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层剑塔巍峨屹立,宛如一把一往无前的利剑,直指苍天。
狂风呼啸着刮过最高的九十九层,空旷的圆形广场没有墙壁,只有几根巨大的圆拱石柱支撑着穹顶。广场正中央,坐落着一个雕刻着玄妙符文的方形平台,平台上供奉着一把长剑,此刻正在散发莹莹的白色光辉。
有一名少女,站在广场的边缘,俯瞰下方的云层与城市。
风吹起她柔顺的长发,随风飘扬,在阳光下闪烁金子般熠熠的光辉。
名为特蕾西亚的勇者,进入剑塔已经四天了。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圣法兰图书馆,还未来得及整理思绪,便在父亲的旨意下进入剑塔,开始接受圣剑多特蒙德的第二次传承。然而,实际上的情况是,四天过去,她还是没有靠近过那把圣剑。
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千多年来,每一个进入剑塔的勇者,都会选择第一时间接受圣剑的传承,以期早日变得更加强大。因为,每一个勇者都深深知道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有多么重,也深深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早一日变强,封印魔王的时间就会早一日到来。对于大陆来说,和平与秩序乃是最为重要也最为期盼的事情。
整个大陆希望的勇者,连一刻喘息的机会都难以得到,更不要说是面对圣剑的第二次传承,整整四天没有动作了。
假如这种情况被外人知道——无论是崇拜敬仰勇者的人,亦或是忌惮提防勇者的人——恐怕都会感到十分的难以置信吧?
蕾西亚心中清楚,自己迟迟不肯接受圣剑第二次传承的理由。
她在迷茫。
对于自己,以及唐恩。
少女一直以为,自己和唐恩的关系,会比普通的朋友更亲密一点,比普通的同伴更加依赖一点,也比普通的战友更加信任一点。假如说非要去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相互扶持,并肩前行的两个人。
即便她知道唐恩有着取代自己成为勇者的誓言,她也只以为那是少年因为保护同伴的信念太过坚定而衍生出来的决心。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和唐恩会彻底地站在对立面上,成为所谓的“宿敌”。
光之勇者与影之勇者,一个光辉加冕,受世人崇拜;一个藏于阴影,被历史埋葬。
前者从未失败过,后者从未成功过。
身为光之勇者的自己,也会把身为影之勇者的唐恩,逼向名为死亡的结局吗?
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光辉璀璨,却只是一瞬即逝。
而身为影之勇者的唐恩,用尽全部力量去努力,只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但命运早已注定他不能成功,并且,最终迎来死亡时,也是无人注意,黯然落幕的死亡——这所谓的命运,不是很悲哀,很令人心酸吗?
想到这里,少女曾澄澈纯粹的眼眸,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许阴霾。
第九十九层的边缘,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下方被云层遮掩的宏伟城池,任凭狂风吹袭自己的长发与披风。
与圣剑同为勇者象征的纯白之翼披风在风中猎猎舞动,宛如绽放了一朵纯白色的花朵。
自己,应该怎么做呢?
无关胜负,无关信念,只是命中注定的死亡,头一次让少女感到如此纠结痛苦。
她似乎找不到破解这个死局的办法。
除非……
少女眼眸闪烁了一阵,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松。
最终,她仿佛做出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深深吐出一口气,垂下眼帘,转身,默默地朝着供奉着圣剑的平台走去。
脚步缓慢而沉重,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意味着她距离残酷的命运更近了一步。
”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第九十九层回荡,又顺着风传向远方。
时间像凝固在冰山中的水流,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缓慢,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几分钟,或许一个世纪,特蕾西亚终于来到了平台之前,她抬起眼,目光落在散发莹莹白光的圣剑多特蒙德上。
圣剑的剑身颤动,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剑鸣,仿佛在迎接特蕾西亚的到来。 不知怎的,特蕾西亚想到了唐恩手中的那把剑。
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
圣剑传承光之勇者,圣剑赋生光之勇者,圣剑成就光之勇者……然而,影之勇者亦如出一辙。
果然,光与影永恒相生。
摩云王室的姓氏代表着什么?影之勇者的传承意味着什么?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寄托的执念又是什么……种种一切,宛如藏在迷雾之后的谜团,让人看不清也摸不着。
即便勇者,也身处命运之中。
少女缓缓伸出手,握住圣剑的剑柄。
苍穹之外,一道灿烂的光辉洞穿云层,落在少女身上,衬托她如神话史诗中的英雄,高贵而神圣。
与此同时,一双眼眸,自遥远的天外睁开,淡漠空洞,仿佛看穿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无数秘密。
第二次传承,是再次展开的宿命。
相遇、分离、重逢、觉悟、信念、信任、悲哀、无奈、纠结……故事已然写在纸上,只等故事中的人来将它演绎。
* * *
遥远的彼方,少年忽然抬起头,他看到一阵无形的气浪吹散了云海,露出其后湛蓝的苍穹。阳光如潮水般洒落,将整个伦萨斯城笼罩在一片璀璨的金色之中。
不知为何,心底有一瞬间变得空落落的,眼眸深处也闪过一丝惘然。
就好像,有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在这一瞬间走向了某个很遥远的地方。
那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的世界。
伦萨斯的港口人来人往,喧嚣熙攘,来往行人的谈笑与喝骂将少年包围,却无法给他带来一丁点真实的感觉。直到有人出声询问:“唐恩大人,你怎么了?”
少年自恍惚中回过神来,发现艾丽莎正用担忧的目光望着他。
他勉强笑了笑:“没事。”
心中的预感不愿轻易与他人说,只是因为不希望同伴为此担心。
早点赶到王城吧。
那个时候,或许能明白这种预感从何而来,为何产生。
一艘庞大的双桅帆船缓缓从港口内驶来,停在了唐恩他们面前,船帆上的图案是一把华丽的长剑被长满荆刺的鲜花缠绕,看上去既威严又肃穆。
荆刺花商会的旗帜,与奥斯蒂萝达斯家族的家徽几乎完全一致,只是在一些细节上有小小的差别。
船板铺开,从船上走下来一名不苟言笑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壮硕,黑色的执事装穿在他身上,紧绷着,让人怀疑随时有可能撑破。男子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这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名战士,而非商会的负责人——实际上,在成为荆刺花商会的负责人之前,这名男子确实是一名英勇的战士,他曾跟随芙蕾娅的父亲参与过无数次对邪教徒的讨伐,在留下无数伤痕的同时,也立下了无数战功。
芙蕾娅的父亲阵亡后,这名跟随他戎马半生的男子也一并退役,但还是忠于奥斯蒂萝达斯家族。在芙蕾娅的邀请下,他选择成为荆刺花商会的负责人,继续为奥斯蒂萝达斯家族贡献自己的力量。
一名很典型的贵族家臣,忠于荣耀,忠于家族,更忠于自己内心的选择。如果当初没有这些家臣的帮助,恐怕芙蕾娅不一定能撑到现在。
因为这个原因,唐恩对他很是尊重。
男子走下船,目光始终淡漠没有变化,唯有落在唐恩身上时,才会出现稍许波动。
唐恩朝他点头:“您好,凯洛迪阁下。”
男子颔首回礼,声音低沉稳重:“您好,唐恩阁下。”
“再过十分钟,船只便要出发。”
“我相信您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当然。”唐恩笑着回道。
搭上荆刺花商会的过程出乎意料地比想象的更简单,他昨天找到荆刺花商会的负责人,也就是眼前名为凯洛迪的男子后,后者立即便猜到了他的来意,并当场答应下来。
唐恩最开始还疑惑事情为何如此顺利,直到凯洛迪道出他离开王城前芙蕾娅的吩咐后,才恍然大悟。
免发生什么意外,芙蕾娅甚至还专门请人画了唐恩的画像,在凯洛迪离开前给他看,才让后者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唐恩来。
虽然在说到画像的事情时,凯洛迪有些含糊其辞,好像在遮掩什么,但唐恩并没有想太多,只是为芙蕾娅的细心而感动。
现在的他,已经是荆刺花商会商船上一名普通的“护卫”,负责护送这艘商船返回王城。无论是身份与目的都名正言顺,即便是那些想要暗中刁难他的贵族,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发挥的地方。
很快,商船便要出发前往王城,而在此之前,唐恩还要与他的同伴告别。
重逢后同行的时间很短,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每个人——特别是艾丽莎——都很不舍,但却还是要装出一副豁达乐观的模样,只是因为不希望唐恩在前往王城的道路上有太多负担。
“虽然不知道你去王城到底要做什么,不过,要加油啊,唐恩!”
威卡拍着唐恩的肩膀,说出了众人心中共同的祝福。
无论是艾拉、莫尼格还是法卡斯坎迪丝,都用鼓励信任与期待的目光望着唐恩,让少年心中感到一阵温暖。
假如,假如自己取代勇者的誓言被他们知道后,他们也能这样一直支持自己,那该多好?
他心中自然而然想到。
就在这时,艾丽莎走上前来,一只手抱着自己的剑,另一只手扯了扯唐恩的衣角,低声道:“唐恩大人……”
“我们,还能再见面的吧?”
她仰着小脸,目光忐忑不安。
即便没有仔细倾听,唐恩依旧能感受到她胸中慌乱的心跳声。
于是,少年俯身,伸出手,轻轻抚摸少女的小脑袋。
他凑到少女耳边,一如很久之前在伦达城分离的时候,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道:
“当然可以。”
“只要你希望的话。”
……
庞大的船只驶出港口,在广袤的巨人之湖上航行,朝着远方的王城驶去。
少女抱着自己的剑,站在码头边上,呆呆地望着船只远去的背影。
她想起伦达城分离时,少年对自己说:“不要只为一人挥剑。”
现在,自己是否做到了呢?
她缓缓仰起头,阳光落入眼中,倒映出湛蓝的苍穹。
少女的嘴角,逐渐勾勒出哀伤而释然的笑容。
——或许。
——永远也无法做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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