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那句话后,唐恩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不可能。
肆虐大陆长达千年之久,逼迫艾因罗贝迪亚家族历代勇者不得不以性命为代价将其封印的魔王,其真实身份居然是伴随着这个宇宙诞生一同出现的古老混沌?
虽然这种说法的确可以解释很多一直以来的疑惑,比如为何魔王泄露出来的一点力量就足以成为【天灾】,令法则代行人也要忌惮小心;比如为何历代勇者都只能封印魔王而不能将其彻底杀死;再比如,为何魔王麾下的魔王军总是可以卷土重来,不会有所损耗……身为此世最古之混沌的象征,以混沌的力量创造出一支军队,对于祂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的事情。
要知道,同为最古存在的【先觉者】阿斯提普,可是直接创造出了一整片秩序大陆的!
然而,这样一来,却又产生了许多其他的问题。
比如。
“假如那位【破灭之主】厄尔迪诺恩便是魔王,那历代勇者是如何将其封印的?”
冬妮娅皱眉:“以凡人之躯,对抗最古的混沌,这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要说是有五首龙神艾洛欧赐予的力量,哪怕五首龙神亲自出面,也不可能战胜能与阿斯提普抗衡的那位魔王。
那种层次的敌人,光是想象就令人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所谓的封印,一直以来都是凡人的自以为是。”
诺娅目光幽深,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让唐恩不禁变了脸色:
“实际上,那位魔王究竟有没有被封印,无人知晓。”
“千余年来,从未有人能亲眼目睹勇者与魔王之间的战斗,不是吗?”
巫女轻描淡写的反问令三人同时陷入沉思。
第一次魔王军战役结束时,魔王被初代勇者,剑圣莱特利亚封印于大陆西极的终末之野,一直到第二次魔王军战役,祂从封印中苏醒,召唤曾经的军队,在大陆上传播混乱与恐惧,以此为力量的源泉,试图破解封印——这是大陆诸多学者研究多年共同得出来的结论。
每次魔王军战役的末期,成长起来的勇者便会孤身一人进入终末之野,与魔王战斗,将苏醒的魔王击败,稳固封印。而后圣剑多特蒙德便会感应剑塔的呼唤,返回秩序世界,等待下一次共鸣的到来。
但这只是人们的猜测而已,实际上,发生于终末之野的战斗,从来都没有人能亲眼看到。因为,除了手持圣剑的勇者以外,无人能突破封印,进入终末之野。
这也是为什么,大陆拥有如此多强者,却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勇者身上的原因——如果可以的话,无论哪个种族都想派遣强者与勇者并肩作战,争取将魔王彻底解决。
唯一的问题是,做不到。
有很多人在研究这个封印,试图找到突破的方法。然而千百年来, 无人成功。
“因为,那个封印是阿斯提普亲手设下的。”
诺娅说道:“阿斯提普为了防止厄尔迪诺恩脱困,设置了许多重封印,环环相扣,后者想要摆脱封印的束缚,最起码也要数万年的时间。阿斯提普便利用这段时间,在这片宇宙中寻找彻底消灭混沌的方法。”
“后来祂找到了,从我这里。”
“但是,这个方法,并非轻易便可做到,而是需要精心的策划与准备,于是祂便开始布局——从万年前。”
“呀!”哈格丽丝不禁叫出声来:“万年前?”
她眼睛一眨一眨,其中满是震惊。
唐恩与冬妮娅亦是同样的反应,对于凡人来说,超越了万年的布局,太过久远,太过宏大,几乎无法想象。
的一开始,很顺利,阿斯提普顺利完成了第一步与第二步,正当祂想继续谋划第三步也是最后的一步时,意外发生了。”
“什么?”哈格丽丝紧张兮兮地问道,显然,她已经彻底被诺娅所说的故事吸引了。
“在封印中沉睡的厄尔迪诺恩察觉到了祂的布局。”诺娅淡淡道:“身为最古的混沌,厄尔迪诺恩是除了阿斯提普以外最靠近宇宙根源的人,祂冥冥中预料到,一个针对自己、甚至有可能使自己彻底灭亡的阴谋正在诞生,并且,这个阴谋必定出自自己的死对头,【先觉者】阿斯提普之手。”
“如果坐以待毙,便只能走向死亡。为此,祂不惜牺牲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强行打破封印,再度归来,召唤魔王军席卷大陆,想用这种手段,正面搅乱阿斯提普的布局。”
“阿斯提普理所当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这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但祂也并非毫无准备。紧急时刻,祂走出了最令人意外的一步,成功遏制了厄尔迪诺恩的势头。”
“这一步,我相信你们都知道是什么。”
她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唐恩先是沉默了一阵,而后缓缓回道:“勇者?”
“不错。”
诺娅轻轻点头:“厄尔迪诺恩虽然打破封印,但却进入了短暂的虚弱状态。阿斯提普借五首龙神艾洛欧之手,赐予艾因罗贝迪亚的勇者要素之力与圣剑,使他得以突破自己设下的封印,击败魔王,为祂完成自己的布局拖延时间。”
“也就是说——”唐恩咽了口口水,语气有点干涩:“整个艾因迪贝罗亚家族,连续九十九代的勇者,他们牺牲自己封印魔王,实际上都只是在为阿斯提普的布局拖延时间?”
“这是初代勇者的作用,在初代勇者封印魔王时,布局便已经完成。之后的历代勇者,准确来说,应该是在为布局生效拖延时间。”
诺娅轻描淡写回道。“作用”……听到她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历代勇者的牺牲,唐恩不知怎的有种冰冷的感觉,就好像,在这位旧世巫女的眼中,勇者们不过只是兵刃,唯一的作用在于他们的锋锐,至于冰冷的剑锋上是否需要附着荣耀或光辉,那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神明高高在上,布局长远而宏大,祂的目光如此平静,既非怜悯同情,也非无情冷酷,在祂看来,任何牺牲只要必要,便无需犹疑。因为祂的敌人不是所谓的魔王军或邪教徒,而是最古的混沌。
冬妮娅看了少年一眼,轻叹一声,明白他心中的感受。
千年以来,秩序生命一直引以为豪的勇者,居然只是神明推到台前用于拖延时间的棋子,他们所有的荣耀与光辉都不过是覆盖了痛苦与无奈的表皮。
像是一出最为滑稽最为讽刺的悲剧,而名为特蕾西亚的少女,便是悲剧的主人公,是将要用来牺牲的“勇者”的其中一员。
但若她是悲剧的主人公,是注定牺牲的棋子,那么,为了她而努力、甚至不惜以灵魂为价,立下取代勇者誓言的唐恩,又算什么?
执意走向蛛网的小虫?明知前方便是灭亡,却依旧扑向火焰的飞蛾?
秩序世界好像一团迷雾,背后的真相太过残酷,哪怕他还没有接触到全部,眼前揭露的一部分,也足以令他感到绝望。
少女扭头,望向面色始终平静的巫女诺娅,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么,阿斯提普大人的布局究竟是为了什么?您说的那个彻底消灭混沌的方法,又是什么?”
此言一出,还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的哈格丽丝和心中感到迷茫悲哀的唐恩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说到最后,这个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如果一切牺牲一切谋划一切布局都是为了消灭混沌,那么,具体的方法呢?
唐恩定定地看着诺娅,等待她回答这个问题。只有从她口中得到明确的答案,他才可以肯定,历代勇者的牺牲、特蕾西亚的信念以及自己取代勇者的誓言,并非毫无意义。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我便回答过。”
诺娅开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恩隐约看到几条金色的丝线从她眼中掠过。
“每个宇宙中,混沌与秩序的争斗都是最根源的矛盾。旧世解决了这个矛盾,得以免除混沌的威胁。其后旧世灭亡,新世界诞生,阿斯提普从我这里得到了这个方法。”
“那时,祂来问我:若我想彻底消灭混沌,该如何做?”
“我回答祂,只需找到一个人,然后将所有希望寄托给他。他成功,混沌便不复存在;他失败,秩序便终将崩坏。”
“我所说的人,并非是指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具备了这一概念的人,都拥有消灭混沌的能力。”
“那个人便是——”
“天命勇者。”
巫女仰起头,目光被灰雾覆盖,空洞虚无。
* * *
风不会穿过梦乡,只会向黑暗流淌。
当然,现在这里不叫梦乡,应该叫乐土。
世界灭亡之后,最后一块可以供我存在的土地。
我便在此,守望孤独与希望。
那是亘古久远的传说。
直到现在,唯有我一个人记得。
旧世的秩序与混沌冲突,亦是激烈,持续万年,从未停止。
甚至有秩序的神明为此牺牲,为此奉献。
但最后,帮助我们消灭了混沌的人,并非这个宇宙的生命。
他来自另一个宇宙,我们称其为异乡人。
中了他,把他带到这里帮助我们。但是,他因为特殊的身份,恰恰又不受我们这个宇宙的影响。时间、空间、命运、秩序、混沌……他跳出了这个宇宙的一切法则,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不被规则束缚的人。
一个人的命运轨迹,宛如一条金色的丝线,从中,我可以看到他们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但我唯独看不透他的轨迹,因为那条线没有起源,亦没有终焉;来自未知,亦回归于未知。
被命运选中,却又不受命运限制。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宇宙最根源的斗争中起到关键的作用。
于是,我们把这样的人称之为:天命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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