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禁城内，灯火通明，车马如潮，披坚执锐的卫兵们一脸肃穆地守卫着古老的传承与荣耀，衣冠楚楚的贵族们则坐在自己的马车上，不急不缓地朝着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驶去。

与王城法斯塔尼亚一同建立起来的王宫，曾迎来帝国建国的开国宴会、迎来击败魔王军后的庆功宴会……她见证了无数辉煌与传奇，如今，将迎来自己一千年后的又一次盛大登场。

贵族的马车在距离王宫还有百米的地方便止步，无论身份、无论地位、无论权势，所有贵族都走下马车，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在厚重的白色石砖铺成的大道上，以步行的方式前往王宫，表达自己心中的敬畏。

这是自古以来便有的规矩，他们脚下踏着的道路千年来也曾被无数和他们一样高贵的人踩着，如今，换来了一个崭新的名字——“谒冕者大道”，与王城外的“朝圣者大道”并列。

若说朝圣者大道朝拜的“圣”是勇者、是剑塔、是护剑教团，那么，谒冕者大道拜谒的“冠冕”，自然就是指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今夜这场宴会，也是由他亲自召开，故而王城贵族莫不响应，哪怕没有资格的，挤破了头皮也想掺一脚。

然而，这场声势浩大的盛大宴会，对于某些人可言，却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不仅没有丝毫感兴趣的意思，反而觉得那声声礼乐太过聒噪，通明灯火太过耀眼，令人听了见了，心烦意燥。

索性紧闭门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享受难得的安静。

黑发黑瞳的男子便是这么做的。

他把房门和窗户都合上，独自一人坐在窗下，抚摸着自己那把普普通通的长剑。夜色神色，却也不开灯，房间内昏暗一片，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忽然，“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他见房间内昏暗得如同夜幕笼罩，有些意外，随意瞥了一眼坐在窗边的男子后，便走向角落的烛台，想将蜡烛点燃，照亮房间。

“不要开灯。”

男子淡淡开口，声音略为沙哑。

来人的脚步顿了顿，深深地望了一眼男子，并没有多说什么，来到他面前，随意地在他对面坐下，也不管身旁便是柔软的沙发。

“当！”

玻璃碰撞发出来的声音清脆响亮，男子下意识抬起头，却看到老猫人在两人身前各自放了一个酒杯，他手里还拿着一瓶酒。

“还记得吗。”他晃了晃酒瓶：“云水酿。”

这个名字出口，顿时让唐愣住，随即，眼中浮现出追忆的神色。

“出于云，流于水，成于酿……”

他低声喃喃：“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云水酿是摩云帝国很有名的一种酒，据说最初来自遥远的东方，在它传到摩云的时候，麟泷古国还只是一个名为玉竹的小国家。那个时候，摩云帝国是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摩云人高傲又热情，很喜欢这种冷冽中带着豪情的酒，认为它完美符合摩云人的性格特征。最后，摩云王室将这种酒列为王室的贡品，但除了王室以外，一般的贵族与百姓也经常会喝。

可以说，云水酿几乎就是鼎盛时期摩云帝国最完美的象征：出于云，故而有云的高傲；流于水，故而有水的冷冽；成于酿，故而有酒的炽热。

只可惜，在摩云帝国覆灭后，这种酒就逐渐失传，到了如今的大陆上，已没有几个人知道应该如何酿制它了。摩云人的高傲与热情，便也随着它的失落一并被历史埋葬。

哪怕唐，也只是在祖辈的口耳相传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岂止很久，都已经一千多年了吧。”

莱恩叹了一声：“那位皇帝倒是很有心。”

侍剑一族作为摩云血脉的后裔，看到云水酿，如何能不生起感伤与怀念的情绪？

他给唐和自己倒了一杯酒，液体在杯中摇晃，因为房间内一片昏暗，看不清色泽，但能被一国君主珍藏，想必不会是什么劣质品。

两人沉默不语，同时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面色不变，只是喉咙中翻涌的味道到底是苦涩还是其他，就不为人所知了。

莱恩还想再倒一杯，唐却缓缓摇头：“一杯就够了。”

“云水酿……和那些普通的酒。”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他低下头，继续擦拭自己的佩剑。

毫不客气的评价。

但莱恩明白他的意思。

摩云帝国也好，琅天帝国也好，都没什么不同。

已经被历史掩埋的，无论如何回忆，都已经不会回来。

远方依稀传来宫廷乐师弹奏曲子的优美声音，顺着风晃晃悠悠，挤进了没有光亮的房间内，在两人耳畔响起。

物是人非。

两个唯独经历了摩云血脉落魄、却从未经历过它辉煌时刻的男人，在这一刻产生了同样的感受。

辉煌和光辉都是属于他人的，他们只是躲藏在暗地里，默默地舔舐伤口的孤狼，正如影之勇者无法战胜光之勇者，他们也战胜不了自己的过往。

好在，有人背负了他们的期望，继续前行。

“当初若不是你和她一意孤行，恐怕唐恩也不会成长到现在的程度吧？”

莱恩颇为感慨地说道。

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唐恩不是在维格村那样偏僻的小村子长大、如果他遇不到自己的勇者、如果他学剑的初衷不是喜欢而是宿命……那他现在也不过是历代影之勇者的一个翻版罢了，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注定的结局。

现在，幸好有一个反抗的机会。

这都是唐和莜姬为他争取到的。

“是他自己的选择。”唐淡淡道：“我没有给他剑、没有鼓励他学剑、甚至没有告诉他莜姬的事情。那孩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他付出了多少，也不知道我和莜姬的过往——我什么都没留给他。”

“而米斯特里尔，本来就是他的。”

“那你现在要去帮他吗？”莱恩扭头，目光好像透过墙壁，看到了即将开始的那场盛大宴会：“帝国的皇帝陛下虽然和我们有了约定，但在约定局限的范围内动一些手脚却并不难。唐恩还年轻，可能不知道自己将成为他手里的剑……”

“他知道。”

唐打断了他的话：“那孩子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有的不想承认，而有的不想理会而已。”

莱恩点头：“和你一样。”

唐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

两人便都沉默，不再交谈，只喝了一点的云水酿被莱恩随意地放到了一旁，连看不都不看一眼。

远方歌舞升腾热闹非凡，房间内安静肃穆一片昏暗。

很难想象，这么一间昏暗的房间内，居然随意坐着两名站立在【奇迹】之巅的强者。

他们为宴会而来，但又不参与宴会。

就像某个少年。

一阵喧嚣。

礼乐声忽然变得激昂，透过墙壁与窗户传递过来的喧嚣声似乎减弱了不少。

莱恩眸中神光闪烁，沉声道：“开始了。”

唐亦停止擦拭佩剑的动作，眼皮子低垂，目光幽深：“是啊。”

“开始了。”

声音喃喃，恍如自语。

* * *

走过谒冕者大道，来到王宫的正门前，已经可以看见里头金碧辉煌人来人往的景象。身为宴会主角的芙蕾娅理所当然地走在最前面，象征性地出示了一下请柬后，率先踏入宫殿。

唐恩听到宫廷乐师演奏的曲子变得激昂，似乎是为了应和女武神的到来；原本谈笑风生的贵族们见到芙蕾娅到来，话语声顿时减弱，他们暗中打量着少女，同时窃窃私语，但芙蕾娅权当做没有看到，扭头，见好友依文洁琳已经牵着一脸不情愿的小猫人轲的手跟了上来，唐恩却在门口耽搁了一下。

倒不是守门的卫兵刻意刁难他，只是，他穿着的衣服，看上去和其他贵族差别太大了，以至于让人怀疑他根本就不是来参加宴会的。

更何况，少年腰间还佩着剑呢。

哪有人参加宴会要带剑的？

卫兵拿着请柬，一脸尴尬，放行也不是，赶人也不是。

芙蕾娅正要开口，却见依文洁琳朝她眨了眨眼，然后抢先说道：“没关系，让他进来吧。”

“父王不会怪罪他的。”

“若是出了什么事，责任就由我来承担。”

她代替芙蕾娅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主要是芙蕾娅在踏入宴会的那一刻起，她代表的就是荆刺花家族这一个整体，所以，唐突为唐恩开口说话的话，未免会被有心人联想到其他地方去；依文洁琳就不一样了，她代表王室的利益，王室想要拉拢这名历史上最年轻的巅峰强者，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芙蕾娅想通其中关节，便闭口不语，交给依文洁琳去处理。

既然帝国二皇女都出面为唐恩担保，那名卫兵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行礼告罪后，很快便给唐恩放行。

后者深吸一口气，踏过宫殿的正门，正式走向那个金碧辉煌华丽盛大的舞台。

而后，全场寂静。

就连激昂的礼乐声，似乎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此刻的宴会的气氛，真可以用落针可闻来形容。

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愿不愿意，都聚焦在了这名少年的身上。

而后者面色平淡，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仿佛视在场众人如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