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要追多久,才足以追上勇者的步伐?
没有人可以说清楚,人们只知道,一千多年来,连续九十九代勇者,全都流淌着艾因罗贝迪亚的血液。梦想超越勇者并取代勇者的人从来不少,但最终他们都折服在勇者的剑下。
为唐恩的少年,在历来的挑战者中,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尽管如此——”
特蕾西亚忽然仰起头,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尽管如此、我还是相信唐恩。”
她的目光清澈纯粹,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信任与坚定。
卡尔波加知道她的意思:少女有自信捍卫自己的勇者之名,但同时也相信那名倔强的少年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她带来足够大的惊喜。
没有任何原因,只是相信而已。
若非这种相信,当初的她也不会毫无理由地选中唐恩,决定教导他剑术。
卡尔波加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艾因罗贝迪亚的荣耀无需证明,但实际上,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质疑的人。”
“古老的麟泷箴言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艾因罗贝迪亚家族便是那棵秀于群林的参天古树。”
“有多少人崇拜勇者的光辉,便会有多少人渴望将他从云端拉入人间。”
“不需要太过直接的证明,只要一次、只要有一次失败就够了。”
“起码,对他们来说是这样的。”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特蕾西亚亦是很快明白过来。
光与影总是相伴相生,有赞誉崇拜,自然也会有诋毁嘲讽。历史上从不缺少对勇者传承指手画脚的人,他们暗中指责初代勇者莱特利亚怀有私心,表面上说要让大陆最强者成为勇者,实际上却操纵遗留在圣剑多特蒙德上的传承,使圣剑觉醒选中之人永远只会是流淌着他血脉的艾因罗贝迪亚后代。
若非拥有圣剑上历代勇者遗留下来的传承,这些继承了勇者之名的艾因罗贝迪亚血脉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数年时间内便成长为傲视大陆的强者?假如初代勇者没有私心,让远比他的血脉后代优秀无数倍的人来接受圣剑传承的话,最后培养出来的勇者肯定会更加强大,说不定有机会彻底消灭魔王!
种观点,许多与此事无关的人都被牵扯其中。比如,如今神圣祷会的领导者光之圣女,她是大陆如今年龄最大辈分最高的【奇迹】强者,连续经历了四次魔王军战役,早在第九十六代勇者【极光剑帝】莱维·法格纳·艾因罗贝迪亚继承勇者之名前,她便已经是一名要素巅峰的强者,在大陆上有着赫赫的名声。
【极光剑帝】莱维在历代勇者中天赋只能算是一般,他足足耗费了十二年的时间才成长到足以封印魔王的地步。当他最终封印魔王时,大陆已经经受了长达十二年的战火肆虐之苦。
第九十六次魔王军战役结束,便有流言传播:假如圣剑多特蒙德选择的勇者不是【极光剑帝】莱维,而是光之圣女,那么,这场战役的落幕说不定可以提早五六年的时间,大陆与人民也不必经受那么多痛楚了。
这样的声音并不大,并且很快消失在阴影之中,但还是给了许多人一个提醒,又或是一种信号。
,从八百多年前,第十五次魔王军战役结束后,这种声音便一直存在,并且从未消失。十五代勇者【暗影剑神】艾尔西、十九代勇者【雷鸣之剑】埃兰朵娅、二十八代勇者【御风剑圣】巴克……包括九十六代勇者【极光剑帝】莱维,都是这些声音极端争议的对象。
在他们的眼中,初代勇者,【剑圣】莱特利亚不再是那个为了大陆无私奉献的伟大之人,而是为了后代血脉能独揽勇者的荣耀,不惜将大陆人民的生死安危弃之不顾的冷血无情者。
尽管护剑教团、神圣祷会、佣兵工会、十大商会等组织以及各个国家都在极力打压这些观点,但除了两大教会以外,其他人多少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意思,含糊敷衍之意毫不掩饰。
哪怕是历代勇者出身的琅天帝国的王室,也不例外!
特蕾西亚知道这是为什么,说白了,一千多年来,勇者舍身封印魔王之举早已为艾因罗贝迪亚家族收揽了无数人心。哪怕他们已经极力低调,从不出头惹事,这凝聚起来的人心还是把他们推上了风口浪尖。
一千多年了,艾因罗贝迪亚家族建立已经一千多年了,然而,除了当代家主卡尔波加成为琅天帝王苏尔·因觉罗的亲信大臣之外,从未有一个人能在帝国政治中担当足够分量的职务。特蕾西亚参军历练的两位兄长,提尔与弗雷,哪怕战功显赫实力强大,到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军团长,反倒是那些不重要的旁系子弟拥有不错的位置。
琅天王室想从内部分化艾因罗贝迪亚家族的图谋昭然若揭,至于其他方面,比如勇者对护剑教团名义上的领导权、对神圣祷会的影响力、又或是艾因罗贝迪亚家族在商界、政界乃至文化界学术界的各种影响,都被无数组织或国家在似有若无之中分化了。
明面上,勇者家族是大陆的英雄,受到整个大陆的尊敬与崇拜;暗地里,他们却遭到了无数针对,空有千年世家的名号,没有实际的地位与实力。
正如卡尔波加所说,只要一次就够了。
只要一次,勇者家族千年积攒下来的荣耀与光辉,便会在这些饿狼的爪牙下,被撕得连碎片都不剩。
成功需要九十九次,失败却只需要一次,这个世界便是如此残酷。
“父亲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
“可是,我说了,我相信唐恩。”少女垂眉低眼,语气平淡:“他有自己的主见,绝不会轻易被人利用。”
在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眼里,唐恩是一把很好的剑,他有足够的潜力、实力以及成就。这样的人,用来当做刺向勇者的利刃简直再合适不过。哪怕最终失败,折损的也只是剑,而不是他们。
然而,唐恩便会心甘情愿被他们利用吗?
身为曾经最靠近唐恩的人,特蕾西亚心中很清楚地明白,那名少年看似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深刻的执着与倔强。
想要利用剑的人,若是没有足够的心气,最终只会弄巧成拙,反被剑的锋芒所伤。
对于唐恩这把剑的凌厉,特蕾西亚很有信心。
然而。
“你并不明白。”
卡尔波加缓缓摇头:“你从来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的确有很多人觊觎艾因罗贝迪亚的勇者之名。”
“但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利益。”
“真正想要勇者荣耀的,是另一群人。”
“一群伴随勇者出世,如影随形的人。他们曾籍籍无名,但当勇者出现后,便会横空出世,挡在勇者前进的道路上,仿佛宿敌。”
“一千年来,从未例外。”
特蕾西亚微愣,随即,目光变得茫然,卡尔波加说的这些,对于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事情。
真正想要勇者荣耀的……会是什么人?
她想开口询问。
卡尔波加却不准备给她机会,在她开口之前,转移了话题:“雁泺城的事我已经知道,卡尔没有辜负我对他的信任,他有资格并且理应得到我们的尊重。”
“他的剑,我稍后会派人送往家族的墓园安葬。”
男子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普普通通的长剑。
特蕾西亚闻言,稍微失神,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那么,你也该走了。”
加转身,重新面对着窗外茂密的红杉林,目光深邃:“以你现在的实力,接受多特蒙德大人的第二次传承,正是时候,剑塔那边想必早有准备。”
“当然,不要忘了,圣剑巡礼还在继续。有一个地方,身为勇者的你也必须前往。”
“去吧,特蕾西亚。”
“勇者的脚步,不要停下。”
他的语气低沉而略显沙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特蕾西亚居然从其中听出了一点点疲倦。
这位年仅二十二岁便接任家主之位、印象中从来宠辱不惊严肃淡漠的男子,居然也会累吗?
少女望着父亲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大。
即便是高山,也会有被岁月磨平棱角的一天。
少女默然,慢慢低下头:“那么,父亲大人,请恕我先行告退。”
她最后望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剑,随后转身,走到房门前,脚步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当她把手放在门把上那一刻,卡尔波加忽然开口了:“特蕾西亚,告诉我,艾因罗贝迪亚的祖训是什么?”
少女的脚步一顿,金色的刘海微微扬起,露出湛蓝的眼瞳:“剑予我们力量,知识予我们自我。”
“拥有自我,方能操控力量。”
这是每一个体内流淌着艾因罗贝迪亚血液的人都不会忘记的事情。
“很好,那么——”
卡尔波加微微颔首:“圣剑传承的事情,可以推迟,剑塔那边我会亲自过去解释一下。”
“在前往剑塔前,你先去一趟圣图书馆。”
“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可以在那里得到。”
圣图书馆……特蕾西亚神情愕然。
馆全名圣法兰图书馆,是帝国第十三任皇帝,【光明皇】法兰·因觉罗为了坚持第十二任皇帝,【神圣大帝】培科罗亚·因觉罗建立皇家军事学院的决策而下令修建的图书馆,坐落于皇家军事学院的琥珀湖畔,其中收藏着超过数量一百万册的珍贵书籍。
帝国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在圣图书馆找不到的资料,在大陆上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找到。
父亲让自己去圣图书馆,也是为了让自己寻找什么吗?
少女心中猜测思考着,口中则轻声回道:“我明白了,父亲大人。”
“那你下去吧。”
“是的,父亲大人。”
门被打开,少女离开书房,又把门带上。
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卡尔波加转身,目光落在桌上那把普普通通的长剑上。
他走到桌前,一手抓着剑鞘,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剑抽出。
“铮!”
长剑发出兴奋激动的鸣叫声。
男子望着亮银的剑身,目光深邃:“你选择了相信他,是吗,卡尔?”
“相信那名——”
“继承了维利亚迪克罗之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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