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很久很久之前的梦。
梦里,金发蓝眸的少女笑着对自己说:“唐恩。”
“如果有一天,我邀请你和我跳舞的话。”
“哪怕我们是敌人。”
“你一定要用骑士的礼节来回应我哦?”
因为,骑士的礼节,是谦卑而怜悯,正义而无私的。
哪怕面对敌人,也会以最虔诚最善意的姿态去回应。
而我——
“我也希望你这么回应我。”
她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说道。
大概,这便是她的祈愿吧?
金色的阳光中,少年看到少女的笑容一片模糊,有些看不清。
最后,自己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呢?
他想着。
如果久远的记忆没有欺骗他的话,最后,自己应该是……
点头了。
——嗯。
* * *
嗤!
剑锋掠过,削落几片草叶。
劲风吹起少年的刘海,露出那双清澈的黑色眼瞳。
小猫人趴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唐恩练习剑术。
早上醒来,吃过早饭后,少年便一直待在庭院里练剑,心无旁骛,几乎没有关心过其他的事情。
芙蕾娅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一大早便离开了庄园。她没有和唐恩以及小猫人明说是什么事情,但需要身为家主的她亲自出面的事情,想必不会是什么小事。
唯一能和小猫人聊起来的两个人,一个专心练剑,一个不在这里,这让她感到很无聊。
其实她还是很希望唐恩能来陪一下她的。陪她干嘛不重要,哪怕只是说说话也无所谓,无论怎样她都会高兴的。
少女就像一只高傲的猫咪,被人关注时不屑一顾,被人冷落时却又渴望关怀。
虽然如此渴望着,但轲也没有直接跑过去纠缠唐恩。一方面是因为心底深藏的、猫咪的倔强让她不屑于如此做,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看到了少年眼眸深处的凝重与肃穆。
不知为什么,一觉醒来后,感觉唐恩变得很不一样了。
趴在白色石桌上的小猫人歪了歪头,仔细打量着不远处挥洒汗水的那名少年。
他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姿态和神情都很认真,眼中除了剑之外再无其他事物,专心到近乎虔诚的模样,看着与平时的他没有什么区别。
轲其实很羡慕唐恩这种对剑特别虔诚的态度,仔细想一想,假如自己修行阴影之道的时候也能这么虔诚的话,说不定早就突破到要素深化的境界了吧?
不过,现在却好像发生了些许微妙的改变。
虔诚的背后,多了几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好似焦虑,好似急迫……但都不准确。在小猫人敏锐的感觉中,那种情绪,应该称之为害怕才对。
害怕?
唐恩也会害怕什么吗?
轲眯起眼,紧紧地盯着那名少年,鼻孔中发出可爱的“嗯哼”声。
她觉得自己的感觉肯定是不会出错的。
那么,出错的肯定是唐恩!
抱着这样简单而坚定的想法,小猫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唐恩练剑,盯了许久,一直盯到少年终于缓缓停下挥剑的动作,轻吁一口气,收剑回鞘之后,她才猛地从石椅上蹦了起来。
“笨蛋唐恩!”
她大声喊道。
停下练剑,打算暂作歇息的唐恩闻言扭头,顿时看到小猫人娇小的身形如一阵疾风般朝自己奔来,一路掠起草叶碎屑漫天飞扬,庭院的草地都被她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少年不禁挑了挑眉:“怎么了,轲。”
“这么着急的样子。”
话音落下,刚好狂奔的小猫人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戛然而止,柔软的身躯突兀停顿,却没有任何要摔倒的意思,所谓的惯性在神奇的猫人族面前失去了意义。
少女甚至没有喘气,直接抬起头,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映出少年还淌着汗水的脸庞:“笨蛋唐恩,你很害怕吗?”
小猫人不懂得什么叫含蓄委婉,开门见山就问道。
“害怕?”
唐恩微微一愣:“害怕什么?”
他有些不能理解小猫人的意思。
“就是害怕呀!”
轲叉着腰:“你一定在害怕什么,对吧?”
唐恩更加莫名其妙了:“我要害怕什么?”
自己现在身处奥斯蒂萝达斯家族的庄园,邪教徒和魔王军无法抵达这里,虽然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在暗地里窥视,但在芙蕾娅的威慑下,他们暂时还不敢动什么手脚……仔细想了想,少年确信自己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
他用好奇的目光望着小猫人,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轲嚷嚷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表现得那么理直气壮干嘛?
唐恩很无语,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害怕的,谢谢你的关心。”
虽然小猫人表现得莫名其妙的,但姑且可以算是在关心他,所以唐恩还是向她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唔嗯!”
轲睁大了眼,死死地瞪着他,似乎有些生气。
唐恩倒是表现得很坦然,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事情。
见少年“死不悔改”的模样,轲鼓起了腮帮子,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没什么办法。
最后,索性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这么一来,反而让唐恩想起另一件事来。
“说起来,轲,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王城呢?”
唐恩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早该问了,但昨天他见到小猫人后心情太激动,一时间忘了这件事,后来又遇到依文洁琳带来了两个惊人的消息,震惊错愕之下,更是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此时才重新想起来。
“诶!?”轲愣了愣,随即不自然地扭过头去,眼神游移飘忽,不敢和唐恩直视:“就是、就是想来嘛,王城、王城多热闹啊……我过来、来玩的!没错、我是来王城玩的!怎么,不行吗?”
原本支支吾吾的她忽然像是找到了世界上最无可置疑的理由,仰起脸,表情得意,声音也有底气了不少。
虽然唐恩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无力,并且蠢到了极点。
大概只有小猫人这样单纯天真的性格,才会相信这种理由真的无懈可击吧?
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声,唐恩伸出手,摸了摸小猫人的脑袋:“再等一下吧。”
“很快就可以吃午餐了。”
少年还以为是轲看他练剑太过无聊,所以才会跑过来和他说这些话。
他不知道,虽然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但实际上的原因却是和小猫人说的“你在害怕”这句话有关。
他似乎忽略了两个很重要的点,一点是小猫人很单纯很直率,从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绝对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所以她说出来的话绝对都是自己真实的预感;另一点则是,小猫人的感觉很敏锐。
出身猫人族的她,有着野兽般敏锐的预感,不止是在预测危险方面,哪怕是其他方面也一样。
假如唐恩能想到这两点的话,他就绝对不会只把小猫人的话当成气话来看待。
可惜,昨晚少年彻夜的思考,让现在的他心中只有“突破”这两个字。
因此,忽略了许多很关键很关键的东西。
这些东西,将会是接下来所有事情的关键。
哪怕现在还无法体现。
在少年无奈的微笑中,小猫人气呼呼地跑回了亭子,趴在石桌上,为了表示自己心中的愤怒,还刻意偏过头去,看都不看唐恩一眼,让少年有些好笑。
一直天真而单纯的性格,有时候也挺好的,不是么?
少年轻轻摇头,挥散脑海中多余的思绪,握紧剑柄,又开始练习剑术,试图找到突破的感觉。
小猫人趴在石桌上,头顶的猫耳耷拉着,身后的猫尾也无精打采地甩来甩去,没有活力。
她呆呆地望着庭院好一会儿,直到那边挥剑的声音再度响起后,才悄悄把头撇过来,定格在表情认真的少年身上。
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她幽幽地叹了一声,表现出了少有的惆怅与忧伤。
人啊,为何总是如此倔强呢?
明知道越是执着,越是遥远。
却硬是要执着,硬是要看着追求的事物愈离愈远。
直到最后,才追悔莫及。
嗤——!
草叶被剑锋削落。
劲风吹起稍显凌乱的刘海。
“……”
挥剑的少年缓缓停下。
他仰起头,呆呆地望着天上。
苍穹浩瀚,云层渺远,挡住了投射下来的阳光。
一切看起来如此平静,但他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大概,在从未注意到的地方。
有人正在到来。
* * *
万米高空,狂风呼啸凛冽。
从这里望下去,哪怕是磅礴宏伟的王城,也不过是大陆上一块小小的拼图,毫不起眼。至于王城内的凡人,更是比蚂蚁还要渺小,几乎与尘埃同样卑微。
银发红瞳的魔女,目光穿过云层,跨越万米的距离,准确无误地落到了那名少年的身上。
缓缓地,她抿紧了嘴唇,目光复杂。
耳畔恍惚又响起昨晚五首龙神艾洛欧对自己说的话:
假如,有一种情况——
整个秩序,都是为你而诞生。
你还会渴望自己渺小的信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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