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侍剑一族寄予了厚望的那位少年,并未能如预言启示一般成为勇者。他甚至来不及与魔王见面,便死在了魔王军手中。当时杀死他的,是魔王手下三魔骑中的暗月骑,以及噬虚教派十罪中的其中两位。这三位强者合力出手,付出二死一伤的惨重代价,扼杀了摩云遗民为故国复仇的希望。
万象之星薇恩泰德以及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遗失人间,侍剑一族苦苦追寻数十年,才终于将两件圣物寻回。此时,继承了初代勇者莱特利亚意志与信念的第二代勇者已经牺牲自己的生命将魔王封印,大陆的灾难再次平息。
“之后的命运,就像轮回。”
约翰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阴郁:“和魔王与勇者的故事一样,短则数十年,长则百余年的轮回。”
“每当魔王即将苏醒之时,阿尔凡斯殿下的后代中,血脉最为纯正的那名族人便会与万象之星维恩泰德产生共鸣,而后,我们会根据万象之星的启示,从侍剑一族中选出预言所说的‘勇者’,让他以击败魔王为目标,接受各种磨砺与试炼。”
“可是,最后,他们都死了。”
“死在魔王军手中。”
“只有艾因罗贝迪亚家族的后人,手持圣剑,牺牲自己,封印魔王,成就唯一的勇者之名。”
“侍剑一族中,同样为了这个目标而牺牲的那些‘勇者’,除了我们之外,却是无人记得。”
“因为他们未曾成功过。”
“哪怕一次。”
约翰和莱恩脸上同时浮现出黯然的神色。
猫人少女轲听得不是那么明白,但也从其中感受到了一种沉重与苦痛。
“勇者”这两个字背后,隐藏着侍剑一族太多的无奈。
世人皆不知道,当初代勇者莱特利亚的后人接受圣剑传承之时,另一个古老的族群中,同样有一名年轻人,在预言的启示下,踏上一条未必光明但却绝对坎坷的道路。双方都是为了“勇者”之名在战斗,但最终,真正为世人所知的,是艾因罗贝迪亚,而非侍剑一族。
“这样的命运,太刻意了!”
约翰捏紧了拳头,目中愤懑不满痛苦自责皆有:“我们守护圣物,奉行预言行事,怀揣亡国之恨,本应是最有资格向魔王复仇的人。”
“可到最后,命运却给我们开了个如此恶劣的玩笑!”
他恨恨咬牙,老猫人莱恩亦闭上眼,口中发出无奈的叹息。
本以为终于可以印证预言。
谁知一切不过镜花水月。
他们连复仇的资格都得不到。
冬妮娅沉默,她不知道,在自己一门心思想摆脱法则代行人这个身份的时候,帝国的遗民们居然经历了这样残忍而痛苦的命运。
愧疚吗?自责吗?
或许,都有一点。
“后来呢?”
她轻声问道,语气已不像最开始那么淡漠。
“后来……”
约翰苦笑一声,缓缓松开手,整个人像泄了气似的,没有一丝精气神。
莱恩看了他一眼,代替他开口,说道:“后来,我们产生怀疑了。”
“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艾因罗贝迪亚的勇者传承了九十九代,我们在万象之星维恩泰德启示下选出来的摩云‘勇者’也经历了九十九次死亡。”
“但是,这真的有意义吗?”
“每一次封印魔王的都不是我们,我们甚至连魔王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这么继续下去,继续相信那个预言,只是让自己的族人白白送死而已。”
“我们甚至认为,那不是预言,而是诅咒,是当初与摩云先祖签订契约的神明遗留下来的诅咒。”
“如果不是诅咒,为何连续九十九代的‘勇者’都死了?”
“那是毫无意义的死亡!”
老猫人目光激动,甚至忘了自己面前站着的是摩云帝国的长公主殿下:“我们必须从这个该死的诅咒中挣脱出来,不能再继续遵循万象之星的启示,让族人白白送死!”
“既然盟约的要求是守护,那我们就乖乖守着它们,等到那位神明再度出现的那一天就好了!”
“到了我们这一代,唐成为侍剑一族守护者的时候,这样的声音越变越大,因为侍剑一族的数量已经很少,我们不能继续容忍有天赋的族人为了这个莫须有的预言去死。”
“可是,还是有另一部分顽固的族人认为,预言是确实存在的,只是它暂时没有印证。只要我们继续坚持,终有一天可以看到曙光。”
“抱着这种态度的人,大多是从上一代遗留下来的老顽固,他们在这件事上付诸了太多心血,绝不能容许轻易放弃。而他们的实力又太强,是族内的支柱,哪怕唐是守护者,也不能无视他们的意见。”
“就在此时,万象之星维恩泰德共鸣又一次到来了。”
“这一次,与它共鸣的人是……”
老猫人顿了顿,而后缓缓说道:“唐的妻子,唐恩的母亲,阿尔凡斯殿下的直系后代,莜姬。”
约翰听到这里,沉默不语,深邃眼眸中,闪烁的星辰逐渐变得暗淡。
轲听到唐恩的名字,吃惊地张大了嘴,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近那个少年不为人知的过往。
与她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冬妮娅。
“她从万象之星那里得到了什么启示?”
冬妮娅问道。
莱恩摇头:“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这是什么意思?
微愣,莱恩却看了沉默不语的约翰一眼,见后者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才说道:“在共鸣发生后的第二天,当时身为守护者的唐带着莜姬离开了侍剑一族的隐居地,不知所踪。一同消失的还有两大圣物,万象之星维恩泰德以及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
“我们寻找了很久,但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就好像,他们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侍剑一族的使命是守护圣物,但是现在,连圣物都不在了,我们要守护什么?”
“于是,侍剑一族分裂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我率领的猫人族群,我们留在了琅天境内,因为我相信唐不会轻易离去,他肯定还会有归来的那一天。另外一部分,与唐同样流淌着东华人血脉的同胞们,则远走麟泷,据说,他们试图从那个古老的国家寻到当初与摩云先祖签订盟约的神明的踪迹。”
“不过十几年的时间,为了同一个使命坚守千年的侍剑一族,就此分崩离析;而摩云王室血脉唯一的留存,阿尔凡斯殿下的后代子女莜姬,也跟着唐一起失踪。”
“其中究竟有什么内情,我并不清楚。”
“或许,得让唐自己来解释。”
莱恩说罢,闭上嘴,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把话语权完全交给了约翰。
或者说,交给了名为唐的男子。
众人都把目光落在这名黑发黑眸的男子身上,让他因而成为了场上的焦点。
“……”
后者沉默,显然并不想提起这段往事。
但所有真相都隐藏在其中。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唐恩,他都不应该继续隐瞒。
犹豫许久之后,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缓缓开口,用低沉平缓的语调说道:“我的妻子,在与万象之星的共鸣中,看到的景象与之前历次共鸣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预言所说的勇者的诞生。”
“然而,她看到的勇者,不是别人。”
“正是我和她的孩子,唐恩。”
语气中带着刻骨的寂寥与无奈。
“不可能!”老猫人莱恩听到这里,下意识叫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约翰:“那个时候,唐恩分明还未出生!”
“是的。”约翰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我当时也这么问莜姬。”
“但她却和我说,她从共鸣的景象中看到那个手持米斯特里尔的黑发少年时,立刻便产生了一种血浓于水的亲切感。”
“这是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子女时才会出现的。”
“而且,你们不知道的是,那时,莜姬确实已经……怀孕了。”
莱恩顿时无言。
轲亦是愣在原地,眨巴着眼,有些茫然。
原来,那个傻傻的、呆呆的,但笑起来很好看的少年,居然便是预言启示的“勇者”吗?
可勇者分明不是他。
是那个叫做特蕾西亚的女孩子。
她这么想着。
冬妮娅心底的想法比她更复杂。
如果约翰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万象之星维恩泰德已经预言到了十几年后发生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看透命运。
唯有神明可以。
真正的神明。
【先觉者】阿斯提普。
祂到底想做什么?
先是与摩云先祖签订契约,留下预言,而后又借他们之手,在侍剑一族中选出勇者,但最后真正封印魔王的,却是来自艾因罗贝迪亚家族的另一支勇者。
流淌着两种不同血脉的勇者,像两条平行的线,一明一暗,或荣耀加身,或黯淡落幕。
结局看似注定好,从未改变。
冬妮娅却从其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只是她无法验证。
一切扑朔迷离,就像蒙在了迷雾之后,叫人看不清真相。
“莜姬在看到共鸣的景象后,很惶恐,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族人,只对我说了。”
“连续九十九次的尝试,被万象之星选出来的‘勇者’无一例外都是死亡的下场,我们不忍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经历这样的命运,便决定抛弃一切,隐姓埋名,去过平静的生活。”
“当时我还是侍剑一族的守护者,不知为何,临走前鬼使神差一般带上了米斯特里尔。莜姬也一样,她带走了万象之星维恩泰德。”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命中注定。”
“后来,莜姬生下唐恩,没过多久就因为身体原因去世。唐恩继承了她的体质与我的天赋,但我不希望他接触剑,害怕他会触碰到自己原本的命运,于是便淡化了他对于母亲的记忆,平时也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普通人,就是为了能让唐恩以普通人的身份渡过自己的一生。”
“我没想到的是,他会遇到勇者。”
“会,喜欢上剑。”
说到这里,约翰仰起头,望着苍穹,神情有些落寞。
这一刻的他,不像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强者,只是个为了子女未来担忧的父亲。
阿尔凡斯殿下临死之前所说的话,被侍剑一族的族人们铭记着,此刻,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于是,幽幽一声长叹:
“我努力过。”
“可我赢不了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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