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娅!”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哈格丽丝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冬妮娅看了她一眼,身形轻飘飘地落到在河水中晃荡不定的小船上。
“诺娅大人叫我来。”
“我为何不能来?”
她瞥了犹在惊讶的冥府主宰一眼,后者方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是、是这样啊……”
少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只是……”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冬妮娅见此,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她和那位“小姐”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大概,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用半个面具挡住脸庞。
从她选择戴上面具开始,就意味着,哈格丽丝已不再只是那个单纯的哈格丽丝,她还是那位“小姐”意志与精神的继承者,注定要走在对方曾经走过的道路上,为世间轮回生死贡献自己的力量。
哪怕最初,她亦是浑浑噩噩,只想着,如果能一直和“小姐”在一起,该有多好。
这恐怕也是命运吧?
冬妮娅想到。
这时,哈格丽丝忽然一拍手掌:“对了!”
她扭过头,右边脸颊上,纯白眼眸中闪烁得意的光芒:“那个叫唐恩的家伙呢?”
“诺娅大人不是说,要把他一起带过来吗?”
“你怎么没有这么做?”
“哼!我看分明是你在偷懒吧,冬妮娅!”
她叉着腰,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自以为抓住了把柄,有恃无恐。
性格如此迥异,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到底是如何才能成为亲密无间的主仆的呢?
冬妮娅始终想不明白这一点。
她淡淡道:“唐恩已经到了。”
“诶!?”
哈格丽丝睁大了眼睛:“在哪里?”
“往生之河。”
“噫?”
冥府的主宰于是探着脑袋,四处张望,但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静默流淌的河流上只有她和天秤魔女的存在。
灰白色的河水中,现世的亡魂拥挤推攘,模糊的脸庞上,神情茫然,浑浑噩噩,不知生,亦不知死。
哈格丽丝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后,回过头,对冬妮娅怒目而视:“冬妮娅,你居然敢骗我!”
“我明明没有看到其他人!”
“我没有骗你。”
冬妮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唐恩确实已经到了往生之河。”
“只不过,并非这条往生之河罢了。”
并非这条……哈格丽丝闻言,有些茫然,但很快醒悟过来,眼中掠过追忆怀念的神色。
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冬妮娅不再多说,转身看着河流的上游:“明白的话,就送我去乐土秘境吧。”
“我要先去见诺娅大人。”
“你在这里等唐恩。”
哈格丽丝鼓起腮帮子:“凭什么?诺娅大人明明让你带他过来的!”
“即便我不去找他。”
“他自己也可以来到这里。”
魔女用平淡的语气叙述着自己对少年的信任。
这听上去像个无稽的笑话,有谁能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便突破生与死的界限,来到凡人无法轻易踏足的往生之河呢?
然而,哈格丽丝却冥冥中预料到,或许那不是笑话,而是即将到来的事实。
她连忙嚷嚷道:“什么意思冬妮娅!?”
“你知道什么?”
“为什么你说他一定可以到这里?”
“快说给我听!”
少女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好奇与疑惑,冬妮娅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走。”
“啊?哦哦!”
哈格丽丝如梦初醒,连连点头,撑起船桨,驾着小船,逆流而上,往灰白河流的上游驶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拍了拍脑袋: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冬妮娅的话?
可恶,又被她使唤了。
少女恨恨咬牙,发誓绝不能让一切都如对方所愿。
于是,接下来的这段路程,冬妮娅便不断地被哈格丽丝纠缠。
“冬妮娅,快告诉我,诺娅大人是不是偷偷给你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那个叫唐恩的家伙可以到往生之河?”
“难道他要死了吗?”
“诺娅大人好像也说过,唯有超越死亡,才能体会到凡人的界限。”
“你是不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喂、冬妮娅,你别不吭声啊!”
……
少女活泼的声音不断响起,回荡在往生之河的上方。
小船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上游的边际。
* * *
“这条河的名字叫往生之河。”
“是我们一族的圣河。”
“你们外来人的传说中,似乎也有提到过这条河。”
老者指着眼前奔腾不息的河流,用苍老沙哑的声音给唐恩介绍道。
少年盘腿,坐在老者对面,膝上横着自己的佩剑米斯特里尔。
他听到老者的话,默默点头。
目光却没有去看旁边的河流,而是落在了老者身上。
眼前的老者,身着纯黑衣裳,身材矮小干瘦,只有半个唐恩那么高,年纪看不出有多大,皮肤表面宛如干枯的树皮一般开裂,填满沟壑,其中布满了岁月的尘埃。他如秋后枯草般稀疏的发须虽然是漆黑的颜色,但却没有一点光泽,好像轻轻触碰便会簌簌而落,想必早已在时间流逝中失去了活力与生机。
垂垂老矣,风中残烛,不知何时便会熄灭,是最适合用于这位老者的形容。
但若只是如此的话,他只能算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迈老者,尚不足以让唐恩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
事实上,这位老者的肤色与瞳色,都异乎常人。他的皮肤与眼眸,都是白色的,而且并非雪白或苍白,是纯粹到近乎诡异的纯白,唐恩从未见过这种肤色与瞳色,哪怕是在其他种族,这种体表特征也极为罕见,甚至根本不可能出现。
这种纯白与他稀疏却漆黑的发色以及身上穿着的黑色衣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眼看上去,会让人觉得他是在黑与白的冲突之中矛盾纠结着,但这种矛盾与纠结在隐约之间又透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假如其他人外表衣着如此矛盾的话,肯定会令唐恩觉得古怪。但是,眼前的老者却不会给他这样的感觉,恰恰相反,少年还觉得,这位老者唯有这种外表这种衣着才是正常的,若换了其他的颜色,反而才是一种古怪。
唐恩思考了很久,最终才想到这种感觉从而何来因何产生:它来自老者脸上的神情与眼中的神色。
平静,淡然,如无风的湖面,不起波澜。
明明垂垂老矣,将要死去,甚至唐恩都已经能嗅到他身体以及灵魂中散发出来的浓郁死气,可老者却依旧淡然自若,并不为此担忧或是悲伤。
唐恩想到这里,神情微动:“您是……赫兰塔人吧?”
老者笑了笑,语气平淡:“何需猜测。”
“这片土地,早已有许多年未有外人踏足。”
“除了我们以外,还会有谁愿意生活在这样的土地上呢?”
果然如此。
唐恩微微颔首,并不觉得惊讶。
这个回答于情于理,如果老者说自己不是赫兰塔人,唐恩才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
这时,老者忽然开口问他:“外来人啊,你能走到这里,足以证明你拥有强大的信念与坚定的意志。不过,我看你身上没有伤痕,是否,你并未遇到过噬魂兽的袭击?”
噬魂兽?
唐恩挑眉:“没有,请问,那是什么强大的魔兽吗?”
“强大确实强大,但却并非魔兽。”
老者呵呵笑道:“魔兽尚且拥有心智,而噬魂兽却只为了杀戮而生,它们会不顾一切袭击视线中所有的生命,直到将他们的灵魂全部撕碎吞噬。这些疯狂的家伙向来无所畏惧,除非杀死它们,否则,没有什么能让它们退却。”
这听上去……怎么这么像是混沌魔族?
唐恩皱眉:“我不知道,只是,这一路上,我确实没有遇到过什么袭击。”
“莫说是您口中的噬魂兽,即便是一般的猛兽,也没有。”
“是吗?”老者抚摸着自己苍白的胡须,仔细打量着唐恩,而后缓缓回道:“因为,那些猛兽能感受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
“它们虽然凶暴,但也不会愿意自寻死路,于是便退避三舍。”
“唯有噬魂兽不会在乎这些,于它们而言,杀戮才是一切。”
“若不小心的话,即便是你,也有可能死在它们的利爪之下,灵魂被撕碎,成为它们的食物。”
老者的语气平淡而笃定,他似乎很清楚唐恩的实力,在那双纯白无垢的眼眸注视下,唐恩甚至有种自己被看穿了的感觉。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多谢您的提醒。”
“不过,那些噬魂兽,真的有那么危险吗?”
少年又疑惑地问道。
老者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六十多年前,有一支商队遣人与我们交涉,试图派出强者,驱散迷雾,开辟赫兰塔尔通往外界的商路,但却被我们拒绝了。”
“一来,我们知道,哪怕他们派来再多的强者,也不可能驱散赫兰塔尔的灰雾。”
“二来,便是因为噬魂兽的存在。”
“你穿过灰雾来到这里的一路上,应该见到了不少巨石吧?”
老者问道。
唐恩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那些都是被噬魂兽吞噬了灵魂的生命。”
老者的回答让唐恩吓了一跳。
他差点从地上站了起来:“您是说、被噬魂兽杀死的生命,会变成那样子?”
“为什么?”
他急切问道。
“因为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是真正的失去,连轮回往生都做不到。”
老者轻叹一声:“失去了灵魂的人,与顽石又有什么区别呢?”
“用我们赫兰塔人的话说,这些被顽石封固,没有来世的人,便是所谓的——”
“无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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