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名为娜塔亚的小城向北，走过遍布农田屋舍的乡下平原，穿越一片茂密绵延的红松林，沿着瓦伦汀湖北岸深入巨人之踵山脉，越过山脉后，会看到一片遍布巨石、荒凉萧条的丘陵。

进入这片丘陵，行走数日的时间，地势一路拔高，四周的景色也随之变幻，入目尽是风与砂弥漫的黄色，象征生机的绿色愈来愈罕见，逐渐成为一种奢侈。

到最后，连黄色也不再，映入眼中的，唯有无边无际蔓延，仿佛要一直延伸到世界边际的灰色薄雾。

这时，经过一周的跋涉，你终于来到了位于洛华达行省与艾纳行省交界处的帝国自治领黯之丘。

一片生机荒芜，令人谈之色变的土地。

“呼。”

面对距离自己近在咫尺，只有数步之遥的灰雾，唐恩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的脸色依旧精神，黑色瞳孔宛如星辰，闪烁熠熠的光辉。显然，连续一周的跋涉，并未使他感到疲惫困倦。相反，即将到来的新的旅途，还让他产生了少许的兴奋与激动。

按照冬妮娅的说法，自己进入黯之丘后，便可以见到那位隐居在乐土秘境中的旧世巫女诺娅，然后，可以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关于一直以来的梦境，以及许许多多自己疑惑困扰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进入黯之丘。

冬妮娅说过要自己来黯之丘找她，不过到现在还未出现，想必应该也不会出现了。自己必须深入这片土地，才能找到她的踪迹。

古老神秘的赫尔塔族、象征死亡的河流、传承久远的仪式……黯之丘内隐藏着太多的不可思议，此刻，它就在自己面前，宛如一只猛兽匍匐，张开巨口，等待自己进入其中。

少年深吸一口气，随即，把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冰冷熟悉的触感让他心中平添了几分自信。

既已到来，便无需犹豫。

他迈步，径直踏入了这片灰色的迷雾之中。

此刻，少年尚不知道。

这里迎来自己的第二次死亡。

* * *

此时，乐土秘境内，同样有灰色的雾气无休止蔓延，整个世界都被蒙在一片朦胧之中，显得无比虚幻，像是下一刻便要崩溃。

倒立高塔的塔基，灰发灰眸的巫女面无表情地坐在边缘，俯瞰下方灰色死寂的世界。

很多过往的景象在脑海中浮现，有世界孕育法则诞生，有生命繁衍文明起源；有古老神祇强大国度，有百族共尊举世称颂……不过，这些景象在浮现的下一个瞬间，便又消散，好似从未出现过。

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的事情，没必要感怀，也不值得感怀。

“诺娅大人！”

富有活力的声音在灰色迷雾中回荡，随即，一个人影自那其中奔来。

不必抬头，诺娅也能猜到来人是谁。

冥府主宰，哈格丽丝，一个即便成为了法则代行人，又活了五百年岁月，也依旧天真单纯的少女。

因为乐土秘境就藏在往生之河上游的缘故，诺娅没少和这位现世亡魂的摆渡者打交道。

虽然，后者好几次来找她的理由都让她感到颇为无奈。

“诺娅大人和小姐很像！”

“哈？我也不知道哪里像啦，但就是觉得像！”

“只要一看到诺娅大人，我就会想到小姐。”

“如果诺娅大人肯笑一笑的话，肯定会更像的！”

那位少女这么信誓旦旦地保证，颇让诺娅无奈。

自己和那位小姐并不像，无论是气质还是其他方面。因为，哈格丽丝口中的“小姐”，她其实认识，也打过不少次交道，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是……好几千年前了吧，第三纪元最末，第四纪元最初的时候。

从古至今，人们对死亡的敬畏与传说就没停过。那位自“死神奈落”手中接过死亡权柄的赫兰塔族小女孩，成功使世人遗忘了“死神”与“冥河”这两个词，取而代之的是“冥府主宰”以及“往生之河”。

最终，她选择把这个权柄托付给那个一直追随自己的小亡灵，心甘情愿，走向死亡。

毕竟，她也是赫兰塔人。

思绪飘飞得有些遥远，诺娅微微摇头，从对往事的追忆挣脱出来。

不知为何，最近愈发喜欢怀念过去的事情。

许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勇者了吧？

天命的勇者。

这时，哈格丽丝已经从迷雾中走出来，奔到了诺娅面前，站定，迫不及待开口道：

“诺娅大人！”

“那家伙又开始不安分了！”

她撅着嘴，像是小孩子在和父母告状。

那家伙……诺娅微微蹙眉。

被封印在往生之河下游，魔王的一部分力量，象征【湮灭】的天灾。祂会将一切生命的生机摧毁，无论大小，并且，这种摧毁是彻底的，无法挽回，被【湮灭】天灾摧毁的灵魂，与秩序世界的联系会被全部毁灭，再也得不到轮回转世的机会。

这种力量很显然是与哈格丽丝执掌的轮回法则对立的，所以，少女一向很厌恶憎恨那个被封印的怪兽，平时对上游也是敬而远之，能离多远就多远。

不过，一味的逃避，似乎作用不大。

这会儿，那怪物又开始异动了，祂做梦都想着污染往生之河，把所有亡魂吞噬，毁灭这人世一切生机。

哈格丽丝紧张兮兮的模样：“诺娅大人，你说……那家伙该不会是要脱离封印了吧？”

她成为法则代行人不过五百多年，这种情况遇到不多，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诺娅瞥了她一眼，觉得她和那位“小姐”，上一代轮回法则的代行人相比，在某些方面真是有极为迥异的差别。

“不必担心。”巫女淡淡道：“镇压天灾的封印，都是由阿斯提普亲自设下，破灭之主如今的力量，尚不足以挣脱封印。”

“如今有所异动，想必是因为察觉到了勇者的接近。”

“你注意一下便是了。”

“是吗？”哈格丽丝挠了挠脸颊，想起刚刚发生的那阵动静，眼中闪过心有余悸的光芒：“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那家伙闹出来的动静，为了这个，有好几个灵魂没来得及摆渡，给搞丢了。”

“等会又要下河找了。”

她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抱怨：“真是的，既然被封印了就好好待着啊，有事没事搞这些事情来吓我。”

“那个唐恩也是，既然要来就早点来嘛，不早点来的话，那家伙不知道还要闹多少次。”

“冬妮娅慢吞吞的，一点都靠不住。”

“诺娅大人，您难道就不能出手帮我一下吗，干脆直接把那家伙杀死怎么样？”

“您应该很厉害吧，就像阿斯提普大人那样？”

她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巫女，白色的眼眸一眨一眨，像是有星星在里面闪烁。

所以，她和那位“小姐”，真的是天差地别。

诺娅心中轻叹一口气，口中则淡淡回道：“若是天灾真的那么容易斩杀，阿斯提普也不会只是将祂们封印了。”

“就本质而言，天灾是破灭之主力量的一部分，而破灭之主是混沌的象征，混沌不灭，祂便不死。”

“在宇宙中，混沌与秩序是构成平衡的两个极点，它们互相矛盾，又互相制衡。”

“假如做一个比喻的话，它们就相当于同一个灵魂割裂出来的两个部分。”

“你的左手可以斩断右手，但你灵魂的一部分却无法杀死另一部分。”

“诶……”哈格丽丝眨巴着眼睛，听得懵懵懂懂：“那岂不是说，没有人可以杀死天灾了？”

“不止是天灾，破灭之主也是如此。”诺娅先是补充了一句，随后才回答道：“至少，在这个宇宙中是如此。”

哈格丽丝顿时兴致缺缺，垂头丧气，口中还嘟囔着：“难怪勇者只能封印而不能杀死魔王。”

“都一千多年了。”

诺娅听到了哈格丽丝的嘟囔声，神色不变，只是心中轻轻叹道：这和艾因迪贝罗亚的“勇者”没有关系。

有谁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两种勇者呢？

一种被世人认可，一种被神明认可。

前者或许冠冕加身荣誉无数，但真正可以斩杀魔王的，却只有后者。

正如预言所说。

——秩序之上神明注目，火焰焚烧逝去万物。

——心中茫然拔剑四顾，众星煌煌为谁指路？

这个宇宙中，不存在能彻底消灭混沌的力量。

但也仅仅是这个宇宙罢了。

神明的目光，可就一直在秩序的神座上，注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巫女微微扭头，看到灰色迷雾之后，几座雕像伫立，面容模糊，轮廓隐约。

历史痕迹覆盖，岁月尘埃掩埋。

* * *

黯之丘内，唐恩顶着灰色的薄雾前进，肉眼可以望见的范围十分有限，大概只有二三十米。

哪怕是使用火之要素，也无法驱散笼罩四周的迷雾。

这给前进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更何况，压力不仅来自于视野，更来自于这些灰色迷雾上隐隐约约传来的、让他感到不适的气息。

唐恩进入雾雨迷环的时候，也曾在迷雾中前进过，但雾雨迷环的白色迷雾未曾给他如此难受的感觉。从气息上来说，这些灰色迷雾更接近于雁泺城时唐恩见到的死雾。

只是弱了许多，还没有达到后者侵蚀灵魂吞噬生机的地步。

虽然如此，但也足以让许多生命望而却步，不敢靠近此地了。

黯之丘的荒芜死寂，和这灰色迷雾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唐恩正想着，耳畔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细微的响声。

迷雾可以遮挡视觉，但遮挡不了听觉。

他连忙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哗啦、哗啦……”

那是……流水的声音？

他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