋盘，棋盘上众生芸芸，全都是祂们摆布的棋子。

这场博弈，有阴谋、有洪流、有战争、也有鲜血……剑与火不断呻吟，一曲悲歌的背后是两个从未出现在世人眼中的神明。

被白色光芒包裹的那个神明忽然伸出手，伸向下方的大陆，探过重重迷雾，仿佛抓住了什么。我知道祂又摆下了一颗棋子，过去的万年来，祂已经像这样摆放过无数颗棋子了，每一颗棋子都发挥了他们应有的作用，也得到了不尽相同的下场——有的是毁灭，有的是遗忘。

顺着祂的手望过去，我看到，大陆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平凡无奇的小村子内，有一名婴儿出生，哭声嘹亮，婴儿的父亲是一名黑发黑瞳的男子，母亲是一名银发红瞳的女子，他们身后的桌子上摆着一把剑，剑身上铭刻古老的铭文，在婴儿诞生的那一瞬间仿佛闪烁起了微弱的光芒。

望见这一幕的时刻，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随即呼吸凝滞，一种仿佛淹没水中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众生芸芸，皆是棋子。

他也是。

我望着那名婴儿，眼神不知如何，但想必是很哀伤的。

将来的他，也是。

“阴谋，以及谎言。”

诱惑般的低语在我耳畔响起，我抬头望去，却看到那名混沌的神明正用狰狞暴戾的目光望着我。

祂低沉地说道：“秩序给予你们的，从来只有无休止的阴谋与谎言。”

“阿斯提普，祂欺骗了你们。”

“一个充斥阴谋、谎言、背叛与欺骗的秩序世界，那就是祂要留给你们的。”

“而你，以及你之前那些愚蠢的勇者们，成为了祂手中一颗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这不是很可笑吗？”

祂问道。

“……”

若是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否定祂的话语。

但现在，我知道，大家都是棋子。

我是，他也是。

所以，唯有沉默。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藏在混沌中的神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要被阿斯提普的谎言所欺骗。”

“守住你现在拥有的。”

“这样就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不是吗？”

声音缓缓低沉，乃至最终消失，我回过神来，发现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唯有浓稠的黑暗，凝固为镜面，而后破碎，一片片飞掠，与我擦肩而过。

当那些镜面的碎片从我的发梢掠过时，我似乎明白过来：

原来，我心中也有魔。

……

一道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间挤了进来，落在少女的睡脸上。

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

“吓！”

仿佛做了个噩梦，少女惊醒，下意识坐了起来，伸出手抚了抚额头，却发现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梦，究竟昭示着什么？

少女发了一会呆，而后缓缓扭头，望着放在床头柜上的龙剑多拉贡，后者静静躺着，没有声息。

目光涣散，心神飘飞，少女想到了供奉在剑塔上的那把剑。

圣剑多特蒙德。

或者应该说……

曾经的圣剑，多特蒙德？

* * *

誓约盟历762年10月15日，十四族誓约国北境，炎沙镇。

这是十四族誓约国内很寻常的一座村镇，常驻人口大约在数千左右，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不过外来的流动人口倒是很多，以商旅以及佣兵为主，其原因在于这座小镇距离风炉火山很近，而风炉火山上坐落着十四族誓约国十四个誓约氏族中的火爪氏族，他们在风炉火山上建立了风炉堡，并与金锤氏族保持着良好的联系，自风炉堡出产的矿石以及兵器质量冠绝大陆，除了用来武装风炉堡的军队以外，大部分都被销售到了其他势力手中。

为了获取风炉堡兵器与矿石的销售份额，每年都会有无数商旅从大陆各地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而陪同护送的佣兵自然也不在少数，这使风炉火山一带成为了十四族誓约国北境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

走在炎沙镇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绝对可以算得上整个大陆最为复杂的，既有人类矮人，也有巨人或是蜥蜴人，甚至还能偶然瞥见一两个精灵的影子，要知道，虽然十四族誓约国与翡翠王庭是邻国，但精灵一向古板排外，对任何外人都抱有警惕的心，想要看到他们出现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实属难得。

这其中自有其原因所在，身为一个国家，十四族誓约国的制度可以算得上大陆诸国中最松散的一个，他们采用联盟制，由十四个誓约氏族联合起来，组成议会，商议国家大事，它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君主的国家，而不像大部分国家，无论实际地位还是表面象征，总会有一个君主存在。据说这种制度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当初魔王军战役如火如荼，十四个誓约氏族齐心协力抗击魔王军，最终走到一起，联合起来的故事，当初那十四个誓约氏族，既有人类，也有矮人、蜥蜴人、巨人、沙裔、血族，甚至还有地精这种几乎都不被其他智慧种族承认的种族，他们尽管联合，却无法选出一个能让所有氏族共同承认的王，因而才会退而求其次，采取联盟议会的制度来治理国家。

“十四族誓约国内生活着许多个种族，堪称大陆智慧种族聚集最多的地方。”街道上，黑发黑瞳的人类少年望着身旁涌动的人流，颇为感慨地说道：“若非如此，它也不会成为大陆上商业贸易最繁华的国家吧。”

大陆十大商会，其中六家来自于十四族誓约国，当初在伦达城欲里应外合，引魔王军破城的黑蛇商会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后来因为唐恩的缘故，黑蛇商会的真实身份暴露，整个商会上下，连同幕后掌控者，十罪信徒之一的燃火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从此十大商会再也没有了黑蛇商会的名字。

但这不意味着十大就会变成九大，实际上，在黑蛇商会覆灭后，金锤氏族和地藓氏族很快又扶持了一个新的商会，把它推上了十大商会的位置，由此可见，十四族誓约国在大陆贸易这一方面绝对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其原因和他们的制度、历史、文化以及种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金锤氏族锻造的铠甲兵器，地藓氏族的各种器械，火爪氏族的矿石与宝石、暗月氏族的廉价劳动力、狂砂氏族的雇佣兵……这些都是十四族誓约国享誉大陆的“商品”，经营这些“商品”的十四个誓约氏族，即使没有盟约的束缚，也会在利益驱使下，自然而然组成了一个松散的政治团体。

实际上，假如把十四族誓约国看成十四个小国的联盟的话，也自无不可。

这种政治体制在大陆历史上很少见，若非那时刚好是魔王军战役激烈无比的特殊时刻，恐怕十四族誓约国还不一定能够诞生。

当然，成功之后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只有不到八百年历史的国家，能够如此繁荣强大，在无数次魔王军战役中屹立不倒，全赖这种优越的政治体制。

“我看倒没什么。”

少年身旁，用兜帽遮挡着脸的同伴不屑道：“不就是人多了点吗？”

“……”

少年哑然，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苦笑。

“哼！”

见少年不回答，她便自以为取得了伟大的胜利，仰起小脸，黑色的眼瞳中露出得意的神色。

戴在头上的兜帽因为仰头的动作而滑落，露出雪白的短发以及那对毛茸茸的猫耳。

猫人族。

一个即便是在十四族誓约国也很少见，甚至可以说几乎绝迹的种族。

不少人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有大量猫人聚居的地方，大概就只有琅天帝国的流原山了，可流原山中的猫人一般轻易不会离开聚居地，这种情况下，出现在炎沙镇的小猫人就很引人注目了。

后者直接忽略了他们的目光，蛮不在乎的模样，倒是如以往一般大条，黑发黑瞳的少年则面带微笑，一一回视，同时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态度并不强硬，但却传递出一种不好惹的意味。

投来目光的人们感受到他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后，思量了一下，最后还是悻悻地收回了目光。为了一个小猫人惹上来历不明的强敌，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少年见他们收回目光，便收敛了气势，只是按在剑柄上的手并没有收回来。

越是繁荣的地方，就越是鱼龙混杂，更何况是聚集了如此多种族的十四族誓约国，心怀不轨之人更是不在少数，要是他不随时打起警惕的话，大条脱线的小猫人说不定真的会遇上什么危险。

从王城法斯塔尼亚走到这里，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最让他操心的就是这个小猫人了。

可惜，后者却没有一点自觉。

“喂！唐恩，快看！”

小猫人忽然扯了扯少年的衣袖，然后伸出手，指着远方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山脉轮廓，嚷嚷道：

“我们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