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哈格丽丝用这么一句话作为故事的开篇。
唐恩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看到了她脸上的憧憬与向往。
和年少的自己，何其相似。
很久以前，自己看特蕾西亚的表情，大概也是这样的吧？
少年想到这里，忽而失笑。
哈格丽丝见了他的反应，顿时不满地鼓起腮帮子：“干嘛！你不相信吗？”
“小姐人长得那么漂亮，又温柔，又善良，而且还很喜欢笑，她笑的时候，连最美丽的花朵都比不上。当时部族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小姐，不过小姐一个都没答应，我也觉得他们都配不上小姐……”
少女絮絮叨叨地说着，引以为豪的模样，仿佛那位又温柔又善良，还有很多人喜欢的“小姐”不是别人，而是她。
唐恩忍不住打断她：“难道她就没有缺点吗？”
“你说什么呢！”
哈格丽丝恶狠狠地盯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亵渎了神明的罪人：“小姐怎么可能会有缺点！”
唐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原本想说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每个人身上都会有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缺点，但看到哈格丽丝这样子，忽然觉得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用了。
人的确没有完美的，但在某些人眼里，有的人就是完美的，不容反驳，也不许质疑。
见唐恩哑口无言的模样，哈格丽丝得意洋洋：“说不出话了吧？”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唐恩心中腹诽了一句，而后扯开了话题：“那你呢？”
“诶？”
哈格丽丝眨巴着大眼睛：“什么我？”
“你和那位小姐又是什么关系？她的朋友吗？”
“啊！朋、朋友吗……”少女支支吾吾，缓缓低下头，揉搓着衣角，语气忽然变得没有底气：“大、大概吧……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说……”少女扭捏着，犹豫了好久，最后才在唐恩疑惑的目光下，轻声说道：“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侍奉小姐的一名小小的侍女而已……”
唐恩顿时明白。
难怪哈格丽丝会一直称呼上神赫兰为“小姐”，原来那不是尊称，而是身份。
上一代的冥府主宰，以及这一代的冥府主宰，居然是主仆的关系，这让唐恩对她们之间的故事更加好奇。
“那么，你和那位小姐经历了什么？”
他问道。
“唔姆，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哈格丽丝沉思了一会，然后问道：“你应该知道吧，我们一族曾经遇到过无法匹敌的天灾。”
少女说到这里，情绪变得低沉：“那是，很强大很强大的天灾，祂带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永恒的寂灭与虚无。在祂面前，纵然我们倾尽全族之力，也无法找到一点胜利的希望。于是，我们开始逃跑，想逃到一个没有天灾肆虐的地方。”
“在逃跑的道路上，我和小姐与部族走散，迷失在荒郊野外。那时候，我很害怕，怕自己会死在这里，怕到想哭出来。但是小姐却安慰我，用很温柔的语气对我说话，还拍我的背，抱着我，让我在她怀里哭。”
“我扑在小姐怀里，一边哭一边怪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明明我是侍奉小姐的人，可最后却要让小姐来安慰我，这样子，真的真的……好没用……”
少女紧咬着下唇，唐恩看到她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失落与愧疚。
显然，即便是过去了那么久，这件事还是让她无法忘怀。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轻声询问，分散她的注意力：“那你们最后逃掉了吗？”
“逃掉了……”哈格丽丝下意识回道，但又有些犹疑：“吧？”
这是肯定，还是否定？
“我也不知道我们最后有没有逃掉啦……”少女皱着鼻子：“反正我们当时应该是被天灾的爪牙追逐着，然后被追到了一条河边，啊！就是现在赫兰塔尔那一条往生之河。”
赫兰塔尔的往生之河……唐恩脑海中回想起那一条灰白色的河流，想起了走向河流最终被河流吞噬的老者塔图拉，又想起自己陷入黑暗前见到的最后一幕，若有所思。
哈格丽丝继续讲述道：“当时的我们已经知道，被天灾的爪牙杀死的人都会变成石头，他们的灵魂被吞噬，连拥有来世都只是一种奢望。小姐和我说，沦落到这种下场，是人间最悲惨最残酷的结局，想要逃出这个结局，唯有一个方法。”
“我问她，什么方法。她就问我，敢不敢和她……一起死。”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已经微不可闻。
但唐恩还是听到了，于是默然。
其实在哈格丽丝没说完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预料，毕竟，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即便如此，他听到这里还是不禁感到一阵震撼，哈格丽丝一直憧憬仰慕的那位小姐，果然有她独特的地方。单是这种毅然决然面对死亡的态度与信念，便让唐恩深感不如。
他越发想知道故事的后续：“那么，你的回答是？”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就好了，小姐去哪，我就去哪。于是我对小姐说：不管小姐您要做什么，我都会陪在您身边的，因为我是侍奉您的侍女，是最不能离开小姐的人。”
“但是小姐和我说，不要用这样的理由，你应当有自己选择死亡的权利，就像你可以自己选择活下去的方式。”
“生与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这么对我说。”
“但我其实不明白小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我就应该跟在小姐身边而已。”
哈格丽丝眨着眼，不知为何，眼底有些许失落。或许，直到现在，她都在为赫兰对她说的那些话而迷惘。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的地方。”少女忽而展颜笑道：“最后，我还是和小姐在一起了。”
“天灾的爪牙到来前的最后一刻，小姐抱着我，我们投向那条河，迎接自己的死亡。”
“河水淹没了我们，那是最冰冷的感觉，但冰冷的同时，我也觉得很温暖。”
“因为小姐抱着我。”
“我和小姐在一起，一直都在。”
少女缓缓蜷缩身体，抱住双肩，目中露出几分眷恋，像是回忆起了那时温暖的怀抱。
她对那位小姐的情感，远比唐恩以为的要深刻，要执着。
“之后怎么样了？”唐恩忍不住问道：“上神赫兰……那位小姐成为了轮回法则的代行人，封印天灾，拯救了你还有赫兰塔族的族人们，是吗？”
这是他从塔图拉那里听来的传说，算是对那段历史的映射，应该不会出错。
“大体上，是这样吧。”
少女笑了笑：“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小姐确实救了赫兰塔族的族人们，但是她救不了我。”
“也就是说，我确实死了。”
死了？
唐恩愣住。
这和他以为的结局，完全不一样。
“你看，你也没能猜到，对吗？”
哈格丽丝调皮地眨了眨眼：“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反应。”
唐恩抿了抿嘴，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心中的情绪也是莫名的复杂。
“在小姐抱着我，和我一起沉向河流最深处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少女轻声道：“因为我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但是，小姐不一样。”
“用诺娅大人的话来说，小姐有着强大而纯粹的灵魂。”
“因此，吸引到了一些特殊的存在。”
，上一代轮回法则的代行人，第二、第三纪元的传说中，收割灵魂，引领死亡，令远古国度与城邦的人们望而生畏的死神奈落。”
死神奈落？
听到这个名字，唐恩心一跳，隐约间察觉到了什么。
但是，和之前一样，这一抹灵光，一闪即逝，难以捕捉。
“……死神奈落，我听小姐说过，他看上去阴森森的，很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意外的是个好人。那个时候，他偶然经过，目睹了小姐和我被天灾追逐，最终主动选择死亡的全部过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反正小姐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他察觉到小姐拥有强大而纯粹的灵魂后，出现在她面前，问她想不想拯救自己的族人。”
“小姐的回答当然是想，于是死神奈落便把轮回法则交给了小姐，让她成为了轮回法则新的代行人，获得了法则代行人的力量后，小姐与天灾激烈战斗了三日三夜，最终将祂封印在往生之河的河底，当然，不是现世的往生之河，而是冥府的，不过那个时候它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忘川河。”
“自那之后，就没有了死神奈落，只有冥府主宰；没有忘川河，只有往生之河。赫兰塔尔因为封印天灾的缘故，死气泄露，终年为灰雾笼罩，不适合凡人居住，只有我们的族人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小姐成为了往生之河的摆渡人，负责摆渡亡魂，将它们送到对岸的冥府，往生轮回。”
“可实际上，她本来没有必要这么做的。”
“身为冥府主宰，她只要负责维持人世间生死轮回的秩序就可以了，摆渡亡魂这样的事情，哪怕她不做，世界法则本身也会帮她完成。”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少女轻声问道。
理所当然地，唐恩摇头，表示不知。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却莫名觉得，还是由少女亲口说出来比较好。
因为，那必然是深刻在少女内心深处，令她喜悦、令她悲伤的一个答案。
无论喜悦，无论悲伤，都是属于她的。
旁人没有资格去触碰。
果然，下一秒，少女脸上浮现出好像自责愧疚、又好像自豪骄傲的表情：“因为小姐要找一个人。”
“从往生之河众多的亡魂中，找到一个一直孤独漂泊无处依靠的灵魂。”
“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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