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剑在极狭窄的范围内不断碰撞、试探、分离,而后再度碰撞。
龙剑多拉贡,剑身如龙躯,剑柄如龙头,剑格如龙翼,剑纹如龙鳞,而借由这把剑施展出来的剑术,则如龙牙,死死地咬着它的敌人不放,若是稍有喘息,立刻便会被趁胜追击,不断逼迫,最终连反击的机会都无法得到。
一头抛弃了其他进攻方式,唯独用龙牙噬咬敌人的巨龙,是最为可怕的。
唐恩对这种早已灭亡的种族没有印象,但他现在直面特蕾西亚的剑术,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好像在刀尖上起舞,又好像在悬崖边走钢丝,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看透特蕾西亚手中龙剑下一步的动作,并在那之前做出反应,调整身形,以及时反击。若是走错哪怕再微小的一步,都会让他迅速走向落败的深渊。
这种压力甚至比他面对血之魔将或深黯的时候更大,因为至少,后者比拼的是力量,而特蕾西亚与他比拼的,却是剑术。
战斗过去不到几分钟,少年额头上便渗出了几滴豆大的冷汗,他死死地咬着牙,抓着剑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有些发白。
不过,作为他的对手,特蕾西亚的压力同样不小。
若说她手中的龙剑多拉贡是一条龙,张着龙牙噬咬敌人,那么唐恩手中的米斯特里尔便是一头狼,坚韧并且隐忍,明明被击退无数次,却总是可以马上卷土重来,而且,不知何时便会从你忽略的角落里钻出来,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最为致命的一击。
孤狼或许无法战胜巨龙,但绝对可以给后者带来不小的麻烦。
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的特蕾西亚,纵然占据上风,也无法把握机会乘势追击,为自己奠定胜局。
两人之间的战斗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特蕾西亚是主导进攻的一方,但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攻破唐恩的防御;唐恩是被动防守的那一方,同样,短时间内也找不到突破的角度。
因此,两人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全神贯注于对手的每一次挥剑、每一次移动、乃至每一个眼神的闪烁,因为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越是微小的细节,越是足以决定胜负。
忽然,少女向前压迫,挥剑的动作变得更快,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她手中的龙剑一下子变得更具侵略性,仿佛一条庞大威严的巨龙,张开巨口,龙牙凌厉,欲撕开敌人的防御。
唐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米斯特里尔格挡住龙剑一次又一次的爆发,金色火花点点迸溅,点亮了他专注而严肃的脸庞。
这时,特蕾西亚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唐恩,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说罢,她的手腕猛地一滞,强行停住了挥舞长剑的动作。
本来已经挥出的龙剑多拉贡亦戛然而止,停在半空,剑的末端还在不断颤抖,发出低沉的剑鸣。
什么!?
唐恩的瞳孔瞬间收缩。
一颗高速飞行的小石子,因为有惯性的存在,绝不可能说停下就停下,挥剑也是同样的道理,一剑挥出,你的气力,连同你的精气神,已经全部附着于剑上,它受剑控制,而不受人控制,所以,挥剑之人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停下挥舞的长剑。
剑之道,最重要的便是一往无前,唐突收手,只会泄了气势,反使自己落入窘境,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剑士都不可能这么做,更何况,也没有能力做到。
然而,特蕾西亚却偏偏这么做了!
她做了一件正常人最不可能去做也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唐恩脑海中闪电般闪过无数个念头,他知道特蕾西亚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她突然停下挥剑,必然有深意在里面……
念头刚刚产生,唐恩便发现了一件令他惊愕的事情:虽然特蕾西亚已经停住了挥剑,但唐恩格挡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因为之前少女突然爆发出来的迅猛进攻,唐恩格挡的动作也更加频繁,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的动作,如今,想像特蕾西亚一样收放自如,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难道这才是她突然爆发的目的吗!?
唐恩想到这一点,来不及思考,脚步往后退去,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虚空中,一道绚烂的寒芒炸开,随即有一条极细的线割开空气,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撞在了米斯特里尔的剑身上。
“叮——”
清脆而刺耳的碰撞声响起,少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通过剑身传递到自己的手腕,继而传递至全身。他竭力想要控制这股侵入体内的力量,但却无济于事,身躯依旧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而这时,特蕾西亚已经如疾风一般掠至身后,挥剑朝他刺来。
一股寒意直刺后背,不需要回头,少年便仿佛“看”到,黑暗里,一条巨龙朝自己袭来,张开巨口,龙牙凌厉,欲噬咬他的心脏。
若挡不下这一剑,必败无疑!
这般危急的时刻,少年反而更加冷静,他脑海中的思绪无比清晰,无数纷杂的念头被他一一排除,最后,只剩下一个无意识之间掠过的想法:
特蕾西亚急了。
她的确把自己逼到了绝境,但却不该这么着急发起进攻。
因为,这样做,只会给他反击的机会。
呼呼!
这是夜风灌过耳边的声音。
嗤!
这是剑锋撕破空气的声音。
噗通、噗通!
这是心脏在跳动的声音。
它如此激烈地跳动着,告诉唐恩:不要输!
你不能输!
起码,不能在这时候输!
风吹起凌乱的刘海,露出黑色的眼眸,其中的神色无比坚定,未曾放弃。
少年想,自己确实还没有输。
下一刻,他的剑已经向后挥出。没有看背后哪怕一眼,完全依靠本能以及他对特蕾西亚的了解,少年挥出了这一剑!
他身后,主导了进攻节奏的特蕾西亚睁大了眼。
“铛!!!”
剑锋与剑锋交错碰撞的声音,刺耳响亮,回荡在夜色中。
少年的剑,死死地卡住了龙剑多拉贡前进的路径。
不仅如此,更是借助传递而来的那股力道,稳住了自己将要倒下的身躯。
这次碰撞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在特蕾西亚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进攻被挡下,想更进一步追击的时候,少年已经轻轻一蹬脚下坚实的石质地面,身形瞬间跃出十几米远,脱离了特蕾西亚进攻的范围。
随后他转身,与少女隔着这十几米的短短距离相望。
夜风掠过两人的衣角,少女纯白的披风猎猎舞动,宛如夜里盛开了一朵美丽的白色花朵。
“呼、呼!”
少年微微喘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一直滴落到地上。
少女同样站在原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几缕金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了她的额头上,透出几分异样的美感。
唐恩并不担心特蕾西亚会忽然发起进攻,因为后者此刻也和他一样,损耗了太多的体力。
虽然刚刚的交锋只有不到十几分钟的时间,但两人投入其中的精气神,却是比一场几小时的战斗都要多。
广场边缘一片寂静,亲眼目睹了刚刚那一轮交锋的人们并没有因为这种激烈的对决而感到兴奋,甚至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他们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一方面是震惊于唐恩居然能在剑术上与特蕾西亚平分秋色,另一方面却是震惊于,两人的剑术造诣居然都是如此高超,甚至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个年龄本应该有的水平。
弗雷面色复杂,同样是勇者家族的传人、同样继承了讨魔剑术的他心中估计了一下,最终得出一个无奈的结论:如果是他对上这两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哪怕不考虑其他因素,只考虑剑术,他也会在十分钟内败下阵来,而且,会败得很惨。
连他都是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不错。”
苏尔·因觉罗微微点头,却不知道是在夸赞谁。
站在他身后的卡尔波加神情始终平淡,无有波澜。
芙蕾娅望着那两人对立相视的场景,抿了抿嘴,心情复杂。
第一次地希望,自己若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而是一名剑术高超的剑士,那该多好?
起码,凭借手中的剑,也还能和他站在同样的位置上。
幽幽一声低叹,顺着夜风,很快消散。
不远处,宫殿的穹顶上,阴影中藏着两个人影。
从战斗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便出现在了那里,并把少年与少女的交锋从头到尾看在了眼底。
而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起码在剑术上,唐恩不会逊色于艾因罗贝迪亚的勇者。”
老猫人莱恩低声道:“毕竟,他的天赋,不会比拥有圣剑传承的她差多少。”
“可是。”
唐望着那名微微喘气的少年,语气平淡:“你忘了吗。”
“唐恩的剑术,可是她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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