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迷离、人声交织的宫殿内，少年单膝跪地，以骑士的礼节亲吻少女的手背，然后虔诚而庄重地回答道：

“我很乐意。”

景象宛如一副美丽而梦幻的画，真实到令人觉得虚幻。

临时起意开了个玩笑的少女惊愕过后，眼底闪过一丝哀伤。

她已经预料到，少年接下来要说的话语。

有贵族发现了这里的动静，投来惊诧讶异的目光，而这时少年已经松开手，站起身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将手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黑色的眼瞳直视着美丽的少女，目光清澈，没有丝毫波澜：“特蕾西亚·法格纳·艾因罗贝迪亚——”

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特蕾西亚有些恍惚，因为，上一次少年喊她的全名，是在雁泺城的时候。

那时，他许下了取代勇者的誓言，并从此以为信念，不懈努力。

于是他走到了现在，走到了要素巅峰，走到了自己面前，再次的重逢，并再次郑重地喊出全名。

光之勇者与影之勇者，一生都是宿敌。

果然如此。

少女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她听见少年往下说道，语气坚定：

“我要挑战你。”

话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静。

少年并没有刻意放大声音，只是用很平静的语调说话，但就是这么一句平静的话语，却仿佛穿透了回荡在整个宫殿内的曲乐声，传到了众人的脑海深处。

先是呆滞，仿佛不敢相信，回过神后，纷纷转身，用惊愕犹疑警惕深思的目光望着说出这句话的唐恩。

没有人说话，连窃窃私语都不存在。

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政治头脑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他们早就知道怒炎君王陛下想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敲打勇者家族，降低他们的普通百姓心中的威望。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想不到，方式居然会是如此直接如此粗暴。

一把剑、一把名为唐恩的剑，直接朝着勇者家族最重要的地方刺了过去，令人猝不及防。

这方法好吗？

不能说不好，单看此时他们的表现就可以猜到，当这个消息传到帝国普通百姓的耳中时，将会多么震撼人心。无论唐恩最终是否成功，被挑战的勇者都不再是之前那般孤高到无法触摸的日月。

但这个方法也不能说完全合适。

因为，同样的道理，无论唐恩最终是否成功，他都会在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作为挑衅勇者的狂妄之徒，他必将承受整个大陆的猜疑、指责乃至于辱骂，这与他之前得到的群星之首的赞誉完全相反，落差之大，无人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

当然，这种缺点对怒炎君王、对帝国王室来说，却几乎等于不存在，因为他只是利用了唐恩，没有人知道是他挥出了这把剑，即使知道，也不敢直接说出来，生怕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引来君王的雷霆震怒。

也就是说，这种方法，风险完全由唐恩承担，而无形中最大的受益者却是王室。

这让众人感到很疑惑，怒炎君王陛下到底给唐恩许了什么好处，让这位前途无限光明的群星之首舍得拿自己的未来做赌博。但光看唐恩脸上坚定的表情，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只能知道，他的确是铁了心地要挑战特蕾西亚，而非随口开个玩笑。

于是，他们没有抢着开口，而是纷纷把目光投向怒炎君王苏尔·因觉罗，想看看他对此到底会怎么说。

令人深思的是，在唐恩挑战特蕾西亚之前，苏尔恰好在与卡尔波加交谈，这场好戏中隐藏在幕布之后的两个最关键人物，一个面带微笑，一个古井无波，对比强烈。

见在场的贵族都安静下来，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苏尔笑了笑，没有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反而问了身旁落后自己一个身位的卡尔波加一个问题：“卡尔波加卿，我记得，上一个挑战勇者的人，距离现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

“一百二十七年前，陛下。”

加面色不变，仿佛没有听到唐恩刚刚的话语：“来自翡翠王庭的奇迹强者【天马骑士】艾克·洛克西欧于诞生之礼上挑战第九十六代勇者【极光剑帝】莱维，最终落败，此后一百多年，再无人挑战勇者。”

“一百二十七年。”

苏尔眯起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是吗？”

“是的，陛下。”

卡尔波加平淡回道。

苏尔便把目光落在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神色各异的唐恩以及特蕾西亚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赞许与欣赏，众人心中顿时凛然——不管是装出来的也好，发自心底的也好，起码，这位陛下已经开始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其实我很高兴。”

苏尔如是说道：“我一直认为，对于年轻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天赋，而应该是不懈的努力与敢于挑战的勇气。努力可以帮助他们前进得更快，而勇气则是他们力量的源泉。”

“一千多年来，勇者从来都是大陆最强之人，但若仅是因为他们最强，便失去挑战的勇气，那未免太过可惜。因为，所有人都必须懂得一个道理，未曾尝试过的事情，何必笃定结果？”

“时隔一百二十七年之后，能出现一位敢于挑战强大、挑战自我的年轻人，这是帝国的幸事。”

“你以为呢，卡尔波加卿？”

他最后问道。

卡尔波加微微低头，阴影挡住了眼中的神色：“陛下所言极是。”

“那你的意思是？”

“只要特蕾西亚同意，自无不可。”

“我想她会同意的。”

苏尔爽朗笑道：“勇者从不缺少面对挑战的勇气。”

若没有勇气的话，便不足以称为勇者。

“您说的是，陛下。”卡尔波加依旧没有抬头，语气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波澜，早在唐恩进入王城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件事无法避免，故而此时反倒无比平静。

“那么，特蕾西亚卿——

苏尔把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你是否愿意接受唐恩的挑战呢？”

看似询问，其实，特蕾西亚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众人都心知肚明，苏尔此时巴不得特蕾西亚拒绝，这样一来，无需大费周章，勇者的威严与荣誉也会受到一定的损失，毕竟，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理由拒绝，苏尔之前那一番话都会直接把她定义为“缺少面对挑战的勇气”，而没有勇气的勇者，还能称为勇者吗？

再者，哪怕没有苏尔话语上的逼迫，特蕾西亚也有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因为唐恩。

因为他是影之勇者。

光之勇者与影之勇者，一千年来都是宿敌。

假如特蕾西亚不想看到唐恩因为影之勇者这个身份而走向注定的死亡，也不愿让他失去自己的信念，那么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变强、变得更强、变得无论何时都比唐恩强，然后无数次地战胜他，让他自己打消取代勇者的念头。

特蕾西亚相信，这是唯一的办法。

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大殿内所有人都在望着特蕾西亚，等待她的回答。

贵族们在看着她，苏尔与卡尔波加在看着她，弗雷在看着她，芙蕾娅等人在看着她，对她发起挑战，将取代勇者的誓言铭刻在骨髓之中的少年唐恩，也正用清澈平静的目光望着她。

——我用骑士的礼节回应了你的邀请。

——那么，你呢？

特蕾西亚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这样的意思。

悠扬的乐曲声似乎停了下来，少女耳畔流过一条河，哗啦哗啦，伴随少年的呼吸与心跳，如此清晰。

所以，命运没有偶然，只有始料未及的必然。

一切的一切，在那天就已经注定好了。

少女把手按在腰间龙剑的剑柄上，脸上忽而浮现出一个笑容，一如很久之前她在阳光之中模糊的笑颜，明媚灿烂：

“我很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