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芙蕾娅,心中曾有过的怨恨以及后来的信念,全都来自于两个人,那就是她的父母。
母亲帮助她消去了自己对父亲的恨,而父亲则帮助她找到了自己一生的目标与追求。
假如没有这两个人给予她不竭的精神动力,一名柔弱的少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是个伟大的人。”
唐恩凝视着墓碑,轻声道。
芙蕾娅笑了笑:“我的母亲也是。”
没等唐恩反应过来,她便转身,“好了,该走了。”
“你远道而来,我可得好好招待你。”
她轻笑道,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唐恩便跟在她身后,往来时的小道走去,与一直站在原地等候的奥伊和小猫人轲汇合。芙蕾娅朝着奥伊轻轻点头,转而把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轲的身上:“这位是……”
“轲。”唐恩连忙给她介绍道:“是我的朋友。”
“朋友?”
芙蕾娅碧绿的眼瞳在小猫人身上打量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笑眯眯地说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芙蕾娅,你应该听唐恩说过我的名字吧?”
小猫人头顶的白色猫耳猛地竖了起来,她眯起眼,犹豫了一会后,才缓缓伸出手,和芙蕾娅握了握手:“我叫轲。”
说完后,她迫不及待地收回了手,好像碰到的不是芙蕾娅的手,而是燃烧的火焰,这防贼似的模样令唐恩脸上不禁露出尴尬的笑容。
芙蕾娅倒是没有太过在意,脸上笑意不减:“好可爱的猫人。”
可爱?
小猫人鼓起腮帮子,如果这句话是唐恩说出来的,她一定会理所当然地收下,但不知为什么,被眼前这个名为芙蕾娅的少女说出来,却让她有种不爽的感觉。
就好像遇到了争抢食物的另一只猫咪。
虽然是同类,但也不会有轻易退让的道理!
小猫人悄悄呲了呲牙,表明自己坚定的决心。
遗憾的是,无论是芙蕾娅还是唐恩,都没有看到这一幕。
“走吧,差不多也该到晚饭的时间了。”
芙蕾娅很自然地牵起小猫人的手,对唐恩和奥伊说道。
轲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想挣脱,但不知为何,最终没有这么做,反而任由芙蕾娅牵着自己,往松树林外走去。
唐恩和奥伊紧随其后。
走出树林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远方的夕阳有大半个身子被地平线吞噬,昏黄的暮光逐渐为深沉的夜色取代,不远处,府邸如孤独的巨人屹立着,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但很快,有人点亮了灯,从府邸到庭院,橘黄色的灯火逐一亮起,将整个奥斯蒂萝达斯庄园照彻得无比明亮。
王城依旧热闹,但那都是其他人的事情,在王城第十四大道的这座庄园内,幽静与安详才是最主要的基调,晚风隐约吹来了远处闹市区熙攘的人声,但也很快消散,不仅没有打破这里的宁静,反而更加衬托了这种氛围。
唐恩放眼望去,诺大的庄园内竟没有几个人影,除了提着油灯巡逻以及守夜的卫兵以外,就只有他们的身影还在庭院内游弋着。
“老爷生前不喜喧嚣,在接任了家主之位后,遣散了大部分仆从,小姐亦是继承了他这一点。”
奥伊低声对少年解释道。
唐恩点头,把目光放在前方的芙蕾娅和轲身上。
两人手牵着手,嘴唇开合,似乎是在交谈,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芙蕾娅在问,小猫人在回答。
以唐恩敏锐的五感,自然很轻易听到了她们交谈的内容。
都是关于他的话题。
“你和唐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芙蕾娅如是问道。
小猫人很傲娇地扭过头去:“关你什么事?”
她的语气很不客气,但芙蕾娅却没有太在意,只是笑了笑:“我只是很感兴趣而已。”
“毕竟我从来没听唐恩提到过你。”
“你应该……是在他离开凡纳伊之后才认识的吧?”
少女问道。
小猫人脚步僵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如常:“是又怎么样?”
她哼了一声:“你想炫耀你认识他比我更早吗?”
“那倒没有。”芙蕾娅笑眯眯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而已。”
“你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说罢,她便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小猫人。
轲原本想都不想就要拒绝,但这时见到她期待中带着请求的目光,居然有点狠不下心了。
她求助般往后瞥了一眼,而唐恩早已移开目光,和身旁的奥伊开始聊起奥斯蒂萝达斯家族的历史来。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掺和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
本能告诉他,那样做的后果绝对很严重。
不知道唐恩是怎么想的,轲又开始犹豫。
但这时,芙蕾娅忽然说道:“如果你和我说的话,作为交换,我也把我和唐恩认识的经历和你说,怎么样?”
“成交!”
轲在这时候表现出了惊人的果断。
唐恩听了,心底不禁苦笑。
不过,说实话,这两个少女彼此之间“交换情报”,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所以,虽然交换的“情报”是和他有关的,但他也不打算过去干涉,依旧和奥伊交谈,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而芙蕾娅和轲也就当做他真的没听到一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关于唐恩的话题,少年时不时能从小猫人口中听到“白痴”、“笨蛋”、“大傻瓜”之类的形容,虽然无奈,但也没什么办法。
这种讨论一直到他们进入府邸,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餐桌前之后,才画上句号。身为骑士统领的奥伊因为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所以提早告退,这时在餐桌上共进晚餐的人只有芙蕾娅、唐恩以及轲。让唐恩有些惊讶的是,晚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奢华,起码没有普通人眼中的“贵族”的晚餐那么奢华,只是一些很普通的菜式,如果不是身旁有侍女低眉侍立,唐恩绝对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千年世家的家主所享受的晚餐。
“父亲从小就对我说,朴素是一种好习惯,因为你不能要求在战场上也会有奢华的烛光晚宴以及随时侍奉的仆人。”
芙蕾娅笑着对唐恩说道。
少年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同时想起了最初学剑时特蕾西亚对他说的话:享乐之物是剑士的坟墓,唯有抛弃多余的享受,虔诚于剑的人,才能得到剑的虔诚。
这个道理,不仅可以放在剑道上,放在任何一处领域,似乎都可以说得通。
晚餐过后,芙蕾娅带着唐恩以及轲来到客厅,围绕着燃烧的炉火,开始谈起正事。
“说说你来王城的目的吧,唐恩。”少女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杯红茶,见唐恩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为了特蕾西亚而来的,不过,具体的呢?你找她要做什么?”
“……”
少年沉默了一阵,而后缓缓开口道:“芙蕾娅,你知道发生在雁泺城的事情吗?”
话音落下,正小口小口舔着杯中牛奶的小猫人猛地睁大了瞳孔,头顶的猫耳直愣愣地竖起来,像是炸了毛的猫咪。
如果说,有谁对雁泺城的那场灾难印象最深,那个人除了唐恩以外,肯定就是轲。
在那里,她经历了许多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事情,使命的迷茫以及情感的冲动宛如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让她深陷纠结与痛苦。那个时候,她亲眼见证了千洛以及艾薇儿为彼此的信念牺牲,也亲眼见证了少年拼命反抗却敌不过命运,她抱着少年想逃离那个命中注定的诅咒,逃离死亡的魔掌,但最终,他们还是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墓园,回到了生与死交接的地方。
而后,少年把她一直追逐的使命放在她手中,选择独自一人返回,以牺牲的觉悟,挡在了邪教信徒肆虐的道路上。
然后,是那句带着哭腔的“我不要你的剑”;
是他执念燃起的火,火中生出的心魔;
是他愤怒的嘶吼与沙哑;
是他亲眼目睹有人为自己牺牲后的沉默;
是取代勇者的誓言。
最后的最后,意识到自己终究无法克制情感的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去。
可以说,发生在雁泺城的灾难,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包括唐恩、包括卡尔、包括特蕾西亚,也包括小小的猫人少女。
想到这里,轲忽然没了喝牛奶的兴致。
她缓缓闭上眼,捧着杯子,隔着精致的彩瓷,触碰到了牛奶的温度。
另一边,芙蕾娅愣了愣,随即缓缓摇头:“我知道个大概,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清楚。”
发生在雁泺城的那场灾难,一度在大陆上引起了不小的动荡。但除了知情人以外,没有人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和知情人唐恩有过接触的白夜王室对此讳莫如深,之后处理残局的神圣祷会当代圣女也没有泄露任何消息。双方的态度虽然令人好奇,但鉴于这件事中有勇者的身影出现,其他人自然不会不长眼地去探个究竟,以免触了白夜王室和神圣祷会,甚至是勇者家族的霉头。
芙蕾娅当时还在为了光复荆刺花的荣耀而奋斗,更加没有心思去了解发生在数千万里外的事情。后来与唐恩在安达利亚城重逢,后者给她讲述了自己离开后的经历,但也只是讲了个大概而已,没有涉及很多细节。
唐恩缓缓说道:“既然你不了解的话,我便……先给你解释一下吧。”
他开口,就要讲述。
然而,就在此时,客厅外的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同时止住话语,往客厅的门口望去。
下一刻,一名侍女走了进来,低头通报道:
“小姐。”
“依文洁琳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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