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在来到乐土秘境之前，已经想象过他与诺娅见面时的场景，但他没有料到，后者会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说出一大串名号。

外界的少年还可以理解，但之后的那三个称呼就让唐恩有点迷糊了。

米斯特里尔之主——他的佩剑的确是米斯特里尔没错，但少年绝不能算是米斯特里尔真正的主人。事实上，现在站在他身旁的冬妮娅才最有资格这么说。

至于挣脱长河束缚之人以及天命的勇者，更是让他感到惊愕乃至惶恐。

在大陆的历史中，能够冠以勇者之名的，唯有一直以来牺牲自己封印魔王的艾因罗贝迪亚家族的传人。唐恩身为一名凡人，此时还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但无论如何都不敢肯定自己能够成功。

或者说，希望渺茫到了极点。

巫女诺娅忽然投来目光。

她的眼眸，布满灰色，朦胧模糊，介于黑与白之间，像是隔绝现世的色彩，带着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叫人见了，不自觉便会深陷其中，为最深处的空洞与虚无吸引，逐渐同化，走向死寂。

她看着唐恩，却也同时透过他的身体，在看着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所谓勇者，必须不受命运的束缚。”

巫女开口，声音缥缈空灵，好像从灰色迷雾的尽头传来，又好像就在耳畔响起：“距离命运越是遥远，就越是靠近勇者这两个字。而到最后，完全挣脱命运之人，才有资格称为天命的勇者。”

“因为，他们承受的，不是这个宇宙的法则。”

“你们可知何为旧世？”

空洞的目光从唐恩与冬妮娅身上扫过，前者摇头，后者犹豫了一下，开口解释道：“在这个宇宙诞生之前，曾经有过另一片宇宙，那个宇宙中同样孕育着秩序，同样存在秩序与混沌的争斗。”

“但后来，那个宇宙的秩序文明崩坏，世界毁灭，宇宙的生命走向尽头，所有法则全都消逝，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留存下来。”

“那个灭亡的宇宙，就是旧世。”

冬妮娅的解释很简洁，即便唐恩不懂得宇宙是什么意思，依旧能明白她要表达的东西。

用他自己的理解来说的话，大概就是，一个在这片大陆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但最终走向破灭的世界。

眼前的巫女，就是那个世界的幸存者。

或许乐土秘境也是，只有如此才能解释这片秘境中存在的各种古怪现象，比如这无穷无尽蔓延，看似无形无质实则性质多变的灰雾，以及脚下灰塔上散发出来的腐朽与死寂的气息。

诺娅缓缓点头：“旧世灭亡之后，新世界在旧世的遗骸上诞生，先是诞生了混沌，而后诞生了秩序。这两者是宇宙中极端对立的两个点，它们的矛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调和。”

“双方的对峙旷日持久，最终孕育出象征各自性质的两个伟大存在——无论祂们象征秩序还是象征混沌，是善又或是恶，起码，祂们代表着宇宙的两个支点，拥有这个宇宙最独一无二的地位。”

“混沌与秩序的争斗将会在这两个伟大存在之间继续，并最终决出胜负。”

“祂们的力量本来不相上下，这很正常，因为宇宙中最重要的便是平衡。然而，事实上，象征秩序的那位存在却得到了外来的援助，出手帮助祂的人比新世界的诞生更加久远，因为她来自于旧世，是旧世唯一的幸存者。”

“也就是我。”

灰眸的巫女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并不觉得参与到两位宇宙中最古老的存在的争斗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唐恩心中却是震惊，没想到诺娅居然有那么大的来历，甚至涉及到了新世界的诞生以及宇宙最根源的斗争。冬妮娅和哈格丽丝亦是惊讶，显然，她们之前都未听诺娅说过类似的事情。

旧世巫女，代表的不仅是破灭旧世的幸存者，更是远比这个宇宙更加古老的原初存在。

“后来呢后来呢？”哈格丽丝迫不及待问道：“后来怎么样了？有诺娅大人出手，应该很轻松就把混沌干掉了吧？”

少女眼睛一眨一眨，似乎很期待从诺娅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她的问题也正好是唐恩和冬妮娅想问的，于是，探寻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巫女身上，而后者面色不变，平淡道：“若是混沌那么容易消除，它与秩序之间的争斗也不会被认为是宇宙最根源的矛盾了。”

“最后的结果是，哪怕有我出手，我们也只能将那位象征混沌的伟大存在封印。”

“但这不过是暂时的，终有一天，祂还会归来。”

“那一战后，我因为出手干涉新世界的缘故，身上携带的旧世法则与新世界法则产生了剧烈冲突。新世界排斥我的存在，视我为异物，想方设法要抹杀我，我便只能待在乐土秘境中，寸步不出，避免引起新世界的注意。”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被封印的混沌重新归来，秩序与混沌的争斗再次开启，我将无法介入其中。这两者彼此的力量处于均衡的状态，谁也奈何不了谁，但争斗的余波却会无情波及到这个宇宙中的其他事物。”

“在这两位伟大存在的战斗中，任何脆弱的事物都无法幸免。”

“包括你们，自然也包括——”

“这整个秩序世界。”

她抬眼，语气平淡，却叫三人同时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照诺娅这么说，秩序世界的灭亡，不是迟早的事情？

“难道没有办法避免吗？”

唐恩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有办法的。”

诺娅的回答让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同时，又产生了新的好奇，象征宇宙根源力量之一的混沌，连诺娅和那位秩序的伟大存在都只能暂时封印，究竟是什么办法能够彻底消灭祂呢？以及，当初和诺娅一同封印了混沌的那位存在，又是谁？

唐恩灵光闪烁，隐约想到了什么，他怔怔的，脑海中忽而掠过一个名字。

阿——

“解决的办法，其实早已在旧世就已给出了启示。”

没等这个名字完整出现，诺娅便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你们知道，为何旧世完全灭亡，连一点碎屑都没有遗留，却唯独让我以及这片秘境留存了下来吗？”

三人皆摇头。

“因为这片宇宙需要我留下来，没有我的话，新世界的秩序，便不可能找到完全消灭混沌的方法。”

诺娅眼中，灰色迷雾很罕见地出现了阵阵波动，但很快又平息下来。

“我之前和你们说过，宇宙之中，秩序与混沌的争斗永无止境，不仅新世界如此，旧世界也是如此。”

“而旧世界的秩序力量，最终便战胜了混沌。”

“可是——”哈格丽丝心直口快，直接问道：“旧世还是灭亡了啊？”

如果旧世的秩序战胜了混沌，那它的灭亡又是怎么回事？

“是宇宙之间的轮回更替。”

诺娅淡淡说道：“凡人生命存在轮回，宇宙之间也存在轮回。旧的世界终将走向腐朽，新的世界会从它的遗骸上诞生，这是宇宙的又一个根源性质，与秩序以及混沌一样，无法更改。”

“但是，唯有战胜了混沌，这种轮回才能持续下去。”

“用凡人的灵魂来做比喻，只有击败混沌，灵魂才能不断往生轮回，但若是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灵魂被混沌侵蚀吞噬，最后的结果，也是完全的灭亡。”

“这一点，我相信你的体会比我更深。”

巫女望着唐恩，后者沉默点头，低声道：“如果秩序不能战胜混沌，那么，这就意味着那个世界灭亡之后，将不会有新的世界从它的遗骸上诞生？”

“没错。”

诺娅说道：“一切都将归于最原初的寂灭，而这正是混沌想看到的。”

唐恩的呼吸不禁凝滞。

一个不再轮回、没有灭亡也没有新生，唯有永无止境的寂灭的宇宙，将是多么悲哀，多么令人绝望？

光是想象，就几乎要窒息。

秩序与混沌之间的争斗，不仅是凡人生命的传承，更是宇宙的传承。

“可是——”

少年从那种窒息的绝望中挣脱出来，有些犹疑：“那和您找我的目的……有什么关系呢？”

像这种涉及到宇宙最根源争斗的事情，早已脱离了他能涉足的范围。他仅仅是个凡人，最大的目标不过取代勇者，牺牲自己的性命封印魔王，为大陆以及亲人同伴们再换取百年的和平罢了。

更深更高层次的战斗，哪怕是找冬妮娅这些法则代行人，都比自己更加有用。

然而。

“你还没有醒悟吗，少年？”

诺娅望着他，灰色眼眸空洞而平静。

唐恩心一跳，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某个……对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信息。

那是一切的根源，也是诺娅专门把自己召唤来到此处的原因。

“……”

少年瞳孔缓缓收缩：“阿斯——”

“阿斯提普。”

诺娅垂下眼，眼帘深敛一片幽邃：“那位自秩序中诞生，与我一同封印混沌的伟大存在，便是此世的创世神明，【先觉者】阿斯提普。”

“而被祂亲手封印的、象征混沌的伟大存在，名为【破灭之主】厄尔迪诺恩，也即是你们口中的魔王。”

“少年啊。”

“其实，你早就走在了与最根源的混沌斗争的道路上。”

“这条路，也即是——”

“天命勇者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