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不断在自己耳畔嘟囔。
“这家伙怎么还不醒过来啊，真是的……”
“……也真是心大，居然直接跳下了往生之河。”
“不过还真被……说对了，他靠着自己的力量来到了这里。”
“嘁，不就是运气好了点嘛。”
“诶、那个混蛋，怎么又开始不安分了……”
“哇、好多好恶心！”
“不行，得去找……大人帮我！”
断断续续，偶尔还夹杂着某些奇怪诡异的杂音，像是野兽在怒吼。
说到后面，声音的主人已经带上了些许紧张。
随即，唐恩感觉到四周一阵剧烈的晃荡，好像地面在不停颤抖震动。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躺在哪里，但身下的触感冰冷坚实又平滑光整，不像是寻常的地面，反倒像是躺在一艘小船上，此时小船正随着湍急的河水不断向前，被水浪冲击剧烈摇摆，所以唐恩才会有那种晃荡不定的感觉。
不过若真是如此，那划船的人技术可真的不怎么样。
即便是深陷黑暗，少年依旧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这时，说话的少女声音变得更大：
“哇啊啊啊！”
“怎么还有这么多？”
“那家伙不会要挣脱封印了吧？”
“诺娅大人保佑、阿斯提普大人保佑！”
这一回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所以，唐恩自然而然听到了少女口中所说的诺娅。
那不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吗？
唐恩心念微动，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怒吼，随即是少女愤怒的嚷嚷：“我呸！你们这群混蛋嚣张什么！”
“要不是我急着去找诺娅大人，早就把你们一个个打死了！”
“哼！给我等着！”
她说罢，加快了划船的速度。
于是，船就好像逆流而上的鱼儿，在湍急河水的冲刷下剧烈摇晃着，让唐恩如同置身于旋涡之中，整个人翻来覆去，随着河水晃荡不止，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被甩下船去。
深邃到直抵心灵的刺骨冰寒无时不刻都在侵袭唐恩，尤其是当河中的浪花跃上半空又溅落在他身上时，他会觉得自己沾染了河水的那片肌肤完全失去了生机，连同肌肤下的血肉骨髓，统统都在这一刻变成死寂的一片，脱离了自己的感官，好像不再属于这具身体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虽然只是一瞬即逝，但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感觉自己好像在面对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猛兽，稍有不慎，便会被它的巨口吞噬。
万一真的被这划船的少女一不小心甩到下面的河流，恐怕真的会一瞬间死去吧？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
他尝试着想要睁开眼，但眼皮子却出乎意料地沉重，像灌了铅似的，完全睁不开。
体内的要素之力也像是熄灭了一般，沉寂着，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怎么回事？
少年努力想动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但无论是四肢还是五官，此刻全都不听他的使唤，他甚至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下。
少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恐慌，这种情况让他想到了一个词：死亡。
已经死了的人，自然是动不了的。
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吗？
可为什么自己还有意识，还能思考？
如果自己已经死了，那此刻在这里的到底是谁？
……
少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这些念头推搡拥挤着，让他感到一阵阵剧烈的痛楚。
脑袋挤满了纷繁复杂的各种思绪，好像随时都会炸开。
无尽深邃的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只惨白色的爪子，它们扼住少年的咽喉，拉着他，像是要把他拖入黑暗深处。
少年毫无反抗的能力，甚至连呻吟出声都做不到。
意识逐渐模糊，思绪逐渐迷失，照这么下去，最后的结果，无非消逝。
然而，就在这时，事情忽然迎来了转机。
唐恩朦胧模糊中听到少女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嘁！”
“这个东西，好碍事。”
“果然不该带上来的。”
下一刻，唐恩感觉到，有人踢了自己一脚。
力气不算大，但传来的触感却如此清晰，一下子把他从迷失坠落的边缘拉了回来。
“噗通！”
好像有什么物体坠入了河中，发出沉闷的响声。
少年恍然清醒，下意识挣脱了那些惨白爪子的束缚，虽然没有视觉，但他却能看到那些爪子不甘地向身后的黑暗退去，而后，在黑暗的最深处，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悄然睁开，静静凝视着他。
唐恩从这双血色眼眸中看到了空洞与虚无、看到了毁灭与杀戮，一个名字不自觉在他脑中浮现——
“天灾……”
他喃喃，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开口说话。
这轻微的呢喃声被划船的少女捕捉到，她顿时大喜过望：“嗨呀、你终于醒了！”
“快给我睁眼！”
“啪啪！”
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唐恩心情顿时变得复杂。
他确定自己是被少女打了两巴掌，但不知为何，却没有感觉到痛楚。
自己最好还是快点醒来。
不然，这位少女不知道又要怎么对待自己了。
他试着睁开眼，这回总算成功了。和之前的尝试不同，眼皮子不再沉重，而是很轻松地睁开，让四周的景象涌入了他的眼眸中。
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黑暗，不是苍穹，也不是夜空，但同样深邃广袤，无边无际，仿佛要一直延伸到这片世界的边际。黑暗之外，是各种诡异的景象，既有宏伟高山、亦有低矮丘陵；既有绵延森林、亦有澄澈湖泊……这些来自不同地区不同地形的景象此时毫无规律地杂糅在一起，被堆砌在河流的两岸甚至上空。上一秒还是绵延的山脉，下一秒便跳到了荒芜的原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时失去了意义，宛如一个疯子一般创作出了天地间最令人惊愕的景象。除此之外，这些景象还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没有颜色。
不，不能说没有颜色，只能说是，褪色——无论是苍翠的树木，还是褐色的泥土，此时都褪成了灰与白交织的死寂颜色，与头顶无边无际的黑暗相互映衬，看上去诡异无比。
正当唐恩还想仔细观察一下时，那个清脆好听的少女声再次响起：“喂、你在看什么呢？”
“既然醒了就不要给我躺在哪里装死……不对，你好像本来就死了。”
她小声嘀咕。
唐恩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给了自己一脚，又打了自己两巴掌的人，他连忙仰起头望去，却看到一个少女正站在面前不远处，她有着如瀑泻落的及腰黑发，身着黑白二色的华丽长裙，因为背对着他，面容无法看清，只是穿着打扮给了唐恩一种面对贵族小姐的感觉。
当然，少女现在在做的事情，和贵族小姐这四个字完全搭不上关系——她手里抓着一把和她差不多高，看上去像是用死者的尸骨制成的船桨，正在摆渡小船，往河流的上游划去，姿势动作不仅娴熟，而且……匆忙？
看着她一刻也不停歇的动作，唐恩忽然有些好奇。
“你很着急吗？”
他问道。
少女头也不回：“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
唐恩眨了眨眼，愕然中带着疑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何止有关系，简直是非常大的关系！”
少女磨牙，发出“咔呲咔呲”的声音，听得唐恩有些不寒而栗：“要不是因为你，那个混蛋会这么不安分？”
“还搞出那么多恶心的家伙来骚扰我。”
“明明还要划船，就不能让我清闲一下吗？”
“可恶啊！”
少女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股显而易见的愤怒之中，这让唐恩觉得有些不妙。
他连忙岔开了话题：“你说的那个混蛋是谁？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刚刚说的，我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
少年最后的记忆止于自己站在奔腾流淌的灰白色河流之上，而后一阵巨浪呼啸而来，将他吞噬。
现在……
身下的河流河水同样是灰白色的没错，但是四周的景象却变得如此诡异，他可不相信这里还是赫兰塔尔。
总不至于自己被河水淹死了吧？
一个要素深化的强者被淹死，这种死法可不怎么好笑。
唐恩心中腹诽。
少女依旧没有回头：“问题太多了。”
“我长话短说吧。”
“首先，那个混蛋就是混蛋，一个哪怕被封印了也要给我找麻烦的混蛋。”
“然后，这里是往生之河——不是现世的往生之河，我想你应该懂。”
“你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你已经死了。”
“至于你死了是什么意思……你是笨蛋吗？”
“死了当然就是死了啊！”
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说出来的话却让唐恩一阵愣神。
自己真的被淹死了？
这里就是传说中通往冥府的往生之河？
眼前的少女莫非就是冥府主宰，此时正要摆渡自己的灵魂前往冥府，让自己轮回往生？
不对！
少年猛一激灵，惊醒过来：自己可是和天秤魔女签订了契约、把灵魂作为代价交换给了魔女的人，就算真的死了，灵魂也会落入冬妮娅的手中，怎么可能出现在往生之河？
所以，自己肯定没有死！
他眯起眼：“我不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少女划船的动作终于出现了一丝丝的凝滞。
她抓紧了手中的死骨船桨，缓缓回头。
“这么说——”
“你觉得我在骗你咯？”
唐恩瞳孔猛地收缩。
纯白的肤色与眼眸，以及挡住了左半边脸庞的古怪面具……
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一个名字，随即，不由自主，喊出声来：
“上神赫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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