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塔人,侍奉死亡,并不以死亡为恐惧,反而认为死亡才是万物的归宿。”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甚至还以此为教义,在秩序文明中发展宗教,宣扬死亡,结果被斥为异端,遭到整个大陆各个种族的打压,最终惨淡收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这种想法并没有错,因为万事万物最终都不免走向死亡。”
“但是,有没有错是一回事,公然宣传这种思想,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芙蕾娅兴致勃勃地说着,大概是把这些事情当成了有趣的秘闻故事。
唐恩则很认真地将她说的话都记在了心底。
不管重不重要,既然要进入赫尔塔人的土地,多了解一些总不是坏事。
同时,他也对赫尔塔人公然宣扬死亡,甚至为此发展宗教的行为感到惊异。
这种事情,放在现在,是绝对不被允许的,甚至有可能被认为是噬虚教派的同类,混沌的爪牙,遭人唾弃。
有过这种历史,也难怪赫尔塔人要隐藏在黯之丘内,轻易不踏足大陆。
芙蕾娅还在讲述关于赫尔塔人的奇闻异事:“……据书籍记载,赫尔塔人没有葬礼,因为他们并不畏惧死亡,相反,还认为死亡是一个新的开始,是通往新世界的方法。”
“他们有一种专门迎接死亡的仪式。”
“赫尔塔人能精确预言自己的死亡日期,当一个赫尔塔人将要死亡时,他的亲戚朋友都会庆祝他,羡慕他即将在另一个世界获得自己的新生。在死亡到来的那一天,赫尔塔人会远离族群与村落,独自来到一条河流附近,将自己投入河中,随河水四处漂流。”
“他们似乎把河流看成了死亡的代名词,是绝对神圣伟大的存在。摩云先祖与赫尔塔人的先祖相遇时,对方也正试图淌过一条河流,最终走向死亡。”
“这些故事与仪式中涉及到的‘河流’都说明,在赫尔塔人的观念中,河流便等于死亡,投入河流便是身体的死去,淌过河流便是灵魂的新生。”
“大陆如今流传的关于往生之河以及冥府的传说,未尝没有受到赫尔塔人这种思想的影响。”
芙蕾娅娓娓道来。
唐恩颔首,刚想开口,脑海中却忽然掠过无数过往景象的碎片:失去颜色的世界、支离破碎的镜面、夹缝间流淌的河流、灰白色的河水、河上漂荡的死骨小船、戴着半边面具的少女……
这些景象,宛如一道道惊雷,一闪而逝。
分明存在,又好像不存在。
唐恩怔住。
他记得很清楚,这些都是自己在濒临死亡的时候看到的景象。
每次都一模一样。
那个驾着死骨小船,戴着半边面具的少女,还会对自己说:
“你为何要来这里?”
“赶快离去。”
“你的灵魂,不属于此处。”
“而是属于……”
说到这里时,她戛然而止,但唐恩清楚她想说什么。
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天秤的魔女。
对方也知道冬妮娅的存在。
她是法则的代行人。
冬妮娅曾经提到过的,冥府主宰。
死亡、河流、灵魂、轮回、新生……这些词语,如此熟悉,像是早已在脑海中响起过无数次。
唐恩忽然觉得脑袋一阵钻心的疼痛,像是有谁用针扎他的后脑,让他无法用心思考。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一切都隐藏在了迷雾之后,冥冥之中,一个虚无空灵的声音对他说道:
“不要思考你尚未明了的事情。”
“等待,并且,前行。”
他捂住脑袋,那个声音却还是不断响起。
你是谁?
你在哪里?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他不断呼喊着。
可是,始终得不到回应。
到最后,这声音变了,变成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在少年耳畔不断呼喊:
“唐恩?”
“唐恩!”
“你怎么了唐恩!?”
景象恢复。
林荫的阴影与散落的阳光蓦然闯入眼中,让少年呆了呆。
下一刻,眼前多出了一双碧绿清澈的眼眸,其中满是担忧。
“唐恩?”
“你没事吧?”
“怎么忽然发呆了?”
芙蕾娅担忧地问道。
原来,在她眼中,自己只是在发呆吗?
唐恩想着,然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或许,并非往生之河与冥府的传说受到了赫尔塔人神秘仪式的影响。
应该是反过来才对。
“继续走吧。”
他抓起芙蕾娅的手,不由分说往前走去,不给后者开口的机会。
少女牵着马,愣愣地跟在少年身后,目光定格在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神情有些恍惚。
自己,应该高兴吗?
明明,应该高兴吧?
可为何,心底只有惶恐、担忧,以及……淡淡的不安。
好像,有什么正离自己而去。
她望着少年背影,却分明看到,眼前景象瞬间凝固,高大的树木与灿烂的阳光皆失去自己原本的色彩,镜面咔擦咔擦破碎,夹缝的阴影中,一条河流缓缓流淌,河水灰白,透着死寂。
传说中,赫尔塔人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时,会远离亲友,独自一人走向荒野,而后将自己投入河流,迎接死亡。
不被他人知晓、安静而沉默地扼杀所有喧嚣。
这就是死亡吗?
不知为何,芙蕾娅忽然想到。
* * *
此时,流原山,小山谷内,气氛再一次陷入诡异死寂的沉默。
听完帝国三王子阿尔凡斯的遭遇后,冬妮娅便一言不发,没有再出声说话。
谁也不能看出她此刻的心情。
约翰、莱恩和轲都没有开口,把安静思考的时间留给了冬妮娅。
许久之后,后者才轻声道:“继续讲吧。”
“故事还没有到最后,不是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三人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想来,天秤的魔女也并非完全没有人情。
听到过去的事情,依然会感到伤心、难过以及悲哀。
约翰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过多探究,便继续开口,讲述侍剑一族与摩云王室在帝国覆灭后所经历的故事。
“勇者莱特利亚封印魔王,阿尔凡斯殿下逝世之后,我们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结束,便找了个隐蔽之处,休养生息,同时继续守护两件圣物。”
“其时,当时的侍剑一族内,就圣物一事产生了分歧,有的人以为预言印证之后,侍剑一族不必再死守着圣物,应该利用它们的力量,恢复帝国辉煌;而其他人则认为,守护圣物与盟约始终是侍剑一族的使命,当初签订盟约的那位神明还未现身,若此时放弃使命,便是违背盟约。”
“双方争执不下,侍剑一族一度来到分裂的边缘,但就在这时,一件大事的发生让所有分歧都瞬间消失。”
“那就是魔王的苏醒。”
约翰的语气变得沉重:“我们当初以为,勇者应是将魔王彻底斩杀,然而,事实证明,我们小看了魔王的强大。勇者牺牲性命,也不过是将祂封印。百年后魔王苏醒,魔王军重现,大陆再次来到破灭的边缘。”
“那个时候,又有一个人与万象之星维恩泰德产生了共鸣,或许是命中注定,那个人,恰好便是阿尔凡斯殿下的后代。”
听到这里,冬妮娅目光一凝:“听你的话,莫非,这之后,与万象之星维恩泰德共鸣的人,都是阿尔凡斯的后代?”
“准确地说,应该是纯正的摩云血脉后裔。”
约翰解释道:“当时,唯有阿尔凡斯殿下的后代是最为纯正的摩云血脉继承人,所以,万象之星维恩泰德才会一直与他们共鸣。”
“是吗,那么,这一次共鸣,又为你们指示了什么?”
冬妮娅问道。
“……”
约翰先是沉默,与莱恩对视一眼后,才缓缓开口回道:“这一次共鸣,再次给予我们启示,让我们意识到,其实预言所说的一切从未结束,魔王还在,未曾死去,大陆必须再次诞生一名勇者,才足以拯救将要破灭的未来。”
“我们再次看到了为故国复仇的希望,这一次,我们坚信,新的勇者必将诞生于摩云血脉之中。”
?”冬妮娅皱眉:“难道你们就不担心和第一次一样吗?”
预言并未出错,但预言的对象不是他们。
这是命运开的最恶劣的玩笑。
正常人经历了一次这种事情,都会有所顾虑才对。
约翰的回答出乎冬妮娅的意料。
说道:“因为,这一次的共鸣,和第一次不一样。
#第一次的共鸣很模糊,其中隐藏的意义都是靠我们自己揣测。”
“而这一次,共鸣却明确启示我们,斩杀魔王的勇者将诞生于摩云血脉之中。”
“不仅如此,万象之星维恩泰德甚至给我们指明了勇者的人选。”
约翰猛地握紧剑柄,语气变得低沉肃穆:“其时,星辰之光从天而降,落于族中一名少年身上。”
“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亦为他颤抖,发出剑鸣。”
“星辰指引,圣剑低吟,这种异象使吾等相信,这位少年便是预言启示的勇者。”
“当时,侍剑一族的守护者大人当机立断,决定让这位少年继承万象之星维恩泰德以及未名之剑米斯特里尔,接受指导,增强实力,为斩杀魔王做好充足的准备。”
“当我们认为时机已至时,我们便让这位摩云血脉的‘勇者’离开隐居之处,独自一人与大陆上的魔王军战斗,磨砺自己的力量。”
“那位少年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他进步得很快,甚至可以说是飞速。”
“几乎是两三年间,便成长到了名扬大陆的地步。当时有许多人败在他剑下,也有很多人认为他可以实现勇者莱特利亚未尽的使命,彻底斩杀魔王。”
“背负着这样的期待,终于,他将迎来自己与魔王的战斗。”
约翰忽然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正听得入迷的轲顿时嘟起嘴,有些焦躁。
联想到之后的历史,想起艾因迪贝罗亚家族那位封印魔王的第二代勇者,有些明白为什么约翰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停下。
但她还是开口问道:“之后呢?”
“之后……”
约翰低下头,声音低沉中带着无奈: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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