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到底是什么，冬妮娅从来没有思考过。

或许，在她还是摩云帝国长公主的时候，曾经憧憬过这样单纯美好的事物，但之后的命运让她的心灵被执念填满，再也无力去关注其他的事情。随着千年时光悠悠流逝，当初的憧憬，如今也只是脑海中一段不起眼的回忆，久远到被历史埋葬，被命运封存。

没能在最应得到爱情的时候得到它，冬妮娅并不觉得遗憾，假如每失去一种情感她便要遗憾一次的话，那么，天秤的魔女这千年来的时间，除了遗憾，还能做什么呢？

她只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某个人单纯害羞的笑脸而改变原本的心意。这种感觉并非激动兴奋，也并非喜悦高兴，而是淡淡的、宛如阳光洒在身上时那种舒适慵懒到让人想要打盹的惬意，令少女不禁回想起自己小时候逃避课业，躺在花园的古树下，借着树荫睡觉时的阳光，也是这么温暖，这么舒适。

魔女缓缓伸出手，手指白皙如玉，指尖轻轻点在少年局促的笑容上。

一瞬间传递过来的温度让她稍微失神，少年惊讶的目光更是让她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举动有多么唐突。

有没有人曾经对你说过。

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心中轻叹一声，冬妮娅收回手，她知道一定有，不过那个人不是自己。

“又一个。”

少女低声道。

“诶？”

唐恩怔了怔：“什么？”

冬妮娅目光微微向后瞥，好像穿过一排排的书架，看到了那之后的景象：“又多了一个女孩子。”

“你身边好像总是跟着很多女孩子呢，唐恩。”

少女挑眉，目光平静，把调侃的话语也说得如此淡然。

“额。”

唐恩这才意识到冬妮娅是在说依文洁琳，他不知为何有点不安，低声解释道：“是朋友。”

冬妮娅点头：“我知道。”

当然知道。

毕竟对你来说，都是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

“我知道。”

“……”

唐恩望着冬妮娅平静的目光，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虽然少女一直说她知道，但知道……并不等于相信吧？

果然，和依文洁琳说的一样，自己从来没有搞懂过女孩子的心思。

想揣测明白她们心底到底在想什么，实在是太难了。

少年颇为头疼，揉了揉眉心。

见他这模样，冬妮娅嘴角似乎勾勒出浅浅的弧度，不过只是一闪而逝，并没有被少年发觉。

她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先说一下你的事吧。”

“你来圣图书馆，也是为了查什么吗？”

“嗯。”唐恩点了点头：“查一个名为出云的地方。”

话音落下，冬妮娅的指尖颤了颤，她轻声问道：“出云？”

“没错。”唐恩给她解释道：“一个可能是很久之前的地名，我们推测应该是在白夜国或者麟泷国，但具体的方位并不清楚，所以我才来到这里，想试着能不能查到一些相关的线索。”

“那，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摸了摸后脑勺，说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让我去那里，他说我可以在那里得到更多的答案。正好白夜和麟泷都是我接下来的目标，所以我想，就去一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是吗。”

少女颔首，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并没有问唐恩做了什么梦，梦里遇到的那个人又是谁，因为这没有意义，答案早已存于心中。

假如所有布局都追溯到一万年前，那么，始作俑者只有一个人。

【先觉者】阿斯提普。

这也在你的布局之内吗？

她心中喃喃，目光幽深，仿佛要穿透时间与空间的界限，看到一直隐藏在历史背后的那只巨大手掌。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动旋涡，布下棋子，甚至不惜让整个秩序世界成为棋盘，只为彻底消灭此世的混沌。

祂的布局最高明也最让人畏惧的地方在于，祂从头到尾都没有强迫，而是引导，让棋盘上的棋子根据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来共同完成这宏伟的事业。

假如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选择，那么，就算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布局，棋子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初衷。就像特蕾西亚，成为勇者是她自己的选择，是无法改变的意志，就算她知道艾因罗贝迪亚勇者的诞生只是因为创世神明的布局，难道她就会因此不顾信念打破棋盘吗？

再比如唐恩，冬妮娅知道唐恩的一举一动都被创世神明看在了眼底，可她却不能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取代勇者的誓言已经铭刻于心，少年绝无可能放弃，冬妮娅也绝无可能阻拦。

在棋盘上放下棋子，然后让棋子根据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这样的布局，是最无懈可击的，宛如堂堂正正的阳谋，无法被打破。

当然，为了把棋子们的选择引导向自己有利的方向，阿斯提普也做了许多的努力，跨越万年的时间流逝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却来自于那些细微到几乎难以注意的细节：比如摩云帝国的两大圣物、比如成为天秤魔女的冬妮娅、比如少年与少女偶然的邂逅……换做任何一个人来，都不可能把这些细节演绎得如此高明，近乎天衣无缝，让人看不出背后有人在操纵的痕迹。

冬妮娅相信，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必定在阿斯提普的意料之中。

少女的手在火红的书皮上轻轻摩挲，感受着纸张的柔软触感，她想，虽然如此，但自己却不能不说。

因为让棋子做出选择的不是阿斯提普，而是棋子本身。

“唐恩。”少女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对面的少年脸上，似乎在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又似乎在看着他唇角的笑容。

她问道：“你想突破【奇迹】吗？”

话音落下，唐恩猛地攥紧了拳头。

他眼眸睁大，其中满是紧张与期待。

要说突破【奇迹】的话，大陆上没有一个人不渴望，但少年却绝对是这些人中最渴望的一个，因为对他来说，突破【奇迹】的意义不仅在于变得更强，更意味着他距离特蕾西亚又近了一大步，甚至可以说是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从此相互竞争齐头并进，而不再是单方面追逐的关系。

能在剑术上与勇者平分秋色的唐恩，若是要素之道上也能如此，那么，诞生之礼上挑战勇者取而代之的可能性，就从无限接近零变为了百分之五十。一半的可能性，已足以让少年豁出一切去把握。

“冬妮娅。”

唐恩的目光变得肃穆庄重，他很郑重很认真地说道：“假如你能帮我突破奇迹的话，那么，无论是要签订什么样的契约、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答应的！”

“拜托你了。”

说罢，他用紧张期盼的目光望着冬妮娅，希望能从后者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

无论什么样的契约、无论什么样的代价……是吗？

希望如此吧。

毕竟，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难打交道。

谁知道她会提出什么要求呢？

冬妮娅想着，淡淡道：“代价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因为，能帮你突破奇迹的人不是我。”

“要与你签订契约的人，自然也不是我。”

唐恩微怔：“不是你……那是谁？”

“炎魔女王梵因蒂斯。”

冬妮娅说道：“火焰法则的代行人。”

火焰法则？

唐恩若有所思，自己觉醒的要素便是火之要素，和这位法则代行人刚好相符，难怪冬妮娅说她可以帮助自己突破奇迹。不过，又要与一位不认识的法则代行人打交道，这倒是让他有点出乎意料。

从天秤魔女到苍之猎手，从七海之王到冥府主宰，再到接下来的炎魔女王，自己打过交道的法则代行人还真不少，能以一介凡人之躯做到这种地步，或许已经可以称得上另一种“奇迹”了吧？

不过，自己应该去哪里寻找这位法则代行人呢？

唐恩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冬妮娅稍微沉默了一阵，随即回答道：“十四族誓约国，风炉火山。”

十四族誓约国？

唐恩皱眉，这是琅天帝国的邻国，从因迪利亚行省的边境过去，走过一片广袤的荒原便可以到达，倒是不远。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还有出云这个地方必须要去，假如出云是在麟泷国还好，可以走十四族誓约国——安萝亚翡翠王庭——麟泷北境这一条道路；但若是出云在白夜国内，那与十四族誓约国所在的方向可就南辕北辙了。

按道理言，这时候应该选择去十四族誓约国寻找炎魔女王，争取早日突破奇迹，而不是相信一个缥缈的梦境，并为此拖延自己突破的时间，但不知为何，唐恩始终觉得，这个梦对自己而言，意义似乎还在突破奇迹之上。

他一时间有些无法把握，到底哪一件事对他更加重要。

正当他纠结犹豫之时，冬妮娅忽而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太犹豫。”

“因为出云并不在白夜国，而是在麟泷国内。”

“不过，它现在的名字应该叫做——”

“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