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有着赫兰塔人最明显的身体特征，即是漆黑如墨的长发以及纯白的肤色与瞳色，而她脸庞上戴着的那个木质半边面具，更是直接让唐恩想到了不久前赫兰塔老者塔图拉对自己说过的话。

所以，他才会直接喊出“上神赫兰”这四个字。

语气惊讶中带着疑惑。

先前，听塔图拉的描述，他觉得传说中的冥府主宰，上神赫兰，应该是个沉稳睿智的法则代行人才对，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性格跳脱，看上去就极不靠谱的少女。

难道说，是赫兰塔族的传说美化了这位神明？

他很自然地这么想到。

此时，转头看他的少女听到他惊讶的称呼，挑了挑眉：“赫兰……你怎么会知道小姐的名字？”

不待唐恩回答，她便挠了挠脸颊：“不对，你是从现世的往生之河过来的，赫兰塔族的族人应该还守在那片土地，你从他们口中知道小姐的传说也很正常。”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又扭过头去：“我不叫赫兰，叫哈格丽丝。”

“好好记住。”

“下次，不要用小姐的名字叫我了。”

她说着，背对唐恩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哈格丽丝？

唐恩若有所思，之前他曾听冬妮娅提过这个名字，为冬妮娅带来诺娅消息的人便是她，不过唐恩没有想到她居然便是传说中的冥府主宰。

但若是如此，上神赫兰又是谁？

她不是法则代行人吗？

哈格丽丝身为一名赫兰塔人，称呼赫兰塔族的神明赫兰为小姐，难道她们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

以及……自己真的死了吗？

少年望向四周，发现自己所在的小船正行驶在一条湍急的河流中，急速流淌，冲刷河岸的河水是灰白色的，就和他在赫兰塔尔看到的那条河一样。不同的是，在这条河里，推推嚷嚷拥挤着无数个面目模糊的灵魂，他们表情茫然，浑浑噩噩，不知生，亦不知死。

那些就是即将被摆渡到冥府往生的现世灵魂吗？

如果自己没有和冬妮娅签订契约，灵魂大概也会出现在这其中吧？

唐恩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哈格丽丝对她说道：“你还在那里发什么呆？”

“其他事情先放一边。”

“快来帮我把这群讨厌的家伙赶跑！”

她恨恨道，语气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憎恨厌恶的东西。

讨厌的家伙……唐恩起身，发现佩剑米斯特里尔还在自己身上，这让他愈发疑惑。

自己到底死了，还是没有死？

如果死了，现在的自己便应该是灵魂的状态，怎么可能还携带着米斯特里尔？

可若是没死，自己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条连通冥府的往生之河上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迈步走到船沿，站在哈格丽丝身边，他看到少女对着远处的河岸怒目而视，龇牙咧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惜因为外表太过可爱，起不到什么威慑的效果。

河岸边，山川丘陵、森林平原的景象交接不断，且都处于一种诡异的灰与白之中，像是时间静止凝固，使它们褪去了原本的色彩。唐恩往少女目光所对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唯有灰与白无尽交织，深邃黑暗往空间尽头延伸而去，吞噬了所有光线。

他顿时有些不解。

“你说的讨厌的家伙，在哪里？”

“哈？”

少女扭头，讶异地望着他：“你是笨蛋吗？”

“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它们明明就在那里，而你居然说自己看不到。”哈格丽丝眨巴着纯白的眼眸：“这不是笨蛋是什么？”

“……”

唐恩摸了摸鼻子：“我真的看不到。”

少女这下没有说话，只是用诡异的目光看着唐恩，许久没有动弹。

少年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你，怎么了……”

哈格丽丝忽然小声开口，嘀咕道：“果然是因为和冬妮娅签订了契约的缘故吗？”

“不仅灵魂不属于往生之河。”

“连生死都不受冥府限制。”

她在说什么？

唐恩有些愣愣的，不明白哈格丽丝话语的意思。

就在这时，后者猛地抓紧了死骨船桨，然后没由来地一掀，带起一阵灰白色的河水，飞溅半空，朝着唐恩落去。

后者猝不及防，下意识便想要避开。之前还没有睁开眼的时候，这些河水落在他身上给他带来的腐朽死寂的感觉，他可还记忆犹新。

然而，哈格丽丝却轻哼一声，让他的身躯直接僵硬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灰白色的河水从天而降，往自己飞来。

哼。

少女见此，心中有些得意。

就算灵魂逃离了往生之河，生死不再受冥府限制，他现在依旧是以灵魂状态存在于这里，自己身为冥府主宰，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很快，河水便溅到了唐恩脸上，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这些灰白色的冰冷液体恰好覆盖住了少年的双眼，让他不得不闭上眼，躲避即将到来的虚无感觉。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原地的哈格丽丝忽然上前一步，轻轻伸出手，放在唐恩的双眼上，好像要帮他挡住外界的光线。

想象中冰冷到刺骨、空洞到虚无的感觉并没有到来，反而是一片温暖的触感，宛如血肉之躯覆盖了他的双眼，这让少年心中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真是奇怪。

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是因为……已经死了吗？

温暖的触感一瞬即逝，哈格丽丝很快收回手，唐恩下意识睁开眼，下一刻便呆立在原地。他看到，原本除了灰白景象外再无他物的河岸边，竟多出了许多看上去恐怖凶暴的生物，他们的外表像是豹子，又像是狼，体格健壮庞大，每一头都有起码牛犊那么大，毛发是漆黑的，末端透着些微的血色；巨口张开时，露出狰狞尖锐的利齿，不断有涎水从利齿间滴落，看上去极为恶心；最让唐恩发憷的是它们的双眼，那是血红的色彩，整个世界上，只有一种存在会有这样的眼睛，那就是混沌魔族。

从那双眼睛中，毫无疑问可以看到凶恶、暴虐、邪恶、狂暴、嗜血、杀戮……等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好像世间所有的恶都为此而生。

此时，这些恐怖凶暴的混沌魔族正在灰与白交织的河岸边不断奔跑，紧追着河面上逆流的小船，巨大的脚掌踩着腐朽枯寂的泥土，踩出一个个巨大的坑洞。它们的数量不知道有多少，无数双血红色的眼眸同时投来疯狂渴望的目光，场面看上去煞是恐怖，足以让任何胆小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唐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惊愕以及后怕。

先前看还空荡荡一片的地方，居然潜伏着如此凶残的混沌魔族，换了谁来，都会是这样的表现。

他连忙问哈格丽丝：“那是什么？”

后者对他的反应不置可否，撇了撇嘴，继续划船，一边划一边说道：“是讨厌的家伙。”

“……”

“好吧好吧，用赫兰塔人的话来说，它们就是噬魂兽。”

“噬魂兽？”

唐恩目光一凝，落在这些混沌魔物身上，后者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甚至还发出此起彼伏威吓般的低吼。

“它们会吞噬凡人的灵魂？”

“没错，不止是凡人的灵魂，其他的灵魂也是。”

“其他的灵魂？比如？”

“比如——”

两人的对话还没说完，河岸边奔跑的噬魂兽中便有一只按捺不住，低吼一声，越过同伴，疯狂向前，朝着湍急的河水扑来，张开巨口，往河水中浸泡的灵魂咬去，涎水从利齿间滴落，融入河水中，泛起黑色的诡异气息。

哈格丽丝见此，眼睛一瞪：“白痴！”

“给我滚！”

她怒喝道。

“呜！”

不见丝毫异样，那头莽撞的噬魂兽呜咽一眼，身体竟如同冰块置身烈焰一样，很快化为一阵黑色的烟雾散去，融入了漆黑深邃的无边黑暗之中。

唐恩心中顿时震惊，因为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力量的波动，就好像身旁的少女只是说了一声滚之后，那头噬魂兽便真的消失了。

这就是冥府主宰的力量吗？

他望着少女，一时间说不出话。

少女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挺了挺胸，被半边面具遮挡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哼，这些白痴。”

“它们一直都想吞噬往生之河中的灵魂，现在居然还敢当面挑衅我的威严。”

“真是自寻死路！”

威严……唐恩想起她之前踢了自己一脚，又给了自己两巴掌的举动，决定什么也不说。

不过。

“既然你能对付它们。”

“为什么还要我帮忙？”

他疑惑问道。

哈格丽丝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还要划船，分不出时间对付它们。再说，它们长得那么恶心，我连一秒都不想多看，还不如交给你。”

后面那个，是真正的原因吧？

唐恩狐疑地望着她，后者目光不躲不闪，显然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充足，并且完美。

少年于是叹了一口气：“那么，我该怎么对付它们？”

要素之力已经沉寂，无法使用，距离又太过遥远，总不能叫他把米斯特里尔丢过去，指望一下砸死一片吧？

少女瞥了他一眼，语气不满，好像在责怪唐恩连这么小的一件事都要问：“你现在是灵魂状态，当然是用灵魂的力量啊。”

“明明拥有强大而纯粹的灵魂。”

“难道你从来都没有使用过灵魂的力量吗？”

唐恩点头，而后又摇头。

要素来自灵魂，也可以算是灵魂的力量吧？

“看来你还真是什么也不懂啊。”

这回轮到哈格丽丝无奈叹气：“我来教你吧。”

“来，跟我一起做。”

她用眼神示意。

少年神情顿时变得郑重。

在他看来，学习如何运用灵魂的力量，应当是一件……

“白痴！”

“给我滚啊！”

哈格丽丝冲着河岸怒喊。

然后扭头，撇了撇嘴：“看到没，这么喊，喊得越大声越好。”

应当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才对啊？

唐恩神情呆滞，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